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满眼风光吾最乐,关心尘迹子堪惊(6)
南宫辰跟着公孙修加快脚步,穿过这夜市之中,本来也不想太过张扬,但耐不住有心之人眼神时刻注视在他们的身上。过了好一会儿,周遭的声音才安静了下来。
公孙修向后看去,只听得周遭一片死寂,有些不太正常,耳朵再一仔细聆听,只感觉地面有些震颤,似乎是远处传来的马蹄声。
南宫辰眉头轻蹙,抬眸望去,便见到一队人从前方行来。这队人约莫十几个,皆骑着骏马,每个人手持长弓。马蹄声很大,显然是为首那人发号施令。
“这些人是干什么的?”公孙修下意识问向阿竹。
“回禀王爷,这些人是官府派来的军队,说是在秋会期间保护平民的安全,和我们没什么关系的。”阿竹如实回答。
公孙修看这些人趾高气扬的样子,总觉得有些不舒服,这些人一来到这里,所有百姓都四散开来,有些人正在买着东西,都被吓得退走,买的东西都不要了。
这条街道并不是很宽敞,而且人流量极大,这些军队且不说拿着长弓短剑,骑在高头大马上跑来跑去,威胁人民的安全。就这些马并成一排冲过来,已经影响了这些摊位的生意,还遑论什么保护平民安全呢?
其目的估计只有一个,而是趁着秋会几日,想要在这庞大的人群聚集地中,搜寻到一些通缉已久的人。
“师父,一会儿你让这些人解散了吧。我看着心烦。”想到这里,公孙修的心情有些低沉,声音也变得冷硬起来。
连秋会也不得安宁吗?
南宫辰自然是知道公孙修是何意的,便一拱手道:“好的,殿下。这些人也确实不太规矩,若想抓人,怎能在这个时候抓?真是败坏兴致。”
公孙修一甩袖,继续向军队远去的前方走去,他总觉得,这些人在谋划着什么。
“阿竹,你先在这里逛一逛,我和师父去去就来。”
阿竹闻言,也走上前来道:“奴婢明白,殿下也一定要小心。秋会时期,这些军队都是国师大人依皇上之命派出来的,所以国师的意志就是皇上的意志。一会儿,您可千万别和他犯起冲突呀……”
有了阿竹的好心提醒,公孙修也开始谨慎了起来,国师大人?就是那个费然吗?
他对费然同样没什么好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有劳阿竹了。”
南宫辰继续和公孙修向前走去,他看向公孙修,想起之前阿竹表现的种种,便问道:“殿下,您觉得,阿竹会不会将咱们遇见荆天的事,告诉皇上?”
公孙修眸子一动,他也是这样考虑过的,不过也是摇了摇头,道:“那只船上,大多都是些百姓,百姓哪知道荆天是江湖上的谁?这是我首先关心的问题。至于阿竹,她不会这样做,虽说性子很躁,但心也善。”
“若是日后他知道了荆天的事呢?”南宫辰摇了摇头,还是有些不放心。
公孙修明媚地笑了笑:“师父不必惊慌,那阿竹确实深居简出,对江湖上的事自然
不会太放在心上。”
南宫辰点了点头,阿竹那丫头也是苦命,自小就吃尽了苦头,应该也不会存有害人之心。至于之前出京,甚至都没和皇上汇报,两人私自出来,自是没什么宫中的人发现两人的行迹,会见荆天二人一事,亲眼见到的人甚少,且众人大都沉浸在秋会的欢乐之中,没什么人能计较。
也都怪二人见到荆天真人后,放纵许多,没有收敛好情绪。
两人这样谈着,很快来到了前方,只见街角处,一队官兵围绕在囚车旁,囚车里坐着的都是些男女老幼,还有一些文弱书生,但大都是年轻学士。有的衣衫破旧,有的蓬头垢面,有的被鞭笞得浑身是血,有的则是被打断双腿。
一位官兵来到了兵长面前,恭敬地俯身,道:“大人,这囚车里的人,皆是平阳县的书生,就是之前写文章讽刺天子的那批人,已经悉数抓获。”
“拖下去全斩了吧,注意手脚麻利点,别留下什么血迹,否则大过节的,我肯定要你好看。”兵长瞥了一眼囚车里的人,脸色浮现出一丝厌恶,懒散地吩咐道。
“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回来!”兵长沉声道,“京城的读书人,抓的怎么样了?按理说秋会之际,这些读书人都应该耐不住性子,想要出京逃窜去。”
“回大人,这几日秋会期间,城门都紧闭,百姓无法离开城池。这几日进京的人倒是不少。这样一来,读书人都没有机会出城,全都窝在家里,不敢出门,我们想抓,也无从下手呀。”
那兵长听后,点了点头道:“也对,看来是时候和国师大人建议一下,明日秋会期间,是否将城门打开了。”
这边话音刚落,南宫辰和公孙修走上前来,轻声问道:“你是这支队伍的兵长?”
