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李家兄弟
没有趟不过的河，没有拉不开的磨。
趟过河，拉开了磨，欢欢喜喜家里坐。
——民谣
李群文从李天明家里走了以后，心里一直咽不下这口气，他本来希望李天明能够帮他，通过这次家庭会议让全族人形成反对迁坟的一致意见，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结局。
这几天来李群文一直没有闲过，他拄着那根陪伴他多年的拐杖，走东家，到西家，挨家挨户地进行游说，本来在迁坟这件事情上李家很多人都不太满意乡政府的做法，经过李群文这么一说，李家的一些青年后生马上来劲了，他们向三爷表示，要是乡政府不给出一个说法，谁敢进入李家的祖坟，李家的这些青年后生一定找那些挖坟的人拼命。他们还达成了一致的意见，一旦有人进入坟地，他们马上全体出动，坚决捍卫李家的祖坟。
李群文听了这些话后，心里得到了一些安慰。他觉得这次李家的祖坟一定能够保住了。这几天他一直在李家祖坟周围转悠，他看着公路修得离李家的祖坟越来越近，刚刚平静的心又悬在了半空中。当他看到乡政府的汽车、铲车、挖掘机开到李家祖坟的地头时，知道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了。他拄着拐杖，一路磕磕碰碰地跑了回去告诉李家的那一帮青年后生，这些人向来对迁坟事件有抵触情绪，听三爷说乡政府的那些人为了修路现已将车开到李家祖坟的地边上时，一个个心里如火上浇油，怒火在胸中燃起，他们纷纷从家里拿起了锄头、木棒，向这边冲了过来。看见李家的人气势汹汹的样子，修路的人马上让开了，李家人没有费多大劲就冲到了自家祖坟前。
修路这件事交给了乡长王菊梅主管，王菊梅一直没有间断过对李家人的思想工作。前天王菊梅忽然接到县政府办通知到县里开会的电话，便把修路的事交给了纪委书记关云飞处理，关云飞满口答应一定要做好思想工作。
经过昨天一整天的思想工作后，关云飞终于沉不住气了，他认为李家的人太难说话了，不给点颜色看看根本不行，于是他把涧河支书李天明叫过来狠狠批评了一顿，认为这事是他背后在操纵着，李天明对关云飞解释他也不听。说明天李家人必须迁坟，不然的话拿他是问。
李天明对族里人再做思想工作已经没有了效果，关云飞就决定强行挖坟，命令修路人员将车开了过去，大有一种踏平李家祖坟的气势。
李家的那些青年后生在祖坟前列成了一排，手持锄头、木棒站在那儿，恶狠狠盯着修路的这群人，修路的人没有一个敢上前去。
关云飞一看这种情形，马上找来了李天明，让他上前去带头迁坟，在这种情况下，李天明一动也不敢动。
关云飞看李天明站在那儿不动，便非常生气，他又转向了修路的那些人，命令他们冲上前去，修路的人此刻心里比谁都清楚，谁先冲上去肯定是头破血流，于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站在那儿，谁也不肯先动一步。
关云飞的话两次都没有奏效，他非常生气，就从身旁修路工人手中夺过一把铁锨，冲了过去，李家的人也不示弱，直接用棍棒、锄头把关云飞挡了回去。关云飞看着自己一个人势单力孤，他口头仍然不肯罢休，依然不停地嚷着：“你们这是和政府做对，你们信不信我关云飞派人把你们通通抓起来，你们要对阻碍政府执行公务的行为负法律责任。”
这时候，李群文拄着拐杖赶了过来，他听到刚才关云飞所说的这一席话，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关云飞，以前李天星打架时他只听说过乡纪委书记关云飞的名字。李群文拄着拐杖上前说道：“关书记，你们乡政府把事情做的太绝了，不经我们族人的同意，就将汽车、挖掘机开到了地头，你们这样做眼中还有我们平民百姓吗？”
