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婢”者卑也(4)

从这一段描写来看，对于家奴的婚姻，贾府还是比较上心的。而且对年龄有硬性规定，比如男的要到25岁，才给他们找老婆。晚是晚了点，但以现在的观点来看，实行晚婚也是利国利民的好事情。至于女奴，不想嫁可以不嫁，不到年龄也不让嫁，至少还是尊重她们的人权的。当然，贾府在有些事上做的还是不太圆满。比如哪个男奴配哪个女奴，似乎不是出于自愿。不过仔细想想这也不是贾府的错。过去不讲究自由恋爱，都是由父母决定的，即使良家子女也没有自由婚配权，何况奴婢！而且主人在法律上就是婢女们的家长，主人决定她们的婚配，在当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当然，如果主人较为宽容，婢女往往也能得到真正的爱情。《太平广记》记述了这样一件雅事：有一个叫崔郊的读书人，擅长文艺，住在一个穷县。崔郊跟他姑姑的婢女私通，这个婢女天生丽质，歌舞弹唱都行，是汉南一带最美的女子。崔郊的姑姑家境不好，把这个婢女卖给于頔，于頔非常喜欢这个婢女，为此付出40万钱的买资。崔郊对这个女子思念不已，跑到于頔府的附近，盼望能见到女子一面。女子在寒食节那天果然出了门，崔郊等在柳树下，两人相见，饮泣不已，发誓终生相爱，崔郊还赠诗一首，以资留念：“公子王孙逐后尘，绿珠垂泪滴罗巾。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有人把这首诗写下来，贴在于頔厅里。于崾看到这首诗，叫人把崔郊召到府上，左右的人猜不出他的用意。崔郊也提心吊胆，但逃不过，只好去。于頔见了崔郊，握着他的手说：“侯门一人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是先生写的呀？四十万是一笔小钱，怎能抵得上你这首诗呢？你应该早一些写信告诉我。”马上让两个有情人一起归去，并且赠送了很丰厚的妆奁。

不过，这样的雅事只是少数情况。由于主人是有私心的，有时候还牵涉到人情问题，好女配坏男的事情也是有的，这一点在《红楼梦》里也有反映。尤其碰到一些好色的主人，见了漂亮的婢女，干脆就指配给自己了。这也有个名目，叫做“收屋婚”。在《红楼梦》里，有一个代表人物，就是贾母的大公子贾赦。贾赦天天不干正事，专打女人的主意。见了好点的婢女，就左一个、右一个地收在屋里。最后竟然看上了贾母的心腹鸳鸯。按贾赦的想法，他能看上鸳鸯，这是鸳鸯的福气，鸳鸯还不高兴得叫起来？不料鸳鸯却是个有思想的人，早就嫌老贾不正经，说什么也不答应。

老贾碰了一鼻子灰，恼羞成怒，就威胁鸳鸯的哥哥：“我说给你，叫你女人和他说去，就说我的话：‘自古嫦娥爱少年’，他必定嫌我老了，大约他恋着少爷们，多半是看上了宝玉，只怕也有贾琏。果有此心，叫他早早歇了心，我要他不来，此后谁还敢收？此是一件。第二件，想着老太太疼他，将来自然往外聘做正头夫妻去。叫他细想，凭他嫁到谁家去，也难出我的手心。除非他死了，或是终身不嫁男人，我就服了他！若不然时，叫他趁早回心转意，有多少好处！”

仔细想想老贾怪无耻的，自己这么老了，人家看不上你是正常的，还扯上宝玉干什么？甚至连自己的儿子贾琏也扯上了。但再仔细想想，感觉贾赦毕竟是实在人，说的句句是实话。按老贾在贾府中的身份，也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现在有贾母罩住鸳鸯，可贾母毕竟活不过他老贾啊，到时候不还是老贾说了算！实际情况也是如此，那边贾母一死，这边鸳鸯就悬梁自尽了。鸳鸯由此成了忠婢的典型，从此载人史册，令人遗憾的是，始作俑者却是这老不正经的贾赦。

不过，比起有些主人来，贾赦还是有人情味的，毕竟他还给人家出路嘛！有些主人更绝，他们自己看不上婢女，却又不让人家出嫁，一直就留在家内服务。一直到白头，婢女竞不能享受天伦之乐，这在古代就叫做“铟婢”。

