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怪人
午后，王聪回到关氏医馆，开始拆装院子里的那架机甲‘芒种’。他从岳老三那儿洗劫的电子元器件大多能用在这架机甲身上。
“这架机甲身上的很多零件损耗都已经过了临界点，换了这一波零件之后，省着点用，没准能坚持十年八年。”王聪如此告诉老巩，“教官，我这么做，算给老关面子了吧？”
“算。”
“这老小子赚大了！”
老巩冷哼，“老关会和我去找老魏的消息。抓紧时间，我们不能在河乐谷待太久了。”
如果岳老三遇见过的那个黑袍人已经到了河乐谷，如果黑袍人真是张一楠所说的战斗机器人，那他们的确不能多待了！
老关和老巩离开之后，没过多久，小楼拐角处多了一个陌生人。这人四十多岁，相貌和老关有七成相似，身材虽然消瘦很多，但同样有张让人印象深刻的红脸。虽说他戴着一副眼镜，却一点也不斯文，反倒因为穿着件松松垮垮的睡衣，他十足像个老流氓。
王聪心知这应该就是医馆的主人关医生了。他有意跟对方打个招呼，可这位老兄就站在屋旁看着，眼神飘忽，手里还拎着一个酒瓶，不时闷上一口，竟是一点儿说话的兴趣都没有。王聪见对方兴致不高，也就不说了。两人一个干活一个看戏，竟然也神奇的相安无事。
日头西斜的时候，老巩慢悠悠地回到了医馆。
关医生对他倒是挺有兴趣，仔细打量了好一会儿，这才大声问：“哎，你就是那个有毛病的吧？”
老巩皱了皱眉，“你就是关医生？”
这个穿着睡衣拎着酒瓶的家伙，有着令人一看生厌的魅力。
医生得意洋洋，“没错！老子就是河乐谷第一名医，关不同！”
老巩冷冷的说：“你是不是河乐谷第一名医，我不知道。但要说谁有毛病，你我之间，看起来你的毛病比较大。”
医生摇了摇酒瓶，哈哈大笑，“用不着激我！老子的确有毛病，这病叫好酒！你也有毛病，这病叫眼瞎！别担心，你不是我的病人，老子不治！”
这个关医生看似放荡，但往往这样的家伙都有真才实学，要不然怎么敢自称河乐谷第一名医？
王聪不由看了看老巩的包着绷带的左眼。果然，自己一直担心的事情成为了现实：老巩前些天的衰弱，多半和那只左眼有关，是旧伤复发了？还是病重了？
王聪眼珠一转，“关医生，您是不治，还是不会治呢？”
医生大怒：“小子，别总想着激我！激将法对老子不管用！老子是第一名医，当然知道怎么治！要是连老子都不会治，他不就死定了？！哈哈！死定了！”
王聪脸色一变，正想开口请求，老巩却冷冷地说：“你治不好的，滚开。”
老巩不再理会医生，来到王聪身旁，帮他拆装零件。关医生大为恼怒，站在原地生了好一会儿气，突然哈哈大笑，“哼！又想激我出手！我忍！我不生气，我就不治！”
说完这话，医生气冲冲钻进了楼里！
老巩摇了摇头，“白痴。”
王聪有些心虚，既然关医生指出了问题，说得又这么严重，老巩会不会真的有生命危险？
他忍不住小声说：“教官，从岳老三那儿弄来的钱，还剩了一些。要不……咱们去一趟医院？”
“安心干活，你别管。”
王聪很窝火，“这不是管不管的事儿！”
教官，你要是出了问题，我不也完了吗？！
头顶有人哈哈大笑，正是那个说话恶毒的关医生！他倚靠在二楼栏杆旁，“对，不是管不管的事儿，也不是管了就能管好的事儿！瞎子，你快去那家医院看看。他们妙手回春，一定
能把你的另一只眼睛也治瞎了！到时候，你就是彻彻底底的瞎子了，哈哈！”
这人太呱噪，王聪简直想用轻盾拍死他！
医生当然看见了王聪的怒火，他得意洋洋，“怎么？小子，想打我呀？来呀来呀，来跟你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王聪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教官，我忍不了了。”
老巩在给机械腿安装新零件，只是淡淡说了句：“他没练过。”
咱们不欺负没练过的人。
王聪只得无奈地低下头，不再理会楼上那个喋喋不休的混球。
没想到那混球还不闭嘴，“这架机甲是你组装的？虽然是一堆垃圾，组装在一起，倒也像模像样，还真像架机甲。我现在喝到了最佳状态，突然有了个主意。要想让我治这个瞎子，也不是不行。”
王聪心中一喜，“你有什么主意？”
“简单！你帮老子做一件事情，老子就帮他看病！”
“说，只要我能做的，一定做到！”
“哈哈，这个你一定能做到！老子的条件很简单，过来点！”
