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第24章第24章
第24章
两人忙问他是什么法子，李世民笑着说了句“何必只把眼光放在一州之地”，就让二人倾身附耳过来，把想到的办法如此这般说了一遍。
李靖和魏征一听眼睛立刻就亮了，果然还是我家陛下思虑最周全啊！
三人又谋划了一番接下来要做的诸事，等一切商议妥当后，李世民才跳下马车离去。
另外，说不清是不是出于某种旺盛的猎奇心，他心头一直惦记着呼延家那事，顺便就让李靖二人找个机会打听一下，看看呼延家那个被关的孩子究竞是个什么情况。毕竞一生下来就会开口说话，这种事情实在太过离谱了。开封府尹次日就把李世民已经抵达的报备消息递了上去，但一直等到第四日，宫中才来了太监宣他前去面圣。许芸三人原以为，二郎既然不打算参加科举了，恐怕这辈子最好的前程就是跟在崔官人身边做个幕僚文吏，虽然没有官身来得体面，倒也是份稳妥的行当。哪晓得一夜之间朝廷下旨赐了他正经的官职不说，官家竟然还要特意召他进宫接见，他们要说不高兴那都是假的！别说赵子瞻最近天天都在咧牙偷乐，连许芸婆媳两个刚开始也高兴得整宿睡不着，总觉得眼前的一切就像一场不真切的美梦一样。
但是高兴归高兴，二郎独自进宫见君王他们也是紧张又担忧的，免不得一再叮嘱他一定要事事小心谨慎。以李世民前世当过皇帝的真实身份，自然不可能在进宫这种场合怵场或犯错，但他仍然认真安抚了一番家人才跟着太监出了客栈。
穿过内城来到禁门,他发现建都在汴京的大宋皇宫着实称不上半分魏峨壮观。
不过，对于失去了燕云十六州作为防守屏障的汴京城来说，草原骑兵能径直把这里当做一马平川的进攻之地，赵匡胤当年不肯花钱在此地营造大宫殿，而是一心心想攒钱赎回燕云十六州，倒是有居安思危的先见之明。他一面跟着一路迈小碎步带路的太监踏上了台阶，一面细细品味着这个"赎"字一一
眼看已经一百五十五年过去了，燕云十六州依然还掌控在契丹人的手里，也难怪童贯如今一抛出这个诱饵，赵佶就迫不及待想找金人来结盟了。
平心而论，虽然赵佶的种种行径看起来荒诞不经，但李世民并不认为对方是个只会附庸风雅妄念成仙的无知蠢人，相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赵佶称得上是大宋君主中最擅长权术阴谋的。
当年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后，花十多年时间确立了一套偃文修武的官员选拔体系，而其弟赵光义与他的儿子赵恒一上位，又把推崇文官之道发挥到了前所未有登峰造极的地步，甚至喊出“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口号。如此一来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全面把控朝政的文官群体自然开始对君权形成极大的制掣，这也是仁宗神宗哲宗三朝变法无疾而终的根源所在一一君权远远不够强势。然而这位以轻佻出名的端王即位后，却能抓住制掣他的向太后去世这个最好的立威时机，立刻就扶植蔡京童贯这些奸臣和宦官上位排除异己，授意他们代替自己形成几股力量对文官群体发起对抗以收拢君权。
