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贫知所贫，困顿不知困
第二天一大早，少年便带着两三个土萁几个尿素袋和小伙伴汇合去了后山。
小水库是清朝时候挖的，挖的土就用来做围堰，大体就一百来米长二三十米宽，两头有埋着陶管做排水，用来灌溉水田。水库的水源就是一座只有一条山涧的山上而来，一股泉水沿着山涧蜿蜒而下，所以水流很小，也就够一个村子的生活用水加上灌溉农田用。生产队时候的山边开荒便把水库填了一半，所以水倒也不深，外面就只有半人高度。
在最窄最浅的地方放好土萁，把里边撒了粗糠的尿素袋套到土萁尾部扎好。土箕用石头压着，尾部开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口子，鱼游进去就基本出不来了。安好陷阱就各自散去，割猪草的割猪草，放水的去放水。
少年从小就是厚道人，懂得大家的水田都需要要灌溉，所以他先是用锄头铲了两粪箕的草皮，挑到一条溪流源头那里，用带土的草皮尽量堵住水坝漏水的地方，这样水渠的水流量就多起来了。然后顺着小水渠往下查看，下边田里水多的就堵住水口，田里没水的就把水口放大一些，到了流向自己独丘的水渠，放大一个口子，留了一半的水流给下游。流向独丘的水源其实是一个有泉水的水田，但流量太小了根本流不到独丘去，水渠到处渗水，沿途的水田都不用专门去照看。把主渠一半的水放到这条水渠，水就可以到达独丘的稻田了。小孩子无所事事，就拿着锄头沿着水渠堵漏。独丘里边的水田容易引水，外边一亩多因为地势的原因就需要不断的引水。来来回回闹腾小孩也疲了，于是就跑到有几棵大树的地方，和几个在这里休息的大姐大姨大叔问候一声，径自爬到树上做一个大树杈上，时不时的看看原野，只要没有人来更改水流就可以了。
其实南方很多农村都缺水，饮用水，灌溉水，大家争来争去，闹出人命的也不是没有。最难的时候都是大人夜晚偷偷出来，把水渠的水全部都往自家田里扒拉。有的是几个人一起，你家流多久我家流多久，就这样占着水渠守着。城里人眼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在农村都会演变成仇恨，有时候还会延续到下一辈。
想着杂七杂八的事情，少年又有点抓狂，偷懒的欣喜与晚上吃鱼的期待便又消失不见，有的只是迷茫与愤怒。因为脑子里又像放电影一样，未来的画面一帧一帧的播放。十三岁的孩子还是无法接受以后的自己真的如另一个记忆里的那么不堪。
再有一个月自己就上初中了，上半年的时候大队里做了一个“造福工程”，给贫困户补贴搬家。一块一百五十平米的宅基地就只要两千二，建房子每户每人补贴五百。后来这个造福工程一下子搬迁五十几户人家，虽然有各种各样的政策没有落实，但很多农户还是很满足了。记忆中最遗憾的就是父亲当时存在捡便宜的想法，没有把自家隔壁在路边的一块三角形宅基地买下来。结果自家挤在三座房子的中间，因为没有做地梁，旁边建起三层楼房把自己地基压沉，混水泥楼板断裂，一下雨就漏水。
明年暑假时候正是自家建房子的时候，因为是大儿，自己也去建地基，和大人一起抬大条石。一楼整个楼层红砖都是自己用板车拉到位的，早上五点起床挑水和水泥砂浆，中午拉砖头，晚上还要搬水泥。因此正在长身高的自己劳累过度，一直都只有一米五多，十七岁看医生的时候，医生看完片单都直接判刑说再也长不了了。初一一直到中专，眼睁睁的看着初一比自己矮的同学朋友一个个超过自己。
如此种种不堪的回忆，不断打击着十三岁少年脆弱的心灵。脾气有点臭的小孩快要忍不住了，咬牙切齿的诘问另一个灵魂:自己怎么可能会过成这样，怎么可能……
