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银龙
水雾一边起，风林两岸秋。
江面上弥漫着浓厚的雾气，让身在其中的人看不真切。
雾中，几尊硕大的黑影顺着江面缓缓驶向九溪十八涧。待黑影凑近了，才发现是国师府的船队，舰船上还插着国师府的旗帜。
一旁的芦苇荡中，一只黄色的斑纹蟒蛇正暗中窥视着。片刻，扭着身子离去。
“国师的船队到了捕蛇村？”万蛇窟中，蛇母看向探子，惊疑不定。
探子双手抱拳，恭敬道：“亲眼所见，浩浩荡荡！”
“莫非国师已经知道我们的藏身所在？是谁透露出去的？”蛇母低着头思索，喃喃自语，“常盘忠心耿耿，青蛇中了烈阳断魂鳞，都不可能背叛，剩下的只有……”
想到这里，蛇母挥手冷声道：“我们族中出了逆徒！等仇人上门就是坐以待毙，不如鱼死网破搏得一线生机！我们倾巢而出，除叛徒，杀道士，灭蛇村！”
“除叛徒，杀道士，灭蛇村！！”
……
捕蛇村中，村民们还在勤勤恳恳地忙碌着，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毫不知情。
许宣边往里跑边喊：“大家快走！我们村危险！一条巨蟒，马上就要来了！”说着还拿起一边的锣鼓敲了起来。
众人瞧着许宣慌慌张张的样子，却没一个人当回事，都在看笑话似的看他。
“阿宣，胡说什么呢，我们村城墙那么高，怕什么巨蟒。”一旁路过的大叔毫不在意。
“永州城，被巨蟒毁了！大家赶紧逃吧！”许宣心急如焚，可他人微言轻，没人把他当一回事。
“阿宣，你终于回来了！”阿婆走上前，抓着许宣的手左看右看，“小熠呢？”
“小熠很安全，您别担心，阿婆，您收拾一下赶紧离开这……哇啊啊啊——”许宣话音未落，无数的金色符箓飞来包裹住他，将他带到空中。
“轰隆——”蛇村的木制城门也在此刻被数不清的符箓冲击倒塌。
城门外，还有无数的金色符箓飘在空中，地面则是国师府浩浩荡荡的军队。
铁骑入村，马蹄声不绝于耳。
被铁骑围在中间的，是一座由许多会飞的折纸兵人托举着的紫帘大轿。
兵人散开，轿子落地。
“洞虚演道，太阴真君。”一位侍者恭敬地喊道，表明轿中人的身份。
“一条巨蟒……呵。”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紫色的幕帘被侍者掀开，一位身形壮硕，但浑身皮肤却苍老地布满褶皱，相貌丑陋的男人走了出来，“但你是一只妖怪，又怎知你不是妖言惑众？”
“你身为国师，却不能保民平安，净做些伤天害理的事！”许宣愤愤不平。
国师抬手，金色符箓将空中的许宣调转过来，露出了他身后毛绒绒的尾巴。
底下的村民见了纷纷惊叹，眼里带着恐惧，议论着：“他真的变成妖怪了……”
“是，我是妖怪！可我还是阿宣！我赶回来，就是为了让你们快逃！”
“啪”，一个玩具砸在了许宣的脸上。
“你，你是妖怪！”一个小孩指着许宣，眼里透露着畏惧和厌恶。
其他的小孩也是如此，他们虽然没有拿东西砸许宣，可眼神里的畏惧没有丝毫减少。
而这些孩子，曾都成天跟在许宣身后一口一个“阿宣哥哥”的叫着，他们手里的玩具，还是许宣送给他们的。
远处的一座石峰上，许熠将这一切尽收眼底，那双银色竖瞳里泛着冷意。
人心中的成见，就像一座大山。无论怎么努力，都不能轻易撼动分毫，这就是人心啊。
“哗啦啦”，不远处的山林里，飞鸟们像是受到什么东西的惊吓，纷纷四散飞起。
许熠遥望过去。
“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捕蛇村的众人也察觉到了异常，许宣焦急大喊：“她来了！快放开我！我能拦住她！”
国师冷笑，不知他心里算计着什么，解开了许宣身上的束缚：“也罢，你去吧。”
许宣摔落在地上，看向面前一脸畏惧的村民们，劝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爬起身向着村外跑去。
……
化作白色巨蟒的小白扭动着庞大的身躯，向着捕蛇村一刻不停地前进，她已经嗅到了仇人的气息。
许宣成妖后奔跑速度极快，这会儿已经来到了小白的必经之路上。
看着那气势汹汹的白蛇，许宣张开双臂大喊：“小白！”
