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六欲之城(3)
李庆才不知道我们和高副市长以前有过秘密交易的事，这种事当然是属于绝秘，绝对不能向第三个人说起。于是他问：“这跟高副市长有什么关系？”
我心中暗喜，知道有戏了，马上就把承接这项工程时与楼总一起秘会高副市长的事说了。这次轮到李庆才目瞪口呆了，他半天才缓过劲来说：“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唉！”他深深叹息，不知是叹息什么。李庆才定定神说：“这事除了你和楼总还有谁知道？”
我心想，现在你不就知道了么。
李庆才说：“好了，此事过了，就不要再提了。”
一般来说，有了这层关系，李总会对我多少态度缓和一些，俗话说如今最铁的关系就是一起分过赃，那么同样一起行贿当然也算是最铁的关系之一了，起码表示了一种信任。至于最后一条说我让女学生陪张副总的事就更好说了，张副总以前外号“张营长”，实质是“张淫长”，其淫名在外，谁都知道。虽说张副总管理生产经验老到，但是却也是为李庆才所不齿的人。
李庆才又叹口气说：“也难为你了，搞我们这一行啊，想不变坏都不行，但愿你唐正能保持一条底线，不欺骗企业，欺骗自己的职业操守。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多年对楼总忠心耿耿？有一样东西他跟别的老总不一样，那就是他无论项目亏损多少，他都绝不偷工减料认认真真把楼盖好。这是他作为一个建筑人的底线，我希望你不要越过了，否则我和楼总都不会饶你的。我和楼总的意思还是一样的，太阳广场你干好了，明年就可以正式提你主持江州分公司，否则你他妈的滚蛋。你要搞清楚，做企业不能目光短浅，要看得更远些，要懂得整合各方的资源。”
我浑身冒出冷汗，内心深处喜忧交加，同时又觉得后背一阵冰凉。但是李庆才并没有放过此事，让我去检查，他等着看，然后自己拿一顶安全帽去了作业现场。
老吴陪他在作业现场逛了两个小时，所有的人都听到他不停地骂老吴，回到办公室后，我的检查报告也写好了，他看都不看撕得粉碎，又把我一通臭骂，说我们完全是在投机取巧。让重写一份。我想换了别的什么人让我这样做，我早他妈的火了，但是他的话我却出奇地愿意听，当即又回到办公室去写检查。其它人个个自危，老老实实。
我一个下午都在写检查，改了几遍才算通过。没想到李庆才说：“你复印几份，一份贴在工地门口，一份贴到监理办公室门口，再送一份给金中五先生。三天之内不许撕下来。对了，再传真一份回集团总部办公室。”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等得知李庆才是来真的，就都对我报以同情的眼光了，包括老吴都觉得李庆才是不是有些过分了，但谁也不敢说话。
接着处理决定也下来了，项目管理班子人员本月工资只发60%，而我则本月停发。我虽然有些委屈，却在内心深处又感到有些痛快。检查一经贴出，马上我的手机响个不停，首先是王仕途打来了，他呵呵笑着说：“你们那个老李可真狠啊，我靠，你平常公关是不是把他公掉了？”
蒋南也打来电话说：“小唐，要不要我给李总打一个电话帮你求情，你们华建集团整人可有一套哦。”
接着有许多来公司办事的材料商、分包队老板也打来电话表示关切和慰问。同时他们也都试探性问：华建集团会不会把你给换了？对他们而言，换了一个新项目经理来，就意味着他们要重新做工作。我知道我不会被撤换，但是一时间倒也谣言纷纷，都言唐正这次可能要玩完下课了。
王仕途、蒋南分别给李庆才打电话，表示唐正其实干得还不错，不能因为一点小错就不给他机会了。金中五也直接给李庆才打电话，表示对华建集团的整治力度以及重视程度表示感谢，同时认为唐正整体来说是一个不错的项目施工管理者，现在正是工程施工关键阶段，临阵换帅恐怕更不好。而这才是李庆才真正想要的效果，同时表示拖欠民工工资与太阳集团最近付款不及时也有一定的关系，他们将马上核对工程量即时付款。对此，我才真心地理解李庆才的良苦用心，不得不对他表示佩服。当然我却付出了灰头土脸的代价，心中暗骂刘小刚跟朱胖子，老李整我小菜一碟，老子整你们还不是小菜一碟。
五十
在自然的锁链中
无论两条腿的人与鸟
四条腿的果子狸与狗
地位绝对平等
一个也不能少
阳光辐射初始的能量
植物是关键的链条
太阳能变成
绿色的化学能 并被
吞噬 由此开始
弱肉强食
刘小刚消失了几天之后又突然跑到我办公室来，惴惴不安地样子向我道歉，他说：“真没想到我的一时冲动让唐总受到了这么大的处分，其实您一直是我最敬佩的项目经理之一。”因此他主动要求离开工地。我本来是想发火的，但是又想何必跟一个民工见气呢？刘小刚因为在市长前告状事件在民工中声名大振，受到了英雄般的赞誉。如果让他离开只怕会引起民工们的不满，如今工地抢工正是用人之计，熟练工人不好找，我只能采取怀柔政策了。安抚他说：“刘小刚，其实你说的这些都是对的，我们确实是许多工作都没有做到位，你是在帮助我们提高呢？”