可是另一个灵魂的记忆却告诉他，自己往后的人生真的是这样的，不但自己过不好，还连累父母兄弟姐妹过不好。
那怎么办怎么办……
另一个灵魂喊着，把你全部交给我吧，我来改变未来人生。
你美吧！大叔，就你那稀烂的人生经历，用什么去改变！
……至少有机会改变不是吗？另一个灵魂沉默了一会儿，给了一些些的希望。
小孩子魂游天外，死犟死犟的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击。他知道自己的缺点就是没有执行力，不能持之以恒。对什么事都好奇，但总会半途而废，就算能做到的也是虎头蛇尾。他已经看到了三十年后的自己，失业离婚房子被查封，最后法拍后剩下几万留给父母养老，偷偷跑到海边深水区，用一根绳子加一块石头了结了自己。
这是这一辈子第一次做事情做得这么彻底，也是最后一次。
只是代价有点废人。
老家有一句谚语: 把心（心境）不定，害死老命。
容我想想。少年最后还是对着未来的自己说道。
其实他是害怕如果未来的自己占据了自己，掌控了自己，自己会不会灰飞烟灭，会不会失去父爱，会不会失去母爱，这些会不会都转嫁到未来的自己灵魂身上。虽然自家确实贫穷，父亲也严厉苛刻，而且随意责骂，动则棍棒加身，但未来的记忆中，父爱一直都在，母爱一直都在。而自己这些年虽然穷苦，但小孩该有的童趣一直不曾被毁灭。而且自己的童年时代，在未来几十年的人生里，却是最好的时代……
可悲吧……最穷最苦的童年却是这半辈子过得最开心的。可是谁想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呢！
每个少年总想着自己以后会意气风发，佩宝剑骑白马，江湖风生水起姑娘亦步亦随。只有走过人生，被摩擦过，才知道一切都要败在生活脚下。
虽然不愿承认，少年也知道自己快乐时光不多了。按照记忆里的人生轨迹，谁都无法接受以后会这种生活。新的恐惧当头罩下，少年懒散惯了，真叫他每天自律努力，想想这样的日子也好可怕。
大松树下传来几个男女的说笑声，农村的男女相互调侃，说着对方的糗事，于是便都笑骂起来。这时候的农村没有什么娱乐，张家长李家短的，便是他们一天中最廉价的娱乐项目。
少年也是大家都调侃对象，只是他习惯了，不过还是有些羞耻，不去回应他们，过一会儿他们便会转移调侃对象与话题。有个大叔对少年挑草皮堵漏的行为大加赞赏，少年腼腆的回应了一下，说着应该的话，心里却知道大叔只是觉得他傻傻的而已。
看看太阳快到当午了，问了一个戴手表的大姨，已经十点了。少年溜下树，再去巡查一遍水流情况，还有灌溉的进程，就可以回去收鱼获了。
情况还不错，少年有些欣喜。这外丘的水田只要不是被晒干，后续的灌溉会比较快。用锄头挖了些泥土把每块田田埂的出水口都堵好，免得水漫过去流走。
做完这些少年便沿着古道一蹦一跳的往回走，古道在老家盆地这一段几公里是和公路平行的，南北纵向排列，公路在原野穿过，古道在山脚坐落。古道不宽也就两米左右，但中间一排的每一个踏步石都差不多大小，还很光滑，缝隙里的沙土长着各种小草，点缀这千百年的古道，让人心旷神怡。难得的是路面石头都和河道河滩里的大卵石一样，形状都差不多还平整，根本看不出开采加工痕迹。两边都是各种形状的小卵石铺成，两边路沿石也是各种卵石砌起来的，缝隙里长满了茅草和一种会长野果的荆棘，味道酸甜酸甜的，放学路上没少故意走古道，就是为了顺手摘野果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