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巧分析
秋日的夜已经冷了下来，秋日冷宫的夜更冷。
此刻一个瘦小的身影踩着小心轻微的步伐穿过冷宫的院子，院子里满地的落叶在清冷的月光下发着黄白的光芒，整个院子里渗透着一股枯木般的腐味。
身影到了一间屋子前，轻轻敲了敲，然后推开门，踩着同样小心轻微的步子跨过了门槛。
“丁姑姑。”
屋内的陈设很简陋，所有的家具显然都因为年代过于久远而看上去暗淡无光，有些甚至已经开始破损。屋子的中央有一张桌子，桌上摆着一个小小的烛台，烛台里的蜡烛也好像因为放在冷宫的缘故，发出的光芒都是有气无力，似有若无的样子。
在这个看上去也毫无生气的屋子里总共只有两位女子。一位穿着青色衣服的中年妇人，花白的头发长长地披散在胸前，虽然人不再年轻，也不曾施粉黛，又在冷宫多年，可是任随看到她，都依旧可以从她精致的五官中发现她年轻时一定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美人。这女子此刻并没有坐在椅子里，而是坐在床沿边木呆呆地盯着桌上的烛光。另一个本该差不多年级的中年妇人，穿着宫女的装束。面容也许因为太过操心，再加上蹉跎岁月的打磨，整个人看上去更像年逾花甲的老婆婆。她此刻坐在发呆妇人身边摆放的凳子里缝补着一件已经破了洞的衣服。看到进来的人叫她，缝衣服的老宫女立刻把手放到唇边“嘘”了一声，将衣服轻轻放到床上，站起身走上前，小声道，
“小喜子，娘娘这会儿在想心事，我们出去说话。”
两个人一到院子里，小喜子就急急忙忙道，
“丁姑姑，不好了，御林军的小齐统领带着被召的小主子已经进宫，小主子现在就在御书房。”
“天儿回来了？”还没等一脸皱纹的丁姑姑说话，一个轻柔动听的声音却在两人的身后传了过来。
“娘娘你怎么出来了？”被叫丁姑姑的老宫女立刻转身迎上前，“外面冷，你穿的这么少，可别冻出病了。”
扶着废娘娘走进屋子，坐到床沿边，丁姑姑把刚补好的衣服披在她的肩头。
“小喜子，你继续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天儿这会儿怎么会被叫来？”
一起跟进来，关上门跪在地上的小喜子看了一眼站在废娘娘身边的丁姑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细声细气地道，
“和小主子在一起的除了皇上外，还有朱无能，罗公公，多半是谈宫里出的事。”
“那位六扇门的古老爷呢？”
小喜子低下了头，
“刚刚才知道，前几日就死了。”
屋子里突然沉默了下来，过了也不知多久，废娘娘终于又开了口，
“既然古老爷死了，那我们的事情朱无能应该也发现了。”
“娘娘不必担心，以小主人的本事，宫里的那些侍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我们还有自己的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今晚就把事情了解了。”丁姑姑立刻劝慰道。
“我就知道突然好几天前面没有消息，肯定是出了事情。”废娘娘原本木呆呆的眼神里此刻突然发出幽怨的光芒，“皇上的花样本来就多，如今又有朱无能帮他，被发现是迟早的事情。”
“那就按照姑姑的意思，今晚我们就行动，”小喜子接上话道。
“怕是来不及了。”废娘娘苦笑了一下，“否则瞒着这几日，今儿天儿一回来就让你打听到消息？而且就算来得及，我就怕你们这个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小主子和我不是一条心。”
莫春天眼睛扫了一眼御书房里的三个人，已经很明显眼睛彻底快要看不见的一脸严肃的皇帝，站在皇帝身后，满脸写着衷心耿耿四个大字的罗公公和一副吊儿郎当，什么也不在乎样子的朱无能冷冷道，
“把我这么急招进宫来，又想干什么？”
罗公公看着烛火重新在桌子上亮起来的时候，皇上依然面色不改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朱无能的手却紧紧地扣住了古老爷两只手的脉门，这两只手此刻的形状虽然有些个古怪，但是稍微仔细一看就知道他是要袭击屋里的人，不是皇上，自然就是朱无能。
此刻古老爷原本斯文苍白的脸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得有些发青，知道自己挣扎也无济于事后，他轻轻嘘了一口气，不解也不服气地望向朱无能，
