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第37章第37章
第37章
李世民顿时眸光一冽，边迅速扣衣裳，边问长孙无忌罗县的情况，等他问完又交待了对方一番叮嘱后，就立刻取下一个灯笼疾步朝院外走去。
如今各地匪盗虽多，但向来是官兵追着他们跑，从来没听过，有匪盗会主动往官府面前冲的。
公然袭击官府，就昭示着要跟朝廷直接作对，这伙匪盗胆敢如此肆意妄为，是嫌死得不够早吗?不管怎么说,他总觉得此事太不合常理。
此刻静悄悄的街道上，只隐约闪烁着点点灯笼的亮光，李世民先来到隔壁的通判府邸唤醒了尉迟恭，飞快地跟他复述了一遍。
原本睡眼惺忪的尉迟恭，一听这事立刻就精神起来，他急忙穿好衣裳跟着李世民出了门，又提醒道，“此事太过蹊跷，恐怕其中有诈啊官人！”二人低声商议了一番，快步来到署衙叫醒了门房，直奔马厩牵出两匹马扬鞭往军营方向奔去，当即就召集了州兵起来整队迎敌。
如今的州兵中还有八百骑兵，他们是青州军营挑出来的第一批骑兵，也是七千州兵中最骁勇善战的一拨人。这些青州兵士自幼生活在为朝廷养马的北方平原，家家户户都要服数年的“养马役”，本就是擅长骑马之人。再加上有李世民不时的亲自指点和尉迟恭的连日操练，他们虽然只经历了短短一个月的骑射冲击训练，倒也算得上有几分娴熟了，至少，对付一帮匪徒应该绰绰有余。为防匪徒施一出调虎离山之计，李世民留下了三百骑兵和剩下的州兵给尉迟恭前去巡逻镇守青州城中，自己则带着五百骑兵飞身赶往罗县而去。
他已经许久不曾驰骋沙场了，今晚正好能拿那帮匪徒练练手，岂能不想趁机一网打尽？
青州地处齐鲁腹地，并不像临海的登州一样是军事要塞地，所以，它所辖的各县守城兵士，也只有常规配置的百来人。
罗县的张知县亲自带着衙役赶来应援时，发现这些趁夜偷袭的匪盗人数远在己方之上，就派人立刻快马赶去州里搬救兵了。
他知道，一旦自己今夜守不住这道城门，城中不知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就会丧命在这帮无耻匪徒的手中！所以，他把能用的法子一股脑全用上了：弓弩射击、滚石砸击、投油射火箭…
可他是一个从没上过战场也不懂兵法的文官，他的手上拢共只有两百来人，而县衙的弓弩火油也是有限的。在一轮轮的防守过后，原本已经撤退数里的匪徒见他们再也拿不出招数，就再次乌泱泱围上来大喊着“打开城门就饶你们不死”，同时又抱着巨木开始撞击。更雪上加霜的，对方手上竞然也有弓弩，虽然他们只是警告性地射了一轮，县衙这边已经有好几个人倒下了！张知县捡起一支，借着光仔细查看一番，不由面色大变，他掩下心头的重重疑窦，抬头看了一眼天色：依然黑得令人惊心。
可他必须带着这些人守下去，守到天亮援兵赶来！就算他暗暗担心青州的州兵实力，也绝不敢在下属面前表露半分，以免灭了大伙的志气。
到了后来，无计可施的他只得派人马上敲锣喊醒睡梦中的百姓，让大伙把家中的尿桶全搬来，同时，又吩咐百姓们立刻抄上一切能抄的家伙，跑到离城门最远的西北找地方躲起来。
很快，一桶桶弥散着熏天臭气的尿液就从城楼上淋了下来，一阵阵怒气腾腾的谩骂诅咒声也在城下响了起来张知县没想到的是，他这个举动直接激怒了匪首，对方咆哮着下了令：射箭攻城，一个不留，抢完就跑！随着鸡鸣声的响起，“咣咣"的箭雨铁镞声也接连呼啸着从众人的耳旁飞过，随之响起的还有某个衙役或守城兵士的惨呼声，好在对方的准头并不高，加上大家在黑暗中躲起来了，恐怕最多只有百之一二的命中率。但张知县也艰难地伸出左手，努力握住了自己剧烈颤抖的右手，他不知道这帮匪徒为什么敢如此大胆，也不知道对方手上的为什么会有官府的弓弩，他只知道：就算自己和这两百兵士衙役一起死在城楼上，这城门他们今夜也是守不住的了，罗县的数万百姓，也许会在今天迎来灭顶之灾！
疯狂的箭雨仍在继续，城楼上响起的惨呼声也越来越多了，张知县目光坚定做出了一个决定：就算是死，他们也要拉些匪徒来垫背。
