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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不见千秋依古树,犹能一笑泛轻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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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明玉安的质问,华成素悔恨地留下了一行清泪,低下头来不敢答话。

明玉安也并非盛气凌人,事已至此,他的气也消了许多,见华成素这样高傲又爱惜羽毛的大小姐,居然真的心存那么一丁点悔意,也不打算继续为难她。

“你好自为之吧,希望你今日之言不是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明玉安最后横了华成素一眼,转过身带着众人离开。

吴击水见华成素这般哀恸的样子,心里直呼不妙。看少宗主这样的反应,莫不是对荆天还暗生私情?那萧简大师哥怎么办!我又怎么办!

吴击水上前笑了笑,低声向华成素劝慰:“大小姐,你别伤心了。那荆天又什么好?现在的中州又不似以前了,要多替老宗主着想啊。”

说罢,还深深地作了个揖。

华成素这才发现天通宗一众人都在看她,霎时面色恢复了清冷,擦去泪水,此刻她的眼角通红,目光凌厉地瞪了一眼吴击水,语气不怒自威:“我的事,何时需要你来操心?”

吴击水神色变幻一阵,面容尴尬,也不多言,识趣地退了下去。

“荆天,你一定要等着,我去找你。”华成素心里暗下决心,她怕荆天被官府的人抓去,从此他们真的会阴阳两隔。

回到山上的明玉安,见天色已经快要黑下去,觉得离磐早已经休息了,便蹑手蹑脚地来到了亭中,想要沏杯茶喝。

“别拿那小杯子了,沏一壶吧,顺便给我带点。”

明玉安听到离磐的声音后,额头顿时起了一条黑线,他走出亭子,无奈地说道:“好啊,离老头,按往常这时候你不都睡着了吗?还故意不睡,等着我回来给你泡茶。”

明玉安一边烧水,一边不情不愿地瞪了几眼离磐。

离磐干笑了一声,坐在了亭子之中,淡淡开口:“去找天通宗的那个小丫头了?”

明玉安提着水壶的手微微一滞,随后笑笑,轻描淡写地开口:“你怎么知道的?”

“那还用问?你把答案都写在脸上了。”离磐的脸笑得皱纹堆在一起,悠哉悠哉地品着香茗。

“离老头,别怪我不听你话。”明玉安虽是玩世轻狂,但对离磐还算敬重,他叹息一声,脸色纠结,“我只是不服,也不想认命。”

“我明白,你这小子和当初的荆天一模一样,难怪你们会玩在一起。”离磐顿了顿,又道,“可这世道就是这样的,逆向淘汰,周而复始,真正有才能的人反而会遭冷遇。吾观自古贤达人,功成不退皆殒身。二桃杀士的故事,我也不止一遍讲与你听了吧?”

“如今,只有含光混世,甘愿守持暗昧混沌的态势,才能自得其乐。”

“所以……这也是你一开始便远离中州的原因吗?”明玉安看向离磐,眼眸平静。

“各参一半吧。”

得到这个答案,明玉安也是意料之中的。人生于世间,困于无路的时候实在是太多了。谁知道,这些万念汇聚之时,真正使人下定决

心,归隐山林的原因会是什么。

“所以呢,我们就应该什么都不争取,全都归隐山林,让那些小人无利可争,这样就算是无为而治了吗?”明玉安惬意地躺在了石阶之上,品尝着茶香,眸里神外颇有几分忘机之意。

“理论上是,但不正常。”

离磐站起来,望向九云山上最高的参天古树,陷入沉思。

他仰起头,又道:“这样做的话,虽是避免尘劳俗累的最简单方法,也最有效。但这样已经影响到了社会的正常运转,也不是那位贤者‘无为而治’的本意。”

“你且看,那座古树,还记得它的故事吗?”

明玉安闻言,望向一侧的参天古树,这树已经有了千年的历史。它屹立于山巅之上,巍峨雄奇,又充满了神秘。

其树虽寿,但这么些年,时间也已经在它的身上刻画下诸多的印记,树干斑驳、树皮腐烂,枝杈枯萎,看上去像一棵即将凋零的枯木,再没有昔日的风采了。

“树犹如此,人何以堪。现如今可谓是人心与树心俱老,岂不让人痛哉。时间究竟是想教会我们什么?是千载功名成覆鹿,还是百年光阴空虚度。”

明玉安笑着摇了摇头,将茶杯放下,看得入神。

离磐目光如炬,幽幽开口:

“当年五国盟约,就曾在西域这最后一处交为好友,于此古树之下建立盟约。想当年,前辈们是何等的英姿勃发,何等的豪气,可如今却是一片落寞,实属可悲。”

“都说黎民之事,尽在树下之盟。但现在,树下盟又有谁记得?谁又记得当年人志在天下,势要拯救万民。”

明玉安看离磐一副愁容的样子,却是满不在乎地站了起来,眼里尽是轻松的笑意,他上前摸了摸树干,兀自开口:“千秋已过,古树已然如此,你又何必执着人心可坚?”