“你刚刚的话说明你已经知道这幕后的主使者是谁，这也不足为奇，可是你怎么会怀疑到我会袭击你和皇上？”
看了一眼已经被点中穴道基本不能动弹的古老爷，朱无能淡淡道，
“说到怀疑你那就要从头开始说起。从我接手宫中这个案子以来，所有人都觉得我会在找到真相前被人阻挠甚至被灭口，可是奇怪的是直到今天为止，也从没人找过我任何的麻烦。为什么呢？” 朱无能摆出一副饶有兴味的样子，继续慢条斯理地分析起来，
“是因为幕后的主使者觉得我根本找不出真相吗？还是没有机会和本事对我下手？抑或是别的原因？ ”
“其实大家都知道能在皇宫做出这祸害皇子们事情的人只能是在宫廷内部，外面的人根本不可能做到。既然牵涉到宫廷，鉴于皇上目前的状况，幕后的人做这一切自然是为了也只能是为了皇位。”
“能争夺皇位在宫廷的人目前只有三个。太子是名正言顺的未来继承人，他不必害别人，而想害他的人应该不少，所以他中毒了。如果太子死了，可以争夺皇位的人就剩下了两个。三皇子才五岁，当然没这个能力，而且他失踪了。大皇子一向懦弱无能，就算突然有心，可是他也疯了。”
“突然宫里所有人都没有了嫌疑，那么如果我估料不错的话，”朱无能看了看皇上面无表情的脸，“就只剩下了在宫外的还有一个可以争夺皇位的人，可那个人偏偏后来也有证明没有参与宫里的阴谋。所以这一切都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宫廷侍卫葛庄死在外面离六扇门不远的地方，侍卫长卫冰办案没几天，也在宫中莫名其妙失踪了，一切看起来好像都毫无头绪。”
“哎呦，我说朱无能，”罗公公在旁边听得是心急火燎，终于忍不住插话进来，
“你能长话短说告诉皇上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却如此啰嗦。你尽酢貊到底是谁，不行吗？”
对于朱无能来说，破案的结果虽然重要，然而破案思考推理的过程才是最让人兴奋和刺激的，随后一点点向众人展现这个过程也才会变成最有趣的部分，此刻罗公公的话在朱无能听来自然是大煞风景，可是看到皇上虽然很平静，但是眉心紧皱的样子的时候，朱无能也只能稍微收收自己的长篇大论，尽量简单地解释道，
“我就问自己，如果一切反着来看呢？如果根本没人打算害太子，那么一切又会是什么样？”
说到这句话时，皇上的眉心终于跳动了一下。
“那么事情可能是这样的：太子为了后面行事方便，让大家日后都不怀疑他，他选择自己做第一个受害人，不，”朱无能一向吊儿郎当的神色突然变得很严肃，“第一个受害的是太子妃。做戏要真，总要牺牲点什么。其实当我第一天看到太子妃的尸体时，我就知道太子有问题。”
“太子妃是被人弄死的？”这次皇上开了口。
“不，她的确是自杀的，可不是畏罪自杀，而是别逼的。”朱无能说着说着，眼里闪过一丝悲伤，
“我表妹自小读圣贤书，为人很是善良耿直，如果太子有残害手足的想法，定然会规劝。她死前几天，曾经派人找过我，说的是关于她爹的寿辰，可这类事她从没有自己派宫里的人找过我，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必须派人变相来找我？宫里就算他不能找皇上，也可以找自己的夫君太子爷，可偏偏来找我，我想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会查案子的表哥有一天可以为她说句话。”沉默了一会，朱无能的声音很苍凉，“我想，她是在太子喝下那杯下毒的汤羹前就上吊了。”
“太子中了毒是真的毒，当然一定死不了，反正宫里有人替他行事。剩下的事情就是不会被人怀疑地除掉大太子和三皇子，然后最重要的就是将一切的罪都推给在外面的那位。然后就有人吓疯一直懦弱的大皇子，三皇子在还没有动手前，动手的人知道了皇上打算偷偷把三皇子藏起来，这个更是一个嫁祸于人的好机会。”
“葛庄约了人进宫也正好是在交接三皇子的那晚，可三皇子还是被人弄走了，而葛庄却死在了宫外。此时一切苗头更是都指向了宫外的那个人，莫春天。“ 终于朱无能说出了这个名字。
“看起来只有莫春天才有机会和动机做出这一切。可惜调包那夜死在宫里打算带三皇子去贤妃那里的那个太监身边有莫春天的扳指暴露了这事不可能是他干的，因为那个皇上送给他的扳指，皇上知道他从来不会带在身边。这个东西为什么在那里，我接下来会说。”
