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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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射击馆内的新风系统做得很好,子弹出膛的硝烟味几乎消散,被药膏的香气覆盖。

谢辞序站在她对面的场景,同初见那日恍惚重合,锋利英朗的五官还是一如既往地透着疏离,眉骨高挑着,像是在宣告他的耐心终于告罄。他不再陪她玩这场秘而不宣的钓系游戏。

他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岑稚许这么想着,全然忘了,在她一时兴起编织的追逐计划中,很少有人能坚守住底线,坚固的堤坝溃败后,他们总会变得患得患失,最后,也让她失去了所有的兴趣。

她没有说话,顶着被他注视的压力——或许只是在他看来,将那两盒精心包装好的纸盒一一打开,取出那枚箭,顶端的冷金属感很强,她今早整理的时候发现,竟然是铂金做的。

“其实,这支箭是我故意保存的。”岑稚许漫不经心地扶着内侧刻的暗纹,跟他微信名一样,不知道是不是他在国外那些年曾用过的英文名,她对他的好奇,同他的身体对她的吸引力一致,都让她产生了探索的欲望。

“抱歉,这样描述或许不太恰当。你踏入这间场馆时,我就已经注意到了你。”岑稚许在叙述这些时,语气平静,“既然你已经发现了我为此而频频制造的巧合,不如我直接摊牌?”

寻常女孩遇到这样的情况,大多会脸红羞怯,不知所措地向他解释,无非就是对他无所求、无所图,所有的爱慕都是真心。这样的说辞和反应,谢辞序见过无数,但从没有哪次,愿意纡尊降贵地施舍耐心做她们的树洞。

他永远果断拒绝,不留任何余地,也从不会花时间照顾别人的情绪。

除了面对岑稚许。

当定量参数发生了改变,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变化。

就比如此刻。

谢辞序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背,薄唇吐出两个字:“你说。”

岑稚许凝神望进他的眸子,“庄缚青想建个度假山庄,但他手里的还是面积差了点,怕建出来效果不够大气,所以才希望辞哥能够让渡那块地的使用权出来。”

“辞哥开个价,多少都行。要是嫌公开招标麻烦,也可以走拍卖手续,回头我们这边差人去办。”

谢辞序眼底掀起飓风,全然没想到她连牌面都换了,一时间表情变化莫测。他本就长了副生人勿进的凌厉面孔,听完这一个个蹦出来的字,周遭的空气仿佛都被冻得结了冰。

“你是庄缚青的人?”

好半晌,谢辞序才抬眼打量她,目光犹如将她一寸寸侵蚀吞噬。

岑稚许面上涌出点被误解的怒意,“谢先生,你这是在侮辱我。”

她攥紧指尖往回收了收,身体也跟着小幅度地轻颤。

有些事,她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向他表明,又怕他迟迟不问,在地里埋久了倒成了将来的雷点,最后闹到无法收场。

“上一段恋爱对我的影响很大,失恋回京市后,是晗景一直陪伴在我身边,她帮了我很多,我却没有什么能够回报的。”岑稚许说到这里,咬住唇角,作出倔强的姿态来,眼里蓄了点晶莹。

岑稚许今天起来太早,精气神还没恢复,眼尾的那点亮色纯粹是一口气说太多话后,浮出的困意。她本来想打个哈欠,又觉得不合气氛,谢辞序显然误会了什么,鼻梁下的眸子乌暗阴沉。

她这滴眼泪没有落下,却犹如飓风过后的暴雨,将谢辞序的心池搅得潮湿又粘稠,连先前的那几分无缘由的烦躁究竟是来自什么,都无暇分心思考。

“那块地我可以按原价转让给庄缚青。”

本以为至少需要开出条件,经过一番复杂的来回推拒,哪知谢辞序答应得这么爽快,岑稚许心头微痒,连演戏都忘记,就那样发怔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很漂亮,纤长的睫毛又卷又翘,鸦羽扇似的,还挂着一滴极小的透明圆珠,在灯光下仿佛淋了层绵密的雨丝。

像一只误入他领地的黑天鹅,湿了羽,无助而焦急地在海面寻找来时路。

谢辞序见不得她掉泪,偏偏他一句话就将人惹哭了,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眼下她的情绪倒是止住地快,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盯着他,让谢辞序反倒不自在起来。

在她面前,那个清醒克制的人仿佛消失不见,所谓原则的撼动也变得如此轻易。

只是为了哄她。

仅此而已。

谢辞序压下泛潮翻涌的心思,语气也跟着冷戾下来,“但我有个条件,岑小姐,你需要做到才能跟我交换。”

岑稚许说:“太过分的不行……”

果然,这句话让谢辞序黑了脸,连后半句都没说完,她就识趣地止了声。

“跟他断干净。”

岑稚许没跟上他的脑回路,“谁?”

