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老店
花杰离开之后，天野默默练了一遍拳。尽管老巩教他的东西并不多，可无论何时何地，练习格斗都能让他卸去包袱，头脑恢复清明。
他告诉自己，我没有错。如果因为怕麻烦，选择在船上就杀了一水和三轨，那才是真正的犯错。
花杰是自己的朋友，曾经视为兄长的朋友。
去伯爵酒店，把新晶交给莫先生，取出花杰身体里的‘小鬼’，大家摆摆手，各走各路，听起来很美好。
但事情真会这么简单？
恐怕连花杰自己也不信吧。
何况，自己答应过一水，要用这颗新晶救大鱼号……
他的通信器突然响了。
电话那头是个陌生女子的声音，自称是丽花酒廊的前台，说是有一位客人订了贵宾间，请张先生来酒廊坐坐。至于客人的具体信息，前台一概不知。天野心思一动，多问了几句。
是港区乐天酒店七楼那家丽花酒廊？
是。
具体时间是？
今晚都行，看您的时间。
只请了我？
是。
天野说好，我八点到。
乐天酒店？
应该不是莫先生，他只需要在伯爵酒店等着就行。可如果不是莫先生，还有什么人会这么快找到自己头上？
天野始终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为什么莫先生肯定东西在与‘海鸥’机甲有关的剩下三人身上？为什么咬死了自己和花杰不放？按理说，一水和三轨的死亡现场没有新晶，那也有可能是被第三者拿走了呀！为什么他坚信没有第三者呢？
也许丽花酒廊那个未知的邀请者能够解答自己的疑惑。
刚入夜，天野就离开了酒店。港务局外看似波澜不惊，然而天野能感觉到，附近有好几个身手相当不错的监视者藏身。应该都是莫先生的人。说到底，无论是莫先生还是‘探路者’的库图佐夫，都不可能将新晶的事情泄露出去。真要让其他人知道了，以他们的实力，可抢不过全光州的各路人马。也因为如此，莫先生明知花杰和天野是关键，却不会大张旗鼓的抓人。
所以天野还能不慌不忙的思考对策。
远处灯火阑珊，繁华街景一览无遗。天野突然意识到，要想真正摆脱麻烦，不是将新晶乖乖交给莫先生，将整件事情都藏在海面下；而是得将新晶暴露在世人面前，让所有的阴谋诡计在阳光下无所遁形！莫先生之所以胁迫花杰，不也是因为害怕他们将这件事情捅出来？
看来，得把新晶公开卖掉，挣一大笔钱！
挣钱当然不是为了快活到死，而是用来救‘大
鱼号’！很好，价钱就定六百万！
这样一来，一水也会满意吧。
天野不由露出笑容。
在蜘蛛网般的小巷中反复穿行半小时，确信不可能被人跟踪，天野来到了远近闻名的维修街。整条街上都是和机甲有关的修理铺和商店。此时正处淡季，大多店面都挂出了分时营业的招牌，晚上更是早早关门。此时，街上甚至没几辆装载机甲的运输车。
天野在一家看起来已经倒闭的小维修铺门口停下脚步。街道上的大多数店家生意惨淡，但这一家简直惨得没救。为了维持生计，这家店一半的铺面甚至被改造成了老式的货物寄存店。只是这种安全性不高的街边小店，即便方便寄存，也收不了什么贵重物品，无非是存放一些来往生意人暂时无法带走的便宜机甲原材料而已。
通常来说，没什么人有兴趣看它一眼，更别说从六公里外的港务局赶来看一眼。
天野朝门口那个打盹的老伙计摆摆手，递给他一个电子码。
老人年纪有些大了，戴上眼镜看了好久，“取走？”
“只是看看。”
老伙计带他去了验货室，递给他一个沉甸甸的小盒子。待伙计走了，天野关上门，小心翼翼打开金属盒。被厚厚的防磁纸包着的，是一颗直径十五公分的球形矿石，表面像磷石一样崎岖不平，隐隐透着黄色光芒。若不是它不断向外释放电磁干扰，只看外貌，其实和普通的磷石还真没多大区别。无论是外包装还是里头的矿石，仅凭肉眼，都看不出价值所在，平平无奇罢了。
可天野知道，那黄色的光芒里有某种魔力，有某种令自己既心动又恐惧的东西！
他定了定神，两指用力，掰下方糖大小的一片‘新晶’，用防磁纸包好，揣进兜里。