“说到宫里能替太子办事的人很多，可是能把麒麟臂葛庄的一条胳膊轻易卸了，一定没几个人。此人不但武功要好，而且我想也一定是葛庄想不到的人，他才有机会。可是葛庄那夜为什么没有拼死去找皇上说，因为来不及了，他发现的太迟，知道自己在见到皇上前就会死，所以身受重伤的他冲出了皇宫，让人给歪爷带信，歪爷自然也会给莫春天带信，让他不要下山，有人要害他。那么，这个害死葛庄，让他没有机会在宫里向皇上报信的人是谁？对，就是侍卫长卫冰。”朱无能每说一句，皇上的脸色也越来越阴郁。
“这么一个怎么看都是很值得信赖的人奉了皇命来请我，我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他都很快能了解，我没有遇害是因为他还没有确定我是否知道真相，也不想轻举妄动暴露他自己，毕竟他还要等太子爷中毒彻底醒来听主子的吩咐。可是他突然在出宫前和我约好再见面的那天失踪了，这下事情有些复杂。难道我看错了？然后想到那个扳指，我突然恍然大悟，这宫里一定还有一伙人，一伙帮莫春天洗清罪名的人，他们也知道了一切。所以扳指不是太子的人弄巧成拙放的，而是那伙人替莫春天放的，好让皇上可以招他进宫洗脱罪名外，还可以得到重用。”
“这之后一切对我来说就越来越明朗了，可是我没有证据。卫冰失踪后，接下来皇上派来找我的人是你。我原本自然不会怀疑你。”朱无能有些难过的看了看古老爷，“我爹当年对你也算有恩，你待我也一直很有礼。眼看着大家都认为我要找到真相了，可依然没有人找我麻烦，是不是也很奇怪？其实不奇怪，因为我一直没有说出我心里的怀疑，即便皇上问我，我也只是一句：还在查。人也一直在外奔波。已经渐渐好转的太子爷这么肯定我还不知道□□，肯定是有一条线连着他和我，那个人会不是罗公公？”
“你，无耻！”没等朱无能把话说完，罗公公冲了上来点着朱无能的鼻子骂道，“你居然血口喷人，皇上，”罗公公几乎都要哭出了声音，
“退下！”皇上铁青着脸对着罗公公沉声道，“让朱无能把话说完。”
看到皇上不耐烦了，罗公公只好狠狠地瞪了一眼朱无能，委屈地又退回到原来站的位置。
“本来罗公公的嫌疑最大，因为他很早就知道皇上眼睛不好，在皇上身边他知道的其他秘密也很多，也最方便和太子密谋，可是很快我就排除了罗公公。因为如果他参与了，太子根本不需要施苦肉计，一切都会方便很多。最重要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很信任公公，可太子即使可以许很多好处给公公，等太子当了皇上，太子身边的亲信自然会更得宠，对罗公公来说，皇上的命越长久，他在宫里风光的好日子也才越长久，所以他不会背叛皇上。”
“而我会，所以你想到了我。”一直安静听着的古老爷终于开了腔，朱无能点了点头。
“我本来真的不希望你也介入。”
“我对不起老朱大人，可是这个六扇门的破位置我做腻了，”话还没说完，古老爷慢慢地倒在了地上，口鼻里都流出了黑色的血水。
他已经背叛过一次六扇门，不打算再背叛自己现在跟着的人。
看也没看咬碎牙齿服毒自尽的古老爷，皇上冰冷地道，
“人死了。所以说太子为了未来的皇位早日到手做了这一切？”
“这不正是皇上你想看到的局面吗？”朱无能的声音突然变的也很冷。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皇上在眼睛不好后做了其他什么安排才逼的太子不惜把自己搭进去也要手足相残吗？他如果还是太子，一个五岁的孩子，和一个懦弱的书呆子，需要用这样的手段？”
“不错，” 书房里经过了一阵难捱的沉默后，皇上终于再次开腔了。
“我是有打算重新立太子。” 冷哼一声，皇上脸上露出了一丝杀气，“这样，在我瞎以前，宫里所有的妖魔鬼怪我都可以看到。除掉他们，我的江山才可以更稳固。”
“为了试探太子和其他的皇子？皇上就不怕他们真的兄弟相残，甚至你自己” 朱无能不敢相信地看着皇帝，后者摆摆手打断了朱无能的询问。
“我不完全是试探，我是真的要重新立太子。”深呼吸了一口气，皇上语气冰冷地道，“可我真没想到太子他居然自己先对自己下了毒手，差点误导了我，好在有你来帮忙。”
“为何要重新立太子？为什么拿莫春天当诱饵？”既然之前太子一切矛头都对准了莫春天，显见皇上心里真正的接班人不是他，而是故意放出的话，为了保护真正的未来太子。虽然朱无能没有把自己心里的这个问题问出来，但是皇上这次到没打算隐瞒他。
“莫春天不可能做太子。而现在这个太子，我发现了他居然是个断袖，在宫里有个秘密的相好。现在听了你刚刚的一席话，我终于也知道了那个人是谁。”
“卫冰？”
“他现在人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