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醉里飞花传圣女,腰间宝剑托真人(1)
明玉安顺着荆天的视线,也看到了墙上所贴的告示,他的眼神低沉一阵,随后叹道:“唉,荆天,你就不该心里装下如此多的事,徒增劳累,不妨放下心来,纵游一番。”
荆天只是摇头淡笑:“这世道苍凉,我已经看透了,只是偶尔看到,还会有些心惊。”
“那便是仍旧没有看透。”明玉安笑了笑,来到荆天的面前,似是激将说道,“若是你看透了,就不应该想过这些,怎么样?明天和我去秋会转转。”
荆天颔首,答应下了明玉安的邀请,随后去寻了家客栈住下。
翌日,明玉安和荆天一同乘马车,在城中游览了一番。
明玉安曾是中州江南的大家族子弟,故而眼界要比荆天高上许多,他见识的东西也多了不少,对于这些小地方,他始终怀着一种包容的市井气,荆天却是兴致缺缺,时而皱眉时而舒展。
两人一路走一路闲谈,很快就走到一处繁华之地,荆天看到街道两旁各种店铺林立,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感慨。
“若不是亲眼看过中州的人心鬼蜮,此刻我竟真的沉醉于这种虚假的繁华之中无法自拔。一人只活一世,有的人,甚至连京城都未曾踏入,又怎能反思到当今的种种问题?”荆天顿感胸臆窄窄,觉得一股气堵在身体里,很是不好受。
“不过对于大多数人,活着已经是奢侈了,又何必思取其他的问题?唯有眼前的繁华,是他们的全部。”明玉安笑了笑,这个师弟,总是操着没用的心,或许其他人,对此还满不在乎呢。
明玉安带着荆天,来到一座大酒楼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一位小二跑过来,笑脸相迎:“呦,两位客官真是俊俏,想要来点什么?”
“正值秋会,你们酒楼就没些好玩的东西吗?”明玉安躺坐在椅子上,看向小儿问道。
“有,当然有。今日全天,只要是能饮者,喝足五坛美酒,不光不收客官你的钱,还会赠送特色菜式,最重要的,更有歌舞节目,我们请了许多好妹妹呢。”
听了小二的话,明玉安却是起了兴致,还有这样的好事?只要多喝酒,就能免单狂饮。他可是江湖人送绰号“逍遥酒徒”,这些雕虫小技,岂会难得倒他?
“哈哈!不错,小二你尽管上酒来!”
明玉安拿出随身携带的两个大酒壶,一个是葫芦嘴,一个是青铜杯,他将两个酒壶放在桌子上,喜滋滋道:“今天我这两个酒壶又有得蓄了。”
荆天摇了摇头,笑道:“很难想象,你离了酒的日子,会有多痛苦。”
明玉安举起酒杯,饮下杯中之酒,笑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人苦哈哈活一辈子,若没点可消遣的事,这一辈子,不就被错付了吗?”
“来,荆天,你陪我对饮。”
荆天摆了摆手,这个疯子,喝起来简直是没完没了,在九云山上他是见识过明玉安的厉害的,有一次曾和明玉安饮过一次,两人从下
午喝到夕阳西下,第二天荆天从醉意中醒来,明玉安仍旧在喝,只见地上摆满了酒坛,数也数不过来。自那之后,荆天知道了明玉安的恐怖,是说什么也不和他喝酒了。
“明兄,你饶了我吧,怕是我今日陪你喝过,明天你就看不到我了。”
明玉安听得荆天自嘲的话后,也不愿再逼荆天继续再饮了,这时,一个角落的人瞥向了明玉安和荆天的位置,由于两人在中间的桌子坐着,视野比较开阔,明玉安一眼看到了那个向自己投来眼神的人,便笑了笑,忙问道:“怎么?这位仁兄有兴趣,能和我一饮?”
