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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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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明昀满身戾气难消,眉眼轻挑,狭长的眼眸泛起幽光,“我的东西,莫要乱动。”

兰芙望见眼前男子冷肃逼人的神情,不由得想到了那日溅在她身上的鲜血,背脊倏然一缩,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生得一张芙蓉面,圆溜溜的眼睛似两颗乌黑的葡萄,因不敢直视他,只得盯住某一处,睫翼时不时上下轻扫。

但这个男人救了她,任凭他再怪异,如今他身受重伤,她也不好将恩人拒之门外。

祁明昀将金块收好,用脏污的衣袍擦拭起剑来,躺了几日,他发觉那钻心蚀骨的疼痛消褪不少,体内的毒也有隐隐压下之势。

他从入墨玄司以来便被皇帝下了毒,毒发时如千万蚁虫钻咬骨血,因此需得按时服用内宫送来的解药,如若不然,便没有几个人能生挺过去。

早在他出逃时,便料想到自己的结局,不死于皇帝的刀下,便是毒发身亡。

但前者死无葬身之地,后者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就如他如今也难以想到,他竟然能短暂克制住体内的毒。

“这是何处?”他忽然问兰芙。

兰芙凝成一团的细眉微微舒展,仍不敢靠近他,站在另一旁的桌角,局促抬眸,“此乃永州杜陵县。”

祁明昀脑中混沌全开,他还在永州。

只短短三日,那些追杀他之人定还盘桓在此,是以就算短暂克制住毒发,他也不能贸然出这方屋檐之下。

他声色难得舒缓了几分:“家中就你一人吗?”

他看出这女子柔弱愚昧,自己又救了他,若加以哄诱,她等闲不会胡言乱语。可若是她家中还有旁人,未免人多口杂惹来麻烦,他婆娑过雪白的剑身——那也只能一并杀了。

兰芙脆生生道:“就我一人,我爹娘过世了。”

祁明昀眼皮一扫,并无甚波澜,话语却愈发柔和,“某身受重伤,这几日劳姑娘照料。”

兰芙这才敢直视他,男子身形高挑,话语平和时眉眼显得清俊疏朗,面庭儒雅温和,生得当真俊美,她在杜陵可从未见到过如他这般俊秀的男子。

瞧他通身的派头,指不定是哪家落难的贵公子。

“你救我一命,我也绝非忘恩负义之人。”见男人态度稍缓,她也拔高声色,问,“你并非本地人罢?身上怎会受了那般重的伤?”

祁明昀听出她此话之意,看似聊以关心,实则是在打探他的身世。

他漆黑的瞳孔微眯,顺势捂上胸口咳了几声:“某姓祁,乃京城人士,家中世代经商,却因小人妒忌陷害,爹娘死后,被歹人侵吞家产,还欲赶尽杀绝,我正是为躲追杀,才奔逃至此。”

他唇色苍白,病容憔悴,眉头因咳嗽紧蹙一团,显然褪尽警惕带来的生冷,手腕上的刀口因未能包扎止血,扯动之下又带出殷红的血肉。

兰芙看得胆战心惊,提起水壶为他倒了杯温水,“你、你先喝点水罢。”

等到他饮了一杯水,稍稍平复,她起身道:“若是平白蒙冤,我去替你报官,定能还你全家一个公道。”

她竟真愤然起身。

“且慢。”

兰芙蓦然回头。

祁明昀刻意柔饰话语,“杀我全家之人,位高权重,权倾朝野,无人能为我申冤,你贸然前去,可能会因我而招来祸端。某草芥之身,也只想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仅此而已。还望姑娘怜我,莫要将我供出去。”

他话语清冽温润,一腔官话说的标准至极,可见是真乃京城人士流落至此。

兰芙心头泛起落寞与凄凉。

原来他与自己一样,孤身一人。

“好,那你先养好伤再走,我家中虽不富裕,但养你三五日应是不成问题的。”

她对此人之言半信半疑,但看在他救她一命的份上,便多收留他几日,等他伤好了再让他走。

本欲还想再问问他姓甚名谁,从前家住何方,才想开口便听见花点在门前狂吠。

花点是爹从前在村口的徐伯伯家抓回来的小狗崽,通身黑白相间,乖巧可爱,养着养着如今也大了些。

花点见生人就叫,上回她在厨房生火烧饭,有个同村的孩子欲爬窗进来偷东西。花点狂叫不止,一口咬住那人的裤腿,她拿起一根棍棒闻声跑出来,那人却已落荒而逃。

从那以后,她对花点的叫声异常敏锐。

花点叫地越发急促,外头似乎还隐隐夹杂着人声。

“我去外头瞧瞧。”兰芙心头一动。

祁明昀由她前去,片刻后,兰芙抱着花点匆匆进来,慌张合上房门。

“怎么办,官府的人来了。”

祁明昀起身作疑。

兰芙喘着细气,又道:“徐家报了官,说那日去过河边浣衣的娘子都有嫌疑,正派了衙役挨户带人回去问话。”

她鼓起胸膛,再问:“怎么办?”

祁明昀似在沉思,眼前这个女子千万不能有事,若被官府查到她伤了徐少龄,保不齐她为脱罪责将自己供出来。

“你那日刺他的那根簪子可还遗留在那处?”他眸光凝重。

兰芙头摇得似拨浪鼓,“我记得我伤了他之后,将簪子随手丢进了水泽里的,那日夜里觉得不妥,怕有人找到那物惹上麻烦,是以那日晚上我便摸黑返回将簪子拿了回来。”

“可有人目睹?”