于是，最重要的军权到了童贯高俅手中，可以替他监视着实力最强的西北军和中央禁军各处武将；进士出身的蔡京以首相之权替他把控朝政，出面打压一切试图挑战君权和这个团体利益的官员，而身兼上百职的宦官梁师成则顶着“第一隐相太监”的名头，打造出了一个专门监督朝政的“内廷”，在君王和朝臣中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至于掌管内宫的杨戬李彦之流，则主要负责出面侵占民田搜刮民脂，为他敛财供他奢摩享乐.…这样一来，贤良之臣再难有出头之日，方方面面的大权都被这些奸贼揽在手中，而置身事外的赵佶在天下人眼中，只不过是个“被奸臣阉党所误的昏庸君王”，他只是沉迷书画享乐和修道罢了，又不嗜好杀生见血，所以无论是官员还是百姓都期盼着他有一天会幡然醒悟，毕竟，连崔仙芝也是这般认为的。
殊不知，这位看似温和的君王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他在推出奸臣宦官替自己出头当替罪羊后，便心心安理得地躺在天下百姓的血泪和悲嚎之上挥金如土了。这样想着，李世民的眸光又寒了几分，但随着他沉稳的步伐又踏上台阶一步，他眼中锋利的寒光也转瞬即逝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谦恭的眸色，他就这样一步步跟着太监走进了垂拱殿。
甫一踏进殿门，两旁乌泱泱身穿曲领方心朝服、头戴进贤冠的大臣就纷纷朝他看来，目光中都含着各种意味的探究打量。
李世民目不斜视朝殿上行了礼拜见皇帝，赵佶诧异的惊叹声却很快就响起了，
“咦，卿身形虽高大，面色却如冰壶秋月，又有月射寒江之貌，没想到太/祖嫡亲的子孙里，竟也有这种俊朗的少年郎！”
说着，他疾步下殿走近来打量李世民。
大臣们也跟着窃窃私语起来，这倒不是官家少见多怪，而是太/祖的相貌面黑如炭，与白皙斯文的太宗迥然各异，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见过的历代太/祖子孙中，从未有相貌如这少年一般的清朗俊逸之人。
李世民当然为今日这场进宫面圣做过一番准备，他猜过赵佶会质疑蔡京赵桓崔仙芝为什么会联手举荐他，也猜过对方会设下什么陷阱来考验他，却唯独没猜到，赵佶一开口，问的竞然是自己的容貌？
这时，赵佶已经走到他身前丈许的地方，正背着手面含淡笑细细打量着他。
李世民也笑着解释道，“臣的外祖一家是福建路人，想来或许有南北通婚的功劳。”
赵佶点了点头，又问了他几句家常话，甚至还说了句，“论起辈分来，朕也算是你的皇叔了。”眼前的君王温和得简直毫无半分接见大臣的架子，倒像是一个真心关心晚辈的好长辈。
然而对方越是这样，李世民心头的弦就崩得越紧，正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
果然，赵佶似乎很真诚地闲聊几句后，忽然话锋一转，那双细长的眼睛径直灼灼看向李世民的眼睛，问道，“前些年神宗皇帝改制而削宗亲，导致你们这一脉被殃及离京，从此不能再享受宗室礼遇，逐渐没落于贩夫走卒之间，此事，不知卿怎么看？”
站在一旁的蔡京闻言，两道花白的眉毛不由得动了动。官家这话看似好答，但对方要是答得不好，纵便这回有自己与太子共同举荐，恐怕他往后的仕途之路也再无前进的机会了，甚至会不进反退。
他先前虽卖了个面子给太子，却并不看好这来自江南小县的、毫无权谋素养的幼稚少年，此刻正好想趁这机会看看赵时明究竞有几分本事，如果也是崔仙芝那样横冲直撞的蠢货，他绝不会接纳对方进入自己的阵营。大臣们也纷纷低眉敛目思忖起来，这问题若是问一个寻常臣子，或问一个无缘仕途的宗亲，都称不上“难”。但官家问的，是本朝除太宗以外，第一个跳过科举破格被提拔为一州之长的领兵宗亲，其试探之意是显而易见的。