“谈不上有兴趣,只是觉得,喝酒,势必要有一个酒伴,否则,岂不是闷得不行?”那人淡淡地笑了笑,回应道。
明玉安点了点头道:“好,咱们二人今天试饮,不醉不归。”
明玉安抬起酒楼的大黑碗,向那人抬起,随后仰头饮下。
那人来到了明玉安的面前坐下,看了看他手里的土里土气的碗,不禁摇了摇头道:“这位豪士酒量不浅,怎的饮这番美酒,酒具却如此粗俗不堪?”
“哦?”明玉安深谙酒道,自然是明白喝什么样的酒,用什么样的杯的道理,不过他总觉得酒喝在肚子里是归宿,摆在碗里终究是个样子,便也没那么讲究了,今日,可算是遇到了识酒之人了。
“这蓬莱春酒,用什么杯子喝?”
“蓬莱春酒,算得上是名酒了,品色极佳。色泽清澈,芳香又浓郁,自然是要用琉璃杯来喝,以衬其色。不过少侠,你更适合用琉璃钟来喝,更符合你的气概。”
“哈哈哈,好!”
明玉安听了那人的话,即觉得这小子的学识不一样,又觉得他在有意无意抬高自己,一点架子也没有,觉得是个可交之人。
“小儿!”
“诶!客官来了。”小儿被明玉安唤到此处,看了几人一眼,继续问道,“您有什么吩咐?”
“你们家可有琉璃钟?”
“啊?”
小儿明显一愣,一般人都是用盅和碗来喝的,哪里有用大钟来喝的?
这几位爷,不一般那。
“有……我帮客官您来拿?”
“等等,还有杯子呢,一会你一起拿!”
明玉安说罢,急忙忙看向那人,笑道:“还有这屠苏酒,拿什么杯子喝?”
那人捋了一下自己的一撮胡须,有些爽朗地笑了笑:“我不推荐少侠今日饮这酒。
屠苏酒,是春节才可饮的酒。春节乃一年之岁首,又名为岁酒。有诗云:‘戴星先捧祝尧觞,镜里堪惊两鬓霜。好是灯前偷失笑,屠苏应不得先尝。’岁酒岁酒,岂能不重视?应用尧觞古器来饮!又有诗云:‘汉代金吾千骑来,翡翠屠苏鹦鹉杯。’翡翠杯这样象征富家子弟的杯子,一样也适合饮此酒。我看兄台眉清目秀,这杯子最适合你了。
不过,这酒今日饮不得。秋风萧瑟,洪波涌起。今日饮此酒,怕是与这萧条之气相冲相害。今日益饮葡萄之酒。当
年有帝云:且说葡萄,醉酒宿醒。掩露而食;甘而不倦,脆而不辞,冷而不寒,味长汁多,除烦解渴。又酿以为酒,甘于曲糜,善醉而易醒。清秋爽酒,最为宜人,‘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啊!故而这酒最适合配夜光杯来饮。配着夜光杯的色气,将杯中美酒衬托与敌仇鲜血一般,岂不美哉?狂而饮之,则顿生豪气,天地之间莫不可往也!”
“好!好!好啊!”
明玉安大受震撼,连说了三个好字,笑得直拍巴掌,他对这人的兴趣是越来越浓了,提起一壶美酒,指着这个道,于是接着说:“这百末旨酒,拿什么来喝?”
那人思索一阵,道:“百末,即百味也,以百草入味,从而酿造成酒。起先,它的最古酒器乃是大金甖,使其味十年不衰。这酒味十足,可配任意杯子,但若衬色,古藤杯最为适合,正所谓‘草木不復抽,百味失苦甜’,这草木之意,融汇古酒之中,岂不是合乎这天地之理,盈虚之数?”
“这高粱酒?”
“高粱酒清凉爽亮,古瓷杯最佳。”
“米酒?”
“哈哈,醪糟之物,须效那狂人刘伶,抱坛倾鼎,醉卧酒池,方能显得男儿豪气。有大人先生,以天地为一朝,以万期为须臾,日月为扃牖,八荒为庭衢。这等狂人,以醉眼颠倒日月,才是饮到极致!”
“好!”