他扶着墙侧慢慢站起身来，正准备呼吁众人用火把点燃自己、再跟他一起跳下城楼顺势引燃匪徒时，只听城外传来了一阵急促而响亮的马蹄声还有震天动地的呐喊声。同时，射向城楼的箭雨也停了下来，城下的匪徒显然也乱了阵脚，开始乱糟糟地大声喧哗起来。虽然激动不已的张知县和其他人并不敢伸头去看，但越来越近的呐喊声已经灌进了他们的耳朵里一一“赵官人领我大宋天策神兵在此，尔等狂徒还不速速跪下受缚"，是州里的救兵来了！
他们竞然来得这样的快，还是赵知州亲自领兵来的！众人不约而同深深吁出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但下一刻，张知县的笑容突然一顿猛地冲出去，朝城下的州兵歇斯底里连声大喊道，
“赵知州请小心呐！这帮匪徒手上有弓弩利箭！一定要小心啊…”
其实，没有实战经验的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声音从高高的城楼一路传到混战的队伍中时，已经变得细若游丝了，若是换个将领，还真不一定会注意到他的这番提醒。幸运的是，耳力远胜常人的李世民听见了。他用炯炯有神的目光，在亮着火把的匪徒间逡巡了一圈，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立刻下令，让州兵快速朝那伙正在搭弓的匪徒冲去一一战场之上，就连披甲执锐的正规步兵，在机动灵活的骑兵面前也不堪一击，又何况是这帮乌合之众呢？在青州骑兵的凶猛冲击下，匪徒中那伙负责射箭的半桶水弓手，吓得干脆扔下弓弩转身就跑了，他们可不想死在马蹄之下！
解决了这个隐患，接下来的对战，就算得上是李世民率领骑兵对这帮匪徒的单方面暴打了一-在满地匪徒尸首的血腥味中，不到一个时辰，想逃又逃不掉的匪首索性主动带人跪下投降了。
为了能保住性命，他甚至连所谓的江湖道义都顾不上了，当场就咚咚磕着头招供了：是青州军营原来的指挥使王佑把他们喊来的。
这时，天光已经渐渐亮起来，李世民开始吩咐州兵们清点俘虏人数，张知县见胜负已明了，急忙让人打开城门，带着大伙出来拜见李世民，并感激他的援救之恩。他激动兴奋之时也不免暗暗咂舌：没想到眼前的英武少年，真能在个把月的时间里练出一支像模像样的骑兵来。而且，看来赵知州并不是纯粹的文官，他竞然是懂打仗的！
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啊！
李世民没有在罗县多做停留，在查看了县衙兵士这一趟的伤亡情况后，他安抚了众人一番，又许诺会尽快将此事上报朝廷，就让人收着这批官造的弓弩，押着这帮投降的匪徒先回青州了。
一回到青州署衙，他立刻派尉迟恭带人前去捉拿王佑。以为这趟定能让李世民被贬出青州的王佑，压根就没打算跑，当尉迟恭凶神恶煞带人闯进去时，他甚至还在美滋滋喝酒幻想着美梦。
匪首周虎一看到王佑，就址着牙红着眼要去揍他，被尉迟恭一拳打老实后，他总算交代了经过：因为李世民的到来，这帮盘踞在广县的匪徒已经数月没敢下山生事了，手头愈发的捉襟见肘起来，所以前些日子忍无可忍，悄悄带人去拦截了一伙运粮的过路车队，本是想速战速决的，没想到对方的镖师个个武艺高强，交手没多久就打伤了他们这边不少人，周虎只得灰溜溜带人跑回了山上。
恰好在这时，王佑来告诉了他一个秘密，其实青州的州兵都是一帮废物，根本就没正经操练过怎么打仗应敌，不如进城去抢一趟捞个大的，反正天高皇帝远的，等朝廷知道后再派兵来围剿，他们早就能换个地方继续扩大地盘了。
周虎立刻就心动了，如今有赵知州在这边让人百般不自在，他还真有转移地盘的心思，何不趁机捞一笔大的再走？
但他让人乔装打探一番后又打了退堂鼓：那帮运粮的镖师还都在城里呢，他才不想送上门去挨揍。王佑又极力劝他：最迟等那些南方的商人卖完粮食，镖师们肯定也要跟着回去了，到时再进城抢个痛快也不迟。周虎思来想去，认为这倒是个好办法，但他到底不敢直接跟州里对上，所以把目光瞄准了良田最多的罗县。眼看就要秋收了，到时县衙里会堆满新收的税粮，县城中家家户户也有不少今年的新粮，这一趟就够大伙吃上一年半载的了。而且，罗县的张知县是个和软性子，他认定了对方绝不敢反抗。
