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四大家族
周掌柜倒是没有多想,眼神中充满了愤恨,咬牙切齿道:
“孙家和吕家是海州的新贵,小人了解不深,就说那王家和吴家,不少百姓可是恨之入骨啊。”
“周掌柜不急,咱们慢慢说。”康正乾感到有些好奇。
“不瞒您说,王家和吴家是海州本地的豪绅,王家本是宰相王黼的远亲,前些年搭上了蔡大师后打砸抢杀,无恶不作。
王家通过各种手段巧取豪夺,现在海州这边中小户的茶厂都被他们吞并了!
官府对茶叶实行统购统销,由于没有竞争对手,卖多卖少都是他们说的算,许多茶户损失惨重。
这官府向茶农收购时,不但压低收购价格,还强行将好茶当劣茶收。王家就是官府的走狗,将收购的茶叶以次充好交给朝廷,王家再将扣下的上好茶私下售卖,以垄断茶叶市场。”
周掌柜越说越激动,此时双目都开始泛红,激动道:“以前我家就是沭阳县的茶场主,结果王家要垄断海州的茶市,最后硬是被这帮狗官逼的举家逃跑朐县投奔亲戚。
好在家里还有些薄产,前些年知州张叔夜就任海州,抑制豪强,整肃官吏,虽说没有伤及他们的根本,但还是起到了一些威慑作用,这帮畜牲最近收敛了许多,小人这才在海州城内落了脚。”
康正乾叹了口气,都说封建社会官府吃人不吐骨头,他同情道:
“是啊,蔡京改革茶法,朝廷财政收入提高,朝中重臣也都分了一杯羹,地方豪绅和大茶场主同样获利,统治阶级皆大欢喜,士人之下皆是蝼蚁,就是苦了茶农和百姓啊!”
老实说周掌柜今日一番话已经算是交了心,不由得让康正乾产生了结交的心思,随即询问到:
“周掌柜今日可真算是交心交底啊,不怕康某转头告发,说你擅谤朝廷?”
周逸满脸苦笑:
“小人被欺负了这么些年,早就看开了,何况官人文江学海,又怎是造谣生事的小人呢?
看官人所写西游记,对天宫地府和佛土荒诞讽刺的描写,还有唐僧的迂腐,道士的虚伪(宋徽宗很喜欢道教),齐天大圣的以暴制暴,小人知道您对朝廷也是失望的吧。”
我他妈可太失望了!穿越到这个蠢猪皇帝宋徽宗的时代,老子要是有金手指,早就从淮南东路一路砍到东京城了!三个东京都要砍!
康正乾好整以暇,心虚的说道:
“不要过度解读,我其实还好。”
周逸:“……”
康正乾没理会周掌柜的反应,摆了摆手接着他的话讲道:
“这个情况我也听说过,地方官府登记了许多的茶场,就算百姓负担不起茶税改种粮食或者其他东西,往往收成没多少,还要按种茶来收高额赋税。
结果就导致了百姓非但没有任何收入,每年还得倒贴税款,许多百姓逼得当了难民,官府因为百姓不交税,把土地收回,豪绅再派人把茶场占领了,我说的对吧。”
周逸瞬间忘记了康正乾的虚伪,接过话匣愤愤不平的说道:
“是啊,王家那帮畜牲就是靠着这种巧取豪夺弄死了大部分茶场,不少人受不了就四处逃难,还有的就加入王家成为了佃户,这些人加入以后,对百姓欺负的更狠,最后逼死了好多人。”
强者挥刀砍向弱者,弱者挥刀砍向更弱者。
这能怪弱者或者更弱者吗?
不能!
统治阶级采取高压政策,中层官吏必然会向下将压力转移,趋利避害是人的天性,历史无数次的证明与人性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
百姓们可以慕强,可以炫富,可以指责对方弱小,可以道德绑架,这是人的天性,适当的竞争是可以提高百姓生活的积极性。
但国家的统治阶级是绝不能鼓励恃强凌弱,一个国家的强大正是体现在对弱者的关怀。
茶叶的问题只是北宋末年的一个缩影,但就是茶叶的腐败,逼反了方腊,逼反了千千万万的大宋百姓。
最后童贯为了处理方腊起义,将精锐的边军调集平叛,在一定程度上加速了北宋的灭亡。
既得利益者将所有上升渠道堵死,将民生资源垄断,大量的中层官员利用政策漏洞匍匐在百姓身上吸血。
有很多历史作者总是认为北宋后期朝廷分成了革新派和守旧派,两派的代表人物是王安石和司马光。
但实际情况是大量的投机分子隐藏在革新派之中,同样又有大量的既得利益者潜伏在守旧派门下。
所谓新派人士他们是想革新吗?