刘小刚惊喜地说：“唐总你真是这样想的。”
我心想，屁，老子恨不得踹你一脚。但脸上却浮现真诚的笑说：“当然，其实我们都是有一个互相提高的过程。”
刘小刚说：“我真没有看错人，我在你手下做了几年，一直就觉得你是一个特别宽和的人。只是我想重新考大学了，我想将来跟你一样做项目经理，而不是做一辈子的民工。”
我多少有些感动，一个民工，他这么多年来拼命打工并不只是为了养活自己那么简单。但是我想跟他说：要做好一个项目经理并不是懂得技术与管理就行了，更重要地是要懂得如何建构一条利益链，并把自己紧紧嵌入这条链子中。我问他：“你想做项目经理是因为什么？想得到更高的收入吗？”
刘小刚说：“当然，不过这不是主要原因，我热爱建筑这行当，我想只有当上项目经理，我才能实现质量第一的目标。”
天下熙熙，皆为名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在全天下都在争名逐利之时，谁还在坚持自己的所谓理解与操守？
我很想笑，却笑不出来。想当年我也是如此心存美好，只是现实教会了我美好必须向利益低头。我不知为什么特别喜欢这个年轻的民工，于是我决定跟他上一堂课，有必要让他少走弯路。于是我说：“你知道为什么你几次打小报告都没有下文吗？即使是你在市长面前告状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吗？”
刘小刚说：“那是因为你把监理、甲方工程师都买通了。”
我嘿嘿一笑，想来他还不太笨，于是说：“没错，你知道食物链吗？森林中总是狮子吃羊、羊吃草，而草却又要依靠动物的屎尿来得以生长，如果草没有了，羊就会没法生存，没有了羊，那么狮子又吃什么？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刘小刚似懂非懂地看着我，我继续说：“这么说吧，假设政府官员是最高高在上的狮子，那么开发商就是猎豹，监理、设计院都是猎狗，、而我们施工单位不过只是羊，材料商等不过是飞鸟昆虫。而你们不过只是草，处在这条食物链的最下端。我们吃你们，而羊当然也是被吃的对象，但是如果没有你们，我们就会饿死，而没了我们，狮子也会饿死。你告我，他们不处理，并不是他们在同情我，也不是与我关系好，而是一旦我完了，他们的财路没了。或许会有别的人来顶替我，但是这又需要一个熟悉的过程，而他们的机会也并不多了。”
刘小刚只听得汗如雨下，结结巴巴地说：“可是，可是，不是说大家都是平等的吗？你们不能以牺牲我们的利益和工程质量为代价。”
好一个天真的孩子，我想跟他说得再多，他都未必明白，就如同倪不迟。或许这世上也需要这样的游离于食物链之外的生物存在。
我问他什么时候走，他说我前几天是回乡参加了高考去了，如果能成的话我顶多两个月就会去上学的。
我哦一声，看来这真是一个特别的人，但愿他能成功。不过从得意而自信的神情来看，他似乎是胸有成竹的。
我顿一顿，从抽屉中摸出5000千元来递给他，说：“但愿你能成功。你的这种精神让我很受感动，这就当我资助给你的学费吧。”
刘小刚坚决不要：“多谢你了，但是我可不想成为你利益链中的一环，再说这些年我打工已经挣够了我上学的钱。还有，我会和工友们说清楚的，不是你赶我走的，而是我自己主动要走的。”
我哈哈大笑，收起钱，说：“好的，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原因！”
他郑重地与我握手，说：“放心，我会回来的。”
我却在想，等你回来时，我还在吗？虽然我是链条中的紧要一环，但是迟早会有被人吃掉那一天。
烦心的事接踵而来，万用表打来电话质问我为什么那批电缆不要了。他如今是我们的主要材料供应商之一，不久前我让她负责供应工地上的电缆，由于最近铜价的起伏比较大，这可是一个利润相对较高的生意，我特意留给她来送的，但是几天前高大盛给强行送了。
我只好解释说因为有领导直接推荐了一批来了，我没有办法啊。
万用表愣了半天说：“唐总，你是不是搞错了？你不是不知道这批电缆我花了多少钱？而且还欠着人家的钱，你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我可怎么办，我要损失一百多万啊。”
万用表在我面前装可怜，这批电缆他大不了付了一点定金，顶多50万而已。再说了电缆又不是太阳下的雪糕说没就没了，顶多压一下周转资金而已。
我也十分为难地说：“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不过我工地上不能用，你总可以给别人不是？”
万用表终于骂道，我操，你他妈的做人真是不厚道啊。然后就挂了电话，让我很是郁闷。不过我和他合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在我这儿也挣了不少了，想不至于为此翻脸吧？
