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八片洋葱(2)
某一个早晨,我从公园的长椅上醒来,跌跌索索地走在树林里,竟然在晨练的人群中发现了一个在我记忆里很多年前就得癌症去世的邻居长得十分相似的老奶奶。我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间和我那个邻居竟有着十分的貌合神似。我突然怔住了,人死了会复生吗?人死了真的会复生吗?……那她还活着吗?是的,猫猫,你还活着吗?……
我突然疯狂地想起猫猫,想起她曾经对我来说是莫大伤害的消失,想她是否还活着……如果她还活着,那么我那已经死了的心呢?会再活过来吗?会吗?……
我终于想离开深圳,回到我该回去的地方和我从前的生活。
我没想到FZYX到机场送我的时候竟然哭了起来,她说我太傻了,何必相信什么爱情,爱情什么都不是。当时我一边听一边恨不能把眼前的这块肉撕碎了去喂狗,狗都不吃。
(五)
我没有直接回到云南,而是把机票签转去了武汉。费尽周折后终于找到了猫猫的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猫猫那么久以后还会突然想去她家。
猫猫的母亲认识我,因为以前她作为我的准丈母娘见过我的照片,我以前和猫猫也和她通过电话。她一脸的憔悴,见到我以后泣不成声地说猫猫早就和家里失去联系了。“她那么绝情地离开我们就是怕我们承受不了……怕我们难过,怕拖累家里也拖累了你,所以她想静静地离开……孩子啊……也不知道她现在过成什么样子了……”
猫猫的母亲止不住地失声痛哭起来。我看见挂在她家客厅墙上的仍然那么可爱、漂亮的猫猫的照片,可那一刻我似乎看见了被病魔折磨得面无血色、唇齿惨白的猫猫。
我突然觉得猫猫没有死,她一定还活着!因为她家的照片根本没有围着黑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和他家里一定还保持着联系!可即使这样,我还是相信她真的得了白血病,那么她现在又在哪里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她为什么要那样躲着我?
“我恨你!我恨你!恨你!!!为什么?!在你那么煎熬痛苦的时候要离我而去!为什么不让我陪着你一起走下去,为什么你这样狠心!我恨你!……猫猫……猫猫……”我歇斯底里的哭喊声足以响彻云霄,震破天堂和地狱。
猫猫的母亲抱着我哭了,她边哭边说:“孩子啊,不要那么伤心了,我闺女和你是没那段缘分了,你好好找一个对象,好好过日子吧!我这当妈的不愿看着你这样难过啊!听见没有啊,我家晗珠交代过我们,如果有一天你找到家里来,就把这话告诉你,让你好好活着!只有你幸福了她才会安心!”
我一直哭,想起这一年多来我数不尽的消沉、失落,可是纵然有一千个一万个的无法面对又能怎么样呢?我受不了这样的疼痛三番五次地向我袭来!
于是几个小时以后我就走了。走的时候给她妈留下两万块钱,可是她爸妈说什么也不要。我实在不想呆在那里,很快就坐上了飞回云南的飞机。
我终于回到包容我的家,妈妈一样慈祥地疼爱我,于枫他们也一样友善地关心我。我知道,这才是我的生活,我必须这样地活着。
回去以后,电视台通知我暂时要与我解约了,因为我请了霸王假神秘失踪的两个月里节目做得实在太烂而遭到禁播。台里现在已经让别人顶替我暂时做这个节目的制片人,说让我好好考虑清楚了以后可以再回去。
可是失业的我却像没事的人一样,觉得这对我来说太无所谓了。
我仍然毫不清醒地按照我的生活方式在撒野。
寂寞荒凉的午夜,我走在了熟悉的城市里,呼吸着似曾相识的空气。
我向东郊走去,那里是一片小山,山上没有坟墓,只有大片的草地和灌木丛林。我一直不想走上那片山,是因为这山有一个我不喜欢的名字,山叫情人山,连山上的坡也叫情人坡,山上的亭子叫连理亭,林子叫比翼林,两个池塘叫并蒂池。我从骨子里不喜欢这样的地方,因为我无法容忍我的孤单在那里相形自怜。所以我以前才常常去南郊的墓园,因为我相信,那里的人,确切地说应该是死人,他们都是孤单的。可是现在,我也毫不避讳地走上这山,希望借这山上浪漫的一切为自己找到一份好爱情的兆头。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一次从深圳死心塌地地回来后反而对爱情这东西充满了幻想,抱着更大的希望了。也许,物极必反,物极必反吧。
我选择了一片连月光都照不到的阴暗草地坐下,认真地思考我理想中的爱情,也是离现实不要太远的爱情。可就在我刚刚坐下把手放在草地上时,左手摸到一个软软的、暖暖的东西,抓起来一看,原来是一只还湿润着的安全套。我狠狠扔了出去,把手使劲在草地上擦了又擦,却发现比没擦时更粘乎乎的。我摇着头,站起来向密林深处走去,越走越听得见前后左右传来的喘息声。
