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须看冰雪凌高节,何必风埃运苦心(6)
公孙清的视线向下方扫去,终于看到了一个可靠的身影,他扶着额头,摆了摆手对南宫辰说道:“南宫将军,将公孙修送下去。”
被叫到名字的南宫辰先是一愣,随后一撑手,说道:“末将遵旨。”
公孙修依旧没有后悔,站在公孙清的面前,继续道:“父皇,儿臣句句是肺腑之言,若此后再不能行仁政,天下必将乱矣。”
公孙清声音又变得大了许多,明显变得急躁:“南宫将军,还不动手?!”
“皇上莫要动怒,注意龙体呀!”
符庆平也赶快走上前来,在公孙修的身边劝了一句:“殿下,莫要再言了。”
南宫辰握住公孙修的手,正准备将他带出去,却没想到公孙修还是站在那里,目光一直注视着公孙清。南宫辰没有办法,只好施展内力,一把将公孙修扛了起来。
待到出去的时候,公孙修还没有服气,他从南宫辰的怀里挣脱了出来,看着眼前自己的师父,心里愈加郁闷,他问道:“为什么,师父……我爹他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南宫辰摇了摇头,他心想,你爹若不是这个样子,当初就不会打进中州了,如今更不会坐稳中州的江山。
可是,他只能将这些想法藏在心里,他摇了摇头,耐心地对公孙修安慰道:“殿下,皇上可能是一时心急,等这段风波过去,你再旁敲侧击,为陛下说一说此事。说不定,他就会听得进去你的意见了。”
“真的吗?”
公孙修能明显感受到,自己的意见和公孙清想悖,在意识形态里,他们两个注定得不到共鸣。
南宫辰只能点头,他继续道:“殿下,如今的你,应该藏锋敛颖,懂得潜龙勿用的道理。过早地露出麟角,只会招来不必要的祸端。您是大正王朝的希望。同样,也是中州百姓的希望。”
这一番话,让公孙修变得冷静了许多。
没错,如今朝廷被奸佞之声淹没,只能容得下符庆平那样的谄媚文士为父亲舔痔舔痈。再加上公孙清人到暮年,生出怅惘感,才会如此病态地恋权,以为天下无人不在谋划着造自己的反。
看样子,如果自己一直秉承这样的意见,于朝廷之中生存,必将遭受打压。哪怕自己是国之储君。
公孙修没有这个信心去赌。
于是,公孙修点了点头,道:“师父,我明白了。”
南宫辰看着公孙修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
但愿公孙修,真的明白自己的用意,不要像黄文甫一样去做想不开的事。
……
“什么!黄文甫死了!”
红玉楼中,在雅间的暗室里,戚英华在荆天等人口中得知了黄文甫的事情后,气得拍案而起,脸色陡然大变。
荆天点了点头,心情低沉,悲哀道:“黄先生只身赴京,恐怕是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这才会不顾一切,只为了成全自己心中的大义。
他,死的悲壮。”
戚英华也感慨于黄文甫的高节,他沉吟一阵,怎么都觉得黄文甫这样的大才,死了着实可惜。
更何况在大宁王朝的时候,他的声誉就传的那般洪亮。
只是不知为什么,如今的中州开始唾弃起文人。
戚英华总觉得他们这些江湖人士,整天喊打喊杀,推翻政府,终究是没能起到以文教化民众的效果。像是黄文甫和孟子思这样的人,他们的文章,肯定激发了不少人,去认真地思考。
突然间,戚英华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好办法,他的嘴角微扬,眼睛一眯,笑道:“我提议,可以将黄文甫的事迹,撰为传记,以此宣传给中州的老百姓。告诉他们真相,这样做可能更会激发民众觉醒!”
“不。”
在一旁静坐的鲁瞻适时睁开眼睛,看向戚英华,严肃说道:“中州文法开始施行文字狱,虽只是初期,但文人一样岌岌可危。若我们强行推广黄文甫的大义,被愚昧的老百姓非但不会买账,还会变本加厉地厌恶起读书人。这样做不到振聋发聩,只会适得其反。”
“况且我们这样做,朝廷便有了借口来对付读书人。拿起我们编写的传记,说‘这就是读书人开始谋反的证据’,株连天下文人。如此一来,中州岂不是文人绝矣!”李清音也在一旁开始分析此举的利弊,点了点头道。
“那……难不成要黑的变成白的,白的变成黑的,眼看着邪恶通天不成!”戚英华有些不甘心地拍了拍桌子,心头愤懑难消。
“只能这样了。大局未定,风埃渐起,我们作为这风口浪尖人人喊打的存在,做什么事情,都可能带来不可估量的后果。就这样吧,与其苦心一处,不妨养精蓄锐。”
李清音也是有些无奈,不过短短的十年,百姓的认知就被北荒人扭曲成了这样,这是她如何也无法想到的。
戚英华那“宣扬高义”的调子被打消后,脸色明显沉重了不少,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鲁瞻上前一步,说道:“若再不图,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鲁瞻的话,让李清音也表示赞成,她点了点头道:“没错,朝廷的力量正在积蓄,此后势必变得越来越强大。这样一来,咱们和阴阳教的人,势必会再像曾经玄阳真人那样,受到江湖上众侠士的围攻。到那时,岂不是孤立无援了吗?”