“或许再过千秋,又是一副别样的光景。”

“你说的也对,臭小子。”离磐跳上前,笑了笑,继续问,“你接下来,要去怎么做?”

“那还要看天通宗究竟如何做了。”

“放手去干吧,要是真的放心不下荆天。”

明玉安神色一沉,思虑了一阵。

“荆天吗?我知道了,离老头。”

……

华高翮和朗霈在草庐前苦苦等待了几个时辰,连葛大同的一个影子也未见到,朗霈已经生出了几分厌倦之意,可华高翮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目光诚挚地看向草庐,心无旁骛,一心一念地想要见到葛大同前辈。

到了傍晚,天色渐暗,就当朗霈以为见到葛大同无望之际,葛大同那苍老的身形却缓步从山下走来,身体有些佝偻,但步伐却极是稳健,精神矍铄,一如往日。

见到华高翮和朗霈的第一面,他并没有留下太多的目光,好似事先就已经算到了一样,很自然地将视线移开,将手负于身后,气定神闲地从两人的身旁路过,走进自己的草庐之中。

朗霈见状,有些不解,但也有些焦急,连忙出声

“葛前……”

没等朗霈说完,华高翮将其搂在怀里,温柔地捂住她的嘴,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高翮,你干嘛啊?咱们可是找葛前辈办事来的呀。现在他回去了,你怎么还?”对华高翮的举动,朗霈更是不明不白了。

华高翮摇了摇头,沉声道:“葛前辈不是没注意到我们,而是压根不想理我们。这个时候,我们就不应该去打扰他,否则败了好感,我们要是再想求他办事,可就难了。”

“原来是这样。”朗霈喃喃自语,有所领悟。

“西域秋夜,虽不太冷,但也要加紧提防。你先在这里休息,我要时刻跪在葛前辈的草庐前,等待他能够接纳我。”华高翮将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了朗霈的身上,为她寻了一个比较安静整洁的角落,让她躺了下去。

“不让我和你一起吗?”朗霈的语气弱弱的,这些天来,她也没得到好休息,这时她也感觉到有些累了。

“不必,你男人我还在这里呢,我怎么会忍心让你承受这一切。”

华高翮抚摸了一下朗霈的头,待朗霈合眼,他才重新走回草庐前,直直地跪了下去。

一夜过去,对于葛大同和朗霈来讲,可能是睁眼闭眼的事,可对于华高翮来说,是几个时辰的折磨,身心交瘁。

到了清晨,华高翮膝盖处久未活动,已经有些酸痛。耳畔时不时传来幻听,两眼光影重重,紧张的精神状态对他的心理影响实在太大。

一夜未睡,饶是华高翮化境之躯也有些捱不住,他抬起干涩的眼睛,坚毅地向门口望去,调整气息,继续忍耐。

葛大同早早地便已起来,睁开眼,穿好衣服后,饭也不吃地就要出门。一打开破门,映入眼帘的还是华高翮,不过与昨天不同的是,此刻的他跪在地上,面容憔悴,但眼神依旧十分真诚,望眼欲穿。

葛大同虽是有感于他的执着,但也还是不想给予理会。若是自己打开这个口子,说不定接下来还有多少人来拜访他,请教学问。此后无休无止,他的隐居生活也算是做到头了。

不过,他同样不想让华高翮跪在这里,好像所有人都必须低他一等一样,他连忙向华高翮冲来,双手扶着他的身子,让他站起,语气有些无奈:“先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又不是一朝一夕能成。您这又是何必?”

“葛前辈,我是诚心要请您为我指点一二,还请你能够接受我。”华高翮揉了揉昏昏欲睡的眼睛,打起精神道。

“算了,此事莫要再提,我是看你心诚,才不让你苦等这里受罪,你且去吧。”葛大同断然拒绝,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前辈!”华高翮急得大喊一声,扑通一下又跪在了地上,“您若是不应,我就在这继续跪上诸多时日,等到您的指点!”

“你!”葛大同伸出手指,略有几分恼火,又不想和他争辩下去,摇了摇手指又放下,无奈地一拂袖,“你若诚心,大可

继续等候。不过,不可再继续跪着,其他的什么都好说。”

见葛大同再次向山上走去,华高翮也收回目光,重新跪了下去。他知道,葛大同不想看到这一幕,不过,他有他的原则,华高翮也有自己的原则。

或许是骨子里的固执,华高翮准备将骨气一硬到底。

不过一会儿,朗霈也醒了过来,她见华高翮还是继续跪在草庐前,走了过来,指了指草庐道:“葛前辈呢?”

“出去了。”

只是一句淡淡的回应,华高翮不怨不馁,目光一如刚才一般坚定。

朗霈这一次也没说什么,只是坐在了他的身旁,继续等待着。

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小童也来到了草庐这里,看到华高翮后,也是摇了摇头,不再多说。

离开的时候,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希望你能让葛前辈另眼相待,不过一味地真诚,能够打动的只有自己。”

很显然,小童是不看好华高翮的。不过,他也不在意,根本没听小童说些什么。

两人就这样等到了黄昏时分,葛大同再次回到了这里,见华高翮依旧是跪在他的草庐前,情绪颇为不满,他上前一步,呵斥道:“都已经说了,不许再继续跪着。你还要干什么?”