明玉安拍案而起,情绪立刻被带动了起来,笑道:“这位仁兄,今日定要与你讨来一个痛快。
刚刚仁兄说的颇为透彻,什么酒具?哈哈哈,咱俩就抱着大坛来喝!”
“好!”那人也颇为爽快,捋须笑道。
“不知仁兄尊姓大名?如何称呼!”明玉安出奇地行了个礼,语气也变得颇为尊重。
“在下无名无姓。叫我五噫狂人即可。”
明玉安听得这称呼有些熟悉,再看向他的面色依旧,表情古井不波,思量一阵,道:“在下明玉安,阁下既自称五噫狂人,我曾在十几年前,听闻过这个名号。您可是祭天教的成教之人?”
“祭天教吗?祭天,寄天。哈哈,那些都是陈年旧事了,现在的我,和祭天教没有任何关系。”五噫狂人笑了笑,淡淡回应。
明玉安一愣,自然可以联想到当年他和祁经纶分道扬镳后,究竟发生了什么。见眼前的男子穿着平平,甚至邋遢,窘迫到这般田地,也是无比唏嘘。
“明白,明白。不过先生,当年您写下的那阙词,贺圣朝,是引得无数人疯狂之始。我这句话,是没错的吧?
廉纤冷雨危栏倚,渺烟云洲沚。
孤舟钓客动寒波,一望苍山峙。
此生此道,此心此地。唯留天堪寄。
解令宝剑显龙鳞,吐作红霞气。”
“哈哈哈,解令宝剑显龙鳞,吐作红霞气。先生真是好魄力。”
听得明玉安的话后,荆天也明白了眼前这人,并不一般。贺圣朝……这阙词的词牌名,配上如此
凄凉而又悲壮的词意,还真是讽刺得很。
“陈年旧事,年少轻狂,能得明兄赏识,实在是小子荣幸。既然明兄诚心相待,我便客随主便,必然陪您饮个痛快。”
“好!”
几个伙计抱着一坛又一坛酒上来,看着两人相对站立的样子,有些茫然不知其意,随后他们揭开了酒坛上的封纸,抱起坛子狂饮起来,这才变得惊讶无比。
“几位客官真是令我大开眼界,我干了二十几年的活,从来没见过两位这么喝酒的,真是玩命啊!”
小二也没了深沉,不管来往如织的顾客一个接一个的进入酒楼,坐在了一旁看着两人饮酒。
一大坛酒,明玉安没有缓气,直接一饮而尽,将那坛子放下之时,始得满足之意,眼前晕晕晕旋旋的,好似是仙人得旨,他晃荡了几下,步伐醉颠地去开那另一坛。
“哈哈哈,五噫兄饮的太慢了,我已经来上第二坛了。”
明玉安抱着坛子,朝五噫狂人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接着仰头狂饮。
五噫狂人勉强把这坛酒喝完,随后平复了一阵子,还是觉得有些不适,他有些低估了这坛酒的酒劲和酒量,此时内力如海,狂涌不止。但是眼前明玉安正在痛饮,自己也不能落于下风,于是揭开第二坛,深吸一口气,继续饮下。
“哈哈哈!好酒好酒!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
“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明玉安率先大唱,五噫狂人随即落下空坛,接上明玉安的唱词,笑道:“诗鬼之言,如今逢你我两酒狂之意,真不知何者为仙,何者为境!”
“以酒得仙,以酒悟境,真是一大乐事!”
两人狂笑过后,又开始解决地上的几个酒坛,荆天饮着桌子上的几壶酒,端着酒盅皱眉,有些不理解两人为何饮得如此狂放。只见那小儿的嘴巴长得老大,已经完全合不上了。
“天哪,两位爷真是神人!今天这酒钱必然替你们三位免了!”
得,我成了蹭吃蹭喝的了。
荆天苦笑一声,端起酒盅再度饮下。
两人大嘴也不歇着,狂饮之际,酒水却没流出外面一滴,一共十一坛酒,过了一会儿,他们便已经把地上的十坛美酒喝光了,只剩下最后一坛。
“小儿,你来取酒!”
