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隋唐时期的侠客(1)
隋唐时代的任侠风潮
隋朝历史短暂,在开国之初,一度社会繁荣,国家处于上升的态势。但是好景不长,至隋炀帝时封建帝国很快土崩瓦解。在这个短命的王朝中也产生过不少侠士和具有侠义气质的人物。开国功臣如杨素、刘权、沈光早年皆好任侠,而梁士彦、元谐等人后来谋反,与其侠烈脾性大有关系。由北周入隋的梁士彦从小任侠,因军功屡次获得升迁,后来密谋造反,被人告发而遭处死。元谐家世代豪门、性情具有豪侠气概,少年时与杨坚为同学,后来成为隋朝开国功臣,也由于谋反遭杀。虞庆则世代为北方豪杰,胆气过人,在当地侠客中声名赫赫。总之,隋朝开国武将中,出身武侠者很多。隋朝统治者对任侠者中的反叛者进行了严厉镇压,许多武侠因谋反而被杀。
隋末政治昏暗,反叛的烽火遍布全国。太原留守李渊乘机起事, 并最终荡平各路势力,实现了全国的统一。李氏父子当初打天下时,刻意 结交英雄豪杰,只要那人一技可称,一艺可取,便以礼相待,予以重用。特别是李世民,为人有平原、孟尝之风,他折节下士,热衷于养客,群盗大侠没有谁不愿意效死力的,其中著名的侠者有刘弘基、长孙顺德、丘和等人。
唐王朝建立后,中国进入了历史上的辉煌时代,政治清明,经济繁荣,整个社会充满着昂扬向上的精神。一般来说,侠客大多出现在社会动荡时期,在一个政局比较稳定的时代侠客的活动空间是很有限的。但在大唐王朝近300年的历史上,任侠者风起云涌,社会上普遍弥漫着一股尚武任侠的风气,两汉以后侠风渐衰的局面得以改观,形成中国历史上又一个任侠的高氵朝。
从宏观来看,唐代侠风的形成,有着深厚的政治历史文化背景。唐人是由多民族混血而生成的,大有胡气,充溢着北方民族豪侠刚健的气概。自魏晋以来,北方游牧民族不断向中原地区迁徙,把好勇尚武的社会风习带人了文明礼仪之邦,导致传统的封建秩序相对松弛。剽悍的北方游牧习气使中原民风亦沾染了浓厚的“胡风”,为唐代侠风的盛行奠定了文化基础。就时代精神而言,唐代国力强盛,整个社会充溢着昂扬奋发、蓬勃向上的民族意识,英雄主义的社会思潮空前高涨。一言不合、拔剑而起的游侠尚武精神与此种时代气质相契合,自然成为人们心目中孜孜以求的理想风范。
唐代商贸经济和城市文化得到空前发展,市民文化更加发达,也是当时侠风盛 行的重要原因。在唐代,市民阶层及其组织起着贯通上层社会和下层杜会 的重要作用,促使侠在大众社会中得到了更好的发展机会,一些上流社会 和下层社会的人士也加入其中,丰富了唐代民间侠的内涵,扩展了他们的 活动空间。多数侠客“轻死重义,结党连群,喑呜则弯弓,睚眦则挺剑”,保持了先秦游侠的良好风范。唐宪宗时的胡证是个膂力过人的民间侠客,当时的名臣裴度有一次微服私访,在酒楼里喝酒时,被一群流氓围困。胡证赶到酒楼,连饮三大杯,吓得流氓大惊失色。然后,胡证把铁灯架横放在膝上,对那些流氓说:“我们轮流喝酒,谁不喝干我就用这东西揍他。”接着他再饮数升,将酒杯挨个传给那些恶少,恶少中有没喝干酒的,胡证要用铁灯架打他们,恶少们吓得跪地求饶,被胡证赶出酒楼。京城长安的民间侠客还曾经在唐代宗广德元年(763年)帮助官兵击退了吐蕃军队。民间侠客不仅在男性中有,女性中也曾出现著名的侠客,她们的事迹同样动人心魄、感天动地。谢小娥为了替被强盗杀死的丈夫报仇,女扮男装,历经艰险,最后杀死和降服了数十名强盗。她和聂隐娘、红线女并称为唐代三大侠女。
