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反击
此为防盗章 绵绵细雨已经下了七天七夜。
铺着青石砖的小路上生了些郁郁青苔, 苔丛里落了雨水, 滑的很, 一不小心就能栽个脚朝天。
一只白底黑面的布鞋小心翼翼的踩着青苔沿着小路走。
远处, 天还未亮起来, 寒烟淡淡, 丝雨在漆红的飞檐上汇集,在屋檐前凝成一帘银色透明的水帘。
布鞋往上看, 是淡黄色的儒衫, 内里雪白, 外面罩着一层浅黄色的细纱袍子, 袖口处滚了一层暗绣的云纹, 这一身学子的装扮将来人衬得文雅素净, 年纪不大,十五六岁的模样。
他手里撑着一把青灰色的油纸伞, 另一只手拢在胸前抱了一摞的装订整齐的书卷。
他走走停停, 时不时回头看上几眼。
身后的小路消失在薄雾中, 天地之间唯有细雨飘零, 悄无人烟。
确定身后没有人,他才稍微喘了口气, 站在一块积水深的小坑前稍作休息。
“太早了, 不会来了吧……”他小声嘟囔,正欲一脚踏过去时, 忽觉得身后一凉, 风雨都灌了进来。
他转头, 瞧见从自己腰间伸出来的一丛灰白色尾巴正在雨里摇来摇去,细柔的茸毛不消片刻就落上了一层水雾。
他左右四下望了望,再三确认没有人后,就扭起来小屁股,将尾巴上的水珠抖掉,反手抓住尾巴尖舔掉上面的水滴,给自己的尾巴上的绒毛搭理柔顺后羞答答的将尾巴收了起来。
“天资愚钝,法术不精……”他想起爹娘送他来这里之前夫子对他的评价,静静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挠了挠脑袋上冒出来的毛茸茸三角耳朵,将其按了回去。
青石砖小路在寒烟中渐渐有了尽头,蜿蜒到一栋墙壁高耸的院墙前。
院前的上面挂着一幅红底金字的匾额,上面三个潇洒飘逸的大字:冬雪堂。
书堂前的青苔葱葱而立,四处都没有脚印。
他确认过无数次自己是第一个到书堂的后,才舒口气,穿过静悄悄的长院,站在回廊前合上了油纸伞,推开了书堂的梨色木门。
门吱呀一声,惊动了里面的人。
他惊愕的站在门边,看着依窗而立,挺拔修长的少年从细雨连绵中回过神来。
少年与他着同样的学子服饰,却穿出来了些不食烟火的仙气,少年长得极为俊俏精致,巴掌大的小脸上眉清目秀,端正谦和。
少年的双瞳是很浅的琥珀色,眸子流转之间像粼粼湖泊似有水光,墨发如瀑垂在腰间,眯眼一笑,唇角弯弯,如凝脂的脸颊两侧凹下去两枚圆圆的小酒窝,给他更是增加了几分亲近和可爱,少年拉着淡淡柔柔的调子,从水粉色的唇瓣中慢慢吐出一句话,“嗨~~~温~公~子~”
温缘快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少年面前,吐字不清的急道,“你四什么思候来的?”
他已经来的很早了,却不料这个人比他更早。
少年但笑不语,眉如新月,神采飞扬,看见他肩膀上的被雨水湿了大半,伸手朝上面一指,温缘只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流喷在自己双肩上,再一低头,肩头被打湿的地方已经干了。
“云公纸,谢谢你。”温缘讷讷说,他说话有些不清楚,不晓得是生性自卑不常与人交往,还是本来娘胎里带的。
法术不精,说话含糊,这让温缘的性子很胆小,他胆小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这般想去接近一个人,想去关心他。
他抬起头仔细看着面前的云公纸,望见他明亮的眸子中微微泛着红意,眼角微湿,模样说不出的楚楚可怜和让人亲近,温缘心里顿时有些发疼,他又哭了,在自己看不见的时候。
他来的这么早,踏雨而来,都没赶在云公纸之前。
温缘望着云吞的侧脸,心想,他看起来那么难过,那么伤心。
又想,可他记几却做不了什么,只能望着他孤身坐在空荡的学堂里披着寂寥赏雨。
还想,云公纸的酒窝真好看,难过的时候也这么圆圆的。