她是真的懵,谢辞序却觉得她在明知故问,故意在这上面报复回来,让他也跟着生气。

谢辞序瞥她一眼,让人骨头都漏风似的。

“那位让你迟迟走不出的。”

“前任。”

岑稚许眨了眨眼,“我跟他早就没有联系了。”

“我说的不止是现实世界的断。”谢辞序停顿半秒,食指同中指并拢,在桌台面轻轻敲击,“还包括情感上的牵连、寄托。”

这样的要求或许根本算不上条件,但谢辞序不确定,感情对她的牵绊有多深,年少时的爱意纠缠缭绕一生也极有可能。

他不想看到任何人的影子。

一丝一毫,都不允许。

谢辞序知道她不能立即作出回答,安排人准备送她离开。岑稚许跟上来,捧着晚礼服,“辞哥。”

“高定款只能在重要场合穿一次,是奢侈品,也是消耗品。它已经展现过光彩夺目的那一瞬间,不适合再转让。”

他没有回头,因此,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少女起伏的呼吸声,很安静,倏尔的沉默让人不难想象出她此刻的无所适从。

岑稚许不是很认同这种做派。她向来只看自己喜欢与否,岑女士陪着她跨过成人门的那条裙子,她总共穿了三次,在不同的场合。圈子里的人时有攀比,哪位名媛小姐若是穿了同样的晚礼服,的确会引起厌恶的人私下诟病。

但岑稚许不比在乎,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岑琼兰倾注所有心血培养的女儿,也是未来岑家唯一的掌权人。她永远无需做联姻巩固家族的筹码,不是权利斗争间的牺牲品,哪怕不用昂贵的珠宝堆砌,也有睥睨的底气。

同样是女儿,极少有人像岑琼兰一样,赋予她实权,让她站在谈判桌上。

谢辞序蓦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将那支遗落的箭羽从她手中抽走。

“这件晚礼服很衬你。”

大概是从来没有夸赞过任何异性,谢辞序眉心始终轻折着,不知道还以为他在沉声说什么斥责的话,以至于连宽慰都显得有些苍白别扭。

“还有,岑小姐,下次同人谈判前,建议你先搞清楚个中细节。庄先生想建的是赛车俱乐部,不是什么度假山庄。”

-

有了谢辞序首肯,转让手续办得很快,宴凛全程负责这件事,同庄缚青负责交接。岑稚许在谢辞序那披了马甲,不方便出面,倒是落了个清净。

让她意外的是,庄缚青那么顽固的人,竟然会悄无声息地妥协。

两人倒是意外的默契,庄缚青没有问她究竟用了什么方法让谢辞序改了主意,她也没有问庄缚青为什么要迁就她。

岑稚许这段时间联系了几位赛车手,准备签下来,作为俱乐部将来的常驻教练。

忙完这些后,她才想起该以感谢谢辞序的名义,在他那刷一下存在感。

她特意买了块腕表,款式中规中矩,价格也在她的‘人设’能负担的范围内。谢辞序大概没有戴腕表的习惯,跟他认识的这段时间里,岑稚许也就看他戴过那么一次腕表。应该只是在一些重要的场合,才用来察看时间,毕竟时常将目光落在手机屏幕上,在许多老古板眼中,是极不礼貌的行为。

谢氏集团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商圈拥有两栋大厦,地标性的建筑常年整夜灯火通明,是无数网红、自媒体人喜欢打卡的纸醉金迷场景。

这么些年来,两大商业巨头的大厦被中轴线隔开,岑稚许站在自家集团的顶层眺望过无数次,却从没有到过谢氏大厦的脚下。

谢辞序固定每周一、三、五都会来集团本部,结束完会议后,便会驱车离开。

岑稚许掐准了时间,很轻易地就蹲到了他。

几位人高马大的保镖将他护送上车,一行人西装革履,步履生风,似乎是在赶时间。她既然来了,也不想白跑一趟,先是给谢辞序打了个语音通话,他没接。

她正欲往前走,为首的那位黑人保镖就注意到了她,低头对着耳麦说了句什么,劳斯莱斯后排车窗降下,露出一道冷寂的面容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才看完半年度的财报,以至于此刻心情不爽,英俊挺拔的五官透着一股凶戾。

难怪众人总说,惹谁也别惹谢辞序。这张脸帅归帅,真要摆起谱来,谁能扛得住被他扫视的压力。

见岑稚许垂着手站在那没动静,谢辞序以为她被自己吓到了,神色缓和稍许,“找我?”