唐代后期,藩镇割据,宦官专权,朋党相争,战火纷飞,民不聊生,整个社会陷入了苦难的深渊。在社会陷入混乱不安的时候,人们崇尚气力,渴盼公正,这就为传统的仗剑远游、行侠仗义、轻财重施、闯荡江湖的游侠之风提供了适宜的社会环境。一些刚烈之士应时而出,以正义之剑铲除人间的不平,诞生了大批侠客。另外,各地方藩镇为了保存自我,侵权夺利,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他们蓄养侠士刺客,行刺利益上的敌手,此种风气也有利于任侠潮流的兴起。
公元702年,武则天开始推行武举制,许多贵族子弟投身武艺训练,争相任侠。武考的内容有射箭、马枪、负重、骑马等。武举制度的实行也一定程度促进了尚武任侠风俗的形成。同时,侠客的大量出现与唐人喜尚杂技武术密切相关。在唐代,杂技盛行于民间,不少杂技演员精通武术,在唐传奇武侠小说中多有所见。皇甫氏所撰《原化记》中《嘉兴绳技》述唐玄宗开元年间,嘉兴一囚犯在选拔杂技人才的比赛中表演绳技,一团绳,计有百余尺,“置诸地,将一头手掷空中,劲如笔。仍抛三二丈,次四五丈,仰直如人牵之。众大惊异,后乃抛高二十余丈,仰空不见端绪。此人随绳手寻,身足离地,抛绳虚空,其势如鸟,旁飞远扬,望空而去。”这个囚犯就是凭着绝妙的轻功和绳技得以脱出牢笼的。段成式在《酉阳杂俎》“盗侠”篇中提到的兰陵里老人,也是一个身怀绝技的江湖异人。黎干做京兆尹时,有一次他带着一班衙役到曲江祈雨,众人都远远回避,独有一位老人拄着拐杖站在路旁,并不在意。黎干见他竟敢如此冒犯,一怒之下命人将这老者打了二十大棍。没想到木棍打在他身上,就像打在鼓上一样。打完之后,老人像没事一样缓步离开了。后来黎干惊怕,亲自登门向老人谢罪。老人并不介意,走进室内,换了一身紫衣,抱出长短七口剑来到庭院舞弄起来。只见七口宝剑同时在空中翻飞,宛如银龙游于空中,黎干看得眼花缭乱,惊惧不已,伏在地上不停地叩头谢罪。
唐代任侠风气出现了不少新的气象。在以前,行侠者以武士居多,而在唐代出现了大规模的文人行侠。这些文士侠客大多追求一种侠的狂放气质,追求不同凡俗的游侠气概。他们虽然也有急人之难,仗义疏财的举动,但是多数是一种对侠的精神的崇尚和膜拜。他们在行为举止上率性而为,无拘无束,张扬自我,恣逞意气,不修小节,不守礼仪,充满着超越世俗羁绊的冲动。如唐代重臣姚崇、张说、李邕等人,尚气节,重然许,其侠义精神多为世人所称道。诗人李白、陈子昂、孟浩然、王翰、李颀、王之涣等无不有古游侠之遗风。他们或者慷慨悲歌,与人肝胆相照,赴人之难;或者狂放纵酒、飞鹰走马,聚众赌博。陈子昂任侠使气,到了十七八岁还不知书;王翰担任汝州长吏时,每天不理政事,热衷于与豪侠们饮酒打猎,击鼓狂歌,后来因此被贬职。王之涣少年时代便有侠气,和他一起玩乐的大多是长安城里的游侠少年,他们击剑悲歌,架鹰走马,纵情游乐。有的文人之侠甚至胆大妄为,做出有违天理之事。韦应物年少时放荡不羁,藏亡匿死,纵酒胡闹,将劫夺妇女视为任侠,并且得意洋洋,引为自豪。
在唐代文人中,豪侠之气表现得最明显的当属李白。李白在《与韩荆州书》中有这样的自述,“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在诗作《赠从兄襄阳少府皓》中说道:“结发未识事,所交尽豪雄”、“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上安州裴长史书》更是生动描绘出一个具有侠士风度的李白,“以为士生则桑弧蓬矢,射乎四方,故知士大夫必有四方之志。