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六片洋葱(2)
惟一遗憾的是,我没有把猫猫一直带到这个地方来,让她和我一样去感受生命站在制高点上的意义。也许她没有来也是一种值得珍藏的遗憾吧,因为这里已经是整个香格里拉的高潮景点,也就意味着这场旅行走到了终点,剩下的就是原路返回了。
(三)
下了明永冰川后,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我们三人在一个藏民家开的饭店里吃过下午饭后,我们便驱车赶回梅里雪山山庄。
“我们这次旅行到现在已经差不多一个月了,行程早已经上千公里!我们这一路六次跨越金沙江、两次跨越澜沧江、经过长江第一弯,爬过玉龙雪山、白马雪山、梅里雪山,绕过泸沽湖和纳帕海,穿过依拉草原、兰毒盛开的小中甸和平草原,还有红军长征的渡口石鼓镇,看到了卡瓦格博峰的全貌……这一路上虽然爬山涉水、风尘仆仆,但是没有白来啊!我回去以后可以就这些感受做很多期节目了!”于枫的话里带着些许的兴奋和不舍。
“是啊,虽然我们从第一天来到丽江就迎来了一个下马威——气温骤降!而且那天直到晚上九点半才得以晚餐,差点儿没‘又冷又饿晕倒在草地上’呵。可是这并没给我们的旅行带来任何精神的阻碍和对走进香格里拉的热望向往。”安浩也显得意犹未尽,“哦,对了,哈哈,你们猜今天是什么日子啊?我们都忘记了啊,今天竟然是西方的圣诞节哦!看来我们要在梅里雪山脚下过节了!”
“呵呵,在这藏区里没有人会记得这个节日的。除非游客要过。再说了,来到这里还过什么圣诞节啊!我喜欢没有这样浓烈的民族传统,没有被外来的东西侵蚀过的圣洁!”我和于枫一致对外,把安浩郁闷得傻笑。
我突然想到了我和猫猫在大学礼堂里过的一次圣诞节,那时候觉得很快乐,参加完圣诞舞会就各自回宿舍了,而那时候也丝毫没有想到我和猫猫会发展到今天的一步。我也傻笑起来。
看着窗外暮色中一一闪过的风景,回想着这将近一个月以来和猫猫、于枫和安浩的朝夕相处,还有那上千里路云和月的悲喜与共。也许这一路上的行程安排会有遗憾吧,但却已经让我着实地经历了一场心灵的洗礼。虽然走进香格里拉的时候就预示着必将离开香格里拉一样,但不会有人因为最终必须离开而后悔当初的到来,就像不会有人因为害怕分离而拒绝难得的相聚!我希望走进香格里拉的这段感悟伴随我度过以后漫长的人生,找到自己的方向。
我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舍的感觉,因为我们的这场旅行到这里已经真的到了结束的时候。于枫还要赶着回去做他的节目,安浩的酒吧也已经一个月没有照看了,而家里早已经打了无数的电话催着我们回去赶紧把婚事给办了,因为我妈把婚宴都已经安排好,亲朋好友的请柬也都发了出去。可是现在,我心里想的就是赶快回到梅里雪山山庄,因为那里还有一直在等我的猫猫。不知道她这一天来那么孤独地在做些什么,我真是有点后悔就这样把她一个人扔下。
车还没停稳,我就兴冲冲地拿着我们今天拍照的数码相机跳下车,也不管于枫在车里大声说我“重色轻友”,总之我现在惟一的想法就是赶紧见到猫猫,给她看我们拍的大自然的美景,给她讲我今天看到的感受到的一切。我实在太需要和她来分享我的所得。
“猫猫!我回来了!猫猫!”我在房间门口急匆匆地敲门。可是久久没有人回应,“猫猫!猫猫!猫猫!!!”我叫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大声。
服务员听到我的声音后赶了过来说:“先生,您没带钥匙吗?我帮您开门吧!”