“您有您的规矩,可我也有我的执着。请恕晚辈擅作主张,让前辈发怒。不过,晚辈是不会放弃的。”

葛大同闻言,神色一怔,他一辈子,看过太多追名逐利之辈,想要找他做事的人也只不过一次碰壁就离开了,目的也只是单纯利用一下他的才学谋断去干伤天害理的事。正是因为这样,他才对尘世早已死心。

他还从未见过华高翮这般意志坚定的人,从华高翮的眼神里,葛大同就能看出来,这绝对不是演戏。葛大同完全可以肯定,华高翮一次不成,势必是要来个两次三次,直到筋疲力尽。

见躲也躲不成,葛大同摇了摇头,上前拉起华高翮的身子,他相信,意志坚定的人,其心性也决然不坏。

“我并非是大者圣贤,不值得你这般对待。既你心诚如磐,那我必要让你有所灵验。来吧,我们进屋细谈。”

葛大同指了指草庐,示意让他和自己一起进去。

华高翮看了一眼朗霈,想要说些什么。葛大同却笑了笑,直言:“可以让你爱人在外面等候一番,她不许进去。”

“没事,我在这里等你。”朗霈攀到华高翮的耳旁,轻轻说着,如同微风般吹拂华高翮的全身,让华高翮的心逐渐宁静下来。

“多谢前辈!”

见葛大同终于认可自己,不再排斥,他也快速跟着葛大同进去。他也知道,让葛前辈为自己解疑释惑的前提,是不能给他带来麻烦。

想到这里,华高翮苦笑一阵,自己这苦肉计,似乎就是有些威胁葛前辈的意思了。葛前辈或许正是不忍自己再受苦下去,才答应见自己。

不过,既然已经成功了,这种粗鄙的小手段用了也罢。

葛大同一进门,便把窗

户锁死,拉开桌子和椅子,让华高翮落座。

“寒舍狭小,只能勉强容下二人,还望雅客不要介意。”

“怎么会呢?先生能为我指点迷津,已是我的荣幸。”华高翮笑了笑,向葛大同拱了拱手。

“这些繁文缛节,我们就不必拘泥了。依我的猜测,华宗主此次前来,定是想要见国主吧。”葛大同与华高翮相对而坐,直接开门见山讲道。

华高翮精神一抖,两眼焕发清明,他惊讶地点了点头,笑着开口:“葛前辈,你真是神了,足不出户,竟知道我心中所想?”

“这并不难,纵使世局瞬息万变,可一个时代发生的事情,总会遵循其固有的规律。推人心而知其意,算得了什么高明?”

葛大同笑了笑,继续道:“见国主易,离开西域难。”

“此话怎讲?”

华高翮听闻此言,心头一紧,连忙凑上前去,想要细听葛大同分析。

“如今五国盟约,实际上只有两国,中州是国不像国,君不像君,看似是北荒人坐朝,天下人还是中州人,实则天下已亡。中州人正在被北荒人奴役者,这就是北荒的天下。南蛮千年避世,只与外国通商,从不交流;而东海和西域也因北荒人撕毁盟约,彼此关系淡漠,互不往来。现在局面,中州江湖之士若是还想依赖曾经的五国盟约,调动东海和西域的人来支援中州,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

“但北荒人坐朝,北荒人做官,那是北荒人的事,顺理成章。可中州人依附现在的北荒王朝,性质截然不同。在两大盟国看来,是贰臣贼子,是枉为人臣。如此一来,西域和东海对北荒的仇恨,自然而然便会转移为对你们的仇恨。乱世将至,人人自危,他们又怎能懈怠于对你们的防备?”

葛大同此番言论,让华高翮极为震撼,他的眸子闪烁一阵,随后又觉得有些话没懂,连忙又问:“前辈!为何好多人都和您言的一样,说现在的中州是乱世?我看大家承平已久,人不知兵,都开开心心的生活,这还不是盛世吗?”

“哈哈哈。”葛大同生硬地笑了笑,语气颇为敷衍,随后叹了口气,指着华高翮道,“错!这是妖世!祸世!”

“古来亡国之兆,多如天上繁星,更年改朝者甚矣。可那只是换了波人马,改了个年号,说白了今日姓陈,明天叫李,翻不起什么波澜。百姓耕种织布,生活照旧。可怕就怕在异族乱种,戕害文明。他们试图推翻一切,只为自己王朝的正统性。他们会想尽办法愚昧你,让你知道你这一辈子的追求,无非是三餐两地,金榜洞房。上者昏聩暴政,致使百姓蒙昧,志士凋亡。此世尽被享乐风气填满。有人高蹈远举,远遁山林,这虽是高尚情节,可一旦成常,天下可乱矣。男人作女人之态,敷粉遮面;女人作男装打扮,阴阳倒序,乾坤逆转,这天下便是彻底被颠覆了。而这些,正是上者想要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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