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七片洋葱(3)
“不，爱是深沉的，疼爱是肤浅的、表面的。”他再次抬起头，严肃。
“但是爱一个人就会全心全意地疼爱他……”我突然关住了后面的话——疼爱一个人却不一定是爱着他。我突然发觉，爱与疼爱的距离竟那么遥远！我承认安浩对我的爱是疼爱，像我妈一样的疼爱。
“你说得对，爱就会疼爱，可疼爱就是爱吗？是吗？”他的话突然把我怔住了。
“我们有必要为爱与疼爱的问题争论不休吗？”我胆怯地说。
“对不起，是你先提起来的。”他说着低下头去喝咖啡。
我也喝，第二口，异常的苦。我不得不喝下一口白开水，不是过嘴解苦，而是想品一品白开水的味道。
“吃饱了吗？还想来点什么吗？”我在白开水的余味中问他。
“可以了，我想再坐一会儿……”安浩面带憔容地再次拿起小匙逆时针搅拌着咖啡。“我明天上午10：00的飞机，我决定了去维也纳。你知道的，我父母都在那边。选择明天走，是因为我一直想陪你过一次生日。”
“签证都办妥了吗？这边的事都安排好了吗？”我故做轻松地说着，把眼神游离在沙拉上。其实他早就和我说过他迟早是要走的。一直都在说着。可是我现在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还是觉得很突然。
“都办妥了，我爸妈在那边都为我安排好了。这边的事都处理完了，还有我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打算给你或者我将来回来的时候留着。”他说的话似不是从对面传来，而是从地板上或者桌子下面飘过来一样。他低着头。
我使劲地摇摇头：“你留着或者卖了吧，房子我不是有吗？”
我说着赶紧抬起咖啡抿了一口，第三口苦中带涩。
他微微抬起头把咖啡杯举在空中。蜡烛的光在努力地跳跃了几下后熄灭了。我们已经坐了一支蜡烛燃完的时间。光线一下子暗沉了下来，只剩下纯纯的紫色，却愈加的经典。我和他的眼神在蜡烛熄灭后的三秒钟内突然呈180度的直线触碰连接在一起。
我不知道怎样欣赏她眼神里流动的温度，只觉得自己眼睛突然被灼热了一下便迅速地移开。
“我知道你对我的疼爱，或许是超越了爱的疼爱，比爱更加深沉的疼爱，就像你说的那样，爱是疼爱着，疼爱是爱着。你让我在你的疼爱里不断地虚容，直到成为一种负担。但是我仍然觉得自己是幸福的，也试图在你的疼爱里等量交换去寻找一种快乐，可是我发现，这种疼爱是肤浅的、表面的，我可以不断地在你的疼爱中回报你、或者也疼爱你，可是这离爱越来越远了……”我第一次这么坦城地对他说，甚至回想起我和他之间这么久以来的很多很多记忆。当我举起咖啡杯准备喝下第四口的时候，嘴里已经有一种咸咸的味道。我抬头瞟了他一眼，发现他已经泪流满面。
“我有时候其实我也分不清什么是爱和疼爱，也不再知道对你是爱还是疼爱，我记得当初我遇见你的时候是我和我的前一个BF失恋后的一段黑暗时期，那时候我就想我真的不要再爱了。可是那晚竟然在于枫宿舍里遇见了你，还和你发生了关系。当时我知道你不是GAY，但是你却给了我很大的希望，我当时觉得也许找一个不是的人或许会更好些，至少他不会去和另一个男人背叛我。也就从那时起，我对你的爱和疼爱就交织在一起。我全心全意地等着你，我承认那是很傻的，因为你不是，所以我不知道，我要等你到哪天……”
他说着，几乎把头埋藏在那小小的咖啡杯里。他继续说：“后来在我快要放弃你的时候，我们一起去了丽江，我觉得你那时候已经很幸福了，所以我在你身边简直就是多余的。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她的离开让我有了趁虚而入的机会。但是我发誓，那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结果。当我看到你对她那么痴情的举动时，我真的震撼了，我无法想象你对她那是怎样深刻的一份爱。所以我对失去爱情的你更加疼爱了。”
“我知道你对我的疼爱……”我哽咽得有些说不出话来，“可是现在的我已经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样的一份爱了，我对爱情的理解早已经无影无踪了。当你来到我的身边时，我接受着你的疼爱，也放肆着我从前的伤悲。我没有去想我们这样的感情是不是正常，我也想加倍地珍惜这段缘分，用心地维系着这段感情，努力地去疼爱着你，可是我终究没有做到。我怕我们之间到最后会像白开水一样无滋无味！我不知道面对你的付出我到底该怎么样来应对，也许这辈子我再也遇不到这么疼爱我的你……”