“哦?好!”
那小儿一愣,随后赶忙跑下楼去取酒。
明玉安笑了笑,道:“五噫兄,今日咱们玩一个新鲜的,咱们二人划拳,谁若是赢了,便喝酒,将这坛酒最后喝完的人算输,你看如何?”
五噫狂人听了之后,觉得有点意思,两人都有着举坛一饮而尽的本事,虽然现在五坛美酒落肚,很是撑着,但也不太碍事。这玩法虽然是谁不喝完便赢,但战略也很重要,第一次划拳赢了的人,就已经获得了布置战略的资格。
“好!”
五噫狂人说着,和明玉安同时划拳。
“四……六……八……一……九!”
最后,是五噫狂人叫对
了明玉安手上的数字,明玉安笑了笑,一抬手道:“请!”
五噫狂人抬起酒坛,留了个心思,在饮到一半的时候速度慢下,掂量着力道,留下了四分之一的酒。
“哈!过瘾,来,咱们继续!”
随后,两人各有胜负,最后,五噫狂人控制不住涓滴一般细小的酒水,直接滑进肚子里,输掉了这场游戏。
“唉。”
“五噫兄,怎么了?哈哈,让我看看,哈哈!你输了!”
明玉安此刻酒劲也上来了,笑得像是孩子一样,而五噫狂人也很有酒德,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过多计较。
过一会儿,小儿端着酒坛子便上来了,这一次,招呼了整个酒楼的壮年小伙子一起来抬这酒坛,将酒坛子落下来后,三人的附近全是酒坛,苦无立锥之地,连下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几位客官慢用,这一次你们能喝个痛快了!”
五噫狂人望着那些酒坛,少说得有二十几坛,不禁笑着点了点头,正这时,不知怎的,他耳畔突然传来一阵阴风,他转过头去,顺着楼梯看向酒楼的入口,脚步声越来越重,好像是有一大帮子人来了。
“嘭!”
酒楼的大门被人重重的踢开,那人一进酒楼,赶忙嗅乐嗅鼻子,立刻闻到了一股极为浓烈的酒味,几乎让他作呕,他擤了擤鼻尖的气,随后骂道:“哪来的浑酒气。”
小儿听到声音后,立刻朝着那人跑去,一溜烟来到他面前,笑道:“祭天教的神爷好,今天来点什么?”
“弟兄们走了一天了,渴了饿了,有点什么吃的没有?”
“有,当然有!各位里面请。”
小儿笑着将他们引到楼上,那些祭天教的人顺着明玉安的旁边坐下,坐定之时,闻得这股子酒气最为浓郁,再抬眼看向明玉安等人的时候,摆下的许多坛子,才知道是他们喝的酒。
“喝喝,这可是你们喝过的?”
那人指了指小儿撤下的空坛子,语气颇为夸张地问道。
五噫狂人知道这些人故意找茬,压根装作没看见,不理他们。明玉安却是调动起了火气,说这些祭天教的人,还真就被招来了,可真是晦气。于是接着酒劲,明玉安吊儿郎当地叉着腿,扯着破锣嗓子道:“就是你爹我喝的,怎么着了吧?”
“你他娘的说什么?”
“我说,我是你爹,你娘是被我爱护过的,可惜当初我没发泄在墙上,给你娘的蛇盘洞里面转了一圈又一圈,才让你这个烂人出来为祸世间,哎呀,真是罪过。”
那人听了明玉安的脏秽之语,火气噌地一下上来了,他拔身而起,怒喝道:“你他娘的敢惹老子,出门没看黄历?小心老子这口大刀剜了你。”
“不知道是谁剜了谁啊。”
明玉安素来对祭天教的这些烂人没什么好印象,再加上酒劲,正想着帮五噫兄教训教训这些不长眼的蠢货。
他站起身来,和那人相对而立,而他后面的人也纷纷出列,凝眉怒目,宛如一头头猛兽,伺机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