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白蛇
和风醉人，夜送风雨。
这场雨还未停歇，反而越发滂沱。
“轰隆隆…”佛塔下的一座小土坡上，一道石门被缓缓推开。
许宣与小白的身影从石门里显现。
许宣牵着小白的手，扶着她慢慢地从土坡上走下。小白不躲不闪，就任由许宣那么牵着自己的手。
不知在地下通道里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两人的关系看起来似乎更加……亲密了。
不过小白的脸上带着忧郁，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小青此刻坐在一块石阶上，脸上尽是冰冷神色，肚兜正被她踩在脚底。见两人出来，小青站起身，一脚把肚兜踹了出去。
肚兜哀嚎一声落在许宣面前。
“肚兜！”许宣连忙蹲下抱起肚兜，“你！”许宣瞪向小青，有些生气。
然而却见小白从他身边径直走过，来到小青面前。
“姐姐。”小青看向小白。
“小青，”小白牵起小青的手，“我想好了，我会跟你回去。”
小青惊喜地回握住小白的手：“姐姐，你想通了！”
“你要去哪儿？”许宣站起身问小白。
“阿宣…”许宣看不见，背对着他的小白神色忧伤，“我们就分开吧。”
“为什么？”
“天道无情，天地有规矩。”白色的蛇鳞逐渐从小白脸上浮现，三千青丝逐渐变化为蓝白色，身后那带有棱角的蛇尾也逐渐浮现，“这世间，有很多不想做，但不得不做的事。”
“你是人，我是妖。你说过，有些事，记得不如忘了好。”
雨水滂沱，许宣低着头，雨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你说得对，人妖殊途天道无情，但，你我之间是有的。”
小青听了不屑冷笑。
“我一定会有办法的！”背对着许宣的小白，同样看不到许宣眼中的坚毅。
许宣上前两步，紧紧环抱住小白，似乎想在离开前感受最后一点温存。
“我会回来的，等我。”
许宣离开了。
小白还在原地，身躯怀念着刚刚的拥抱，耳边回响着爱人的承诺，内心中的悸动久久不能平息。
转身望去，却已难见那人踪影，空留耳畔雨声淅淅沥沥……
“少年人，我可以帮你～”宝青坊主侧躺在案桌上，手中端着烟斗，两只葱白嫩腿交叠在一起。
“真的吗？”许宣上前一步问道。那副急不可耐的模样逗得宝青坊主轻笑。
而许熠站在他的身旁，心里暗暗计算着后续进度。
“呵呵～少年人，我也年少过，轻狂过，放纵过。”宝青坊主起身，利用漂浮在空中的灯笼点燃了手中的烟斗，“到如今，也留下了诸多遗憾。”
宝青坊主吸了一口手中的烟斗，语气中带着回忆：“你要知道，有一天，你可能会后悔。”
“如果不能在一起我现在就会后悔！”
“呵呵呵～好吧，果然少年。”宝青坊主轻笑着重新坐下，“但，天下生意，有来有往，我想要的，你给得了吗？”
许宣坚定道：“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好～有个办法。”宝青坊主从案桌上跃起，落在许宣身旁，脑后的狐相面目狰狞：“我把你变成妖！！”
“我？妖？！”
“是啊。”少女相又继续开口，“变成妖，你们就能在一起了不是吗？”
“不过…你得拿你的精气来换。”
宝青坊主手中的烟斗轻点，一口巨大的古铜色锅炉从地面正中缓缓升起，锅炉中装着的是许多颜色像星空一样的浓稠液体。
“我们为各方妖怪打造法宝所需，就是人之精气，妖怪们的法宝，最灵验的，就是用人之精气炼化出来的。”