“到底是,没有任何办法了吗?”戚英华话语变得沉重许多,老眼沧桑。
鲁瞻看了一眼荆天,笑了笑,站在众人的中间,缓缓开口:“不是没办法,我们还是有底牌的。
这件事,之前我就想提。但是顾及荆天在此,我有些羞于启齿。”
“羞于启齿就别启齿了。”
明玉安耷拉着眼睛,斜睨向鲁瞻,他刚刚听到“顾及荆天在此”一句,就知道他是想要打碧海经的主意。
对于这一点,明玉安是一定要将他打住,并且唾弃的。
鲁瞻的话被打断,并未生气,也不说了。而戚英华和他像是一唱一和似的,笑着为其开脱:“明少侠,这玄空大师话才说了一半,还没说完。咱们先听他说完,看看究竟是什么意思。之后,我们好方便研究对策
。”
明玉安没去看戚英华,他知道这些人是一丘之貉,只是可惜了荆天,要和这些人貌合神离。随后,鲁瞻像是得到了命令一下,毛孔都舒展开来了,笑着继续道:
“方今之世,中州正统不在皇朝玉玺。因为玉玺是北荒重塑之物,不是中州人所造之玉玺。代表的只是北荒人的政权,此事天下人与平头百姓无关,他们虽承认这是北荒人的天下,却还是认为这是中州。
能令老百姓为之疯狂的,除了金银财宝这些实物之外,就是能够获得强大实力的武林秘籍。这件东西,正好我们就有。
现在,碧海经就在荆天的身上,只要我们能够忍痛割爱。或许都不用牺牲太大,只是将碧海经复制下来,供天下人习练。不过多时,所有人都会以我们风云会为正统,争先恐后投奔我们。连百姓都支持我们,北荒人又能有多大的能量继续坚持下去呢?”
听罢,明玉安嗤笑了一声,不以为然。
说来说去,还是绕回到了碧海经之上。他没想错,这些人还是对碧海经有所觊觎。只不过是打着拯救苍生的旗号,实则窥伺神器罢了。
这和那些北荒人又有何异?
明玉安准备继续观察他们要说些什么,然而荆天没有发言,在一旁的李清音却听出了猫腻,不乐意了。
“不可,碧海经虽是至强之秘籍,是无数人趋之若鹜的对象。可是这是祸之根源,连先皇都言其真乃天下第一邪物矣。而且碧海经何其神功,岂能是那些平头百姓能练的?玄空大师所言不免太过荒唐。
还有,你确定百姓得到了碧海经,就能对咱们感恩戴德?”
李清音所言,正是荆天所不理解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明白,碧海经必须是极具天分才能修习的神功,非要争先恐后地去抢他?
只因奇货可居?亦或者说,他真的相信自己是极具天分的几千万分之一?
这些事情,戚英华也明白。只是他现在困于穷途,别无他路了。他叹息一声,说道:“荆天小友,你怎么看?其实我觉得,玄空大师说的也不是不能一试。”
闻言,李清音和明玉安都是瞪大了眼睛。
鲁瞻的鬼点子,只要是聪明一点的人,都能觉出来不对劲,是不可能行得通的。戚英华这老油条,参透人心数十年,攻略官场,纵横江湖,怎会幼稚到相信鲁瞻的话?
不理解,实在是不理解。
荆天则是一脸纠结,这是自己师父留下来的遗物,按理说应该好好保管,可是面临着风云会的困境,他也不能置之不理。
在情面和局势发生冲突之时,荆天显得如此不知所措,他咬着牙,酝酿着情绪。
李清音知道荆天的性子,善良的很。若是鲁瞻和戚英华再说几句,说不定真的要把碧海经交出来了。她连忙走上前来,为荆天说话。
“玄空大师,此事不可含糊。碧海经是一把双刃剑,既是绝顶神功,又为中州引来今日之灾祸。绝不是这么鲁莽就能使用的。
还有,舵主,你身为前
朝托孤重臣,先皇遗嘱,您难道忘了吗?!”
李清音诚挚地盯着戚英华,语气颇为深切。
李清音抛出了先皇遗嘱这四个大字,如同洪钟一样,敲响了戚英华的心门,使其警铃大作。没错,他是先皇李忻最看好的臣属,怎能违逆了先皇的遗嘱?