兵长一抬头,正向斥责谁这么没有眼力见,却看到了南宫辰那挺拔的身影,话语连忙噎在喉咙里。
“是!是!王爷,南宫将军,你们怎么来了?”兵长笑呵呵地回应着,生硬的脸色陡然变得谄媚。
公孙修却没搭理他,只是冷笑了一声:“被你们的威风吸引过来了,倒是够可以的啊,这样子没轻没重地在街上驰马经过,不怕撞到了百姓?”
那兵长听出了公孙修话里的指责,连忙开始道歉,摆摆手道:“都是我们的错,我们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还劳驾您两位前来指点我们,真是罪过!”
说罢,又打了面前官兵一耳光,色厉内荏地吼起来:“不都告诉你们,动静小一点吗?伤到人该怎么办?”
“嘿嘿,王爷,南宫将军,都是我管教不严,您责罚。”
这一套套的面具切换的毫无缝隙,公孙修还以为他是唱戏的,心底直犯恶心,他摇了摇头道:“知错就要改,体罚手下算什么本事?难道你还要在这里站着指挥他们吗?”
“是!我现在就去告诉他们,不再骑马了。”
说完,兵长便匆忙跑回到了自己的队伍里,大喝一
声:“停下,停下!”
众人连忙止住了马匹,系住缰绳后,纷纷下马跪好。
公孙修见那兵长生疏的行事,不尽长叹一声,肚子里有股子莫名的气:“师父,咱们朝廷到底养了些什么样的官吏?”
这些年来,公孙修都在沉迷于军中,对朝廷的事是一无所知,今日一看,才知道这些军官的荒唐,已然超出了他的想象。他们根本不顾百姓的死活,更是无视律法,肆意妄为。
“王爷说了,不许纵马,违者杖十大板!”
听了兵长的话后,一群士兵都是垂首而立,不敢反驳。
公孙修没空听这兵长训斥自己的手下,只是走到了那囚车旁,指了指囚车,问道:“这里面的人,犯了什么事?”
“回王爷,这些都是平阳县讽刺皇上的读书人,可是犯了重罪啊!把他们抓起来,没直接砍头,都算是便宜他们了。”兵长听到公孙修问话后,连忙笑着回应。
“哦?刚刚我听到,你不就正准备砍掉他们的头吗?说说他们究竟是怎样讽刺我父亲的,我要看他们说的话是不是事实。若不是实话,瞎编乱造,固然该惩治,但不应该杀掉!这样子把读书人全杀了,传出去以后天下之人怎样想我北荒?”公孙修的话不咸不淡,但也透露出一丝威严,让在座的人不寒而栗,难以反驳。
听到公孙修要人当面念这些读书人的文章后,兵长彻底傻眼了,站在哪里打了一个寒颤。
这兵长哪里知道他们写了些什么啊?只是奉命去抓平阳县那些被人检举了的读书人,官兵们也是得到了朝廷一刀切的指令,稀里糊涂地去抓那些人。至于读书人们是不是被人公报私仇举报冤枉的,还是真的讽刺天子确有其事,他们哪里会管这些?
“回……回王爷,我我……”兵长紧张地舌头打了结,话也不会说了,他撑着手低下头,连余光也不敢看公孙修一眼。
“怎么?你身为监察队长,不应该对此事心知肚明?怎么连原笔文章也找不到。”公孙修眸子沉了下来,语调骤然抬高。
兵长擦了擦汗,苦笑道:“王王爷……我们只是奉旨行事,不知那些读书人说了什么啊。
我们只负责抓人,完成上面派下来的任务,其他事务,都交付衙役来办。”
“一件事非要拆开给这么多部门办,我北荒养你们这么多官是白吃干饭的吗?”公孙修有些怒了,大喝一声,指着兵长继续道,“你连他们说了些什么话都不知道,就要把他们抓来砍头,究竟是你的主意,还是朝廷的旨意?”
“王爷啊……”那兵长哀嚎一声,承受巨大的压力这时候爆发了出来,哆哆嗦嗦道,“万万不敢是小子的主意,这都是朝廷亲自下达的谕旨,罪行写的明明白白,小子也是依照那些被检举人的画像一个一个来抓,丝毫不敢有半点怠慢。”
“不是你的主意,为何要直接下达命令,就地砍了他们的头?”事到如今,这兵长还是没有认
错,让他气急大吼一声。
“回王爷,这些都是国师大人的意思……也是圣上的意思。得知罪名,欺侮天子,就可斩立决,王爷,这事你不知道吗?”那兵长显得有些无辜,只能缓缓抬起头来,悄然问道。
公孙修一愣,这件事,他还真不知道。难怪这些人会如此肆无忌惮地草芥人命,原来是他父亲的意思。
“王爷,就算是罪臣将他们带到衙门那里,衙门也不会有丝毫判决,直接就会斩了他们的,和我在这里将他们处决没有半点区别。他们的罪名已经坐实了。”
兵长一撑手,继续解释道。
公孙修脚下一软,头脑浑浊,显得格外无力。这些读书人只是被检举了,就遭到朝廷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地通缉追杀,捕获之后无需审问立刻死刑,这样做真的对吗?
