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第六十七回令我愁思到眉尖
这一日,林氏又来了人,还带了女眷来,大约是想见黛玉。贾环再不耐烦应付他们,也不告诉林如海和黛玉,径自跑到苏诚这里,求他帮忙。苏诚早知道这几日林氏族人闹得不像话,见贾环来求,便命小厮去门房上传话:“说我同林大人商议公事,不见客。告诉门上的人以后再来人都这么说。”小厮答应着去了。
苏诚便向贾环笑道:“早怎么不来找我?何苦难受这几日!”贾环苦笑道:“总是碍着我姑父和姐姐的面子。谁知我姑父一家只剩两个人,那边一支竟这么人口兴旺!真烦死我也!”苏诚听了便笑,贾环又道:“我还有一事想求大人。这些日子我听两位御医讲脉案,听得昏头涨脑,竟没听懂!故来请大人帮我,怎么让那二位说几句白话、真话,让我知道知道,我姑父究竟病的怎么样了。”
苏诚便为难了,林如海之症御医早已诊明了,他也是知道的。他只恐贾环吓着了,倒不好,故劝道:“你要知道这个做什么?小孩子家的不要多问!”贾环一听这话,忙道:“怎能不问呢!不管好坏,我知道了,心里有了底,才能定下心。不然我整个人好似飘着的,哪里来一阵小风都能把我吹没影了!”苏诚道:“那就更告诉不得你了!这还没怎么样呢,你就这样!还想听什么真话!”
贾环一听,立时扑上去抓了苏诚袖子,急道:“莫非我姑父果然有什么不好?!到底是怎么样的?快告诉我吧!”苏诚自悔失言,现让贾环拿住了也是无法,只好道:“罢罢,我让两位御医来跟你说,。”便差人去请御医。
两位御医来了,听说贾环要问病势,心道这孩子不是回回站在边上听着吗。不过还是说道:“林大人的脉象……”贾环忙打断了,道:“我并不是想听两位讲脉案说医理,我只求两位给个实话,我姑父这病到底能治不能治?是活是死?两位只实说了吧!”两个御医听了面面相觑,又一起拿眼望着苏诚。苏诚见贾环也直勾勾盯着他,只好点点头。御医们见了,又犹豫半响,到底说不出死活之言,只道:“总是得过了秋日再说这个。”
贾环一听,便转头问苏诚道:“这两位的意思是我姑父活不过秋天了?”苏诚便扭头瞪了御医两眼,两位御医无奈,牙一咬、眼一闭,道:“大约就是了。”贾环听了长叹一声,跌坐椅上。苏诚忙上前安慰他。贾环因问道:“就没有什么法子了吗?”两位御医只好勉强道:“也看医缘吧。”贾环便连气也叹不出了。
呆坐半响,方站起来向两位御医行礼,道:“多谢二位实言以告!务请两位尽力而为才好!”两位御医忙站起来还礼,口中道原应该的。贾环又向苏诚道谢,苏诚便拉了他,道:“环哥儿也莫太过伤心了。人世无常,非人力可为。今日是这样,明日反而好了,也是有的。”贾环知道苏诚不过是安慰他,也只点点头罢了。
因有了苏诚这个高坚果,林家总算得了几日清静。林如海的身子也略好些,大家都欢喜不已,只贾环每日里魂不守舍。他原一心觉着林如海能病好,然那日听了御医的话,他也不得不多想些。在林如海的病上,不论好坏、死活,贾环都是一分力也出不上的。他一个学化学的,致病招数他倒是有不少,治病则全然不是他所长。只能看林如海自己的了。
只是贾环又想起自己曾教训黛玉“将有用的都做尽了”,犹言在耳,自己反倒在一边干看着了吗?贾环便想怎么能将黛玉的命运扭转过来,只当是未雨绸缪也好。只是黛玉不过林家、贾家两条路,哪边都是目力可及的悲剧,贾环左思右想,不得出路,竟自困愁城。
这日贾环看着林如海吃了药,喝了几口米汤,便将黛玉撵去吃饭。自己坐在床边,向林如海笑道:“我给姑父念几页书听吧?”林如海笑了笑,便让伺候的人也都吃饭去,没有呼唤不必进来。见众人都退出去了,便让贾环坐在身边,道:“陪我说说话儿。”贾环便丢了书,笑道:“姑父向说些什么?如今大夫不让我招你笑呢!”
林如海盯着贾环看了半日,方笑道:“听说你今日正钻研律法呢?”贾环一愣,连忙道:“闲来无事,随手翻翻罢了!”林如海便笑道:“那你翻着《户律》一节,觉着如何?”贾环一听“户律”二字便咬了后槽牙,也不遮遮掩掩了,狠狠道:“我就想摆个香案!”林如海不解:“这是为何?”贾环阴测测道:“我摆上香案,供上三牲、香烛、纸马,求满天神佛保佑!保佑撰写这律法之人是其家族出生的最后一个男孩儿!”
林如海一时未醒过味儿来,细想一回,方失笑道:“你这捉狭孩子!也忒坏了!”贾环哼道:“就该叫他们尝尝滋味!让他们胡写!”林如海点头叹道:“没经历过此间之事,绝难想到其中的苦处。便是我,当日何曾想到如今。不然早有安排,何至于如此不可收拾。”贾环勉强安慰道:“也不至于如此。咱们多谋划谋划,总是有法子的。”
林如海苦笑道:“还有什么法子?我们姑苏的本家如今全在扬州了,你也都见过的。你瞧哪一个可堪托付的?”贾环便没话了。林如海又道:“再就是你们家了。这你比我更知道了。你们老太君倒是对黛玉好,只是你那母亲……黛玉的嬷嬷们回来同我说了不少,我实在是放心不下。”贾环自然明白,也自无语。林如海见贾环皱眉垂头不语,便道:“如今也只有一个法子了。”贾环一听,嗯?有法子?忙问道:“什么法子?”林如海道“你娶了你林姐姐吧!”