如果对方说神宗皇帝薄待宗亲，自然要落下个“埋怨皇室，不知感恩”的把柄。可如果对方说对此并无怨言，官家也能说他“薄情寡义，不在乎族人过的苦日子”，总之，怎么答都是错！
而这样一来，纵便对方将来在青州的政绩考评再如何出类拔萃，官家也有足够的理由不予升迁一一毕竟“不忠不义"和"不孝不悌”这两顶帽子不管哪一顶压下来，都足以切断一个臣子的仕途之路。可是就在众人神色各异揣测之时，李世民已经一脸真诚地开口了，他的语气中，甚至还带着那种天真少年人特有的激动和憧憬，
“昔日太宗追随太/祖治乱世而平天下，也曾立下过同样赫赫的战功，可神宗皇帝改制宗室之时，并没有因为太宗一脉与官家的血脉更亲近，而生出厚此薄彼之心，可见此事乃是为国绸缪的公事，而非故意疏远我们这一脉的私事。
臣以为，宗室人口代代递增，如果不事劳作生产而白享朝廷俸禄，确实会大大增加国库的负担。然而，我辈幸遇上独具慧眼而敢为天下先的官家，有您下诏赐予宗室子弟为国效力的资格，从此，无数赵氏子孙也能凭借杀敌为民的贡献，领到一份受之无愧的朝廷俸禄，从而解决家庭面临的困境，官家此举堪称任人唯贤，两难俱解！官家既有南唐李煜的盖世才华，又有秦皇汉武的雄才伟略，臣能幸运出生在大宋遇到您这样的明君，实在是三生有幸…”
滔滔不绝说到最后，他甚至“感动"得流下了眼泪。蔡京立刻抬眼深深看了一眼李世民，这小子，真不简单呐，难怪能同时搞定太子和崔仙芝！
太宗这一脉皇室最介意什么？当然是天下人议论当年是太/祖马上攻打天下，最后却被太宗斧光烛影盗了天下，听听这小子说的什么：太宗也曾立下赫赫战功一-打天下这事太宗也有份的！
在官家看来，此乃忠君之言。
他又说神宗削宗室并未厚此薄彼，而是为了替国库减负一视同仁对待所有宗亲，仍旧是忠君之言呐。更妙的是第三点，官家分明只下旨破格提拔了他一人，对方却说“无数赵氏子孙杀敌为民”，这是想趁机怂恿官家全面打破“宗室不得领兵"的祖制啊！
蔡京立刻做出决定，必须设法将此人拉入自己的阵营，好在先前求官一事已经对他示了好，想来自己还是有几分面子情的。
而李世民这一番话，确实是让赵佶心花怒放不已！溜须拍马的话他听得够多了，但一个诚挚少年流着热泪说出这等肺腑之言的场景，他平生也是第一回碰到啊！他早年以“南唐李煜转世"自比才华，又一心想当个垂拱而治的千古一帝，总之，少年这番真心实意的话，简直句句挠到了他最舒适的痒处。
赵佶立刻瞥了一眼梁师成，暗示他快提醒史官把今日的场景话语一字不落记下来，又笑着上前亲自安抚少年，一副语重心长道，
“卿虽年少，却已身肩朝廷命官之责，来日朕还有更重的担子要交付给你，还需快快成长起来啊！”大臣们诧异看向满面笑容的君王，官家这是在公开许诺往后还会继续重用他？一个宗亲能当领兵的知州已是万分幸运，没想到他竞还有更远大的前程。
而且，官家这话隐隐有想收他为天子门生之意。众人看向李世民的目光也渐渐慎重起来，这少年只用寥寥数语就转换了对自己不利的形势，看来很不一般啊！一身道袍的魏征虽然高兴得恨不得当堂哈哈大笑，但他此刻的身份不允许如此，于是就按照惯例故意冷哼了一声。
没想到这声冷哼倒是提醒了赵佶，他又细细打量了一番李世民，不由抚须赞道，
“朕观卿有天人之姿，想来必也是白玉京下凡济世救民而来的仙人，这样吧，朕今日赐你一个道号，就叫”对痴迷修道的道君皇帝赵佶来说，跟神仙沾边的事可比官爵神圣多了，除了宝篆宫里那些道士，前朝后宫只有最得他宠爱的妃嫔臣子才有资格被赐道号，足见他今日对李世民是多么的满意。
然而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挂在脸颊的李世民听完这话，却忍不住心头一滞，赐…道号？