这是我不该去瞎逛的地方,尤其在深夜里。
我感觉我的体内开始有一团火在跳跃并且焚烧着我。却并不希望自己再出现在这里。
这以后,我和一大帮男女朋友或者朋友的朋友——不管是同性恋或者异性恋、双性恋的朋友——常常去KTV吼歌。是吼而不是唱。吼到声嘶力竭,吼到深更半夜。但是我从来不送谁回家,无论男女,谁喝多了也不送,顶多打辆出租车把他们塞进去付了钱然后SayBye-bye。我知道我只要送谁回家就等于放纵自己去了。并不是我太臭美,也不是我自恋和高傲,总之我不送,于是就很少有人再喝醉。然后我仍然在午夜里瞎逛瞎飘,西郊的铁路是我现在最爱去的地方。只有在那里我才不会把自己交叉在一起。
这样的日子,糜烂而奢侈,充满了“老资”情调。我只能在午夜里瞎逛着去寻找我自认为还朴素着的灵魂。
半年后,我遇上了一个说喜欢我的人。要知道,我在过去的半年,仅六个月的时间里我已经听到有数十个男人和女人第N百次对我这样说了,我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可是这一次,我信了,我说我也喜欢你。呵呵,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连我都得抛着水分听。我冷血。
于是,我仍然又“玩”了一回。其实我知道,能说喜欢的人,多多少少是会对我付出一些感情的。可是当对方对我百依百顺全方位投入的时候,也就是这段我根本没当回事的感情敲响丧钟的时候。我无情。
我再也不会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再也不会为这一次的得失狼狈不堪。
我仍然出没于各个大大小小的酒吧,任凭许多男男女女是朋友或不是朋友的人对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是酸的、苦的、辣的、咸的……我在他们眼睛里已经是个彻彻底底的感情的浪人。也许他们都知道了我就是个双性恋,但是还愿意在骂声中来接近我。
我仍然认真或者不认真地对待每一个说喜欢我或者我说喜欢你的人,然后任凭这一段感情石沉大海……
我仍然在很深很深的夜里到铁路上停停走走,任凭脑子里跳出那一个个像枕木一样多的出现在我生命里的过客……
我仍然……
失业。无虑。无梦的我,第一次阳痿。
(六)
Disco里。我点燃一支香烟,疲惫地看着对面的人影朦胧。我一口气喝下两扎啤酒,然后一个人尽情地跳舞。烟头的闪亮蛰伤了我的双眼,像个孤独的音符在舞动。
孤独的感觉窒息了呐喊的欲望。酒杯中有个人影显得格外稀罕。没有脑浆,没有心脏,但还活着。
蛰伤的眼睛里突然灼热,含着酒精的眼泪一直淌到脚趾。我不停地跳舞,不停地喝酒,不停地点燃生命。我疯狂地甩着干枯的脑袋,疯狂地释放着乙醇含量,疯狂地在尼古丁里沉浮。
我不会计算,今天的我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我想大叫,可嘶哑的声带和红肿发脓的扁桃体叫不出一点声音。我想挣扎,可融化的四肢使不上一点力气。我想拼命抓住一缕迪厅里迷乱的光线,可是光线的力量承受不了我沉重的灵魂!!!
……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张白色的病床上。旁边空无一人。啤酒一样黄色的液体一滴一滴流进我的身体。我渐渐连朋友都已失去太多。
也许空无一人是我最最想要的结果。那么几年来,好像有五年了吧?我在这五年里,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是,那我的灵魂究竟在天堂还是地狱?在天堂的话,我的躯体为何忍受着这炼狱般惨烈的痛楚?在地狱的话,我的梦想又为何如镜花水月般美丽?……
那些我不该去爱的人!不该爱我的人!亲爱的人!错爱的人!深爱的人!不爱的人!假爱的人!痴心的人!伤心的人!……林林总总,目不暇接。我原来想要的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爱我和我爱的人啊!只因为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人,可是为何到现在竟演烈成那么多人!?!
我的头开始如雪狼般嚎叫,开始像锯齿般撕扯。我咬着牙,任痛苦扭曲着我魔鬼般的表情,无法平静。
在医院里,我遇到了那个很多年前可以说是爱着我的若雯,她抱着她不到一岁的孩子在急诊室里看病,脸上完全一副母爱的慈悲。
见了面,我和她说了几句话,得知她的第一段婚姻不到四个月就因为忍受不了他新婚丈夫带给她的家庭暴力而离婚了,一年后和一个老师结婚并生下这个体弱多病的孩子。
我听着她异常平静的话,不知道她是否恨着我?