小白看到许宣，立马一个急刹停了下来，巨大身躯带起的风浪吹得许宣睁不开眼。
“小白，我知道，永州城那些人，都是你被国师兵丁逼害，无心伤到的。”许宣诚恳地向小白说道，“但前面村里，他们虽然捕蛇，但那是因为劳役所迫，他们真的都是无辜的人，你不能把捕蛇村，变成第二个永州啊！”
这些话，小白何尝不明白？可已经嗅到仇人气息的她，又怎可能就此罢手？百年恩怨，不是说收手就能收手的。
小白弓起身子，头颈部的触须大张，咆哮着绕过了许宣，向捕蛇村前进。
许宣望着小白离去的身影，心中涌上一股无力感。
“哥，我有其他的事需要去做，拦下小白姑娘……不，拦下嫂嫂的事只能靠你自己了，我能看出来你们之间的情深意重，我相信你，你能成功的。”许宣回想起许熠对她说的话，看着小白离去的方向，脑海中灵光一闪。
等等，那个方向是……
小白在山岭之间穿梭着，待她拐过一个转角时，发现自己来到了当初的那片蒲公英花田。
小白庞大的身躯带起不少蒲公英飞起，那四散的蒲公英勾起了她的回忆，她的速度不自觉慢了下来。
“唰”一道身影从小白面前一闪而过，那身影速度极快，所过之处带起大片大片蒲公英。
小白误以为是敌人，咆哮着发出警告。
许宣围绕着小白转圈，奔跑的风势乘着蒲公英飞向天空。
小白被成片飞散的蒲公英围住，一时愣神。
“小白——”小白听到呼唤，扭头看去。
许宣正站在一块巨石上，整个人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小白缓缓靠近许宣，低头看着许宣。
“小白，你听我说。”许宣侧过身，向小白展示自己毛茸茸的尾巴，“我把自己变成妖了，我们俩都是妖了！”
小白那双冰蓝色的蛇瞳猛地收缩，怔住了。颈部的触须收了起来，锋芒的气势在这一刻全部收敛。
“你身形巨大，那又怎样？天地这么大，容下多少山川湖海，你这点身形又算什么？”许宣深情地望着小白，用最温柔的话说着最真诚的心言，“小白，我虽然是个最弱最小的妖，但我会拼尽全力去保护你，如果这天地容不下我们，我们就一起去这世间的尽头。八荒四海，总有容身之地。我们朝夕相伴，做一对逍遥妖怪。”
许宣伸出手，想要去触摸小白。
白蛇低下了头颅，任由面前的少年抚上自己的蛇鳞。
两人在此刻，彻彻底底的心念合一。
……
另一头，许熠站在石峰上，像是在等谁。
“唰——”许熠侧身躲过鞭击，回身看向来人。
小青手中拿着青鳞长鞭，面色不善地盯着他。
“没想到你胆子还挺大，三番五次的出现在我面前，当真不怕死？！”小青虚扬长鞭，作势要打。
许熠没有理会她，而是抬手虚按胸口，随后一抹银光闪过，一块亮银色的鳞片落在许熠手中。
随着这块鳞片的出现，许熠面上肉眼可见地苍白几分。
“拿着。”许熠对着小青说道，手中的银鳞飘到小青跟前。
小青皱眉道：“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你放心，我若真想害你，早就动手了，何必等到现在。”许熠道，“至于这是什么，已经来不及和你解释了，待会儿你会知道的，快走吧，你姐姐那边出现变故了。”
说完许熠就从石峰上跳下，向着许宣小白那边赶去，完全不给小青再开口的机会。
小青迟疑着伸手去触碰那块银鳞，就在她手和鳞片接触的一瞬间，那银鳞直接化作一道流光融入了她的体内。
小青吓了一跳，过了片刻却没感觉到任何的不适，于是不再多想，也跳下石峰向许宣小白两人的方向赶去。
她已经看见了那天上的巨大石块和石块延伸出来的黑色枝丫了，看起来情况确实不太妙……
小白和许宣被黑色的像树干一般的枝丫钳制在地。
国师站在不远处的山头，居高临下的盯着化作巨蟒的小白，眼里透露惊讶和贪婪：“竟然是，这么一条巨蟒！”
说着又看向许宣：“呵呵呵呵……多亏了你这小妖怪，才能预先布下这个困妖阵。”国师指了指身后那用众多骷髅头装饰出来的魂幡。
国师大手一挥，他身后的主魂幡发动，带动布置在四周的小魂幡升起了半圆形的屏障，将小白与许宣笼罩在里面。
屏障顶层形成一道深邃的漩涡，漩涡里产生一股巨大的吸力，许宣与小白身上溢散出金光，那是两人的元神之气。
那黑色枝丫也逐渐覆上一层冰霜，屏障内的温度骤然降低。