莫先生恐怕很难相信，天野竟然将珍贵无比的新晶扔在一个如此普通的寄存店保存！
老伙计颤颤巍巍将小盒子收进保险柜的时候，天野突然问：“老师傅，上次见也是你，这次还是，您这儿，就您自个儿吗？”
老伙计笑了，“店里没人了，都走了。”
“您是店老板？”
“哪能呢？我可操持不了这么好的地方。您别笑话，我们这家维修店，以前是很大的，生意也不错。后来老板不在了，工程师们也就散了，熟客当然也不来了。我年纪大，没其他地方可去，干脆封了店，把一半店面改造成寄存店，生意虽然差，好歹地方是老板的，不用交租，倒也勉强能维持。”
天野笑了
笑，“您的手很稳，以前，一定是个好维修师。”
老伙计哈哈大笑，“我现在还有资格呢！”
天野笑了笑，“怎么不干脆把店盘给别人呢？我看附近的机甲维修店不少，都需要地方。您这儿有地有设备，盘出去，每年也有些收益，比现在可轻松多了。”
“想过呀，想过，可万一老板哪天回来，看到店不在了，他非得杀了我不可！我们那位老板，唉，脾气差得很，还总是装模作样，看不上整条街的人，很讨厌的！”话虽如此，可老伙计说这些话的时候，两眼放光，颇为怀念，哪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天野心想，对呀，那个老家伙确实脾气很差。总是穿着不合身的黑裤子，明明秃头上火，却还喜欢装模作样的念诗，怎么看都是个邪恶的怪大叔。
天野笑了笑，“的确是个不好惹的老板。老师傅，悠着点儿，您得活着见到他，最好能把他臭骂一顿！”
这家已经破败了的机甲维修店，老魏曾经向他提起过。老魏说，没人知道这家店是他的地盘，以后万一出事了，藏在这儿最安全不过。天野相信老魏没有撒谎，人死之前，哪还有什么撒谎的必要？可他还是选择了一直飘在船上，只是在每次跟船进光州港之后，来这附近转悠一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这儿，也许是因为某种隐隐的期盼。但到底自己在期盼什么呢？他并不清楚。
前天晚上，拿到新晶之后，他毫不犹豫就把东西存在了这儿。
他早把这儿当成了一个秘密又安全的所在，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地方。
见天野要离开，老伙计笑了笑，眼底有光芒掠过，“可是，我应该见不到老板了，不是吗？”
天野一怔，老魏的死讯是绝密，当时在场的几个人绝对不会透露出去，军方也会将之视为机密，老人是怎么知道的？而且，老人是在询问自己，他看出了什么？
从天野一瞬间的震惊里，老人知道了答案。他无视天野的疑惑眼神，默默回头收拾寄物柜，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低，“先生，你来这儿好几次了，和其他店从不打交道，只来我这儿。我眼神不好，但心不瞎。放心，我什么也不问。路长路短，人来人往，最想活下去的人往往活不下去，了无生趣的人却还在琢磨每晚怎样才能睡个好觉。唉，老了。”
天野点点头，默默走了。
老人的悠长叹息在他耳旁盘桓了很久。
丽花酒廊，乐天酒店，乐天财团。天野只知道它们
有些关联，但并不清楚乐天财团到底有多强大，只是听说，联邦三大银行中的两家都有乐天财团的股份。
天野从没去过乐天，那是有钱人去的地方，而他妥妥是个穷光蛋。
乐天财团会不会也和新晶有关呢？
这可是比寻宝队强出好几个数量级的巨无霸！它们的身体还藏在黑暗中，但只是感觉到它们的到来，四周就会变得安静，气氛变得凝重，似乎再多吸一口气就会和它撞上，被撞成一滩肉泥。
真是可怕呀，换做是教官，他会怎么做？
维修店的老人令天野心情有些压抑，在流经维修街北侧的小目河畔，他停下脚步。几个少年正在这儿打架。确切的说，是四个十三、四岁的大孩子在群殴一个比他们小两、三岁的男孩，被揍的男孩硬气得很，边打边逃，还叫嚣着让大孩子们有种就跟上来。小男孩跑呀跑，跑上小目河上的木桥，不慎一脚踩空，摔了下去！