刚放下电话，办公室门就被人撞开，冲进来一个工长说，快点，倪工与吴经理又在工地上吵了起来。都要动手打架了。我哦一声倒也不十分惊讶，倪不迟与老吴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我仍然抓起安全帽跟来人去看看。来人在路早就告诉了我，是因为西区六楼卸料平台搭设的事倪不迟与老吴意见不统一吵了起来。卸料平台是指工地上通过施工电梯向上运送材料而搭设的一个平台，一般来说有着严格的搭设标准。
果然等我到了施工现场，这两人就如同两只斗鸡似的，已经在相互漫骂了，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意见不统一了。一大帮工人都围着看笑话呢。我又好气又好笑，严格来说此两人都算是施工现场的高管层，一个是生产经理，一个技术总工，如此大吵大闹算什么构建和谐工地？加之我心情不好，便怒喝一声干什么呢，你们演戏啊！
倪不迟见我一来就来劲了，如此这般地说老吴如何野蛮施工，不按技术规范来，要出人命事故的等。他说是都很在理，而且这个平台看起来确实是不合乎规范。倪不迟说六楼到时有重型设备吊装任务，这样的平台受得了？我只好说：“老吴，我看倪工说得也有理，要不明天再抽人整改一下。”老吴嘿嘿冷笑一声抓起头上安全帽向地上猛地一摔说：“老子不干了，谁有能耐谁来。”转头就走了。
大家面面相觑，我心中恨极，他妈的这是什么态度？这个老吴是一来是老资格，年纪比我大，二来他是周红兵的人，对我向来是不怎么服的，但是再怎么说我才是这儿的老大，我气极大怒说：“都他妈滚蛋，都不要做事吗？”工人们一哄而散。倪不迟还在喋喋不休，我发火说，你他妈的能不能少惹点麻烦？
倪不迟不依不饶地说：“怎么是我惹麻烦？本来这就是不对的。”我恨不得踢他一脚，忍忍只好也摔手而去。回到办公室抽了一枝烟后慢慢冷静下来，才知道自己处理此事有些不理智，再怎么说老吴也是老资格，在这个工地也算是劳苦功高，尽心尽职的，我不应该当那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了台。问题是倪不迟也是为这个工地做出巨大的贡献的人物，不说投标阶段的贡献，单是这个工地的许多技术问题都是非他不可的。我得想个法子让一个离开这儿才是。
结果到了晚上下班时，周红兵的电话就来了，周红兵拿腔拿调地说了一大堆应该团结共处、构建和谐班子之类的屁话。我强忍着承认自己工作不冷静，请老吴明天来上班，工地上少不了他。
周红兵嗯哈之后说，我看啊明天正好有一个回总部培训贯彻学习ISO9000质量系列的名额，不如就让倪不迟去培训一段时间吧。我啊一声当即表示赞同，放下电话后我想还是他妈的周红兵有套路，工程已经处于收尾阶段，倪不迟的作用已经不需要了，找一个培训的机会让他滚蛋是最好不过的。他妈的，我是被气糊涂了，早就应该想到这一点才是。想当年宋太祖赵匡胤不就玩过“杯酒释兵权”这一招么？老子以后可得留心一点派我学习啊、培训之类的事，搞不好就是别人下的套。
五十一
亚洲首富李嘉诚曾经说过：评价一个成功的地产开发，第一是看地段，第二是看地段，第三还是看地段。金中五作为香港的成功商人当然会把李老大的话牢记心底，他在内地各大城市中主持开发的“太阳广场”系列几乎全是地段绝佳之地。
因此太阳广场楼尚未建成，招商工作却已经搞得红红火火了。地段绝佳，再加上影响巨大，各路商家都想在此开业。首先确定进入太阳广场的是国际知名零售业巨头“沃尔玛”公司，然后国内知名的电器零售商等也分别与太阳广场方面签约，也就是说招商形势一片大好，因此金中五批起钱来更是爽快，其商人本质暴露无疑，工程质量他不关心，他只关心明年五一前是否可以交付使用，因为沃尔玛公司要抢在五一前开业，以争取更多的利润，因此他把工期催得非常紧
赶工对我们而言是大好事，一来工人们干劲足，因为他们的收入会提高很多。二来机械设备等都会得到充分的利用，这对我们节约成本大有好处。我马上利用他们要急于开业的心态开始频繁增加报量，争取多要钱。我们的施工利润开始显现，每月均有数佰万资金流入楼长青的帐上，这叫他如何不开心？他还特别打电话来说：“加大公关力度，争取更大利润空间。”
在建筑施工企业向来流传着这样一句话：干得好不如算得好！意思是你把工程做得再漂亮，但不及结算好的利润高。房子是实在的立在那儿，但是谁又能真正的明了你到底用了多少钢筋水泥和人工？其误差率有时高得惊人，即使是按10%的误差率，一项标的5亿元的工程其正负利润就高达伍仟万元。当然，这个误差率的多少还要看施工企业如何报量、与监理及甲方的工程人员关系处理得如何？关系好，自然会向高的方向多误差，反之则很有可能亏损，许多私人建筑老板深谙此道，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往往一夜暴富的主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