第21章 错过约定
卓一凡看着林莉打字，一行一行发过来，真的是十分感动。
林莉是技术性干部，过去对开会不感兴趣，也不擅长跟领导套瓷，提出各种要求。但是现在，她已经完全变了，变得积极主动，愿意千方百计完成工作，而不是清高逃避。
这似乎已经不是以前那个林莉，而是换了一个崭新的人。
卓一凡觉得，林莉的工作能力，根本不逊色于顾菲，只不过两个人所处的位置不同。
如果没有这一次的武汉疫情，也不会逼得林莉转变成这样。
“你终于改变了，过去你是一个纯粹的医生，现在才变得真正像一个呼吸科的领导。”
“事在人为，现在站在这个位置上，处在这个环境中，只能是拼命的去争取，为了整个呼吸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以前总是为了面子问题，不愿意跟其他科室争抢，可是现在，所有人都看着我，有些人口罩来不及换，只能在里面垫上纱布，循环使用，根本达不到卫生条件。
我试过，在防护口罩里面再垫上一层纱布，捂在鼻子上，一活动喘不过气来，为了科室里的人，我这点面子算什么，只要让他们安全，我就安心。”
现在，林莉说的，已经没有一点花架子，完完全全变成了实话实说，毫无花哨华丽可言。
可是过去，在卓一凡面前，林莉总是力求完美，不说这些市侩的语言。
“只有这样，呼吸科里面才能安全，你的职务虽然是九院的领导定的，但是跟着你干活的人，却都是你的兵，如果不能为自己的手下着想，那么这个领导，肯定不会得到他们的承认。”
微信上，林莉敞开了心扉：“那是当然，一开始我当上呼吸科主任的时候，明显的感觉到，其他医生并不服气。可是，这几天来，原先那些对我耿耿于怀的人，主动的向我嘘寒问暖，帮我倒水打饭。
看起来，在一个位置，能不能够胜任，不是你自己说的，而是科室里所有人的评价。一凡，我现在才知道，过去自己只是假清高，毫无意义，那种明明没有能力去争强，反而说自己不屑于争强的人，实在是白白浪费了这些职务，应该交给更有能力的人去掌握。
现在我可以毫不惭愧的说，我是当之无愧的呼吸科老大，能够为了他们的安全，上刀山下火海。我希望，等到疫情过去，呼吸科里
的所有人，全都安然无恙，没有一个人掉队，没有一个人陷入困境。”
这当然是一个美好的祝愿，实际上现在从新闻里得知，已经有超过一百名，医生护士遭到感染，已经被隔离。这是实情，不以人的意志力为转移。
病毒如此凶猛，绝对不会跳过医生和护士，专门向着病人下手，而是一视同仁。
“新年到了，有什么打算？除了我们的约定，其他的呢？”
林莉的话，让卓一凡感到惭愧。
因为按照顾菲的劝告，他应该告诉林莉，别忘了春节之后离婚的事，可是这句话，他永远都说不出口。
“现在疫情凶猛，很多计划，只能放在纸上，执行日期遥遥无期。但是我相信一切一定会过去，不管是两个月还是三个月。武汉一定会恢复正常，所有工作，有次序的展开。”
卓一凡很有信心，毕竟现在，党和政府，对武汉关心备至，已经在全国范围内发起总动员，支援武汉。如果全国的医疗力量，都能够组织精锐医疗队，开赴武汉，那么扑灭疫情是在情理之中的事。
“有件事，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什么？”
“就是我们春节之后的约定，恐怕民政局不一定开门办理业务，我收到的消息是，今年的春节假期，延长一周，恐怕我们得等到民政局开门之后，才能去处理那件大事。”
卓一凡没有想到，对方一直把这件事记在心里，而且主动提出来。
林莉在微信上，发出了两个大笑的表情，仿佛是为了冲淡这种悲凉的气氛。
“既然民政局不上班，我们也没有办法。只能另外约时间。”
卓一凡说完这些，在后面回了一个，哇哇大哭的表情。
有时候，微信聊天，里面的表情，能够传达微妙的感受。使用的好，比直接说话，更能表达当事人的心情。
林莉的笑和卓一凡的哭，其实都是相反的。