我的话煽情，我已经在哭泣。
“你记得吗？在梅里雪山下的明永冰川那里，我们在圣地挂上五色经幡的时候我们都许了一个愿望。我可以告诉你，我当时许下的愿望是：我希望能和你在一起，但是我更加希望你和我都能够拥有自己的幸福！我们现在已经到了分开的时候，不是你对我不好，因为能和你在一起已经是我的最大满足了。是我现在想退出这个圈子去过正常人的生活，我知道这很难，也几乎不可能做到，甚至我以后我还会去找一个爱我的男人。但是你不同，你注定是要结婚的，你注定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有时候我甚至责怪自己不该把你拖下水！”安浩话也煽情，我们都在哭泣。
他继续说：“我们现在分开的痛，不过只是剔去了一根刺。稍稍的一点消炎药就可以医得好。日子久了，拔去的就是桩。那份痛，会让你难以忍受。还有那留下来的洞，你都不知道拿什么去填充。这就是GAY的生活，这就是GAY的命。在这世上，GAY活得太苦了！而且在你身上我也看到了只要有爱就有痛苦，就像猫猫当时离开你一样，那就是让你留下了一个洞，到现在你也不知道拿什么去填充去治疗。我怕我以后也像你一样留下那么大的一个洞而痛不欲生，那太可怕了。所以我只能现在离开你，我知道你不是真正的GAY，你不能够陷得太深，不能够让自己伤得千疮百孔的。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拔去一根刺吃点消炎药，我们还可以留下我们在一起时最美好的回忆。”
我的泪已经干涸了很久很久了，现在竟然如喷泉一样涌得一塌糊涂。“出了国要好好照顾自己，人生地不熟的做什么千万要小心谨慎！头痛了要记得吃药，最好在国外找家好的医院好好治疗一下。还要记得注意天气变化，天阴下雨别忘记了加件衣服，别为了要风度赶时髦而不要温度……”我不知道除了这还应该说些什么。
“你在国内也一样，别常常熬夜，待人处世要学着圆滑一些，不要对谁都坦城，被别人当老实人好欺负。要记得一天三餐按时吃饭，你本来胃就不好，又熬夜又不注意保健，到老了恐怕落下一身的病根……还有，难过的时候就看看我挂在你卧室里的那幅图腾，看到你就会想起我，我要你快乐！不要再折磨自己！”他说着抬头看看天花板，眼泪从下巴一直淌到脖颈上，“还有，我房子的钥匙早已经放了一串在你家里客厅的电视机后面，你今后就当那是你的家吧……”
我们的话煽情到极致，可当离别就在眼前，我才发现我和安浩之间隐晦在阴暗处的这份感情直叫人不舍。
我忽然紧紧地握住他的手。也在那刹那间，整个餐厅的灯忽然熄灭，停电了，或者保险丝烧掉了。餐厅里寂静地骚动着，侍应生们忙去找蜡烛来。可未过十秒的工夫，灯又突然亮了起来。
在那黑暗的十秒，我和他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传递着浸透了红尘的温暖。灯亮的时候，我们的脸上依然挂着来不及擦掉的泪水。那十秒钟对我们来说，是美好的传说，也是美丽的消逝。
我在紫色的灯光中悸动不已，流着泪极诚恳地握着他的手说：“留下来，不要走了好吗？不要离开我……”
“我已经决定了，我知道你不会和我一辈子在一起的……”他哭着，无限的伤感，“留恋只是一时的，我离开你的同时其实也是你离开了我……最后，我想说一件你至今仍然没有发现的事，其实一直在你身边的于枫才是真正从骨子里关心你、了解你的人！他是你这一辈子都可以深交的朋友！可是他是个表面坚强，其实内心里很脆弱又不善于表露出来的人，他不像你一样会把自己的痛苦发泄出来，你一定要记得在他不对劲儿的时候去开导他，要不我真怕他哪天爆发出来以后会做出我们都意想不到的事来！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放不下你的同时也放不下他！你一定要记住啊！”他一口气说完这些，把手从我的手中抽出，站起来缓缓走了，把那片散尾葵碰得像青风一样向我袭来。
我没有追出去，那是徒劳的。
我坐在那里，摊开手心，没有诺言也没有永恒。
我端起已经冰凉的咖啡，喝到嘴里，那是苦咖啡原始的味道。
也许爱情是一部忧伤的童话，惟有遥远才真实，惟有不可触摸与欠缺方可成就灿烂和神圣。无论男女、男男都一样。
餐厅里仍然播放着游鸿明的歌。
最后的疼爱的手放开。安静结束也是一种对待。
（九）
我开始惧怕，猛烈地怕。
怕吃饭，怕睡觉，怕醒来。
抬起碗就饱，睡下去就辗转反侧，醒来的时候空空如也。
安浩真的走了。