天野眼神一变，想着要不要把那个男孩救下。可看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他不由笑出声。原来，四个大男孩得意洋洋跑上桥头，准备嘲笑一番落水的小男孩。没想到小男孩并未落水，而是躲在桥下。此刻他一把抓住两个男孩的裤脚，将他俩往拉下！那俩男孩手舞足蹈，向伙伴求救，不慎把伙伴也拉了下来。这下可好，扑腾扑腾，小男孩和四个大男孩全都在水里了！
这一刻，天野突然想起了河乐谷，教官，赵桐，以及强大的毁灭者。能够鼓起勇气同时对战斗机器人和ai事务局动手的人，除了教官，是不是没有第二个人了？那可是身受重伤的教官！如果他还活着，知道我站在河边担惊受怕，一定会将我暴打一顿吧？如果他还在我身旁，也许这会儿已经拉着我去了伯爵酒店，把那个什么狗屁莫先生的屎都打出来了吧？管它什么乐天酒店，交易所，寻宝队，爱来就来，对不对？
天野浑身一轻，不觉有了笑意。
天野来到了那家熟悉的电子体验店附近，当时，他就是从这儿拿走了那盆藏着新晶的紫罗兰。
他差点儿没笑出声：那个混血女人还在这儿！
只是这一次，婀娜的混血女人没有伪装成站街女，而是躲在一辆黑色的科尔牌越野车内，盯着以电子体验店为中心的三岔路口。见她那咬牙切齿的模样，天野忍俊不禁。恐怕这女孩已经知道，那天向自己搭讪不成，扬长而去的家伙，竟然就是她要抓住的目标！
眼睁睁看着目标从自
己面前大摇大摆离开，简直是啪啪打脸的难受，所以这女人才像个疯子一样守株待兔……不对，这算是刻舟求剑了吧？看她的模样，不像个蠢人呀。
天野躲在墙角里观察了一会儿，看出了端倪。
混血女人盯着的是电子产品体验店。体验店里有一个正在玩虚拟游戏的年轻人，天野猜测是对方是警局特别行动处的便衣，不仅因为他在游戏里很不专心，总是输；也因为他的外套有些臃肿，腰间露出了特别行动处标配的黑色防弹衣。
街对面有一对搂搂抱抱的年轻人，目光凶悍。他们搂抱的时候肌肉都在蓄力，手腕携带的电磁探测腕表毫无遮掩，眼神像个探照灯似的四处扫射。
应该是‘狼牙’的人。
这么笨拙的监视者！现在的寻宝人素质太差了吧！
警局也就算了，难道‘狼牙’没有更好的人手了吗？比老魏的兄弟们可差远了！天野躲在墙角，默默念叨。他并不知道，这几个人都不是弱者，之所以被他一眼看穿，那得多谢他从前跟过的几个人。无论老巩、赵桐，或是武成靖，都是这一行里的顶尖高手。过去两年的勤奋练习，在他自己看来还远远不够，可那是和老巩等人相比才‘远远不够’，和常人比，那又是‘远远够用’了。
混血女人藏得最好，‘狼牙’的人和便衣警察应该是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互相提防。三岔路口看似平静，其实形势紧张得要命，只需要扔出一颗小石头，就能砸出一朵大水花。
所以天野扔了一颗小石头。
他取下了包着小颗新晶样品的防磁纸，耐心等待了十秒钟。新晶释放的异常电磁反应会让在场这几个敏感的家伙误以为即将受到攻击，每个人都会马上对攻击做出应变！
异常电磁效应在这个无名的三岔路口震荡，十秒钟之后，便衣特警第一个有了行动。他将游戏所用的虚拟设备扔在一旁，消失在电子产品体验店！‘狼牙’的两个监视者和混血女子也相继发现了电磁探测的数据异动，不约而同地扑向这股电磁效应最强烈的区域：西侧百米外的一条小巷！
‘狼牙’的那对男女率先扑到小巷，却发现这儿空荡荡的。正在困惑时，一个黑影在街尾闪过。两人抬手开枪！消音手枪沉闷的声响像平静水面上的一道道波纹，柔和而坚定地向远方不断蔓延。街尾那人躲到一旁，气得半死，高喊道：“ai事务局光州分局办事，你们这些寻宝人竟然敢对我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