乃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南穷苍梧,东涉溟海”、“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又昔与蜀中友人吴指南同游于楚,指南死于洞庭之上,白覃服恸哭,若丧天伦。炎月伏尸,泣尽而继之以血。行路闻者,悉皆伤心。猛虎前临,坚守不动。遂权殡于湖侧,便之金陵。数年来观,筋肉尚在。白雪泣持刃,躬申洗削。裹骨徒步,负之而趋”。总之,李白一生无不带有浓厚的侠义色彩。唐魏颢《李翰林集序》说李白“少任侠,手刃数人”。唐刘全白《唐左拾遗翰林学士李公新墓碑》说李白“少以侠自任”。《新唐书·文艺传》也说李白“击剑为任侠”。“侠气”构成了李白精神气质的重要组成部分,唐代文人行侠成为中国侠客史上引人注目的一道风景线。
在唐以前,侠者一般是男性,很少出现女性的身影。有唐一代,随着侠风的普遍流行和人们思想观念的开放,产生了不少侠义女子。尤其在安史之乱以后,这些女侠投身平叛战争,面对国家危难,巾帼不让须眉,承担起扶危救困的重任。唐建中年间汴州的窦桂娘就是一位重义轻身,勇于为国除害的女子。据杜牧《樊川文集》卷六《窦烈女传》记载:当时军阀李希烈发动叛乱,攻陷汴州,自立为帝,抢走了窦桂娘。临走前,窦氏悄悄对父亲说:“您多保重身体,不要悲伤,我一定能消灭这个强盗。”后来,窦氏以她出众的容貌和过人的才华赢得了李烈希的宠爱。她与李烈希的部属陈先奇的妻子结为姐妹,通过陈妻对陈先奇进行离间,不久李希烈暴亡。其子继续作恶,窦桂娘用计使陈先奇将李希烈的妻儿斩杀。陈先奇后也被他人所杀。另一叛将见窦桂娘用计使自己人互相残杀,于是杀害了窦氏。像窦桂娘这样刚烈又有智谋的侠义女子是以前未曾出现过的。
唐代传奇小说中也描绘了不少极富传奇色彩的女侠,尽管这些人物大多是艺术上的虚构,但也一定程度地折射了现实生活。她们行侠不让须眉,义烈更赛男儿,构成唐代侠客群体中一个极具特色的组成部分。这些女侠中有忍辱负重、报仇雪恨的谢小娥、崔慎思妾、贾人妻等,有依附藩镇,为主效力的女侠红线、聂隐娘,有武功超凡的刺客精精儿、妙手空空儿等。特别是红线女行侠的动机在于“两地保其城池,万人全其性命,使乱臣知惧,烈士谋安”,算得上是为国为民的大侠,达到了武侠精神的最高境界。唐代女侠中,还有武艺超群的女盗侠,像皇甫氏《原化记》里的“车中女子”,蔑视朝廷和法律尊严,敢于带领手下人偷盗宫中宝物,而且敢于从官城牢中将因此涉嫌被囚的无辜应举书生救出来。她们的英武形象是当时侠客活动的一种新现象。
在唐代,官侠中不少人能主持公道,不畏强暴,为民请命,在中国侠客史上留下了辉煌的一页。其中最典型的官侠要属唐肃宗时泾州刺史段秀实。据柳宗元《段太尉逸事状》记载:段秀实刚任泾州刺史时,汾阳王郭子仪以副元帅的身份住在蒲州。郭子仪第三子郭唏任尚书,代理郭子仪军营统领,驻军邠州,放纵其士卒横行不法。邠地懒惰、贪婪、凶残、邪恶之人,大都用财物行贿,把自己的名字混进军队里,就可以胡作非为。官吏不能干涉。他们每天成群结队在市场上勒索,不能满足,就残忍地打断人家的手足,砸碎锅、鼎、坛子、瓦盆,把它丢满路上,袒露着臂膀扬长而去,甚至撞死孕妇。邠宁节度使白孝德因为汾阳王郭子仪的缘故,忧虑不敢说。
太尉从泾州把有关情况禀告邠宁节度使衙门,希望能商议此事。到了节度使衙门就对白孝德说:“皇上把老百姓交给您治理,您看见老百姓被暴徒伤害,依然安闲自在,如果引起大乱,怎么办?”白孝德说:“愿听从您的指教。”太尉说:“我任泾州刺史之职,很清闲,事不多。现在不忍心老百姓没有敌人侵扰而遭杀害,以乱天子边地安危之事。您若任命我担任都虞侯,我能替您制止骚乱,使您的百姓不受侵害。”白孝德说:“很好。”就按太尉的请求任命他为都虞侯。
