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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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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第26章

林间幽静,向西看去,明月的轮廓在白日里清晰可见,日月当空,今日应当是极好的天气。

破旧的土地庙依旧伫立在林间,这是一座已经废弃很久的庙宇,屋檐塌陷,木门腐朽,内里的神龛破旧不堪,香炉里还有半炉烧尽的香灰。

或许在许久以前,这里曾是香火很盛的地仙庙,可日月交替斗转星移,曾经的土地庙已经成了孤魂野鬼的落脚之地。

桥玩枝扫去神龛上的蛛网,看着内里破败的神像,隐约想起,在许久以前,长安百姓好似确实有个很信奉的土地神。只是东胡之乱后,那个曾在百姓中口耳相传的土地神便再也无人提及。

没有信徒会信奉一个无法保佑一方土地的地仙,就像没有百姓会信服一个无法令王朝繁盛的帝王。昨夜的那只女鬼不见了,或者说,这里丝毫不见鬼魅的影子。

桥妩枝不解:“天都亮了,他们外出了吗?”沈寄时立在一旁,扯了扯苍白的唇角,道:“兴许是被我吓走了。”

鬼怕瀵鬼,似人怕鬼。

桥妩枝一怔,顿时有些窘迫,她确实将这件事给忘了。“是我的倏忽,我还未与她道别。”

昨夜若不是她,她根本不知道沈郎君在这里,她想要道谢。只是,今日怕是没有机会了。

“沈郎君。“她看着他认真道:“你之前说逗留在人间的鬼魅都是阴险狡诈之辈,其实也不尽然。”最起码,昨夜的那个女鬼并非狡诈的鬼,只不过是个可怜人。

沈寄时敛眸低笑,并未言语。

桥妩枝看了看外面的日光,回身对他道:“沈郎君,时候不早了,我们应当走了。”

她一夜未归,阿爹阿娘应当已经急坏了。

沈寄时对上少女看过来的目光,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意,“好。”

他终究还是有私心的,他希望,至少在消散前还能再陪她久一点,即便她根本不知他是谁。

纷乱的脚步声打破树林的平静,飞鸟惊起,四散飞去。周季然神情冷冽,指尖无意识轻扣起挂在腰间的剑柄。“将军,相国大人的马车已经进了树林。”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车轮飞速滚过土地的声响。周季然冷冷抬眼,顺着声音看去,却见跟在马车身旁的竟是位故人。

“相国大人。”

周季然抱拳行礼,又看向一旁的冯梁,冷淡道:“冯少卿。”

冯梁不咸不淡地抱拳回礼,倒也没有寒暄的意思。他们都在蜀州待了数年,可不过几面之缘,经历也并不愉快,虽勉勉强强算得上是故人,却实在是热络不起来。马车车帘被人掀开,桥夫人坐在里面默默垂泪,桥大人神情疲惫,“脉脉找到了吗?”

周季然握住剑柄直起身子,道:“还没找到,不过流寇都已抓获,马夫和丫鬟皆只受了轻伤,倒是并无大碍。”桥大人犀利的目光落在周季然身上,压着怒意道:“周将军,前不久陛下派你出城剿匪,你是如何做的差事,为何还有流寇敢在皇城脚下作恶?”

周季然不卑不亢,语气肃然,“流寇众多,原本已被清剿,不成想还有漏网之鱼。此事下官已经上了奏折请罪,待女郎找回,下官自去领罚。”

桥大人目光落在他笔直的脊背上,冷哼一声,拂袖转身。

正是八月,林中微凉,日光愈烈。

搜寻的喧嚣声片刻未停,冯梁有些沉不住气,翻身上马,道:“我也去寻。”

“冯少卿。"周季然悠悠开口,“少卿既不会武功,还是不要乱跑,若是在林中迷了路,我手下亲兵还要去救少卿。”

冯梁暴怒,正要说话,却见远处突然跑来一个士兵。“找到了!”

众人连忙看去,只见士兵气喘吁吁,指着身后大喊,“将军,人找到了!并无大碍!”

桥夫人猛地抬头,不管不顾跳下马车,在看到桥妩枝满身干涸的鲜血时,险些晕过去。

“阿娘!”

桥玩枝冲上前扶住桥夫人,紧张道:“阿娘,你没事吧!”

桥夫人一把将人抱在怀里,一边垂泪一边道:“脉脉,你吓死阿娘了!这一整夜你到底去了哪里,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桥妩枝一怔,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桥大人上前,眼眶亦是有些发红,低声宽慰,“脉脉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女郎。”

周季然突然开口,看向桥妩枝的目光带着不甚明显的探究,“周某手下亲兵在林中发现一具尸体,不知女郎与这件事可有干系?”