于是，他就暗中派人一直盯着罗县，等县衙一收完今年的税粮，就算了个良辰吉日直奔城门而来了。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姓张的软柿子竟敢守在城楼负隅顽抗，青州的援军会来得这般的快，而且，赵知州带来的援军竞然是骑兵！
说到这里，他又恨恨瞪着王佑骂了起来。
王佑倒是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再三强调自己并不认识周虎后，就死活不肯开口了。尉迟恭正想对他用刑，被李世民悄声制止了，“此人狡诈，用了刑必会翻供，说是你我屈打成招的。”说着，他根本就不搭理王佑，只取出一支弩箭扬在手中，目光冷冽看着周虎道，
“可是在你的供词里，还缺了这样东西的来路。此乃官造工坊造出的弩箭，只有官府兵士能用，本官想知道，你在此之前还打劫了哪个官府？”
王佑飞快抬头看向他手中的箭，面色一下就慌了，而就在这时，周虎已经伸手指向了他，
“请赵官人明鉴啊，小的根本就不知道这些箭的来路，它是王佑送来的，是他.是他给小的送来了数千支啊赵官人，小的发誓绝没有抢劫过官府！”
其他人闻言登时面色微妙起来，王佑从前虽是青州军营的指挥使，但若没有上级官员的默许，他又岂能暗中偷走这么多弩箭？
王佑见状，也不甘示弱地开口道，“小的根本就不认识此匪，还请赵官人明察，还小的一个清白啊！”周虎一下都快气笑了，“去你爹的，你特么难道真不认识老子？别忘了你妹妹可是老子让给刘泌昌的”王佑心头一沉，这斯竞真敢出卖自己！他飞快截断了对方的话头，一脸悲愤地大喊道，
“请赵官人明鉴啊！虽然小的先前无意间撞见过，刘通判跟此人暗中有些往来，但小的真不知道他是匪贼啊..”李世民等的正是他们自乱阵脚开始狗咬狗，于是立刻抓住对方的话头追问，
“刘泌昌是何时跟周虎有往来的？”
“是…是去年！”
“是六年前！”
两道回答声的同时响起。
周虎已经气红了脸，再次强调道，
“回赵官人，是六年前，而且正是王佑牵的线！”反正都落到官府手里了，反正跟刘泌昌勾结的事也失口扯出来了，他刹那间迅速做出了决定：就算要死，也得把王佑那狗东西拉进来一起死！
于是，怒火攻心的周虎把青州匪盗勾结之事交代了个底朝天：
几年前，他带着一帮兄弟在广县占了个山头，做些拦路抢劫的买卖，在一次打劫到过路的王家兄妹时，王佑为了保命立刻就主动许诺要把貌美的妹妹送给他，周虎见他是个爽快人，反高看了他一眼，从此二人就以兄弟相称起来。
后来王佑说占山为匪是个风险大的事，必须要在官府有人才能长久，于是拿着他的钱财一番疏通后，借着喝花酒的机会结识了青州的司马参军蒯子衿。
哪知有了蒯子衿这条线，王佑还不满足，非说要他自己也进了官府才能保山寨一世平安，于是又折腾着想借对方搭上青州城实际上的一把手刘泌昌。
在打探到刘泌昌最喜貌美的妇人之后，他又撺掇着周虎把妹妹让出来送给对方当见面礼..没想到这事还真成了，刘泌昌一见到王佑的妹妹就挪不开眼，当日就把她纳为小妾，自然的，王佑这位“大舅子”也如愿得了个官府肥差，被对方安排到军营担任指挥使。
后来王佑在百般殷勤得到对方的信任后，又瞄准时机把周虎介绍给了刘泌昌一一像刘通判这样一心想敛财的官员，又怎么会拒绝主动送上门的敛财帮手呢？在谈好按三七分成后，刘泌昌就暗中命人将广县匪徒从各种案宗里抹去，又放任周虎在青州沿途大肆抢劫勒索，但凡有商人百姓来状告，他都会把罪名安到其他山匪的头上。
有了官府在背后保驾护航，周虎这伙人堪称如鱼得水，一时前来投靠的喽啰络绎不绝，六年内，这支队伍就从一两百人发展到了一千多人。
正在他们满怀激情展望未来时，朝廷却派了个要夺兵权的赵知州过来，这样一来，刘泌昌担心对方抓住自己的把柄，就派人通知周虎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等他把姓赵的先弄走再说…