可是如今大事不举,终究还是让先皇失望,无法让其在天国安息。
这样一来,戚英华同样陷入了和荆天同样的心境遭遇。
经历过一番思想斗争后,戚英华还是觉得,只要能够成功,这点小差错也是能够被原谅的吧。
自己若不成就一番事业,就此碌碌无为,衰尽残生。这何尝不是岁月的残忍,天地的无情。
戚英华摇了摇头,淡淡开口:“诸位莫要慌张,容老夫一言。北荒人坐朝,到今日为止,算来不过十几年。古来未足百年之世,政局皆是不稳。更何况北荒乃蛮夷之地,其人饕餮成性。
古人有云,胡虏无百年之运。
我们和北荒尚且有竞争的余地。但只有最近这十几年的机会。一旦时间坐长,恐怕连这点机会,也会消失殆尽。”
荆天闻言,觉得他说的话也有一些道理,思索了一阵,刚想要开口,就被赶过来的明玉安捂住了嘴巴。
明玉安看着他笑了笑,有些无奈道:“你就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人啊。这件事交给我了,不是很简单吗。”
说着,转过身来,看向戚英华和鲁瞻,调侃地笑了笑:“抱歉,没门。”
将这几字留下,明玉安拉起荆天的身子,就向外面走去。
李清音见两人突然间出了去,感觉气氛有些不妙。再看戚英华和鲁瞻的脸色,俱是有些难堪。
李清音一拱手道:“两位舵主,明少侠可能话虽冲了些,但终究是对事不对人,我再去劝劝他们,看看有没有缓和的余地。”
说罢,去追他们两人的背影。
荆天跟着明玉安走出来,看着他淡定如旧的脸,有些担忧地问道:“明兄,你未免有些鲁莽了。”
“吼吼,我鲁莽。荆天,你可知,他们是要干什么?他们是想要救天下吗?
碧海经不是救世良药,你死了心吧。你失了忆,我不方便说太多。但你要明白,此物终会引来祸事,你要记好了。若是记不好,被奸人惦记着来害你。别怪我不救你哦。”
荆天听了明玉安的话后,用力地点了点头,抱拳郑重道:“明兄,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明辨忠奸,只是免不了有刀光剑影的一天。”
“嘿嘿。”明玉安靠在荆天的肩膀一侧,笑道,“只要你小子用心,就不可能会惹火上身。”
“真的吗?”
荆天看向明玉安,心事重重而起,目光越发忧愁。
“真的。”
明玉安摆了摆手,点了一下荆天的脑壳。
“荆少侠,明少侠,你们两个在这里啊。”
闻言,荆天两人回头,看到李清音向他们两人走来。
明玉安觉得这女人还算可以,没有觊觎碧海经的意思,相反还帮荆天说话,是个可交之人。普天之下,
怕是再难找出一个像她一样心灵纯粹的人了。
明玉安对她有好感,所以没有刁难她,李清音继续道:“你们两个别介意呀,他们两个也是无计可施,死马当活马医。”
荆天有些疑惑:“你难道不是来劝我们交出碧海经的吗?”
李清音摇了摇头:“我出来之前,确实和他们这样说,那是要和他们唱一样的调子,避免步伐乱套。可是我认为,碧海经在这局中,只能起到捣乱的作用。”
明玉安点了点头,笑道:“你这样认为就很不错啦,就这样吧,这几日我们要出去躲几天,你自己要小心。”
躲几天,要小心?
不至于吧。
李清音还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两人就已经走远,渐渐消失在她的视线之中。
屋内,鲁瞻和戚英华两人的气息格外沉重,似乎要将空气凝固了一样。
鲁瞻望向一脸黑线的戚英华,眉目成一条线盯在桌子上,自己心里也不是很好受。过一会儿,他启唇来问:
“戚大人,我们接下来要如何做?”
“碧海经,能让我长生……先皇遗志,却让我管理好碧海经……我究竟要如何做!”
“碧海经……李忻……”
戚英华没有回复鲁瞻的话,只是在原地反反复复念叨着几句话,如同陷入了内心世界一样,频繁地开始自我疑问。
鲁瞻见他这样痛苦的样子,着实为其感觉到不值。身为前朝老臣,还在为了那已经覆灭掉的先皇遗嘱苦苦自责,或许这也是他当官以后,未能拜托的弊病吧。
鲁瞻拍了拍他的身子,为其叫魂:“戚大人,戚大人,戚英华!将碧海经夺过来吧。”
“臣在!对……碧海经……碧海经!等等,你说什么?要将碧海经夺过来?”
戚英华痴痴地看着鲁瞻,终于缓过神来,有些不敢相信鲁瞻的话。
这件事,压根无法想象。
“没错,荆天那小子是不会交出他师父的遗物碧海经的,明玉安似乎也不同意。既然这样,我们还何必与他们客气。”
“怎么……夺?”戚英华鬼使神差地问道。
鲁瞻阴邪地笑了笑,将手在自己脖颈处比划了几下,道:“将其除掉。”
“这……这能行吗?”
“怎不可行?且不说文坛噤声,恐是江湖,也面临绝武的程度。在此关头,如不练就一身神功,怎能应对朝廷和江湖两方的庞大力量?”
说到这里,鲁瞻还想继续为戚英华灌输一些洗脑的话,可这是暗室的门松动几下,李清音回来了。
鲁瞻看了李清音一眼,又看了一眼戚英华,留了一个好自为之的眼神。
“他们两人呢?”戚英华问道。
李清音如实回答:“他们两个离开了,好像是说,这几日不会回来。”
“什么?”
戚英华颓然坐在了座位上,身心俱疲。
难道,他们已经察觉到什么了?
戚英华面色浮现出一丝痛苦,随后,又像是下了无比沉重的决定一样,慢慢舒展开来,最后化为一丝诡异的笑。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