“不曾见到人。”她细眉拧成一团,心有余悸,“黑灯瞎火,我吓得半死。”

祁明昀心头恍然松散,还算她聪明。

“你跟他们走,若官府的人问起,你就说没见过他。”

兰芙诧异地瞪圆眸子,“啊?我跟他们走,万一,万一……”

祁明昀解释与她听:“此事你知我知,徐家就算再找凶手心切,也断不可将那日去河边浣衣的所有人通通定罪,只要你咬死说不曾见过他,便可安然无恙地回来。开门,闭门不出,则更是有疑。”

听他有条不紊地教自己如何做,兰芙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安定下来,听他的话坦荡将门打开。

外头人声嘈杂,花点听到陌生的脚步声,在她怀里不安地乱蹬,衙役约莫快到她家门口了。

祁明昀对上她闪烁的眸子,加重话语:“没见过他,听懂了吗?”

“懂了。”兰芙慌不择言,只能乖乖听他的话,弱弱点头。

“莫要跟旁人提及我,拜托你。”这声恳求带着无限的低敛。

她会答应他的。

兰芙果然应他,甚至单纯地嘱咐他:“那你莫要乱跑,此处你不熟悉,等我回来。”

“好。”

衙役是两个中年男子,面容黝黑,身形高大,腰上挂着官府的牙牌。

兰芙怕他们进了屋会发觉屋内的祁明昀,便握紧还在发抖的手指,主动迎上前:“二位上官,不知找民女有何事?”

衙役见她还算配合,话语并未太强硬:“徐家公子两日前死在濛山下的河边,我们老爷传姑娘回衙问话。”

兰芙不再多言,恭顺跟他们走。

祁明昀则一直躲在窗后侧耳倾听,直到兰芙并未说他的存在,兀自跟着衙役走了,他握着剑柄的手才松泛下来。

陌生的狗在他脚边撒泼打滚,时不时发出细呜的喘叫,他冷眼一扫,抬脚将身下的畜生踢了出去。

花点被踹得滚出门槛,目露凶光朝他狂吠了几声,见人无动于衷,便夹着尾巴扬长而去。

官府已然将人带走,祁明昀怕有难缠的熟人来寻她,便索性将门窗大闭。此处没有纱布,他从衣袍上扯下几条碎布,单手为伤口包扎。

伤口深可见骨,全是他为抑制毒发持刀割伤的,唯有比毒发时更巨大的疼痛才能让他神思清明,不至于在混沌中失了生念。

“芙娘,有京里来的信!”外头传来男子高亢的话音。

祁明昀即刻屏息凝神,继续等着外头之人的动作。

可那人敲了几声门,见无动静,便猜是无人在家,也不再喊门,将一封信随意放在门前的竹筐内便转身走了,留下一句:“奇了怪了,芙娘又不识字,谁人给她写信?”

待人走远,祁明昀开门拿信,慢条斯理拆开信封,几行字迹赫然在目。

阿芙表妹安好,自爹走后,阿娘一病不起,药石难医,于上月十五初撒手人寰。爹娘去后,齐某应顾不暇,家中于城南的几分薄产遭奸人觊觎,横生祸端,奸人夺我产业,一路追杀于我。我实在走投无路,思及阿娘健在时曾对我言,永州杜陵县有一与我年纪相仿的表妹,心纯良善,可惜舅舅舅母亡故,孤苦无依,若来日事业有成,定要我多多照拂。如今我遭人迫害,无家可归,特来此信一封,不知可否来杜陵暂避几日,若齐某来日东山再起,定当深谢表妹大恩。

祁明昀怡然将信折好放回封内,哂笑一声,原来,她还有一个表哥。

此人道貌岸然,说得倒是冠冕堂皇,富贵时想不到旁人,落难时倒想旁人伸手相救,若她识字,看了这封信不一定就会收留他。

可她不识字,岂非是天助他也。

表哥,姓齐,家中经商,遭人追杀。

这一切都天衣无缝,完美无瑕。

日头西落,群雁扑霞高飞,那日前去浣衣的所有女子皆道不曾见过徐少龄,县太爷一时查不出什么首尾,便令衙役放了这行人回家。

兰芙并未与姜憬一道回家,而是去镇上买了些药酒与纱布,本想再给他抓几帖药,可药材太贵,今日没带多少钱,她掂量着荷包里的铜板,等闲也买不起,只好作罢回家。

“阿芙,你去哪了?从县衙出来我一转头你就不见了。”

行到路口,姜憬正在小山坡上捆干柴,柴刀在手中握得熟稔。

兰芙仰起头:“我去了镇上买了些东西。”

姜憬眼尖,一眼便瞧见她手中的纱布,“阿芙,你受伤了?”

兰芙并非是信不过姜憬才不同她提及祁明昀,只是此处人多耳杂,怕被旁人听了去惹上麻烦,还是等日后寻个时机再与她说明。

“是啊,昨日切菜切到了手指,夜里起夜又摔了一跤,疼死了,买些药酒来擦擦。”

“可怜见的,仔细擦擦。”姜憬又捆了一把柴,“这干柴好生火,你要不要?我给你捆一束回家?”

兰芙摇头,“不要了小憬,我家还有干柴,过两日再出来打柴,天黑了,你也早些回去罢。”

“好嘞。”

少女互相招手道别,身影被夕阳照得修长。

兰芙回到家时已日暮见影,屋内竟点上了明灯。

她遵照祁明昀的话咬死说不曾见过徐少龄,县太爷还真将她安然无恙地放了回来。

此番心中大石落地,晚风飒爽,吹得她全身舒适欢畅。

她抱着药酒与纱布,望着窗纱上的暖黄光影,欣然推开门:“我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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