关云飞马上应道：“这修路国家现行有政策规定，王乡长和我多次做过思想工作，可你们一直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你们李家人也太难说话了，如果全利津乡的人都像你们这样，那么这修路工作还如何开展？”
李群文马上反驳说：“我不管那么多，要不你们再另外找个地方绕过去，要从我们祖坟上经过绝对不行，除非你今天从我这把老骨头身上辗过去。”
此时的关云飞真是恼羞成怒，他大声嚷道：“你们这是无理取闹，信不信我让派出所把你们通通抓起来，然后再治你们个妨碍公务罪。”
李群文反驳道：“反正我已经这么大岁数了，你想抓就抓，但不要忘了一点儿，我死了之后，一定要把我埋在眼前这个地方。”
关云飞气的一声不吭，站在田地的旁边一点办法也没有。
此前，在工地上的乡政府工作人员看到势头不对，马上骑上摩托车回乡政府报信去了。乡党委书记赵玉龙听完后，认为关云飞做法的确有些过头了，他叫上了李天定，乘着乡政府的那辆吉普车马上赶了过来。
当赵玉龙和李天定赶到现场时，双方正在僵持着，关云飞一看赵玉龙和李天定来了，马上对赵玉龙说道：“赵书记，我看李家这些人纯属无理取闹，这是李主任他们家的事情，还是交由他自己处理为好。”
赵玉龙听后没有答话，他对着站在坟前的李家青年后生说道：“我想大家先不要冲动，请把你们手中的东西放下来，我们心平气和的商量一下，看这件事怎样解决。”
李家青年后生有一个人嚷道：“赵书记，难道这条路非从我们家祖坟上经过，真的没有其它地方可以经过了吗？”
赵玉龙马上说道：“你说的非常正确，真的是没有其它地方可以绕过去，这一带山峭峰险，两边都是悬崖绝壁。这是通往县城一条最好的道路，如果不打这个地方经过会多绕几十里，修通以后路基也不好，不出几年的时间还需要重修。”
李群文走到赵玉龙跟前，拉着赵玉龙的手说：“赵书记，我相信你的话，但你也要给我做主，我总觉的从这个地方修路不好，祖先们埋在这个地方这么多年了，一时间让他们换到别的地方去，我总是心中不忍哪，赵书记！”
赵玉龙紧紧握着李群文的手说道：“三爷，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路不从这儿过不行啊，咱们乡本来人口就不多，如果从别的地方绕过去，先不说路面不好，修这几十里路还要很大一笔钱哪，县上让一部分钱从咱们乡里出，你老人家想想，这不是又加重了咱们农民的负担吗？再说以往路不通，有多少病人不能就医，有多少孩子出不了山，上不成学，多少人就这样给坑害了呀！”
这一声“三爷”叫得李群文心里热乎乎的，这一席话说到了李群文的心坎里去了，当年他老婆身患重病，正赶上黄河在涨大水，就是因道路不通，看病不及时给坑害了，李家人面对这一切欲哭无泪，想起这件事，李群文心中还隐隐作痛。
李群文听了赵玉龙的话后点了点头，对赵玉龙说：“赵书记，我明白了，你听明白了，我也不想让你为难，我们李家祖坟迁！”
这时李天定走到了李群文跟前说道：“三爷，请您放心，我和赵书记一定会把事儿处理好，如果祖先怪罪，就让我李天定一个人承担。”
站在一旁的李天明听了以后，也走上前来对李群文说：“三爷，如果有什么罪责，我愿意担当。我这就向李家祖先谢罪。”
李天明走到李家祖坟前跪了下来，磕了三个头，然后说道：“我李天明作为咱村支书，为后代儿女谋福利，今天因修路，不得已要从李家祖坟上经过，如果有什么冒犯，一切由我承担。”
李天定走了过去，把李天明扶了起来，在场李家的青年后生都被感动，他们纷纷扔下了手中的东西。李天定走到李群文跟前说道：“三爷，我还是送你回去吧！”他不管李群文是否愿意，便背起李群文走下了田地，向着涧河村的方向走去。
李天定听到了背后汽车和挖掘机经过时的声响，然后是树木倒下的声音，李天定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心中如裂帛撕碎一般，发出了轰然的一声钝响。