“房间里的那个女孩呢?她怎么没在房间里啊?”我着急地问。
“我不知道,我刚刚才来接班的,之前不是我值班啊。”服务员说着就把门给打开了。
我猛地走了进去,看到的是房间里除了摆设外确实没人。我的心突然沉了下去,突然有了一种非常不祥的预感。
“猫猫!猫猫!!!”我走到房间外的小院里大声叫道。然后我赶紧拨打她的手机,可是她那让我熟悉的手机铃声竟然在房间里响起,她根本没有带着电话。我慌忙地大叫着:“猫猫!猫猫!!!”
“怎么了?什么事让你大惊小怪的!”于枫他们停好车刚刚走了进来。
“猫猫不见了!猫猫不见了!”我着急得连字也吐不清楚。
“啊?!不会吧?她是不是出去哪儿了还没有回来?”安浩说着就走进我们的房间里。
“不会的!那么晚了她能去哪里?再说去哪里我也不放心啊!这人生地不熟的!”我稍微平静下来说。
“啊——!不好了!你们的背包怎么只剩下一个了?你看——”安浩在房间里大声叫起来。
我猛地闯了进去一看,我们的两个旅行包果真果真只剩下了我的那一个!
“天啊——!”我大叫着在房间里翻找起来,床上床下、柜里柜外,房间里包括卫生间的每一个角落都被我找了个遍,可是依然什么也没有!
正在我的心提到嗓子眼的时候,于枫在床头柜上找到一张字条递给我:“你看——!”
我整个身体都在颤抖着接过那纸条,上面简短的几句话差点没把我吓晕过去。
我亲爱的纪忆:
想对你说太多的话,可是没有时间了。不要找我!我现在的离开是理智的,许多年以后也许你会明白的,我不想你看着我最后的离去。你要幸福地活着!答应我一定要!
永远爱你的猫猫即日
“猫猫——!!!”我泪眼婆娑地略看了一下,突然大哭起来,“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要离开我!——”我不断地哭喊着,心被揪得生疼,却无法停止下来。
于枫和安浩一个劲儿劝我不要那么难过,也许这不过是猫猫和我开了一个玩笑,她也许就在我们周围。可是我知道,她真的已经走了!我知道她真的已经离开我了!真的……
哭了一会儿我突然疯了一样大叫着服务员。我看到了山庄的老板向我们走过来。
“老板!你还记得昨天我们一起送她下山看病的那个女孩吗?”我大声说着,看到老板摇摇头,我继续尖叫:“就是那个昨天晕到了,你说是高原反应,你还拿了氧气过来给她的那个女孩啊!”老板还是摇摇头,“不!不会的!!!你不会记不住的!你一定记得的!你快告诉我啊!!!”我歇斯底里地吼起来。
“我记得……”老板终于说话了。
“那她去哪里了?求求你快告诉我啊!”
“……”老板摇着头叹了一口气,我已经焦急得不行了。“她……走了!”
“走?!去哪里了?!”
“她搭了一对中年夫妇的车下山了。”
“啊?!!!你怎么不拦住她呢?!”我大叫着。
“你别那么着急,着急也没用的!”老板安慰我说,“你说她要走,我怎么拦得住呢?”老板把我扶到床上坐下。
“那你告诉我她是什么时候走的?”
“一大早,你们走了以后没半个小时她就随同那对夫妇走了。”
“那对夫妇是什么人?是不是人贩子?”
“是什么人我倒不知道,但是绝对不是什么人贩子。他们只是来这里旅游的,在这里已经住了差不多一个月,每天等着看卡瓦格博云开雾散后的全貌,昨天终于看到了,所以今天就走了。”
“他们是哪里人?为什么要带走猫猫?”我几乎哭得说不出话来。
“不是他们要带走那个女孩!而是那个女孩央求他们搭她下山的。他们说着很标准的普通话,我也听不出是哪里人,但是他们有时候说的是英文。我查了他们的住宿登记,他们是用护照登记的,护照的美国的。”那老板一直说得很平静。
“他们去哪里了?你说他们是开车走的?你记得他们的车牌号吗?我要报案!我要报案!!!”我一直固执并很有逻辑地以为猫猫被拐骗了。
“他们开的车是当地的牌照,估计是在香格里拉县的某个大酒店租的。去哪里我怎么会知道呢?她既然是这样走了,你报案也没用!登寻人启示也没用!”