等王聪凑近了，医生笑眯眯地说：“你帮老子把这台机甲整废了，越废越好！最好下次我那个蠢货兄弟坐进驾驶舱，刚走一步，突然，砰！机甲爆成了碎片！哈哈！他还不得当场哭成个傻子！老子让他再也得意不了，只能哭着喊着求我收留他那一大家子人！小子，只要能做到这个，我就给这个瞎子治病。”
王聪愣了好久，才缓缓举起右手，朝医生比了个中指。
他笑着说：“一想到老关有你这样的兄弟，我对他原本还有的那点儿怨恨，这下全都没了。不仅没了，我简直是有点儿同情他了。这还真得多谢你。”
医生哈哈大笑，“同情他？哈哈，那个蠢货，放着河乐谷的好日子不过，非要去那个破山沟里与天斗与地斗！他值得让谁同情吗？不值得！”
虽然王聪并不知道老关为什么选择穷山恶水的生活，但那是人家的事情！值得不值得，轮不到外人说，也轮不到医生说。就算你是他哥哥，也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呀混蛋！
医生冷哼一声，“行，那就别治了！瞎子，你等死吧，哈哈！”
王聪大怒，“再敢咒一句，信不信你得先死？！”
这下好了，求医不成，大家反倒变仇人了。
见王聪极为郁闷，老巩难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宽慰。王聪心头一热，小声问：“教官，没有老魏的消息吗？”
老巩摇了摇头，“老关还在想办法。”
王聪对老关可不抱希望，“教官，离开河乐谷之后，我们可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知道。你怕了？”
“怎么会？我当然不怕！”
话虽如此，可王聪怎么可能不害怕呢？
前方的路还很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到终点。这条路上，一直以来，只有老巩陪着自己。在那些阴森恐怖的暗夜里，如果没有了老巩，自己怎么走得下去呢？
老巩维修机甲的手坚定如一，“任何时候，都不要怕，不要慌。我教你的训练方法，都记住了？”
王聪点点头，“大部分都都记住了，只是……我没有时间练给你看看。”
“不用看，没有时间了。”老巩淡淡地说，“我尽量都说完，你能记住多少就记多少。”
没等王聪回答，老巩开始小声默念训练计划。这些东西在他脑海里运转过千万遍，他几乎不用思索，“奥古斯都计划，新历2240年，神圣之光科技实时记录。机器人有机体可以细分为物理维度和电磁维度，两个维度协同进化，越来越强大。人类若想变得更轻大，也该如此。”
“长期以来，人的进化都停留在物
理维度，但电磁维度才是人体急需锻炼和发展的方向。当人类的身体锻炼到一定程度，促进大脑革新性的进步，电磁维度便可形成。最终，我们将拥有不逊于机器人的身体机能和生存能力……”
老巩声音低沉，所有的文字一旦离开他的嘴唇，就迅速融化在空气里。夕阳西下，两人的身影渐渐拉长，似乎融化在了斑驳的树影里。
可王聪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郁：教官为什么这么急着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自己？
什么叫做‘没有时间了’？
入夜后，老巩一直望着院外，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他终于做了某个决定，叫上王聪，“敌人来了，跟我出去走走。”
敌人来了？！
王聪大吃一惊，敌人在哪？
老巩淡淡地说：“我找不到他，但能感觉到他。”
医馆外的小巷非常安静。小巷两侧大多是平民住宅，偶尔遇见一两家亮着灯的小店，卖的也都是一些常见的生活用品，这给小巷更增了一分平凡生活的滋味。在秦山折腾了这么多天，经历的全是机甲、野兽、炮火、生死……王聪险些忘了，自己其实只是个平凡人。
自己也有平凡人的喜怒哀乐，生老病死。
老巩在纵横交错的小巷中不断穿行，完全依靠感觉接近目的地。步行大约四、五百米之后，原本静谧的住宅之中，突兀的出现了一片废墟。
看见废墟周围的警戒线，王聪突然想起，昨天进城时他们曾经到过这儿。当时老关还和安检所的人吵了一架，不得不悻悻离开。
现在倒是没人守着，但也没人经过这儿，似乎人人都对这儿避之不及。