刘志新入学后半个月里，一直在进行着全部的军事化训练，起床、叠被、跑步、走正步、站军姿，几天下来全班同学都直喊腰酸背疼，除了平时军训，在空闲的时候，刘志新总喜欢躺在床上看书。这一段时间，他从外面借了一本小说，那是古华的《芙蓉镇》，刘志新看着看着就被书里特殊的自然风光给吸引了，那南方的水乡在刘志新看来似乎是自己的家乡，读着读着，就好像回到家乡一样，那熟悉的河水，那翠绿的山，仿佛就在自己的眼前。看着看着刘志新不知不觉进入了梦乡。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起床号已经吹响了，刘志新他们宿舍的人马上行动了起来，迅速穿好军训服，戴上军帽，开始按照军训的要求整理被子，待每张床上的被子摆成豆腐块形状后，便迅速地跑出了宿舍，到操场上集合。
现在虽是秋季，但天气还有些炎热。先是跑步，几圈下来后，刘志新感到浑身发热，他听到耳边传来了同学的喘气声。刘志新他们军训的队伍现在已整整齐齐地排成了方阵，下面要训练的是走正步，走着走着刘志新脑海中就马上浮现出《芙蓉镇》中“黑五类”跳忠字舞的那幅画面，此刻他觉的同学们走路的样子越看越像，于是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立定。”教官马上命令全体学生停了下来，指着刘志新说道：“第二排第五个同学，出列！”
刘志新半天仍没有反应，当教官走上去指着他时，他才知道自己刚才笑出了声。
“训练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情，注意力要集中，笑什么呀！去，到操场那边站半个钟头军姿。”
刘志新跑步到了操场边，笔直笔直地站在那儿，他这才明白刚才一直沉浸在小说的故事情节中，现在他只有眼看着操场那边的同学在认真地进行训练。
三十分钟过后，教官要求刘志新归队，教官站在队列前面说道：“今天早晨我们的训练到此结束，除刚刚入队的这位同学外，大家的表现都很好，希望大家在中午表现比今天早晨更好，大家有没有信心？”
“有”，全体同学应声答道。
“好，下面我们集体唱前天刚刚学过的那首歌，我起个头，大家一起唱，团结就是力量，预备—开始—”
“团结就是力量，团结就是力量……比铁还硬，比钢还强……”高亢而嘹亮的歌声在校园上空回荡着……
早晨的训练伴随着这支催人奋进的歌声结束了。吃过早饭后，刘志新又翻看了一会儿那本让他早晨站三十分钟军姿的小说《芙蓉镇》，待集合哨吹响之后，刘志新又投入到紧张而有序的军训活动中。
秋天的太阳光依然毒辣，中午的太阳越升越高，当火辣辣的太阳向地上洒下一阵阵火热的光芒时，刘志新觉得他的后背上已经湿透了。刘志新本来打算转一下头看看其他同学，但马上想到了早上刚刚站完的三十分钟军姿，于是他用眼睛的余光扫视了一下两旁的同学，看到两个男生脸上汗一道道往下淌，他心里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当火红的太阳挂在头顶时，刘志新知道此时已快到军训结束的时间了，他便打起了精神，来来回回走了几次正步。
当教官发出解散的号令时，同学们如一窝蜂一般散开了，有的跑到操场旁的柳树下去喝早已准备在那儿的白开水，有的直接奔回了宿舍。刘志新和几个同学跑回了宿舍，等他到洗手间接好水洗完脸后，刘志新在自己的床前坐了下来，拿起杯子喝着刚刚晾好的白开水。他们宿舍一共六个同学，都是县城附近几个乡的。和刘志新关系最要好的有两个，一个叫田野，另外一个同学叫孙雪枫。刘志新喝着水向周围看了一眼，另外两个同学把军装给脱了下来扔在床上，还有一个的军帽掉在了地上，他们也正在那儿忙着喝水。
宿舍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一个人风风火火地跑了进来，刘志新不用看就知道是孙雪枫，孙雪枫进了宿舍就把军帽摘了下来，扔在了刘志新上铺自个的床上。然后从刘志新手中夺过杯子，一口气就把刘志新杯子里的水全喝光了。他喘了一口气，边脱军装边对刘志新说：“天可太热了，真让人受不了，还是我爸妈疼我，给我取了个好名字。”