我突然无语了,有种要昏过去的感觉。泪水没完没了地流着。
“那个女孩走的时候那泪水也像你一样哗哗地流,我看着她伤心绝望哭得肝肠寸断。”那老板叹着气。
“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给我?”我沙哑的声音几乎听不清在说什么。
“她说……她说让你不要找她……让你一定要幸福地活着……”
“还有什么?就这样吗?”
“没有了,就这样。”
“为什么?她为什么?还有什么,她说为什么没有?”我抓狂似的已经失去了控制。
“你都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知道为什么吗?”那老板还是摇头叹气,“年轻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劝说你安慰你,我知道失去的滋味。”
“失去?我什么都可以失去!但是不能失去她!她怎么会突然不要我了呢?!”我还是哭。
“年轻人,有的东西不是你能留得住的,不是我们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就能得到的。我们控制不了失去……”那老板突然掉下眼泪来,“你们来,我带你们去看一个地方。”
(四)
我根本没有什么心情跟老板去看什么地方,我只想我的猫猫,我只想赶紧打听她的下落找到她。
“她既然这样走了,就是为了不让你找到她!她应该在今天下午就到香格里拉机场了,我听到那对夫妇在电话里定的机票就是今天下午的。那个女孩就是为了和他们顺道去机场才搭了他们的车。天下之大,一趟飞机飞走了,你上哪里去找她?”那老板说得很对,我到哪里去找她呢?“来吧,我带你们去看一个小小的地方,或许你会明白什么是命运……”
我毫无意识地哭着在于枫和安浩的搀扶下跟那老板想庭院深处的一间别致的小屋走去。
我模糊地看到了小屋里有点点的烛光在闪烁着,走近了才看到在烛光的簇拥中放着一张漂亮女孩的照片,那女孩在烛光中淡淡地笑着,相片前有洁白的哈达围绕着。
“这是我的女朋友,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是1991年的冬天,我们来到了这里,那一年的平安夜,也就是昨天,我们看到了卡瓦格博峰的全貌,就像你们昨天看到的那么美。于是我们选择了在圣诞节的这天去爬明永冰川,一切和你们有着惊人的相似。因为这样,所以我才会和你们说这个我埋藏在心里很久不曾提到的往事。我是和她一起去的……”那老板声音开始颤抖起来。
我们很安静地在听,隐约有我的哭声响起。
“只是,只是我们去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本来我们一直拉着手互相搀扶着一起爬上去的,那时候明永冰川还没有建成像现在你们去爬时这样的栈道,藏民们劝我们不要去爬,因为那是他们心中的神山,不能玷污。可我们还是穿着冰鞋、凿着冰洞一点一点爬上去了,爬了3个小时大约有500多米高的时候,冰川越来越陡峭了,也更加滑了。她劝我不能再往上爬了,再爬会很危险的。可是我没听她的话,爬高了一点还想再爬高一点,直到她再也爬不上去的时候,我还想再爬,我恨不能一直爬到顶峰上去,因为每个人都有征服大自然的欲望,可是我不知道人是世界上最狂妄的动物,我们不但征服不了,而且脆弱不堪……
“我没有听从她的劝说,决定让她在中途等着,我一个人再爬上去一点,就一点。于是我不断小心翼翼地往上爬,爬了一个坡面又爬一个坡面,爬了有1个小时后,我回头向下望去,看到她还等在那里,正好在我视线之内……我才知道原来爬了那么久,其实直线距离也不过是一点点,离她大概也只有100多米的距离,我在上面兴奋地向她挥手叫喊,可是因为冰川上潺潺的冰水向下淌去的声音很大,淹没了我的声音……
“就在这时候……就在这时候……我猛地听见了身后有一声持续的巨响声,接着我感到脚下在动摇,我马上意识到发生冰崩了!就在我意识到的那一刹那间,似乎是铺天盖地的冰凌向我袭击而来,耳朵、眼睛、鼻子、嘴和脸突然被这碎冰打得疼痛不已……我蹲了下去,慢慢睁开眼睛,看到巨大的冰块正在我的眼前急剧下落……刚刚平静了一秒钟,更巨大的声音再次响起,更多大大小小的冰块不断从高处砸下来……而且就在离我不到3米远的地方……