“你们就等着形神俱灭吧！哈哈哈…”国师猖狂大笑。
“你高兴得太早了。”许熠的声音在国师背后幽幽响起。
国师一瞬间汗毛炸起，立刻回身出掌。
“砰！”许熠对出一掌，两人的对抗掀起了一阵罡风。
“你是何人？！”国师大骇，到他这种境界，居然还有人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还能不被他察觉。
许熠不屑冷哼：“要死的人问那么多做甚？”
许熠右手化为银龙爪，向前抓出。
国师脚下一蹬，倒退出去，同时衣袖中飞出许多金色符箓，犹如一支支利箭向许熠激射而去。
许熠龙爪中散发冰寒的气息，一根冰矛在他手中凝聚。他一边挥动冰矛抵挡正面攻击来的符箓，一边闪转着换位，以免被符箓包围住。
国师正想追击，余光却瞧见他设下的困妖屏障正在逐渐消散。
是小青，是她推倒了其中一个小魂幡撤去了屏障，将许宣与小白解救了出来。
“该死的小妖。”国师手中掐诀，“离火，艮土！”
无数兵人飞向空中聚集，最后逐渐组成了一只巨大的黑金纸鹤。
黑金纸鹤鸣叫一声，向小白三人扑去。
解开了束缚的小白扭动着巨大蛇身，咆哮着迎上纸鹤。
虽然说是纸鹤，可那纸鹤的坚硬程度竟与金铁不相上下，尖锐的利爪刮在白蛇的蛇鳞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小白与黑金纸鹤打得难舍难分。
这边，许熠手持冰矛，不断地抵挡着数不清的漫天符箓。
许熠将手中的冰矛往地上狠狠一杵，掀起的风浪让周围符箓的攻击停顿了一瞬。
许熠则抓住这个间隙，身子微沉，对着国师掷出手中的冰矛。
冰矛犹如炮弹一般飞射向国师。
国师丝毫不慌，伸出双手直接抓住了冰矛，却被强势的冲击力带着连退十数步。
“哼，力气倒是大，但仍旧是雕虫小技。”国师捏碎冰矛，冷笑道。
“我本来也没指望靠这小冰矛就能把你怎么样啊。”许熠笑道。
“什么？”国师顿感不妙。
“噗嗤”利器入肉，小青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国师身后，手中捅伤国师的利器，正是那碧玉珠钗。
国师挥手拍飞小青，正要伸手拔出珠钗，背后的珠钗却骤然发动。
“额啊！”国师跪倒在地，法力被吸收，珠钗就像在他身上开了个口，大量深厚法力源源不断的流失。
国师看向法力流动的方向，咬牙切齿：“是你这个妖妇！”
蛇母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国师的法力正不停地流向汇入她的身体里。
随着法力的流失，国师逐渐趴倒在地，渐渐没了声息。
与小白缠斗的黑金纸鹤没了国师法力支撑，也消散了。
小白浑身是抓伤，无力地瘫倒。
“小白！”许宣连忙上前，心疼地抚摸小白。
吸取完国师的法力，蛇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像是品尝到了什么美味，一脸享受。
“哈哈哈哈！去，全杀！”蛇母这一辈子都没觉得这么快活过。
得到蛇母的命令，无数蛇妖纷纷现身，冲向国师府的军队和捕蛇村。
许宣眼看捕蛇村要受灾，看向小白，得到对方肯定的眼神后，立刻冲向了蛇村。
蛇妖们与国师军队打了起来，但这些普通人哪里能是蛇妖们的对手，很快就显现颓势。
蛇村有许宣的帮助，再加上有城门的优势，暂时还没出现伤亡。
小青拔出国师背上的珠钗，来到蛇母面前，将珠钗双手奉上，恭敬道：“师父，咱们今日终于灭了蛇族的大仇人，您的珠钗，现在也交还给您。”
蛇母接过珠钗：“我让你师姐带上这珠钗去行刺道士，没想到她居然自己盗取法力，成了这么一条巨蟒。”
小青听了焦急的替小白辩解：“师父，您冤枉师姐了，她也是为了杀……”
蛇母却似乎不想听她解释：“哼，道士已除，我还要这珠钗何用？”
说着她拋开珠钗，一把扼住小青的脖颈，开始吸取小青的法力：“这个道士逼得我好惨有一天我突然明白，道士练得，我也能练得，道士能取，我也能取你们的法力！”说到这儿，蛇母的脸上已经露出了癫狂的神色。
“师父……呃……”小青不可置信地看着蛇母。