刘志新看着孙雪枫不解地问道：“什么好名字，不就叫孙雪枫吗？”
“可不是吗？多好的名字，有水，有雪，有风，你说我能不凉快吗，所以全班现在就数我最凉快。”孙雪枫说完后用手在自己的肚皮上拍了拍。
同宿舍的两个同学都哈哈大笑起来，这时候刘志新才忽然明白过来，他们县城这边，往往把“水”说成“孙”，这孙雪枫就变成了“水雪风”了，刘志新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孙雪枫找来了一件衬衣穿在身上，扣子也没有系，然后又用双手抓着衬衣的两边衣襟不住地扇风，一边扇着一边蹦着嚷道：“孙雪枫呀孙雪枫，有水有雪又有风，先喝水，后扇风，下午军训要下雪，不下雪就下雨，不下雨来就刮风。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他这连说带唱，连蹦带跳，又惹得他们三人一阵哈哈大笑，刘志新忙说道：“快把衣服给穿好，当心别感冒了。”
孙雪枫这才忙穿好衣服，刘志新又给他倒了一杯水，放在桌子上半开玩笑地说道：“水先生，请喝水吧！”
这时候田野从外面走了进来，他可能在外面柳树下已休息了半天，脸上已看不到一点汗珠。他走到刘志新跟前说道：“刘志新，外面有人找。”
刘志新忙穿好衣服走出宿舍，远远地看到林晓旭站在宿舍旁边的柳树下。
林晓旭和刘志新都考入了二高，报到那天刘志新一直没有见到林晓旭，直到第二天她才到来，他们两人分在一个班里。
刘志新忙走了上去，问道：“晓旭，你找我？”
林晓旭吞吞吐吐了半天说：“我听孙雪枫说你一直在看一本书《芙蓉镇》，以前在咱们那儿上初中时，老师提到过，我想你看完后能不能让我也看一下？”
刘志新仔细打量起了林晓旭，她穿上军装以后变得英姿飒爽，和桃花节上的桃花姑娘比起来是另一种不同的美，头上的军帽还没有摘去，乌黑的头发自然下垂，一弯柳叶眉挂在桃花花瓣似的脸上，一双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
见刘志新看着自己半天没有说话，林晓旭说道：“你要是不方便借就算了，我不为难你。”她说完后准备离开。
刘志新马上回过神来，忙说：“不是的，这本书我刚借来还没有看完，要不我给你拿，你先看也行。”刘志新说完后马上起身要去拿书。
林晓旭忙说：“不用了，你先看吧，你今天早晨怎么被罚站了？那么多人，你怎么笑那么大声呢？”
这时刘志新笑着说道：“没关系，还是你先看吧。我在早晨训练时忽然想起了《芙蓉镇》里有一段内容和我们训练时的情形很像，于是就忍不住地笑了。”
听了刘志新的话后，林晓旭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刘志新发现林晓旭笑的时候眼睛如夜晚里的一轮新月。
两人说完话后刘志新回到了宿舍，把书拿出来后交给了林晓旭。
午休过后，他们在哨声中再一次走向操场。刘志新发现中午晴朗的天空此时阴沉了起来，太阳也隐去了光辉，空气中也带着丝丝凉意。刘志新想，这样的天气不冷不热，正适合训练。在教官的口号声中，他们开始向左向右转，等到跑步开始时，天空已变得阴沉沉的，跑完四五圈，空气中丝丝凉风变成了阵阵狂风，操场两边的柳树在风中乱颤，地上的纸片被刮的飞到了空中。队伍集合成方阵之后，刘志新感到有什么东西砸在了头上，然后接着又是几下声响打在了军帽的前盖上。正步走开始了，他们迈着整齐统一的步伐在操场上行进着，黄豆大的雨点，便密密地落了下来，走不到一来回，那豆大的雨点便变成了一条银闪闪的亮线，教官不发出命令他们谁也不敢停下来，银闪闪的雨线从他们整齐的胳膊和踢在空中的小腿间闪过，他们踏着地上的积水，在风雨中又走了两个来回。
雨越下越大，当地上的水如小溪一般流淌时，教官发出了停下来的命令，同学们解散后纷纷逃窜，一个个消失在远处的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