如果真的到民政局去离婚，恐怕到时候，两个人都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
成年人最大的快乐不是笑，最大的悲哀也不是哭，能够笑出来或者哭出来，那已经是一件最幸福的事。
“你放心，我不会耽搁你，即便是现在我们表面上亲如一家人，我也清楚的知道未来的结局。我不是一个不自觉的人，脸皮虽然越磨越厚，但是，却知道应该做什么。
夫妻一场，最后结束
，我们应该彼此成全，而不是互相拖累，甚至反目成仇。这个春节，你已经帮了我最大的忙，从相爱到结婚，十几年来，只剩下感恩和感激。”
当他们两个平静的分析自己的感情，卓一凡就知道，林莉已经想通了一切，仿佛面壁十年的达摩，已经能够坦然面对世间一切惨痛变化。而且，心里藏着无穷的大智慧，能够渡人也能够渡己。
卓一凡喜欢这样的林莉，聪明而善良，智慧而豁达，能够担得起快乐，也能够扛得住悲伤。
如果林莉能够一直这样，就算他离开，也会放心。
“真想不到，你是这样一个人？”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林莉回复了一串大笑的表情。
七年之痒之后，他才真正了解枕边人，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巨大的悲哀的笑话，即使是小说家，也不敢这样写。
“家里很好，你不用担心。”卓一凡又说。
其实他现在有隐约的担心，害怕杨慧已经听到了所有的一切，再告诉林清华。那么，这个春节，大家就会变的，相当尴尬。
“我爸妈都是很好的人，两个老干部，一对老党员，他们的觉悟，对得起国家，对得起党，我对他们放心，这一次如果不是意外摔伤，也不会弄得我们捉襟见肘。”
卓一凡在冥冥之中，甚至非常感谢，林清华的摔伤，让他能够留在这里，在一种极度困难的环境里，彼此了解，彼此扶持，然后彼此洞见真心。
“从他们身上，我看到了国家的希望。”卓一凡真诚的说。
他们一直聊到凌晨三点，最后，林莉才恋恋不舍的道晚安：“明天早上还得开晨会，二零二零年第一场晨会，我肯定不能迟到。很感谢你每天晚上这样陪我聊天，让我在病毒肆虐的医院里，能够找到一丝慰藉。”
这或许就是亲人之间彼此的作用，越到困难之处，越能看到真情。
从前，卓一凡见到很多离婚的人，拿到离婚证之后，才成为真正相识相知的朋友，依依不舍的红颜知己。
上天对人的捉弄，以至于此，普通凡人，根本无法抵抗。
他也到道晚安，然后发出一个微笑的表情，结束了微信上的聊天。
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都是真心话，没有任何伪装，也没有任何埋怨，就像面对自己亲密的战友一样。
创业时期，他曾经跟顾菲，如此亲密无间的
交谈过。
从半夜十一点一直到凌晨，谈工作谈学习，谈家庭，谈未来，谈人生，谈理想。
那时候，无论多晚多累，顾菲都在微信里陪着他。
现在他想：“当自己跟顾菲聊天的时候，林莉在干什么？是在加班还是睡觉？同样，刚刚他跟林莉聊天的时候，顾菲在干什么？”
在两个女人之间，他有些犹豫不决，瞻前顾后。
微博上的留言越来越多，他看到，几乎所有的留言都赞同，给战斗在第一线的白衣战士们发奖金，发慰问金，发红包，发特殊津贴。
总之，九院这边的所有奖金都得向一线倾斜，这样才说的过去。
卓一凡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也会引起微博上的热议话题，因为很多留言者，根本不在武汉，而是在其他省市，有些也不是医护工作者，而是普通百姓。
看起来所有人，心里都有一杆公平秤，这个时候，拿出来称称自己的良心，就知道，应该怎么做。