李世民想到长孙无忌他们运粮遇到的那伙匪徒，若有所思道，
“看来，你也并不服刘泌昌，不然也不会中途下山来截粮了。”
周虎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赵官人有所不知，小的们抢到的东西虽然多了，但所有货都要分七成给姓刘的，他有饭吃当然不急，小的们却要守在山上活活挨饿啊…″
尉迟恭紧紧握紧了拳头，提醒自己不能冲动，不能当堂揍死人。
“呸！”，王佑朝周虎淬了一口，骂骂咧咧道，“朝廷这几年发给青州的弓弩刀戟，刘通判可都是让你们来拉走的，这些不是钱吗？贪心不足的窝囊玩意，这么好的机会都被你搞砸了…”
他根本就不信青州军营那帮废物能有多厉害，可见周虎就是个废物，要不是他这趟功败垂成，自己绝不会被牵扯进来一一原本，姓赵的在任期内摊上这种大案，是一定会被朝廷贬黜的啊，可恨！
新来的别驾长史等人越听越暗暗高兴不已：好哇，这些证据只要一呈到京师，就能助蔡相公他们狠狠弹劾童贯…到时，自己必定还能借此再高升一步！
李世民并没有阻拦这两人的互相谩骂揭短，等他终于理出一条脉络清晰的证据线来，才别有用心地开口再次问道，
“所以，这一趟王佑你是为了替刘泌昌报仇，才故意挑唆周虎进城抢劫的？”
周虎立刻用要吃人的目光看向王佑，王佑却冷嗤一声，直直看向李世民，
“哼，我是为了把你这狗官拉下水，才想出了这个好法子，哪知道青州军营那帮废物这么快就转性了”他这话还没说完，尉迟恭就故意松开了钳制周虎的力度，对方立刻趁机摆脱桎梏，扑上前跟王佑厮打起来，边打边骂着，
“老子才是你的亲妹夫，你竟敢为了救姓刘的，来如此算计糊弄老子，我今天不打死你誓不为人…”如果不是王佑信誓旦旦告诉他，朝廷绝不会有人追究这点小事，青州的兵士战力还比不上他们山中的匪徒..…他又岂会犯这个糊涂！
等两人狠狠下手，打得彼此都鼻青脸肿挂彩了，李世民才面带“惊诧”地举起惊堂木拍了拍，
“肃静！公堂之上岂能这般儿戏喧哗？既然你二人对罪状供认不讳，就先在状词上画押吧。”
尉迟恭这才慢吞吞上前拖开二人，他巴不得他们把对方打死咧！
他又拿着状词让对方画押留证，王佑本来是不想画的，但他转念一想：既然周虎这蠢猪已经指控了我，难道我要错过这个指控他的机会吗？
于是他也毫不犹豫画了押。
李世民立刻顺着两人提供的线索，命尉迟恭带兵前往广县一处山头搜查，果然将剩下留守的两三百匪徒也一网打尽了。
由于这场匪徒攻城的大案，还牵扯出另一场与童党有关的大案，他就按照流程把案宗和奏章一同送去了汴京。赵佶虽然并不在意他重用的这些大臣拉帮结派，但他非常在意对方忠不忠心：刘泌昌既然是童贯安插在青州的亲信，那么，谁又能证明他暗中勾结匪徒一事，不是童贯对朝廷生出异心从而唆使的呢？
总之，本就对童贯独握边军大权心生忌惮的赵佶，趁着这回勃然大怒的时机，下旨一口气褫夺了童贯二十多个官职。
与此同时，他也愈发相信：朕的皇侄赵时明，果真是唐太宗为朕送来的福将啊！
十二月，刚走到岭南流放地的刘泌昌就收到了快马送来的“以官府兵器资助匪首，意图勾结叛贼造反"赐死诏书，他到死都不知道，这从天而降的大祸究竞是怎么一回事，明明自己遮掩得密不透风的。
这一趟，在青州树大根深的刘氏一族，也因“谋逆"的罪名被统统流放去了崖州，连城中跟刘氏往来密切的商户豪强，也一一遭到了朝廷的严厉清算。
赵佶本想把立下剿匪大功的李世民擢升为正三品大员，但在满朝官员的再三劝阻下，只得改成了加封一个正四品的给事中官阶给他一-是的，朝中除了寥寥几人，其他人根本就不相信李世民真会打仗练兵，官家笃信神仙那套机缘已经破例让他在青州练骑兵了，如今，又怎可再贸然提拔此人为三品大员？
过分了，实在是太过分了！
不过本朝官员的俸禄和各项补贴，都是根据官阶来定的，从月俸几贯钱的小县尉，到月俸数千贯的朝中大员，其间的收入差距堪称天差地别。官阶越高越多的官员，能领的俸禄自然也就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