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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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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第27章

周季然从刑部出来时,已是月上中天。

锦衣夜行,长安城寂静,官靴踩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咚咚声。

他走得缓慢,好似行走在夜间无家可归的游魂。夜间的打更人碰巧从他身旁经过,嗅到他身上浓浓的血腥气,当即吓得腿软,头也不敢抬,匆匆离去。月色下,周季然面不改色,握着腰间长刀一步步往前走。

苍穹之上不知何时飘来一片乌云,月光渐淡,将他脸上也照出几分晦暗。

他走得专心,却在路过兴宁坊的牌匾前时,脚步微顿。这个时辰,兴宁坊内一片昏暗,唯有深处一点亮光,应当是谁家府上挂出的灯笼。

能住进兴宁坊的,大都是钟鸣鼎食之家。比如世代将门的沈家,又比如虽然出身寒门却娶了长安贵女,一路青云直上的相国大人。

周季然的府邸并不在此处,他只看了一会儿,便缓缓收回目光,乘着夜色远去。

周府大门敞开,守在门前的小厮上前接过他的衣裳,连忙道:“大人,刚刚有人来过了。”

周季然脚步一顿,没什么表情,“他又来做什么?”“不知,似乎是有话要说,等了大人许久,一直到天黑才离去。”

院中光影黯淡,月亮被乌云遮了大半,照不清院中人脸上的表情。

良久,周季然卸下腰间长刀,冷冷道:“知道了,下去吧。”

说完,推门进了书房。

小厮立在书房外,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屋内亮灯,不禁心下打鼓。

恰逢乌云遮住明月最后一丝亮光,院中陷入无尽黑暗,冷风吹过,小厮下意识抖了两下,讪讪离去。桥府后院

月光被遮住的瞬间,沈寄时身上的霜雪开始消退。屋内的温度渐渐消退,桥妩枝却毫无察觉,只抱着暖炉蜷缩在禅凳上昏昏欲睡。小花窝在她怀中,长长的尾巴搭在少女纤细的手腕,末尾的尖尖偶尔还会动一动。她睡觉一向很轻,在屋内温度回暖之时好似察觉到什么,悠悠转醒。

“沈郎君?”

她睡眼惺忪,看到他身上霜雪消融,一时反应不过来,低声问:“已经天亮了吗?”

“刚过子时,还未天亮。”

桥玩枝有些反应不过来,又问:“郎君身体已经痊愈了吗?”

沈寄时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只道:“夜已深,女郎早些安睡。”

他向外走去,却听身后传来少女有些沙哑的声音:“郎君去往何处?”

沈寄时转身,道:“入梦。”

“入梦?”

桥玩枝几乎在瞬间清醒过来,抱紧怀中小花,抿唇道:“此事不着急…”

“今日有乌云,是个极好的时机,在等下次,不知要等多久。”

他道:“入梦小事,某一人去便可。”

沈寄时出了庭院,行至连廊时,忽听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桥玩枝乌发披散在身后,握着提灯追上来,“沈郎君,我与你一同去。”

怕他不同意,她连忙道:“若是乌云突然离去,我还可在一旁看护郎君。而且,郎君对长安并不熟悉,我还可以为郎君带路。”

她说完,笑了笑,眸光却很是坚定。

沈寄时敛眸,低声道:“女郎离远些,不要被人发现。”

他一说,桥妩枝便笑了,眨了眨眼,道:“一定不会被人发现。”

这是桥妩枝第二次翻墙而出,与上次不同的是,空荡荡的长街之上竟一只鬼都没有看到。

沈寄时轻声解释:“七月已过,长安游魂少了大半。再加上,如今我是纛鬼,那些孤魂野鬼自然不会出现在附近。”

桥妩枝乌发已经被长绳绾起,并未点缀朱钗,就连她一直戴在头上的绒花都未来得及簪上。

她用余光偷瞄身侧的郎君,想到以前与他走在长街时,那些游魂好似就很怕他。

古楼观那些道士说他身上煞气很重,她却一点儿都感觉不到。

她握着提灯的长杆,状似无意地问:“一直没有问过,沈郎君生前是做什么的?”

沈寄时答:“随家中走南闯北,做些小生意,并非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倒也够温饱。”

他回答的含糊,桥妩枝还想再问,却见身侧郎君脚步一顿,低声道:“女郎,我们到了。”

她抬头,面前是周府高耸入云的侧墙。

周季然端坐在书房,小心翼翼擦拭着手中长刀。屋内未点灯,他熟门熟路地拂过刀刃,将上面残留的血迹擦干净。

十年征战,这把刀饮血太多,早就已经被鲜血浸透,即便是能擦干净上面的血迹,也驱不散附在刀刃上的血腥气。

周季然指尖一寸寸向上移,在按到刀柄的凸起时微微一顿,继而若无其事般继续向上擦。

“周季然。”

他突然听到一声温和的女声唤他,先是一怔,随后又缓缓起身,冷声道:“谁?”

那声音发出轻笑,“这么多年过去,阿然连我的名字都忘了吗?”

周季然嘴唇抖动,踉跄着往书房门口走去。可当他走到门前,却仿佛僵住一般,久久没有动作。“阿然?”

那道声音再次响起,“怎么还不出来,这么久不见,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周季然脊背微弯,猛地闭上双目,一把将书房门打开。寒光闪过,长刀出鞘,他怒吼:“谁在故弄玄虚?”开门的瞬间,光阴流转。眼前场景忽然一变,寂静的周府变成陡峭的青城山,威风凛凛的中郎将也成了军营中一个毫不起眼的瘦弱少年。

青城山上寒风凛冽,演武场内却人声鼎沸。周季然披着不合尺寸的大氅,怔愣看着眼前熟悉的情景。

绸缎穿得太久,他几乎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周季然并非长安人,而是个不知来处的乞儿,南逃的路上有幸被裴将军救了下来,这才平安到了蜀州。裴将军救下的人不计其数,只有他,一留就是十年。“你的伤已经好了?”

裴将军声音在寒风中有些听不真切,她微微俯身,声音染上一抹笑意,“我听照看你的阿婆说你想要留在青城山?这是真的吗?阿然,参军很苦的,稍不留神就会死。你年纪尚小,若是愿意,可以去领一笔钱找个学堂念书。青城县虽小,却是个好的落脚点。”

周季然看着这张记忆中的脸,眼眶微红,心绪起伏,想要说话,可一张口,说的却是:“我年纪不小,今年已经十五了。”

他指着演武场的沈寄时,表情紧绷,“我比他还要大。”

裴将军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眼中满是自豪,道:“他啊,他是我的儿子,自小练武,连战场都上过了。”“我也可以!"少年盯着面前的女将军,目光灼灼,“我不会比他差,我要上战场杀东胡人,先做士兵,再做将军。”

裴将军笑了,“有志气!”

她回身,冲着演武场喊道:“阿时,别打了,快过来!”

演武场上和旁人打得不可开交的少年顿时停下动作,抱着刀不情不愿地走过来。

裴将军将周季然拉到身前,眯眼道:“以后阿然就跟着你一起练武了!”

少年最是不羁,目光漫不经心在瘦成竹杆的周季然身上扫过,突然将抱在怀里的刀扔给他,笑嘻嘻道:“既然如此,这把刀送你了!”

他看向裴将军,神采飞扬,“阿娘!我觉得长刀不适合我,我要练枪!”

周季然瘦弱,踉跄着冲上前捧住长刀,还没来得及反应,指尖就摸到刀柄一块凸起。

他摸了许久,恍然发觉,原来这上面,是一个沈字。沈寄时的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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