“嗯,我有事……”

谢辞序:“今晚最后一趟航班快来不及了,上来说。”

岑稚许从善如流地矮身上了车,落锁过后,她才发现副驾坐着保镖,就连司机也是个生面孔,气氛低迷而压抑。

这是上了贼船了。

身侧传来谢辞序毫无歉意的嗓音,“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带了保镖,不过你不用担心,他们很有职业素养,一旦确认你对我毫无威胁,就不会再用刚才的眼神盯着你。”

岑稚许撞进他的黑眸,总觉得他是故意的,却找不出痕迹。她点点头,“我会尽量假装他们不存在。”

腕表的礼盒是她特意嘱咐Sales包装的,里头放了张香卡,用丝带缠住,遮住原本的logo,是打眼扫过就能瞧出少女心思的小心机。

“你送了我晚礼服,我想礼尚往来,我总不能两手空空,什么也不准备。”

她将之往旁边轻轻推过去,“希望你能喜欢。”

这种价位的表,谢辞序肯定是不会戴出门的,或许连放进表柜都不配,随手就扔在某处,然后彻底忘记,因此岑稚许也没费太多心神。

送礼物的人敷衍,收的人也不在意,淡淡应下。

“你来找我,就为了这事?”

岑稚许‘啊’了一声,“也想来见你。”

她说话的时候,眼眸千丝万缕,语气却透着十足的真诚。这双勾人的狐狸眼不掉眼泪时,很灵动,直勾勾地盯着人时,仿佛抓心似的。

谢辞序仿佛被月光晃过,微眯了下眸。

“在楼下等了多久?”

五分钟的等待时间被岑稚许虚报军情说成两小时,闻言,谢辞序撩起眼皮睨过来,“你可以提前告诉我,或者让我的助理将你接上来,而不是站在楼下。”

他停顿一下,“犯傻。”

岑稚许不以为意地说了句知道了,又追问他:“这算是辞哥默许我的特权吗?”

不经允许,就擅自干扰他的行程计划。

甚至让他为她一再破例。

谢辞序听出她试探的意思,“就算不给你特权,你也有办法自己拿到,就像刚才那通电话。”

岑稚许轻捋下耳边的碎发,哪怕他语气实在算不上多好,内容还算让她满意。

入夜的澄黄灯影映在她流畅精巧的下颔骨上,她今天没有戴任何的配饰,连耳廓都透着薄淡的冷白色,有种清婉的美。她一言不发,神情难掩骄矜。

心情好了以后,岑稚许也不想耽误他的事情,“麻烦辞哥让司机在前面那个路口停一下。”

谢辞序:“你等了两个小时。”

“就为了换这五分钟的谈话,不觉得很不公平吗?”

他半垂着视线凝过来,跃动的光影像是蓝紫色调的银河碎金,流淌在彼此之间,让岑稚许仿佛置身其中,有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微醺感。

后半程发生的一切,更像是一场疯狂的幻梦。

岑稚许骨子里一直存在叛逆,她隐藏得很好,谢辞序不可能看出来。除非,他们是一类人,表面循规蹈矩,实则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驯养猎兽,然后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深夜,将它释放。

她甚至不知道航班落地地球那一端,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处庄园。尖拱、圆拱、飞扶壁以及花窗玻璃之类的元素,很像英国,但气温和空气的潮湿度却大相径庭。

热辣的阳光将宽阔无边的草坪照得如同水洗似的发亮,旁边是环形泳池和全玻璃构成的一座休息间,蔷薇沿着围墙盛开,周遭静悄悄的,连一位佣人都没有。

“后悔了?”谢辞序问。

他们乘坐的这趟航班仅为谢辞序一人服务,机型内部做了改装,专为长途飞行使用,同私人飞机相差无几。

谢辞序在飞机上洗了澡,原本考究的西装换成了休闲风的套装,姿态松弛,整个人也因此而显出几分懒怠。

岑稚许摇头,问:“这是哪?”

“坦桑尼亚。”

这里成片的绿荫和植物怎么也跟非洲搭不上边。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谢辞序沉声解释:“坦桑尼亚并不算缺水,鲁菲季河、潘加尼河、鲁伏河、瓦米河都流经此地,不过你脚下踩的每一寸草皮,都是数十位园丁精心养护的成果。”

在坦桑尼亚境内造这么一座庄园,饶是岑稚许都忍不住感慨,有病。

她挡住刺目的阳光,踱步往玻璃厅走去。

谢辞序提醒:“别乱跑。”

岑稚许起初并不在乎他的警告,直到同一对锐利的野兽瞳眸对视。它比照片里还要威风,毛发在光下泛出油滑的光泽,四肢肌群矫健有力,瞳孔呈现出烈金色,虎视眈眈地注视着这位踏足它领地的不速之客。

锋利的犬牙,仿佛只需要轻轻用力,便能穿破血肉,将她整个撕碎。

她顿时生出一种不寒而栗的危机感。

谢辞序眉心簇紧,用更为狠戾的目光警告隐匿在角落里的捷克狼犬。

岑稚许本能地往他身边靠。

狼犬终于不再向前,双方维持着对峙的姿态。

泛潮的掌心倏地被谢辞序握住,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像是冬日雾凇林里的一缕暖阳,为远行徒步至濒临极限的背包客带来生还的最后希望。岑稚许心跳如擂,不知那究竟是吊桥效应,还是大脑发出的危险鸣示。

谢辞序感受到了她指尖的颤抖,迟疑了半瞬,而后穿过指缝,同她十指紧扣,断绝任何抽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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