继续想,云公纸没有嘲笑他说话欸。
温缘心海波澜,面上维持不住,流露出担心和心疼来,从心底寻磨了一段劝慰安抚的贴心话来。
正打算说出口,只见云公纸撩衣坐了下来,少年独有的清明亮的嗓音如初夏的梅雨,绵柔温和,他撑着脸颊望向窗外,似叹似惋道,“雨~还~未~停~”
温缘在心里接话道,是啊,雨还不停,和愁绪一样连绵。
这样的雨当真容易引起几分感伤思念来。
温缘为自己鼓了气,抱着书卷坐到云公纸面前。
云吞慢慢眨了眨眼,望着他,轻轻抿着唇,酒窝圆圆的。
温缘被他这般温润平和的看着,忍不住伸手想去握住云公纸的手来,却在刚伸出来时拼命忍下了,将伸出来的手随手一翻抓了一把云吞面前的枯枝把玩起来。
“云公纸来学堂已有半月了吧。”
云吞含笑看着他手里的枯枝,“嗯~”
温缘抬起头,诚恳的说,“夫纸看起来是冷清了些,但他很好吼,虫来不会训斥学生,若是你有请求都可以向他提一提,合适的,夫纸定然会允下,云公纸不用担心。”
“好~”
温缘不敢抬头,因为他的脸烧的厉害,将手里的枯枝揉来揉去,“那、那云公纸若四想家的话,也可以向夫纸提起的。”
云吞,“哦~”
他歪了歪脑袋,感觉腹中有些饿。
温缘听云吞回答简洁,想来怕是不信他所言,心中急了几分,抬了抬眼看见云吞有些发红的双眼,心中一横,将枯枝掰了断,丢在桌子上,起身握住云吞的肩膀,急切道,“若四想家,就回去见一见爹娘,你、你别哭了好吗。”
云吞被他晃的眼晕,自己的早饭又被他掰断丢掉了,先前他还没想哭,瞅着自己被揉碎的饭食,倒是有几分无奈,想哭。
“温~公~子~呐~,你~是~不~是~误~会~了~?”云吞水粉色唇瓣张合,慢悠悠道。
温缘将头摇的飞快,“我没有误会,我只四想和你做朋友,想家四固然的,但待久了就会习惯的,我、我只四不想看你自己偷偷的哭,我娘说想家哭了,不丢人的。”
云吞慢吞吞哦~着,笑眯眯看着随着温缘不停的摇头,脑袋上冒出来的两只灰白色绒毛耳朵,幽幽眸子如这梅雨辗转而落的池塘散开一荡又一荡的涟漪,嗓音清澈“好~。但~是~,你~误~会~了~,我~并~未~哭~过~”
温缘怔了一怔,喃喃说,“可你的眼总四发红。”
这他总不会看错的,漆黑的瞳仁在雨后的阳光下泛着浅浅的光泽,好似蒙上了一层水汽,温缘不曾错过眼角的潮湿,和望着雨时的轻叹。
云吞讶然他观察自己的细致,温温笑着说,“我~是~蜗~”
温缘呆呆啊一声,他晓得。
云吞继续说,“蜗~有~壳~”
温缘眨眼,毛绒耳朵一抖一抖。
“壳~有~缝~”云吞不急不慢。
窗外一层细雨被风吹进来,细密的洒在他肩头。
云吞一手撑着脸颊,指尖无意识的摸着自己脸上的小酒窝,伸出手接住被风吹落进来的雨幕,转手抬起,终于忍不住弹上了温缘毛茸茸的尖耳朵,“缝~里~漏~雨~,我~用~触~角~往~外~舀~水~来~着~”
“……”
温缘发觉自己好像听错了什么,但又没有听错,茫然问,“触角四你的眼睛吧?”
云吞点头,“嗯~啊~”
温缘眼睛微微放大,这便是他眼睛红肿潮湿的原因么,温缘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抽空了,又被奇奇怪怪堵了起来,望着面前的人,唇瓣动了好几次,最后深吸一口气伸出拇指,喃喃说,“……好腻害。”
云吞看着伸在他面前的手指在主人无意识下忽的变成了毛茸茸的爪子,灰白的茸毛里圆圆的肉垫粉白|粉白的,正翘起来一个对着他。
他看得欢喜,伸出一根手指戳在了肉垫上面。
他这一戳之下,对面的人打了个激灵,彻底变成了一只灰白色的狐狸蹲在椅子上,爪子还和他对在一起,圆溜溜的黑眼睛正拼命掩饰着自己的震惊。
云吞大抵发觉自己错了,抱歉说,“对~不~起~,吓~着~你~了~”
他未曾料到自己竟将一只灰狐狸吓出了原型,内里慢吞吞思索几经,这灰狐狸真真关心他来着,便拢了拢衣袖,转身一阵青烟扫过,化成了一只铜钱大小的蜗,抖着触角朝温缘笑,说,“你~瞧~”
温缘狐狸眼凑过去,见到一只通体雪白的蜗牛,碧玉的小壳似一枚上古的玉子,光泽温润,隐约有几似墨丝在白玉中浮着。