他走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一直在大马路上走。隆冬的凌晨即使在南方也一样让人寒颤不已。我宁愿在这样的寒冷中颤抖，冷却自己，就连呼出来的气也不再热烈。我也宁愿用这样一个体温和气温一样低的夜晚来充当一个世纪，锁住回忆。麻木到底。
直到清晨，我毫无困意，任由自己在人流中穿梭。而后冰冻了一个世纪的心开始融化，在晨曦浓重的雾里找不到方向。我试图抓住一把雾气放进嘴里，可是手心里攥着的永远是空气，况且手心的空气是不够呼吸的。虽然一夜一世纪过后，我仍然不明白，为什么我永远不会学着舍得，永远都是倔强的宁可选择留恋也不放手。可是不放手又能怎样呢？感情就像抓沙子，一开始就在流，握紧了流得更快。可是一旦放松就什么都没有了。何况我手里攥的只是一把空气。握起来什么都没有，放开了同样没有。
有的东西珍藏起来还是会痛苦。伤害是彼此的，伤了别人的同时也伤害了自己。就像这一夜无眠，我依然无法缝合像眼睛一样敞亮的伤口。
原来美好的日子最不容易在记忆中搁浅。可是我眼中的美好不过只是一种纪念，更是一种回忆。纪念与回忆中的美好在我来说真的是一种幸福。可是，我没有选择一个适合自己的参照物。把后来以为是幸福的东西连同那些幸福的日子扔进了无欲的漩涡。于是，我找不到我的幸福，把幸福的感觉放在了触礁的船只上，把美好的航行驶到了搁浅的暗滩上。然后，我的记忆便成为了一种痛，痛到就像刻在岸边的岩石上而不是写在海滩上更不是写在水面上那般风过无痕，潮退无影。
我带着这种刻骨铭心的记忆游离于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一夜未眠。
（十）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于枫开车把安浩送到机场，我们都哭红了眼睛。我竟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的留恋和不舍，我知道，我从来就没有留下过什么。直到我看着飞机起飞了。
那一天我什么东西也没有吃，无饥无寒地挺过一整天后，腰开始不停的酸痛，头开始不断地昏沉。我想我透支得太多了，可是躺在床上除了辗转就是反侧，我真的无法忍受头在痛、胃在痛、腰在痛甚至连双脚也在痛的浑身不舒服，不得不借助安眠药的成分来安慰自己。
我不知道这安眠药成分的功效可以维持多久。当我醒来的时候仍是一片黑暗，在我没看时间和日历之前，我绝对不知道我究竟是睡到深夜醒来还是睡了一天一夜。
也就在半梦半醒的时候。绝望和痛苦统统向我袭来。我以为经过那一夜一世纪的冰冷和澄澈，我虽谈不上冷静但至少也该安静了，可是心里的空落却如同急风骤雨般，如此的猛烈，如此的泛滥成灾。
我知道我的痛苦，可是却没有办法表达。语言不可以，眼泪也不可以。
终于忍不住拨通了于枫的电话，响过七声后我开竹筒倒豆子般向他述说着我的痛苦。我说我承认以前我并没有用心去爱过安浩，却狂妄而自私地享受着被爱的幸福。我说我也知道有一天我将会失去他，可仍然有恃无恐，保存着自己的伤口对这他的付出熟视无睹。
于枫说：“爱上一个人早晚会沦落成一颗痛苦的种子，爱情像是一把抹了蜜糖的剑，尝着是甜的，触着就是痛，而况且每一段爱情的开始都是甜蜜的，而当真正爱上的时候就变成痛，痛到最后就是结果。你知道吗？安浩走的时候并不希望你为他的离开这么痛苦，他对我说一定要好好照顾你，让你想开些。”于枫开始哭。
“我不甘心为什么我爱上他的时候就已到了结果的时候。如果是这样，那么我宁愿不要开始。”我哭了。
“爱有多深，痛有多深，情之切切，痛之凿凿！我相信难过的不只是你！还有安浩，还有我。我们都不希望你拿起爱情来就永远放不下去！猫猫走了，安浩走了，但是你永远都是你，你永远都会有阳光照到你！”于枫说完忙着做节目去了，他的节目马上就要开始了。
放下电话，我有种痛不欲生的苦楚。我真的爱上了就舍不得放手，可是我抓到不过只是空气一把。
我不要再用发疯般的放纵来重复失去后的痛苦，我宁愿承受这暴风雨般的空虚。我早说过，爱情对我来说早就是一种病，而我的免疫力却又这么差。
那个午夜里，于枫在他的节目里给我播了一首歌。我听得大彻大悟。
往事不要再提
人生已多风雨
纵然记忆抹不去
爱与恨都还在心里
真的要断了过去
让明天好好继续
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
爱情它是个难题
让人目眩神迷
忘了痛或许可以
忘了你却太不容易
你不曾真的离去
你始终在我心里
我对你仍有爱意
我对自己无能为力
……
——张国荣《当爱已成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