“啊?!”贾环从床沿上直跳起来,一个不稳,从脚踏上歪倒,滚在地上。林如海大惊,勉强支起身子,急喘喘道:“环哥儿!跌着了哪里?快喊人来扶你!”贾环忙摆手道:“不碍事,不过歪一下。活动活动就好了。”说着又爬回床沿坐下,扭扭脚踝,林如海道:“疼不疼?让人拿药来给你敷上。”贾环道:“并不怎么疼,不用药,一会子自己就好了。”
贾环又向林如海抱怨道:“都是姑父吓得我,其他书友正在看:!这会子倒装着心疼我!”林如海便笑道:“你林姐姐就这么不招你待见,一听见她吓得什么似的!你是嫌她长得丑了,还是嫁妆薄了?”贾环忙道:“姑父可快打住吧!哪有这么拿自己女儿玩笑的!”林如海摇头道:“我如今哪里有心思玩笑。”
贾环见林如海果然正色俨然,反不明其意。忽想起一节,忙撩衣跪在床边脚踏上,急急道:“姑父千万莫要误会了我!我待林姐姐跟我亲姐妹一样的!并无一丝非分之想,觊觎之心!姑父是最英明的!千万明察啊!”林如海忙拉住他笑道:“你这傻孩子!你我岂有不知的!我要是这么想的,也就不跟你说了,直接把你撵走就是了!还不快起来,看凉着了!”
贾环重又坐回去道:“那我就不明白了,姑父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个来?”林如海道:“还能为什么?你也瞧出来了,我如今是朝不保暮的人了,不趁着还明白把你林姐姐安置好了,晚了就没处后悔了。”又叹口气道,“别人都难指望,现如今我身边只有一个你,可不就跟你说了。”
贾环一拍大腿,道:“我怎么没想到呢!还有这招儿呢!”又忙向林如海道,“咱们不该把我先生白白放走的,他家两个儿子呢!怎么不算计一个来!”林如海便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没算计呢?”贾环一听,忙凑过来道:“算计了谁了?”林如海道:“我想着,纶哥儿乃是长子,你先生对他素有厚望。婚姻如何,不好这会子就定。所以便跟你先生提了提绶哥儿。”
贾环忙道:“绶哥儿也很好!虽没有纶哥儿稳重好学,但性格好,人也活泼。”林如海却笑道:“正是呢。可惜你先生没答应。你先生说纶哥儿虽好,比环哥儿差的远呢!说我被嫡庶之见糊了眼,环哥儿这样好孩子看不见,反拐弯抹角绕远路去。”贾环听了大囧,心道先生你就害我吧。
贾环无法,又跪下来,向林如海道:“这不过是先生的谦辞,姑父也别太当真了。我……这个……这个事万万不可的!我确实不能这么干!”贾环在这里语无伦次,林如海便道:“有什么不能的呢?只要我给你父亲写封信,还有几分把握的。”贾环忙道:“不可不可!”因心里想着,九岁孩子说自己只喜欢男人,有点欠缺说服力啊。只好道:“我……我有我的缘故,还请姑父体谅体谅。”
林如海见他尴尬窘迫不已,忙道:“罢了,你既不愿,也没有逼你的。快起来吧。”贾环站起来,在一边低头默默坐了。林如海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你觉着你二哥如何?”贾环一听便知其意,犹豫一回,道:“我二哥有世间少有的好处,又有世间少有的坏处,我竟说不出他如何。”林如海道:“你说他有何好处、有何坏处?”
贾环其实哪里知道贾宝玉的好坏,在家时他们每日见不上两面,见着了不过行个礼就完了。只是这会子好歹给林如海个参考,低头想了一回原著,方道:“我二哥哥的性情是极好的!尤其在女孩子里,极能体贴女孩子们的心事,红脸发脾气是再也没有的。且又极重姐妹情,对姐妹们比对自己还上心。这就是难得的了。”
林如海笑道:“方嬷嬷、范嬷嬷回来说,你二哥哥全然是公子哥儿脾气,每日不上学,只在丫鬟堆里钻,早晚要跟丫鬟们闹出故事来。”贾环想了想道:“人见了我二哥哥这样的,一般也只认作淫人色鬼。我只觉着他到底与寻常痴容悦貌、轻薄调笑的人不同。他就像是将女儿们当作灵山秀水、清风朗月一样,爱之赏之亲之,并无亵渎之意。他对女孩子们好,并不为着规矩、情面、世道,全然是真心真意而为。我说他世间少有的好处,便在此处。”
林如海听了笑道:“难为你看的真切。你说他的坏处又是什么?”贾环道:“其实坏处也在这里了。二哥哥觉着女子皆是钟灵毓秀,男子都是浊臭逼人的。故而只愿意跟女孩子们在一块,不愿结交男人,且于经济仕途上一点心也没有。现在他还小呢,还不觉着怎么样。等到长大了要成家立业,他只怕还是那样,那‘立业’二字只是空谈。我总觉着,那不好。”
林如海点头道:“你说的是。若他能像你这样便好了……”贾环笑道:“若他像我这样,便不会对女孩儿们那么上心了!”林如海也摇头笑道:“焉有十全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