蜗牛壳的正中央上有一道半寸长的裂纹,生生划过整个玉似的小壳,在上面开了一道缝,尤可想当初裂壳之痛。
温缘听见声音从蜗壳上飘出来,淡淡的,“仙~岛~上~的~雨~似~乎~有~些~多~,壳~中~总~是~潮~湿~的~厉~害~”
蒙蒙雾气从壳缝中渗进去,在蜗壳里凝着水珠,久久不散。
因为泡了水,自己会发胖,云吞只好不停的将凝成的水珠舀出去,他幼年时法术不高,还不太会用咒术,便自己寻了个法,将触角尖弯成一枚小勺模子,没事时便钻进壳里朝外面舀水。
云吞勾着触角盛出去一滴水沫,然后钻出壳,卟棱卟棱欢快抖起来,没两下,就将触角上水沫子抖掉了。
舀的次数多了,触角就有些发红,化成人形后总觉得眼睛像哭过,肿了,其实并无大碍的。
温缘眼见这才是云公子眼红发湿的原因,虽然是误解,但总觉得小蜗牛从壳里舀水时让他心疼的厉害。
他低下脑袋,嗅了嗅蜗牛壳,伸出湿漉漉的舌头怜爱的舔了舔那裂了缝的壳。
缩在壳里的云吞,“……”
他扬起了小脑袋,通过蜗壳上那道缝往外面看,红艳艳的舌头时不时扫过小壳,滴来一大滴口水。
云吞寻磨着,若着小狐狸动不动喜欢舔他的话,怕是这朋友交不交要让他好好琢磨琢磨了。
漏雨已经够惨,再来些狐狸降雨,他是当真承受不来。
温缘捂住嘴打个哈欠,没发现自己的手变成了毛茸茸的爪子,亲了一嘴的毛,他郁闷的吐掉自己爪子上的毛,想抱怨什么,瞥到面前的花灏羽,连忙收起自己的表情,正襟危坐道,“我与花公纸一同,多一个人多一双眼。”
花灏羽看着温缘脚背上沾着被自己吐掉的毛,觉得有些好笑,这小灰狐狸不知道到了秋日该掉毛时会是个怎样的情景,他微微点头,没再继续劝他。
半盏茶后,不出花灏羽所料,温缘便支撑不住趴在桌上迷糊睡着了。
这小东西为云吞担惊受怕了一夜,想来也是要困的。
花灏羽取过床上的薄毯想为他披上,刚碰到温缘肩膀,纤细的人便化作一团灰白相间的狐狸,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睁开眼,前肢试图撑起脑袋,却不料刚直起来,就脑袋沉沉的朝桌上磕去。
花灏羽眼疾手快扶住小狐狸,将他抱了满怀。
小狐狸眯着眼舔了两下爪子,脑袋藏进柔软的腹部,缩成一团扒着花灏羽的衣裳沉沉睡着了。
花灏羽低头看着窝在怀里的狐狸,微微勾起了唇。
他的笑像冰霜许久的剑刺破天光的刹那间,金光乍现,温暖如春。
花灏羽一心一意望着温缘,没注意桌子上安静许久的玉白小蜗壳上那道横穿小壳的裂缝下露出了一只细如发丝的小眼。
云吞趴在壳里枕着小枕头,从缝里往外面偷看,笑眯眯的抚摸他壳上的这道裂缝,谁说裂了壳没一点好处呢,起码他不用爬出来就能看到自己想看的。
偷看也看的光明正大,一点都不用担心会被发现。
眼见天便要亮了,云吞趴在壳里打了个盹儿,不料,便在盹儿的没一会儿染了风寒。
天边彻底亮了起来,海上的艳阳映着粼粼水光,丝毫不见昨夜的险风恶浪。
笕忧仙岛热闹起来。
寝房里,软和的大棉被里塞了个铜钱大小的蜗牛,不仔细看还当是棉被上印的小花。
云吞打着喷嚏,头晕脑热,觉得温缘是不是给他盖的太多了。
“我去给夫纸请假,然后我和你一起去医庐。”温缘忧心忡忡道。
云吞从被棉被压的动弹不得的壳里伸出一根触角,有些有气无力道,“没~事~,我~睡~一~下~就~好~”
温缘趴在床边急死了,伸手摸小壳,都觉得云吞烫的厉害,定然是昨夜下了海,染了风寒,云公纸就这么芝麻大点,烧的这么热,不去看夫纸怎好。
他越想越觉得严重,抱起床上的大棉被就打算朝外面走,被花灏羽拦住了。
“有我在,你放心。”花灏羽起身挡在他身前,低头望着面前的人,一向冷冽的眸子泛着暖意,“温缘,相信我。”
温缘第一次听花灏羽唤他的名字,微微怔忪,不知怎么便想到一个温暖微硬的胸膛,他躺在那里睡的很舒坦,像做了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