“我当时完全被吓懵了……等我反应过来有点清醒的时候,耳边早已经只剩下哗哗的冰水向下流的声音。我马上站起来往下看……什么都没有了……我马上想到她会不会被冰崩吓得蹲下去了。可是我一眼看去,那个小小的平台已经没有了,眼前几乎成了光滑得一眼能望到底的斜坡面……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敢想发生了什么事……
“我几乎是连滚带滑地到了冰川脚下,看到的只是一大片的碎冰随着流水淌去……我向上面看,除了雪白巨大的斜坡什么也没有,我向下看,只有流水和碎冰……我当时已经彻底傻了……疯狂地在那条冰水流过的地方跑过来跑过去……
“后来有藏民来和我一起找,找了很久,直到第二天终于在冰川下几公里处的冲江流域那一个不起眼的河床上找到了她……”
那位老板眼里的泪水和我一样不断地涌出,只是他没有像我一样呜咽抽泣。
“我就这样守了她好几天,在藏民的帮助下帮她草草地垒了一个嘛呢堆……我就这样守在她的旁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愿去想……每天都有藏民给我送点吃的……后来我爸妈从广东赶来找我们,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周折才找到我和身边的一堆石头……那一年我们刚刚才大学毕业工作不久,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理想,以为我们会很幸福很幸福地过完这辈子……”
我听到了哭声四起,于枫和安浩都哭了。我仍然在哭。那位老板也抽噎起来。
“后来我被我爸妈强行押回了广州,回去的那几年,我甚至找不到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大家都和我说,爱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我说我知道那不是全部,拥有的时候当然不是,可是当你失去的时候就是,因为失去了生命中那个对你最重要的人,等于什么都失去了……我说他们不会理解的,因为他们都还有自己的爱人和爱情,因为没有在一瞬间彻底失去过……
“我近乎颓废地活着,没有了工作,完全靠家里生活。虽然我家是先富起来的那一批,可是这一切都对我没有意义了……差不多4年后,我再次来到这里,家里同意我在这里投资建一座山庄,从那时候起,我的生命才又多了一丝一毫的希望……因为我能在这里守护着她……这样一辈子……足够了……
“每年的今天我都会请喇嘛来为她诵咒念经,希望超度我们的罪恶,更为了超度我们的灵魂……我相信她没有离开我,她就在我身边幸福地生活着……只是她会在我看不见的世界里生活得幸福……我知道我也会去到那个世界和她一起幸福……”
我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其实才不到40岁的男人眼睛里那份深沉的目光,还有他几乎看上去有50岁的皱纹和60岁的白发……
我无比感动这样的爱情,可是感动有什么用!我的猫猫呢?“猫猫……猫猫……”我几乎哭得什么都叫喊不出来。
“年轻人啊,有的东西一旦失去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你知道吗?痴情是人类最不该有的感情啊……由她去吧……尊重她的选择,如果她不想在你面前那么彻底地离开,你还可以当她存在着,你还可以为她祝福,你还可以想象她或许正在幸福地生活着……”
“不!!!我不要!!!我只要她和我在一起……”我几乎是撕裂着说出这句话。
“我在这里开了那么多年的山庄,每一年每一月都看着来到这里的人相聚,然后分离……分离然后再也没有相聚……不断地重复着……我早已经习惯了,但是还好……还好……还好我可以守护着她在雪山脚下的灵魂……守护着我对她的痴爱……虽然我知道,我再也找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