有留言说——“九院是好样的，九院领导能够给一线医护人员发奖金，就是全国的榜样。全国所有的医院，也应该效仿九院的做法，多劳多得，有功就赏，有错就罚。千万不能在这时候吃大锅饭，让那些真正出过力的人，在前线战斗了一个月的老实人，默默的吃了大亏。”
看着这些留言，卓一凡就明白，商品社会当中，虽然有些领域，物欲横流，可是老百姓的心，总是站在正义的一边，知道中国人，应该怎么说怎么做。
就算是那些网络喷子，看到卓一凡的提议，也根本找不到任何可喷之处。
更何况，就连他们也觉得，医生和护士很辛苦，就应该多劳多得。
更广义一点，卓一凡也知道，除了医生护士，外面的物业和保安，警察和快递员，新闻记者和摄像，岂不也是很伟大吗？
“为了武汉的秩序，他们冒着严寒和病毒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日复一日，毫无怨言，对于他们来说，谁给他们发奖金，包括那些每天出勤的清洁工呢？谁给他们发慰问金？”
一想到这些，卓一凡就觉得，能够躲在家里发微博的人，真的已经很幸福了。
正是因为那些人的坚守，他们才能够拥有着一方宁静的天地。
既然这样，尽自己所为捐赠一些物品，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他站起来，再次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冷清的
街道。
如果是在往年春节，清晨五点，外面就充满了拜年的人群，人人穿得光鲜亮丽，老人孩子，笑语欢声，年轻人嘻嘻哈哈，追逐打闹。
总之，中国人的春节，就是一定要有纯洁的样子，而不是现在冷冷清清，不见人影，连城市都睡着了，仿佛忘记了正常的呼吸。
这时候，卓一凡又有了那种窒息的感觉。
他觉得，病魔笼罩下的武汉，所有的空气，都充满了病菌，任何人只要呼吸，吸进鼻子里的，全都是病菌，找不到干净的地方。
他走到茶几那里，找到了林清华，抽剩下的半包烟，拿起打火机，走到厨房里，又开了抽油烟机，然后，双手颤抖着点燃了一根烟。
他的精神十分紧张，过去从来没有这个样。
当他深深的吸入一口香烟的时候，似乎精神镇定了很多。但是，他知道，这不是什么好兆头，而是心理上出现了可怕的问题，接近于轻度的抑郁症。
只不过，他凭借着自己强大的定力，觉察到自己心理接近崩溃的时候，用什么来干扰破坏。
比如现在，他抽完这支烟，知道自己就能冷静下来。
窗子开着，抽油烟机响着，他觉得自己一次一次接近窒息，只好用右手用力摩挲着心脏部位，让自己忽而狂跳，忽而停跳的心脏恢复正常。
抽完了一支烟，他又泡上了一杯浓茶，继续站在厨房里，吹着冷风。
他告诉自己，必须冷静下来，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倒下，因为有太多人和事，等着他去支撑。
他的身体，此刻根本不是自己的，而是属于林清华，杨慧和林莉。
他靠在橱柜上，深深的垂着头，默默的数着自己的呼吸，然后自己把脉，感觉心跳，仿佛运动员冲刺一样，一阵阵加快，从每分钟一百次，跳到了每分钟一百三十次。
不知不觉，他的额头渗出了冷汗，后背也是汗水涔涔。
过去从来没有这样，而且他的心脏，每年体检的时候都无比正常。
“一凡，你怎么样？”杨慧出现在厨房的门口，披着厚厚的棉衣。
卓一凡摇摇头，他知道是抽油烟机的响声，惊醒了杨慧。
“我没事，过来抽烟，你快回去睡吧。”
杨慧走过来，从旁边的盒子里，抽出纸巾，抬起手来帮助卓一凡，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
“你的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觉得哪里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