太尉暂任都虞侯一个月,郭唏手下的士兵十七人人城拿酒,又用刀刺伤了酿酒的技工,打坏了酿酒的器皿,酒流人沟中。太尉布置士兵逮捕了这十七人,把他们的头都砍下来挂在长矛上,竖立在城门外。郭唏全营士兵大肆喧哗,全部披上铠甲。白孝德大为震惊恐慌,召见太尉说:“你打算怎么办?”太尉回答说:“不要紧,请让我到军营中去劝说。”白孝德派了几十个人跟随太尉,太尉把他们全部辞退了。解下佩刀,挑了一个年老而跛脚的牵马,来到郭唏军门下,营内全副武装的士兵冲了出来,太尉笑着走了进去,说:“杀一个老兵,何必全副武装?我顶着我的脑袋来了。”全副武装的士兵惊愕了。太尉于是开导他们说:“郭尚书难道亏待你们了吗?副元帅难道亏待你们了吗?为什么要以变乱来败坏郭家的名声?替我禀告郭尚书,请他出来听我解释。”郭唏出来见太尉,太尉说:“副元帅功勋充满天地之间,应当力求全始全终。现在您放纵士兵干凶暴不法之事,凶暴将导致变乱。在天子身边制造变乱,要归罪于谁?罪将连累到副元帅。现在邠地邪恶之人用财物行贿,把自己的名字混进军籍中,杀害人,像这样不加以制止,还能有几天不会引起大乱?大乱从您军中产生,人们都会说您倚仗副元帅,不管束士兵,这样一来,那么郭家的功名还能保存多少呢?” 话没说完,郭唏一再拜谢说:“有幸蒙您用大道理来教导我,恩惠很大,我愿意带领全军听从您的命令。”回头呵斥手下的士兵:“都解下铠甲,解散回到队伍中去,胆敢再喧哗的处死!”太尉说:“我还没吃晚餐,请代为备办些粗劣的食物。”已经吃完了,说:“我的老病又犯了,想请您留我在军门下住一晚。”叫赶马的回去,明天再来。于是就睡在军营中。郭唏不脱衣,告诫负责警卫的卫兵打更以保护太尉。第二天一大早,同至白孝德住所,道歉说自己无能,请允许改正错误。从这以后邠州没有发生祸乱。
在此以前,太尉在泾州,担任营田官。泾州大将焦令谌夺取民田,占为已有,多达几十顷,租给农夫耕种,说:“谷子将成熟时,一半归我。”这一年大旱,田野草都不长。农民将旱情告诉焦令谌。焦令谌却说:“我只知道收入谷子的数目罢了,不知道旱灾。”催逼得更厉害。农民都将要饿死了,无法偿还,就告到太尉那里。太尉写了判决书,语言很是谦和,派人劝告焦令谌,替农夫求情。焦令谌大怒,将农夫叫了去说:“我难道怕段某吗?为什么竟敢议论我!”拿判决书铺在农夫背上,用大杖打了他二十杖,农夫快死了,将他抬至太尉衙门的庭院,太尉大哭,说:“是我害苦了你。”于是取水洗去农夫身上的污血,撕破自己的衣裳,包扎农夫的伤口,亲手敷上良药,早晚亲自先给农夫喂食物,然后自己才吃。将自己的坐骑卖掉,买谷子代农夫偿还地租,不让那农夫知道。
临时驻扎在径州的淮西军统帅尹少荣,是个刚强正直之士。来到焦令谌的住处,见到焦令谌大骂说:“你真的算得上是人吗?泾州田野如同赤土,人都快饿死了。而你却一定要得到租谷,又用大杖打无罪的人。段公是仁慈而有信义道德的人,而你却不知道敬重。现在段公仅有的一匹马,低价卖了买谷子送进你家,你又不知羞耻地收下了。总之你的为人,是不顾天灾、冒犯长者、打击无罪者之辈,还取仁义之人的谷子,使段先生进出无马骑,你将凭什么面对天地?”焦令谌虽然凶暴傲慢,然而,听了尹少荣的话却也深感惭愧,汗流浃背,吃不下东西,说:“我终究不能再见段公了!”一天傍晚,恼恨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