不!
他们只是想举着改革的大旗,借着新政的财富和漏洞大肆敛财谋取利益!(这里不包括王安石)
孙家,王家就是这种人!
另一种守旧派,他们是重视传统?是为了百姓发声?
当然也不是!
这一派很好理解,因为没有人会愿意割自己的田地去喂养别人,旧派主张的为民请命,民不是百姓,而是以司马光为首的地主阶级,这同样也是人性。
封建时代的阶级壁垒远比想象中的厚,
吴家还有盘踞在各地的地方豪强都是这种人。
所以处在这种局面下的皇帝是最容易被高层蒙蔽的,面对“冗官”“冗兵”“冗费”等严重的问题,皇帝最简单和直接的办法就是委托现有的官僚系统解决问题,而事实上官僚集团也达到了皇帝想要的效果。
比如宋徽宗要钱要人要改革要打仗,蔡京童贯王黼都能贴心的帮他解决,就算解决不了也能出具一份漂亮的报告来粉饰太平。
但蔡京之流并不是真正的解决问题,相反皇帝越改革,百姓就越痛苦,最高统治者长期与底层割裂,只听汇报不下基层,久而久之就会陷入塔西佗陷阱,无论官府再搞什么新政,都会受到百姓的质疑。
最令百姓反感的,不是这个世界的丑陋,而是这个世界所戴的漂亮面具!
而面具本身并不可怕,那是用来伪装的工具,只是当权者戴得太久后,想要将面具摘下时,才发现自己的脸已经和面具一模一样了。
事物存在两面性,也许当下这个黑暗的时代并不是宋徽宗的本意,康正乾也相信宋徽宗是被官僚利益集团集体蒙蔽了双眼。
但无论如何,这都不是宋徽宗的借口。
一想到这些,康正乾就忍不住怒火中烧,他看向周掌柜问道:
“那吴家又是怎么回事?”
“王家是豺狼,吴家就是野狗!如果说王家用茶场只是断了百姓发家致富的途径,吴家是让百姓饭都没得吃!
吴家家主吴法天真是连畜牲都不如!蔡京搞了个方田均税法,要恢复王安石的新政,吴法天知道后重金贿赂了淮南转运使陈遘,得到许可后,吴家就把这个差事揽了下来,下面的人就像进了羊群的饿狼一般的在四县丈量土地。
最后方来方去跟吴家有关豪绅的田越方越少,小户的田越方越多,再加上吴家通过度牒等各种方式还可以免税,百姓的担子就更重了。
许多百姓们逼得活不下去,要么投靠大地主做佃户,要么逃难当了难民,卖儿卖女。再到后来百姓们都没了田,没背景的大户又被盯上了,随便划几片山林,都说是大户家的良田。四县里没背景的大户,也被弄的家破人亡。
吴家又大肆抓捕交不起税的百姓,男的充当佃户,女眷都送到城里的青楼,十来岁的孩子啊!这他妈不是逼良为娼吗!!!”
说到此时,周掌柜已经满脸通红,眼含泪水。
北宋开国的时候国家鼓励百姓归业,也鼓励无地或少地农民耕种逃户的田,本意是由于开国时期战乱死了很多人,官府希望减少荒田的数量,没想到却随着人口增长被不少官员钻了空子。
就像周掌柜刚才所说,蔡京最初恢复王安石的均田法试图通过核实各地土地,按土地的好坏、多少平均赋税,以减轻农民负担,来增加国家财政收入。
可北宋的地方官实在是太庞大了,再加上交通不便,中央跟地方产生了巨大的信息差。往往初衷是好的政令发行下来,被地方官利用成了吃人的工具,百姓人人成了大户,地方豪强却个个成了“困难户”免税!
将百姓和大户逼走后,他们指着良田上报成荒田,理所应当的据为己有,再将田重新发给流民,这样本来有田的百姓就都成了佃户,国家和私人的资产都进了豪强的口袋。
即便如此,也依然有不少有良知的地方官员认真的去田里丈量土地,希望为国家做出贡献,可轻则被地方恶霸毒打一顿,重则意外落水身亡,到宣和二年蔡京的新政就被迫废止了。
杀光了岳飞和韩世忠,人人都想当秦桧!
屋内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沉默,仿佛时间也在这里凝固。两人静静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没有人说话。
半晌,还是康正乾率先开口:
“多谢周掌柜今日实言相告,今天这番话说明你是个有良知的人,希望我们以后可以成为朋友。”
康正乾起身准备告辞,坚定的说道:
“周掌柜,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走了,改日再来请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