此时不过八点，四周的住宅区尚有众多明亮的灯光，还有人在废墟上空特意架了几盏夜灯，勾勒出整个废墟，让人一览无遗。废墟就像被推土机碾压过一遍的工地，足有上千平方米，大致的形状可以认为是一个直径约百米的圆形。
老关说，前晚有人在这儿打过一架，还说是人搞出来的动静。可除了机甲，什么样的人用什么武器能搞出这么大动静呢？
老巩为什么带自己来这儿？
老巩越过警戒线，沿着残垣断壁，一路细看。他不时停下来，在墙边，在树旁，在地上……仔细琢磨一会儿。见老巩看得这么细心，王聪虽然不明所以，也蹲下来仔细琢磨，只是一时看不出个头绪来。不知不觉走到废墟边缘，他才突然‘啊’了一声！
随后，王聪睁大了眼睛，回头又在地上细细查了一遍。越发觉得自己的发现无误，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他震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王聪回头望向老巩，却见后者正站在废墟中央，昏黄的灯光下，老巩的身影有些落寞。
王聪呐呐地说：“教官，真的是人？”
老巩点头，“看明白了？”
王聪摇了摇头，他心里有些慌，“明白了一点点，还有更多不明白。”
独眼汉子眼中寒光闪烁，“说说看。”
王聪走到老巩身旁，附近地面上，有很多机甲留下的巨大脚印，“只有这儿有机甲的痕迹，其它地方没有。确实是人在动手，至少两个人在这儿交手，只是不知道……他们是先打残了机甲再动手，还是动手后顺便打残了机甲！”
老巩缓缓点头：“这两个人是生死相搏，应该是先打残了机甲。”
没错，如果要生死相搏，身旁不能有隐患，特别是能远程袭击的机甲！
“没有远程火力留下的痕迹，他们……用近战武器打残了机甲！？”
老巩微微点头。
王聪浑身颤抖，“教官，这两个人好厉害！”
那可是一架‘飓风’呀！它是b级机甲的代表，不管打残它的人
用的是什么装备和武器，能在近战中击败‘飓风’，这个人绝对强得离谱！
王聪猜到了一个答案，但他宁可猜不到。
老巩怎会猜不到他在想什么，“不错，我们的敌人来了。在机器人眼里，战斗力可以用数字衡量，从零到一百变化。人类也通用它们的战斗力衡量标准，用战斗值代称。奥古斯都计划结束时，李青崖能达到六十五，已是人类之中的最强者。”
六十五？王聪吸了口冷气。一名顶级技师驾驶全副武装的‘飓风’时战斗值也不到六十！
老巩冷冷地说：“普通人是1分；机动部队的精锐，平均水平是7分；最优秀的监察军人能过10；顶尖的b级机甲勉强能到50分；a级机甲……即便是初入门槛的a级，也在75以上。别忘了，数字不是等差数列，两个10分的不可能和一个20分的打平，也许得八到十个一起上才行。数字越大，差距越大。60和61之间的距离，相比19和20之间的距离，天差地远。”
王聪小声问：“这两个人……有多强？”
“看到这些灰尘了？他们交手时，并没有攻击这些房子、院墙、树木。只是因为他们的力量还没有凝练到极致，出拳之时，有些力量漏了，就像风从指缝里穿过，这些漏掉的微风便让身边的一切都被碾成了粉末。”
见王聪目瞪口呆，老巩沉声说：“应该有六级能量输出了。”
王聪觉得浑身凉飕飕的，“六级？他们的战斗值到了六十？”
“多半是的。”
“其中一个是它？”
王聪指的当然是那个对黑色芯片卡有兴趣的战斗机器人，老巩点了点头，“除了它，我更好奇另一个人是谁？”
王聪叹了口气，“这么强……是人吗？你说过，目前联邦之中的顶尖高手是那个叫东野阳一的家伙……会是他吗？”
老巩摇头，“如果是他，这会儿我已经死了。他一定会来找我。”
王聪扯扯嘴，“难道是……它的同类？”
老巩摇了摇头，谁知道呢？在这寂寥的废墟里，黑暗悄无声息的钻进来，越来越多，像是笼罩在他俩心头的忧郁。
破破烂烂的围墙后，突然跳出一个中年瘦子，吓人一跳！来人拍了拍花衣服身上的灰尘，旁若无人地走过来，站在机甲痕迹前，相当自来熟，“六级能量输出……的确是很厉害了！你们说，到底什么人这么厉害？人类之中的顶尖格斗家能做到六级输出吗？”
这个中年男子穿着花衣服，戴着大金链，还有一条肥一号的黑裤子。见到他，王聪瞬间想起了老魏。这人长得尖嘴猴腮，跟老魏那个秃头骗子可以说是很搭了。
这么一想，王聪倒觉得这怪人挺亲切的。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家伙，老巩一点儿也不诧异，只是淡淡的说：“能做到六级输出的人类，整个联邦一只手就能数完；但能做到六级能量输出的机甲就多了。”