史载：丫鬟到了年龄就能出嫁的“十无一二”，甚至到了三四十岁还不能“正夫妻之伦，完家室之好”。有的好容易获准出嫁，可也到了晚年，行将就木，没有多大意义了。另据明万历《仙居县志》记载，该县的情况是“夺人父母之愿，锢人男女之欲”，丫鬟到了头白仍未出嫁。徽州锢婢之风亦很盛。据明林西仲《抱奎楼选稿》卷一二载：当地男人喜欢到外地经商，主妇持家，不方便用男仆，所以多用丫鬟。主妇自己闺中寂寞，也不让婢女结婚，甚至终身不嫁。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古代有良贱不婚的规定。尤其唐以后，法律有明确的规定。凡是良贱为婚，都要打板子，然后判离。然而，实际生活中，婢女与良人结婚的也不少。这是女奴与男奴的不同特点决定的。因为婢女不能嫁给平民为妻，但可做妾；而男奴没有给人家做妾的传统。由于男人娶妻讲究门当户对，但纳妾多为享乐或接续香火，对妾的身份要求并不严格，因而将婢女升格为妾的，也屡见不鲜。由婢转为妾被称为婢妾，成为婢妾通常有两种方式，一是被家主收房；二是被卖给其他人家做妾。

婢妾与经过正式娶来的妾地位不同，但比婶要高一等。婢女是奴才身份，而妾在家庭中则算是半个主子。《金瓶梅》中婢女出身的第四妾孙雪娥尽管不受西门庆的宠爱，但是，她还是能指挥众家媳妇上灶，在家庭宴席上也有她的一个位置。倘若能得一子半女延续香火的，那么婢妾在家庭中的地位及社会状况就会有很大的改观。如《醒世姻缘传》里的调羹、春莺就是因为生子而受到了礼遇。《金瓶梅》中西门庆的通房婢女春梅被逐出以后，做了守备的妾，后来生了个小衙内，竞被守备册正，做了夫人。“住着五间正房，买了两个养娘抱奶哥儿，一名玉堂，一名金匾。两个小丫鬟伏侍，一名翠花，一名兰花。又有两个身边得宠弹唱的姐儿，都十六七岁，一名海棠，一名同桂，都在春梅房中侍奉。”

如果婢女经过放良，是不是就能与平民结为夫妻呢？答案是否定的。古人认为“妻者，传家事，承祭祀”，意义重大。“婢虽经放为良，岂堪承嫡之重！”由于婢出身不正，让她们承担传嫡之任，实在是有辱祖先与后世。但在现实生活中，由婢而妾，然后成为正妻的，也不少，前述春梅就是这样的例子。这样看来，由婢而妾而夫人，也不是不可能的。对于婢女来说，与主人做妾也许是不错的选择，所以袭人才对做妾这么热心。

此外，也有不按规定直接与良人结成夫妻的。对下层贫民来说，娶媳妇不容易，能娶个婢女也算不错的选择。对他们而言，什么伦理纲常、等级贵贱，都是次要的，解决现实问题才是他们的首要选择。如《资治新书二集》中有个《占妻杀命事》案例，就是婢女直接嫁与平民为妻的情况：有个丰士二先生家规极严，每次殴打婢女，不打个半死誓不罢休。婢女春花忍受不了虐待，就勾搭上了平民孙阿寿，私奔他乡，结成夫妇。丰士二发现后，到县上诉，要求惩罚春花。县令经审理认为，孙阿寿与春花“奸拐情真，礼娶无据”，结婚证也是假的。（古代就有造假职业，呵呵！）按规定要予以严惩。但考虑到春花受虐待，有迫不得已之势；孙阿寿虽系好色，也属见义勇为之举，故从轻发落，打几板子就行了。考虑到春花回到故主家里有生命之忧，特批春花与孙阿寿婚姻成立。

孙阿寿作为良人娶婢女身份的春花，属于良贱之间的婚姻结合，而县令竟用官媒的形式促成了孙阿寿与春花间的婚事。这一判定结果说明，关于良贱之间的婚姻禁忌，更强调的是禁止男性奴仆娶良家女子，而对婢女嫁给良人的现象则抱相对宽容的态度。

§§§第五节婢女从良

在秦律中已经有允许主人放免奴婢的内容。根据秦简记载，士伍甲之奴丙向官府供认，甲没有解除过他的奴婢身份。而县丞某在官府买下丙后，还责成某乡负责人，就士伍甲有否曾经解除过丙的奴婢身份，然后又去奴役他的问题进行调查。这说明秦时已有主人放免奴婢为庶人的事例，且这是秦律所认可的。如果甲已放免丙为庶人，尔后叉去役使他，还要把他卖给官府，那么，甲就构成了犯罪，是要受到惩处的。秦汉律允许主人放免奴婢为私属、庶人，汉律允许绝嗣主人可以放免奴婢为庶人以代户。以后历代均有放免奴婢的现象。一般而言，婢女从良渠道主要有以下几种：

一、私人放免

婢女属于主人所有，主人拥有处置权，这包括主动放免权。如果主人主动解除婢女的资格，国家法律是允许的。按照《汉律》规定，婢女如果做了好人好事，主人可以放免她，但仍属“庶人”的身份。而且主人还可以像以前那样役使她。如果婢女在放免后又做了坏事，主人可以收回成命，恢复其婢女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