我要道号做甚？若有了道号，往后后世之人不得喊我一声“道士皇帝"？谢谢，但我真的不需要！于是他急忙推拒，“臣能得官家下旨赐官已是万分感激，绝不敢再得陇望蜀，还请官家收回成命！”可是他越是这样坚定地推拒，赵佶就越认为他本性纯真知足常乐，非要赐个“凌霄清净玄虚先生"的道号给他。魏征知道李世民不想要道号，立刻上前唱黑脸劝道，“官家啊，您何必厚待一个宗亲至此啊？太宗当年留下遗训，我大宋宗亲是绝不能掌兵的，臣以为您需三思而行！再者您亲赐的这个道号已是等同正二品朝廷命官的高位官阶，实在不应当再赐给他…”
赵佶如今虽然颇敬重魏征“得了神仙指点"的道长身份，却并不耐烦应付他叽叽歪歪的谏臣身份，而且这事对方越劝他就越坚定地想做，先前就被这家伙把楷哥儿的太子之位搅没了，难道，他又想来搅和楷哥儿将来的掌军之权？
于是他立刻就打断了对方的话，
“卿这话就狭隘了！太宗当年面临的朝堂形势，与我大宋眼下的形势差异是何其巨大？而且天子当一言九鼎，朕既然已经在天下人面前下了诏书要赏官给宗亲，又岂能出尔反尔？此事卿就不必再议了！至于道号一事…”嗯，赵时明今口能让朕高兴是他的本事，赏他个尊贵的道号又何妨？
但他刚一提起赐道号，李世民马上又诚挚地再次推拒，魏征也跟着步步紧逼劝谏，无奈之下，赵佶只得作罢此事，却愈发认为李世民是个秉性纯真之人，全不似旁人那般恨不得自己给他加封多个道号，想来这小子必会死心塌地为自己卖命的，于是就改口下令，赏了黄金千两绢锦五百匹给他。
这回魏征见他家陛下欣然接受了，就假装一脸悻悻地没再劝谏阻拦了。
赵佶又问了李世民几个问题，就打发他先回去了。在客栈望眼欲穿的赵子瞻三人，等来的是太监宫人捧着黄金绢锦鱼贯而入的场景，一个个惊得腿都打起战来了，这么多钱！
李世民给了些赏钱打发走对方后，立刻带着家人把这些朝廷允许兑换的赏赐全折换成了兑票，回到客栈后硬塞给了赵子瞻，让他小心带回去再交给母亲保管。许芸和刘玉碧怎么都没想到，二郎进宫一趟竞为家中带回来一笔巨额财富，这可是她们几代人都没攒下过的财富啊。
她们虽然想留在汴京多陪伴二郎两日，但今日刚在客栈露了这笔大财，婆媳两个担心再待下去会被人盯上，就想赶紧回到宜阳家中，于是几人商量一番后，决定当日就包个小船启程回去。
许芸取出她们在汴京道观求来的护身符含泪交到李世民手中，再三叮嘱他到了青州要好好做官，要好好吃饭睡觉，千万要好生爱护自己的身体.…
一家四口就这么涕泪涟涟互相叮嘱着，依依不舍说了良久的话才终于在汴京的码头分道扬镳。
在李靖的安排下，李世民今日又暗中见了青云道长一面，他发现对方神采奕奕，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憔悴失意模样，总算放下了心来，叮嘱他往后在京中有事可与韩章商议。
青云道长并没有开口问他跟韩章是什么关系，只是高兴地抚着白须说了一句，
“看来有缘之人，必会千里来相见。”
李世民不由心中一动，果然贞观旧人就是我的有缘人，那观音婢呢？
他急切询问对方，有缘人中可有女子？
青云道长却摇头道，“贫道通过相面之术只看得到些许机缘，却不知机缘会落在何处。”
李世民与对方告别后，又在汴京城中逛了半日查探民情，打算第二日一大早就启程前往青州。
黄昏时分，他一脚刚踏进客栈，一个身穿华贵长衫的高瘦中年男子就急忙迎上来问，
“敢问阁下可是赵时明赵官人？我家蔡相公特意派小的来此等候，想请赵官人前往府中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