“这也是我们宝青坊的成名所在。”宝青坊主说到这里，脸上似乎有些得意。
“我得变成妖……”许宣喃喃道，“我答应你！”
宝青坊主轻笑着拍拍手：“好～”
几人的脚下，圆形的平台缓缓升起，将他们托举向上，最后落于锅炉正上方。
“不过～你要知道，成了妖怪，天要杀你，人要杀你，道士要杀你，其他妖怪也要杀你。”
“你被我取了精气，成妖，也只能成为一个最弱最小的妖，无论如何修炼都不能提升。”
“这些，我都认了，来吧！”许宣道。
“好～成交。”
宝青坊主吸了一口烟斗，脖子一拧，狐相朝着许宣吹出一口淡蓝烟气。
“轰隆隆…”一座巨大的莲花状的玉石像在众人面前升起，莲花中包裹着的，是一座洁白的狐狸玉石像。
四周还有同样的狐狸玉石像升起，只不过同正对面这个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周围的光线忽的就暗了下来，四周的狐狸石像口中飞出四道铁索，将许宣四肢锁住，让他整个人吊在空中。
三只蚊蝇一般的小妖飞来，嘴里伸出尖锐的口器，纷纷靠近许宣，吸取他身上的精气。
“哦～差点忘了，要化人为妖，我还要取一件物什。”宝青坊主笑道。
“啊？什么物什？”许宣疑惑，却见面前的蚊蝇小妖停下动作，捂嘴轻笑，目光移向许宣下体。
“唉唉唉唉！这不成啊这！你们放开他！”肚兜被罗汉小妖按在地上大喊，那模样，比许宣本人都着急。
“喂！一开始你可没跟我提这茬啊，这和说好的不一样。”许熠走到宝青坊主身边，轻声道。
宝青坊主咧嘴轻笑，小声回应：“放心，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现在的年轻人，怎么都这么不经逗呢～”
哪里好笑了？！这种事的笑点在哪儿啊你这只恶趣味老狐狸！
许熠扶额。
许宣因为被吸收了精气，渐渐昏睡过去，肚兜也不知被罗汉小妖逮到哪儿去了。
“开始吧，做你该做的，小家伙～”宝青坊主吸着烟斗，冲许熠挑眉。
许熠走到沉睡的许宣面前，一翻手，一颗散发着莹莹微光的淡金色珠子浮现在许熠手中。
那珠子直径足有半个巴掌大，仔细看去，那珠子上隐有龙纹。
宝青坊主见了，那双狐媚子眼里直放精光，口中啧啧称奇：“这就是……龙族身上最宝贵的物件——龙丹啊…”
“去。”许熠手中的龙丹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漂浮而起，融入许宣眉心。
“好了，这样就可以了。”许熠转头看向宝青坊主，“剩下的就交给你了，坊主。”
“放心吧，只要你别忘了我们之间的交易就好～”宝青坊主吞吐着烟雾，“小家伙，原谅我这只老狐狸的好奇心太重，我多问一嘴，是什么值得让你心甘情愿地去谋划这一切，哪怕忤逆天道，哪怕……会死。”
许熠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我此行，只求一个众人所期望的结局，哪怕粉身碎骨，在所不辞。何况，若没有许宣，我初来乍到之时，便可能早已不知被哪个山里精怪拆吃入腹了。因为他，如今我才能站在这里，原是我欠他的…”
“又或许，我命里，该有此一劫。”
……
雨已经渐停，但雾气还未完全散去。
佛塔顶层，小白和小青还未离去。
小白站在拱门前，远处的风景不能让她心中的忧思减少半分：“你是人，跟我在一起，只会害了你。”
半化蛇身的小青从房梁上落下，来到小白身后，抚上她的肩：“姐姐，他不会回来的，我们走吧。”
小白不语，看起来是执意要等下去。
“姐姐～我们已经朝夕相伴百年了。”小青用手背去触摸小白的脸颊，语气中带着撒娇的意味。