“人是我杀的。”

桥玩枝对上周季然的视线,问:“周将军是要将我抓回去下大狱吗?”

冯梁闻言皱眉,上前挡在桥妩枝身前。

周季然扯了扯唇角,目光越过他,落在桥玩枝身上,道:“女郎误会,女郎所杀之人正是城外作乱的流寇,自然不用下狱。”

他说完,翻身上马,对桥大人道:“相国大人,既然女郎已经找到,也并无大碍,下官就先行回去交差。”桥大人看了他一眼,道:“请便。”

“对了。“周季然想到什么,对桥妩枝道:“周某部下亲兵在林中搜寻时,无意中找到一张写有挚友笔迹的婚书,女郎可识得?”

桥玩枝先是一愣,继而眸中露出巨大的惊喜,连忙道:“是我的东西,婚书此时在何处?”

周季然叹气,从怀中掏出一张破了的红笺,道:“亲兵送来时,这婚书已经被马蹄踏破,既是女郎的东西,那周某便物归原主了。”

说着,他将破损的婚书递了过去。

日光下,那一纸婚书在风中飘摇,破旧的有些可怜。桥妩枝怔怔接过,看到上面已经模糊不清的字迹,忽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她明明才刚刚得到,可转瞬便又失去了。早知如此,还不如从未得到。

“周将军。“她握着婚书艰涩开口,“可否告知,这是在何处寻到的?”

“于小径向西数百米,树下荒草间拾得此物。”周季然说完,摆了摆手,带着禁军离开了。桥夫人看着那已经破旧不堪的婚书,眼眶更加酸涩,低声道:“脉脉,别再看了,该回去了。”日头将落未落时,房内突然亮起了烛光。

破碎的婚书被小心翼翼拼凑起来,却依旧有几处残缺。纸张最是脆弱,那几处残缺说不定早就已经被风吹去很远。

桥妩枝抱着小花,悄无声息将眼泪埋进狸花猫那厚厚的毛发之中。

似是察觉到什么,小花今日出奇听话,任凭她将自己当做手帕擦眼泪。

沈寄时立在她身边,目光落在婚书上,自嘲地笑了笑。早知今口,他绝不会写下这样惹人落泪的东西。既已死,还是死透些好。

“沈郎君。"桥妩枝哭够了,说话时尚带着鼻音,低声道:“其实今日,我有一件事未给阿爹说。”她顿了顿,道:“我杀之人,似乎并非作恶的流寇。”沈寄时皱眉,却听她继续道:“流寇大多身材魁梧粗壮,性情残暴恶劣,若真是流寇,我未必能活下来。”桥玩枝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抿唇道:“我虽从未习过武,却时常去军营,对大梁将士有稍许了解。那日我看得分明,我所杀之人脚上的靴子,是官靴。”“兴许那人也未曾想会被我所杀,竟高傲到连脚下的官靴都未曾换下。”

桥玩枝蹭了蹭小花的肚皮,道:“可周将军却直接将那人说成是流寇,我不得不怀疑。”

沈寄时道:“女郎是怀疑周季然?”

桥玩枝没有否认:“他是朝廷命官,也是大梁如今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将军,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没有将事情告诉爹爹,也是不想万一其中有误会,让爹爹为难。”恰逢日月更迭,一阵冷意袭来,沈寄时低低咳嗽了几声,道:“我可以为女郎入梦。”

“入梦?”

沈寄时脸色苍白,低声道:“既是人,便不会在梦中骗人,我可为女郎入周将军的梦。”

桥妩枝看着他,突然道:“沈郎君。”

“嗯?”

“你身上又落雪了。”

沈寄时一怔,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竟已经盖了一层薄雪。

八月的傍晚,桂花的香气透过门窗传来,他明明在屋内,身上却开始凝霜。

桥妩枝有些慌乱地为他拂去肩头霜雪,又慌不择路去搬冬日才会用的棉被。

厚厚的棉被裹在他几近透明的身上,可依旧杯水车薪。“沈郎君,为何会这样,白日不是还好好的?”沈寄时抿唇,轻笑道:“女郎,我是慙鬼。”鬼魅怕日光,然熏鬼却怕月光,一遇寒月,便会忍受如同寒冰地狱之苦。

桥妩枝看着他身上越来越厚的霜雪,不知他为何还能笑出来,颤声问:“没有别的办法吗?”

“劳烦女郎再为我多加一层棉被。”

桥妩枝连忙又为他裹上一层棉被,“可好些了?”"已经好多了。"

桥妩枝看着他眉睫上越发厚重的霜雪,久久未曾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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