“你是说……用机甲碾压就行了？屁！飓风哪有那本事！”中年瘦子吐了口吐沫，一点儿礼貌都没有，“面对面，硬碰硬，‘飓风’扛了十几秒钟就被人给拆了！这他妈机甲有什么用？！”
王聪一愣，“拆了？用什么拆的？”
瘦子一脸古怪地看着他，“你拆东西用什么？”
王聪迟疑了片刻，“手？”
“吓死我了！看你这么久才说话，我还以为你用脚拆东西呢！”
王聪当然知道应该用手拆东西，可照这人的意思，那人竟然是徒手重创了‘飓风’？不用武器？
王聪一时无话可说，倒是老巩淡淡地问：“那两个人一起动手？”
瘦子郁闷的摇头，“拆机甲
的只有一个，只有男的动了手。然后那女的和那男的打了一架。”
老巩在机甲痕迹旁小心地走来走去，最后，他摇了摇头，“太快了，十几秒，我不敢想。”
瘦子嘿嘿冷笑，“难道我就敢想吗？”
老巩摇了摇头，“那两个人呢？消失了？”
瘦子摇了摇头，“这样的变态，谁能找到？要不是其中一个扎了个马尾辫，机师连男女都分辨不出！这机师太他妈蠢了！”
老巩耸耸肩，“那一男一女动手……现场没有遗落任何装备吗？”
“当然有，柔性机甲的残片，被砸坏的电磁枪，碎裂的磁性刀片，全是b级装备。要不是有这些东西，我还以为见鬼啦！”
“用这些东西啊，那其中至少有一个是人类。”老巩淡淡地说，“只有人类才用这些装备。所以肯定不是鬼。”
瘦子嘿嘿笑道：“谢你吉言！人类……嘿嘿！你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老巩摇了摇头，“难道你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瘦子冷哼，“我可不相信世上有这么强的人类！多半有一个是战斗机器人！至于另一个女人嘛，我的确有一个怀疑的人选。不过，无凭无据的，我不相信她有这么厉害！”
“女人？联邦竟然有这么强大的女格斗家……”老巩摇了摇头，“她的强大直追李青崖，我不记得联邦有这号人物。”
“老子也不信！你俩是联邦人？行家？”
老巩摇了摇头，“行家算不算，只是过来看看。”
“只是看看？”
“看看。”
瘦子眨眨眼，“看完之后呢？”
老巩扯扯嘴，“谷里有这么厉害的人，谁敢惹？我们当然得出去躲一躲。”
瘦子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滚吧，躲远一点，老子要再看看！”
说罢，这个瘦子居然真的蹲在地上，仔细琢磨现场的痕迹。
王聪愕然，还有什么好看的？
老巩也不理会，掉头就走。
瘦子突然大喊：“喂！你们要是不躲，就去山谷大堂，报朱老二的名字。他们会给你们所有想要的东西。”
老巩停下脚步，“朱先生，你得先告诉我……你怀疑的那个女人是谁？”
原来，老巩早已认出，这个古怪的瘦子就是河乐谷的老大朱老二！
此时朱老二撇撇嘴，“我都没问题你是谁，你却想知道这么多？”
“你不用问我是谁。”老巩轻笑道，“你知道我对那把科尔18a有兴趣，知道我能用它杀人，不就够了吗？”
朱老二轻轻鼓掌，“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巩先生呀！”
王聪心中一惊，这瘦子竟然也认识老巩？！
“我和老关进城时，朱先生怕是已经注意到了，毕竟，老关突然有了一架显眼的机甲；今日我和老关外出打听魏忌的消息，朱先生想必也一清二楚，甚至猜到了我俩的身份。”老巩微微叹息，“朱先生没去关氏医馆直接抓人，已经很给面子了。”
“巩先生能从曹大小姐的战术小队脱身，然后杀了李文胜的手下，大摇大摆来到河乐谷……”朱老二眼中寒芒闪动，“可你们惹的是机动部队，又没惹我，我干嘛要动手？”
老巩喃喃自语，“有道理。”
“联邦通缉的是魏忌和‘忍者’，又没特意提过你俩的名字。”朱老二笑了笑，“再说，就算提了……这儿是河乐谷，不是西大洋联邦。”
河乐谷由他朱老二做主！
老巩淡淡地说：“看来，我们得感激朱先生才行。”
朱老二笑着摆摆手，“别感激，来点儿真诚的！”
“多真诚？”
“哈哈，当然是帮我杀了这两个家伙！无论男女，无论机器人还是人类，只要都杀了，还用得着管他们是什么身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