小白握住小青的手，终于开口：“但和他的感觉，不同。”
小青转身：“我记得师父说过，只有人，才知道七情六欲的滋味。”
小白神色中带着回忆：“我醒来的时候，我以为我就是人。”
小青盘踞上佛像，整个身子卧在佛像怀里：“七情六欲的滋味有什么好呢？我这么躺着，这个大石像抱着我，也挺好啊。”
小白幽幽开口：“石像冷。”
小青一愣，脑海中闪过一道身影，不禁令她脸上一黑，咬牙切齿。
“快！把塔围住！”这时，佛塔外传来叫喊，还有众多马蹄踏地的声音。
小青皱眉，昂起身子：“姐姐！”
小白也看向佛塔外。
“轰”一栋墙面轰然倒塌，伴随着凄厉的嘶鸣，三只头的怪鸟乘着阴柔男子出现在青白两姐妹面前。
“美人儿，我们又见面了。”阴柔男子撑着脑袋，“这珠钗有什么邪处，以你这点修行，就敢行刺我师父。”
小白下意识摸了摸头上的珠钗，不语。
阴柔男子摊摊手，自顾自道：“已成妖的蛇，拿来炼我师门的太阴真功，一条抵得过万条。呵呵，所以我报告师父说，你们去了捕蛇村，我自己来拿你们，何必分一杯羹给师父呢。”
“呵，小道士，这么多坏心眼。不过多亏了你，一会儿打服了你，再去收拾你师父！”小青道。
“哼。”阴柔男子冷哼，座下的尚付鸟嘶吼一声，三只脑袋张着嘴就朝小青小白啄去。
小青小白两人分别向两边闪开，绕到尚付鸟身后。
尚付鸟撞上佛像，吃了一嘴的石灰，扭过头，又朝小白咬去。
小白也化作半蛇身，在房梁上绕来绕去，身姿灵敏，又有小青在尚付鸟脚下盘绕来去，干扰它的行迹，尚付鸟拿小白简直毫无办法。
房梁上，小白瞅准时机，整个身子弓起，棱角分明的粗壮蛇尾甩出，狠狠抽在了尚付鸟的三个头颅上，令其晕头转向。
小青小白在地上低伏着身子向前猛冲，游动着蛇尾相互贴近，青白两道身影旋转着，互相借着对方的力势，两条蛇尾狠狠抽在尚付鸟的身上，将尚付鸟抽飞了出去，撞在了佛像上。
佛像哪里经得起这么一撞，倒塌下来刚好埋住了尚付鸟。
阴柔男子从佛像上站起，他在被埋住的前一刻跳了出来。
阴柔男子下意识去摸脸，却发现脸上的面纱在打斗的过程中不知何时到了小青的手里，露出了自己那半张爬满紫色纹路的诡异脸颊。
“哈哈，原来你这小道长得这么丑啊，难怪心生妒忌，把塔里这么漂亮的雕像，给砸了。”小青把玩着手里的面纱，开口讽刺道。
阴柔男子咬牙，双手交叠挥动衣袖，那衣袖上众多细小的金色鹤纹在他的催动下，如同活物一般从衣服上脱离，一道道金色丝线从这些鹤纹上激射而出。
小白小青两人心中惊骇，分开闪躲飞身上了屋顶。
阴柔男子紧追不舍，跳上房顶，站上最顶端的位置，继续催动鹤纹。
那鹤纹发出的金色丝线极快，且极为锋锐，犹如箭矢一般，能钉穿石墙。
一道金色丝线几乎是擦着小白的脸颊过去。
一边的小青抬手就是一道青蛇虚影咬向阴柔男子，虽未咬中，却也打落了他的帽子。
披头散发的模样，看起来狼狈极了。
“啊——”阴柔男子算是彻底被惹恼了，双手拍向脚下，无数金色丝线钻入他脚下的房顶，又从四周的屋檐里穿出向上围拢，形成了一个丝线牢笼。
小青小白见势不妙，飞身而上，想要将阴柔男子击落。
却见无数丝线射来，纵横交织，将二人定在半空，动弹不得。
“哼，看你们怎么逃出我的天罗地网。”阴柔男子冷笑。
小白艰难抬手，头上的碧玉珠钗受到召唤，隔空飞起。
阴柔男子怎会让小白得逞，一把拿过了珠钗。
小白强行挣脱出一只手，伸手去抢，抓住了珠钗的另一头。
阴柔男子不肯撒手，却不曾想珠钗感受到主人的气息，默认发动。
庞大的功力从阴柔男子身上不断流向小白。