蛇母的手越收越紧，她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艰难出声：“姐姐……”
“叮”，蛇母的手突然被弹开，她从小青身上吸收的法力全部回流。
“咳咳…”小青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呼吸着空气。
“什么？这是什么？”蛇母有些惊讶。
只有小青清楚，是许熠给她的那一片银鳞发挥了作用，蛇母看不到，那块鳞片正在小青怀中散发着若隐若现地银光。
小白已经将刚刚蛇母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她弓起身子，愤怒的向蛇母咆哮。
蛇母双手张开，一条巨大的金黄色蟒蛇虚影从她身后钻出，张开血盆大口疯狂地吸收着底下那些蛇妖们的法力。
蛇妖们察觉不对，纷纷惨叫大喊：“师父！”
蛇母完全不为所动：“这些修炼了一些火候的小妖怪，真是绝好的助力灵丹！”
蛇妖们的法力被完全吸收，失去了法力的它们全部变回了普通的蛇。
“我传授功法给你们这些小妖，共享共有，万流归元，哈哈哈哈！”蛇母已经彻底癫狂，“都归元给我！！”
庞大的元神之力将蛇母包裹，待金光褪去，蛇母已然化作了一条暗红色巨蟒，其身形比小白还要大上两倍。
暗红巨蟒冲天怒吼，向着小白张嘴咬去。
小白灵巧的侧身躲过，反身缠上了暗红巨蟒的头，不断地收缩，随即对着暗红巨蟒的头就要咬下去。
但，小白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蛇母化作的这暗红巨蟒，是一条双头蛇！
暗红巨蟒的另一半身子已经缠住小白，坚硬的暗红色蛇鳞刮掉了小白的白蛇鳞，剧痛让小白忍不住嘶吼。
暗红巨蟒咬住小白，将她狠狠按在地上，另一只头颅张着嘴，开始吸收她的法力。
小白本就有伤，哪里能是蛇母的对手，只能任由宰割。
“姐姐……”小青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被一双温柔的大手打横抱起。
许熠抱着小青飞身来到一处较为安全的地方，将她轻轻放下，让她靠在一块巨石上。
“是你……”小青看着眼前的人，犹豫一瞬，还是开口道，“拜托你，出手相助，救救小白，救救我姐姐，我知道你有这个能力。”
许熠轻笑：“那你该怎么报答我呢？”
“我……”小青有些为难，她身上没有什么值得拿得出手的东西，想了想道，“只要你肯帮忙，我小青当牛做马，在所不辞！”
许熠笑着摇摇头：“我可不要你当牛做马。”
“放心吧，哪怕你不说，我也会去救你姐姐的。”他站起身，朝着来时的方向赶去。
小青看着许熠离去的背影，眼里有着动容。她忽然想起那日许熠说的那番话。
“没有心的，才是妖怪吗……”
可身为妖的她，耳边那咚咚作响的剧烈心跳声，又是从何而来呢……
小白被暗红巨蟒吸收了法力，维持不住巨蟒的形态，变回了人形，衣衫褴褛，无力地倒在地上。
这时，小白看到了被蛇母丢掉的珠钗就在身前不远处。
她想伸手去拿，可惜就差一点距离。
暗红巨蟒已经弓起身，张嘴准备咬向她，小白几乎都能闻到巨蟒嘴里腥臭的气味。
就差一点……
就在小白拿起珠钗的一刹，暗红巨蟒的獠牙已经近在咫尺。
小白知道自己这样是蚍蜉撼树，可求生意识还是让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用手中的珠钗对准暗红巨蟒。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小白缓缓睁开眼，惊讶地发现暗红巨蟒的血口在离她不到一尺的距离，不得寸进。
暗红巨蟒的另一只头颅似乎被什么压制，正发出痛苦的嘶吼。
小白定睛望去，却瞧见……
兽首蛇身，长须犄角，四爪似鹰，通体银色鳞片。
“吼——”龙啸声响，风雨雷动。
原本晴朗的天空在这一刻暗了下来，云顶闪烁着雷光，雨水也在此时瓢泼而下。
银龙四爪钳住暗红巨蟒的蛇身，威风凛凛，那双银色龙瞳不怒自威。
传说中呼风唤雨，腾云驾雾的龙族，就这样，展现在众人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