如果她真的恨我,那我又该去恨谁?!我们都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人啊!
而如今,我还想要什么呢?
下午,我在一个茶餐厅里竟然魔术般地遇到那个很多年来音讯全无后来又悄悄回到这座城市但是我还为谋面的许艾。
实在的意外,老天会让我在多少年过去后的同一天里遇上两个在我生命中感情的起点的人!还有一个呢?会不会再遇上呢?也许一辈子都不会了,我知道不会了。早就知道不会了。
我们坐在一个茶餐厅里一起喝了一碗清粥。可是我却无法容忍我最不想听到的话,诸如她说这几年来她很很孤独,当时和我分手甚至后来搅我和猫猫的局都全是她的错。甚至她还说如果有机会一定好好补偿我……还有那十万块钱,她说她以后会想办法还我的。
我大喝一声闭嘴,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我想我恨着那个人!
如果我真的恨着,那又有什么用呢?!我们都曾经伤害过最爱自己最爱的人啊!
那么多年了,我到底该去恨谁呢?是深爱我的猫猫呢?还是搅乱着我和猫猫的许艾呢?
我要去恨谁呢?是猫猫把最最悲惨的余生留给了我,而我才会变成今天这样的,是吗?是这样吗?那我是不是要去恨猫猫呢?
我做不到,我无法去恨她。真的,当我有一点点想要去恨她的时候,我总是想到她一开始就为我流产了一个孩子,叫我怎么去恨我那没有出生就夭折了的孩子他妈呢?
想到她,猫猫——这个我现在已经连想都不去想的人,我突然感觉到有钻心的疼痛向我袭击而来。
我蹲在马路边哇哇地呕吐起来。
到了现在,还谈什么爱与不爱、恨与不恨呢?
多少年了,是什么让我变得如此冷淡?冷漠?冷血?绝情?绝对?绝望?……
我回到家,那个我曾经和猫猫一起经营过的小巢里,在卫生间里让清水冲过我的全身——冲去我身上的酒气、古龙水的味道,还有一切的灰尘污垢,包括胺脏的灵魂……只有这时,我才觉得我的身体是干净的,我的灵魂是清白的。
我在我的世界在完全属于我的空间里肆意地嚎啕哭泣。
晚上,我迷失在一个挂着铜铃的酒吧里。我听着《黑色星期天》,大胆地喝着54度的白酒,兑着雪碧,一杯一杯又一杯,胡乱地喝,迷乱地说话,延续着昨天未醒的醉意和此一天来清醒的支离破碎。
我爱王菲我讨厌射雕里装傻的谁我站着小便辛苦我不需要马桶盖盖儿我拼命赚钱我使劲儿花钱我不爱日本我买国货我升国歌奏国旗我想去西藏找到乌托邦一辈子孤独桃花岛上我死有余辜……
我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眼睛里的酒精却一直不停地流。
午夜,我还在铁路上游走,一直走到北郊在建的工业区。我希望此时的我是清醒的,我希望我的灵魂是守护着我的,我希望我TMD不是具行尸走肉……
我仍然渴望,渴望在午夜里看到一米阳光。不要多,一米就足够,能提示我还存在着就已经足够!
可是,午夜真的会有阳光吗?我期待!我只能期待!!
无恋。无爱。无业。忧郁。绝望的我再一次ED。
我欲哭。我早已无泪。我累。
累了,就不要再去划剩下的半个圈儿了!也不要再重复地去划那半个已经划过的圈儿了!
知道吗?孩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七)
后来我还是回到电视台了,我不想把我和猫猫一手创立的这个节目葬送在别人手里。我开始像以前一样疯狂卖力认真地做节目了。但是我始终没有以前那样的热情和创意了,有的只是延续着那份工作。
秋天刚来的时候,我和于枫还有于枫的姐夫合作的那个青少年素质教育基地转让了。我最后拿到手上的钱是50多万,于枫很是庆祝了一番,为我们的投资收益而高兴极了。我也高兴,毕竟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我虽然没有经历过穷困潦倒的日子,但是我知道现在的社会,没有钱就等于没有了尊严和一切,正是应了“笑贫不笑娼”的话啊。
接下来,于枫的姐夫又约我们投资矿产开采的项目。我觉得我们上一次的合作很不错,虽然我没有尽到一个作为股东的职责,但是最终以收益颇丰而收场。所以我丝毫没有考虑就把钱交给了于枫的姐夫,全权委托他操作。于枫也一样,毕竟那是他姐夫。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又一年很快就要过去了,这一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我都不知道。我已经彻底糜烂了。难道生活就真的是一场腐烂的过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