这时他再想将手松开就已经迟了，那珠钗像三天未进食的饿鬼抓着碗不肯松手，有吸附力一般让阴柔男子挣脱不开。
越来越多的功力涌入，珠钗越发明亮……
“阿宣，醒醒！”随着肚兜不懈努力的舔舐，昏睡中的许宣终于转醒。
“啊！”许宣猛地坐起，迅速掀开裤兜看去。
“呼…还在还在。”许宣和肚兜同时放下了心。
许熠这时不知从哪儿拐了出来，手中还捧着几个果子，递给许宣一个：“哥，咱们该出发了。”
许宣接过果子咬上一口：“我现在是妖怪了吗？”
许熠指了指他身后，示意他自己看。
许宣回头看去，一条金黄色毛茸茸的尾巴正垂在自己身后。
“肚兜！我有尾巴了！”许宣兴奋道，“你看！”尾巴晃动着。
“唉？你长尾巴了！”肚兜道。
只是这尾巴看着怎么这么熟悉……
“肚兜，你尾巴呢？”
“我尾巴……我尾巴呢？！！”肚兜终于反应过来，大叫。
“原来是肚兜的尾巴。”许宣挠头道。
肚兜蹲坐在地，欲哭无泪。
许宣摸了摸肚兜的头：“没事的肚兜，我们现在都是妖怪了，以后吃香喝辣的，有我有你。”
“好了，咱们该出发了。”许熠抱起肚兜，摸摸它的头顶，像是在安抚。
“哥，我来带路吧。”许熠看向许宣道。
“带什么路？回佛塔的路咱又不是不知道。”许宣疑惑。
许熠摇摇头：“咱们不用回佛塔了，已经没有佛塔了……”
……
“妖怪来了！快逃命啊！”
人们四散而逃，到处都是倒塌的房屋建筑，还有人被掩埋在房屋下，火光冲天，四周不断有浓烟环绕。
待许宣和许熠来到这永州城的一角时，见到的便是这样的景象。
许熠带许宣看过了永州城墙那倒塌的痕迹，再联想人们口中的妖怪，许宣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
“小白！小白！”许宣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道。
二人一狗来到一处运河前，只见周围建筑上，还有运河的船上，有众多士兵手持弓箭，紧紧盯着水面，似乎那水下有什么极为可怕的存在。
“咚——哗啦”一道巨大的身影从水下钻出，顶翻了船只。
一条身形巨大的白蛇呈现在许宣二人面前，遮天蔽日。
那蓝白色毛须，深蓝色的蛇瞳，有棱有角的蛇尾，不是小白还能是谁？
小白也看见了许宣，正要靠近，又忽然想起自己这般模样，再望向四周，入眼满目废墟，一位妇人手中抱着的婴儿正不断地哭泣。
这，都是她失控造成的后果。
她心里难掩慌乱和愧疚，自认无法面对许宣，收敛锋芒钻入湖中离去。
“小白！小白！”许宣连忙追上前去，大声呼喊。
“你还真回来了。”小青的声音幽幽响起，她的蛇尾还缠着一个国师府的士兵。
她将士兵狠狠扔在一处木刺上，对待国师府的走狗，她毫无怜悯：“小子，萍水相逢，你对我姐姐能有什么深情？姐姐她现在变成一条巨蟒，你还喜欢她吗？呵呵呵…”
这时，小青才注意到许宣身边的那个人。
“你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小青眯着眼，咬牙道。
许熠抬头望天，今晚的天气真好啊。
“哼，罢了，如今我姐姐化作一条巨蟒，要去找国师算账，我还得去助她一臂之力，这次就先放过你。”
“小白她要去哪儿？”许宣焦急道。
“你们蛇村哪，国师已经到了你们蛇村，眼瞅着那蛇村，就要有灭顶之灾了，哈哈哈。”小青笑着离开了。
许熠上前一步，扶住许宣的肩：“哥，走吧，是时候回去做个了断了。”
“我们去哪儿？”肚兜问道。
许宣遥遥望向捕蛇村的方向。
“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