“你就不怕这其中有人公报私仇,隐瞒谎报,错怪好人?”
“王爷,现在朝廷不认这个,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走一人呀。”那兵长见到公孙修脸色越来越苍白,不由得有些担忧,声音越来越细。
公孙修烦躁不堪,手握在囚车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南宫辰来到公孙修的面前,无奈地开口:“王爷,没办法的,这些人我们是无法救下来的。皇帝口谕,任何人不可违背,他们也是无可奈何,按照计划行事。”
“可是这些读书人,都还年轻,还有不可预见的未来。还有……那囚车里坐着的老伯也是讽刺天子的一员吗?若不是的话,会不会是耕种的农民?然而今天,你却告诉我,这些人都要去赴死,你让我的心,如何承受得了啊!”公孙修仰起头来,眼睛里布满血丝,呼吸越发急促,体验这般人心鬼蜮,终究让他无法释怀。
“王爷……您冷静,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南宫辰双手撑在了公孙修的肩上,咬着牙道。
藏锋敛颖,潜龙勿用。
公孙修眼角有一丝泪滴闪过,他闭上眼,深深叹了一口气,随即点了点头。
公孙修除去面部的表情变化,来到他们的面前,眼神有些冰冷,他继续问道:“若我不来,你们是不是现在已经杀掉他们了?”
“是……”
公孙修此次意外来访,已经耽误了很多的时间,他们并不是只有平阳县一个地方的读书人要抓,还有很多任务没有完成,而他们在秋会结束之前没有完成这些任务的话,同样会遭到朝廷内部下达而来的惩罚。
听了南宫辰刚刚的劝告后,公孙修依旧是举棋不定,他相信这些读书人,大多数是没有造反之心的,若是全杀了,他的良心过不去,日后定是会种下心魔,不停地在内心世界谴责自己。
正沉吟之际,不远处却也传来了一道清朗的声音:
“王爷,南宫将军,没想到你们也来逛夜市,真是雅兴呀。”
公孙修听这声音有些耳熟,抬眸看去,果然是费然本人来到了这里。
费然身穿月牙色华服,腰系玉佩,风度翩翩,面容俊
美,看起来比公孙修年长几岁,气质温润如水,让人忍不住心波荡漾。
可是公孙修望向他时,眼神却格外凌厉。
他当然知道,费然到此是为了公务而来。
费然笑了笑,没有迎上公孙修的目光,只是有些不解地指了指现场,讶异开口:“这里是怎么了?
兵长呢?这些人为何还不处理掉?”
那兵长先前被公孙修训斥了一番,这下费然语气里又有责备之意,心里真是像千万只蚂蚁撕扯来去,疲累而又痛苦,他连忙冲上前来,慌张道:“国师大人,我这边马上处理,马上处理!”
公孙修冷冷开口:“费国师,你让他这个兵长直接处置死刑,不觉得有些越俎代庖了吗?处刑的事,要由衙门来亲自处理,怎容他一小官决定?我之前问他那些读书人文章之事,他一无所知,就可以下令杀头。我可不可以认为,这是滥用职权?”
推卸责任,历来是这些官吏的惯用手段,只不过今日的兵长被抓了个正着,并以此来做文章,在法律程序上,如此鲁莽行事当然不可靠;在道义上,同样站不住脚。
费然则是笑了笑,没有过多的波澜:“王爷,这同样也不是您应该管的事。放心,交给我吧,我会处理的妥帖的。”
相比费然,公孙修那般不沉稳的样子,已经输下太多了,就算是公孙修说上再多,也无法改变局面。
“有劳国师。”
见自己落了下风,公孙修平复了下心情,转身和南宫辰一同离去。
费然面色依旧平静,不过心里却是动了动,他偏过头,淡淡问:“王爷和南宫将军来这里有多长时间?”
“回国师大人,没多长时间,也就一刻钟。”
得到兵长的肯定答案,费然点了点头:“王爷和南宫将军风尘劳顿,你们要多加注意,抓人之余,上些心照顾他们。”
可不能让这两人搅了局呀。
费然浅笑一声,继续看向兵长:“呈上近期的江湖册。”
“是!”
兵长将册子递了上去,费然看了几眼,随后定在那一侧的文字上:荆天彻底加入风云会,成为核心成员。期待碧海经再度出世。
“唉……我的好师弟,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呀。”
费然将册子合上,负手而立,看向一旁囚车里的人,随口道:“该送客了。”
另一边的荆天,突然不自主地打了一个喷嚏,随后浑身冷意骤起,似乎有一种被窥探的感觉,不安涌上心头。
“你怎么了?”明玉安见荆天精神不在状态,笑着问道。
“不知道为何,可能是有些着凉了。”荆天心不在焉回答道。
“明日秋会开放,你跟着我一起去,怎么样?”明玉安提议。
荆天摇了摇头,说道:“你怎么这么喜欢凑热闹?我不太想去。”
“你是怕身份暴露?”明玉安问道。
荆天摇了摇头,只是看到了墙上贴着的告示,上面写着:
平阳县寻衅书生已捉拿归案,但凡有心参与者,一并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