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故事（二）
“所以，我的成绩肉眼可见的下滑。”
“学习成绩越差，得不到正反馈，动力就越小。”
“动力越小，就越讨厌学习，成绩就越差。”
“又是一个恶循环了，属于是。”
“越是底层，恶循环就越多，古来如此。”
倪雨裳，被彻底干沉默了。
无言以对。
“那些所谓艰苦励志的工作，它也仅仅是份工作而已。”
“甚至因为没什么含金量，是个人都能做。”
“也就无所谓什么成不成长。”
“就仅仅是一份被压榨剩余价值的工作而已。”
“所谓锻炼人，不过是个美好的谎言罢了。”
“干着这样工作的我，也没有什么突然就遇到机遇，遇到风口，成为吹上天的那头猪。”
“然后西装革履，大谈不爱钱之道。”
“那你是怎么考上江海大学的？”
倪雨裳突然好奇地问道。
陈旭的脸色暗淡了下来，显得有些失落。
“如果按照这样发展下来，我可能一辈子也就那样了。”
“上个野鸡大学，然后找份底层工作，混吃等死一辈子。”
“但，我的母亲，出手了。”
“她站了出来。”
“告诉我，以后不要打工了。”
“让我专心读书。”
“她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能供养我读书。”
“她去了服装厂，没日没夜地踩缝纫机，没日没夜地钉衣服，没日没夜地赚钱。”
“她说……她说……要供我上大学！”
陈旭忍不住泪如雨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至今依然记得。”
“她用满是针孔和血痂的粗糙双手，给我递上伙食费的情景。”
“每次回想起来，我都心如刀绞！”
“心如刀绞！”
“我恨呐！”
“恨自己没本事。”
“恨自己没钱。”
“恨自己不能给妈妈幸福安定的生活。”
“更恨自己居然要靠吸妈妈的血！”
“靠妈妈的供养，才能读书。”
“恨恨恨！”
“所有的恨。”
“最终都归根于自己没本事。”
“如果自己有本事，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悲剧发生了吧？”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这世间，一切的痛苦，所有的不幸，都来自于当事人的能力不足。”
“彼时，我以为这句话是真理。”
“痛彻心扉。”
“可我不得不接受妈妈的供养。”
“因为我明白，如果我不接受，妈妈会更难过。”
“我知道，对于妈妈来说，精神上的痛苦，远远大于肉体上的痛苦。”
“我不能站在自己的角度上，自以为是地为妈妈好。”
“我得站在妈妈的角度上，才是真正为她好。”
“对妈妈来说，只有我考上大学，才是她最大的安慰和幸福。”
“于是。”
“我发了疯地学习。”
“没日没夜，挑灯夜读。”
“为了让白天有精神听课，我不得不调整睡眠时间，保证睡眠充足。”
“于是我又疯狂逼迫自己的大脑运转起来，提高学习效率。”
“也是在这段疯狂的岁月里，我认识到了。”
“大脑，是有极限的。”
“即使我每日三餐努力干饭。
恨不得把学校食堂免费的大白饭都吃进肚子里。
为自己的大脑提供充足的燃料——葡萄糖。”
“但，生物的大脑，它就是有极限。”
“即使我疯狂压榨它的潜能，也一样有极限。”
“我第一次意识到了。”
“我的身体，其实并不受我的掌控。”
倪雨裳听得心惊肉跳。
“后来呢？”
“你这么疯狂，成绩提上去了吗？”
陈旭微微一笑，“当然提上去了。”
“我本来底子就好。”
“初中就经常在全年级前五内徘徊。”
“我疯狂恶补知识基础，总算把成绩从两三百提到四百多。”
“然后呢？”倪雨裳好奇追问。
“然后，我就遇到瓶颈了。”
陈旭无奈叹息。
“我的做法过于疯狂。”
“大脑一时间跟不上我的节奏。”
“反而歇菜了。”
“我的成绩怎么也提不上去。”
“后来我痛定思痛，查找很多资料，问了很多老师，跟很多同学交流。”
“有的同学愿意跟我交流学习方法，有的不愿意，有的藏着捂着，有的单纯就是不想浪费宝贵的时间。”
“好在，我脸皮够厚。”
“这也算在社会摸爬滚打的好处吧。”
“只要网撒得广，总能捞到点贝壳。”
“星星点点的，我凑齐了自己的七龙珠。”
“总结成自己的一套学习方法。”
“有了方法论指导，实践起来果然事半功倍。”
“我的成绩终于突破到五百多。”
“再之后呢？”倪雨裳心好像猫抓一样，“你是不是就大杀四方，成绩飙升了？”
“你想什么呢？”陈旭哭笑不得。
“哪那么容易？”
“到了五百多分，成绩每往上提十分，困难指数都呈指数型增长。”
“我能提到五百多分，那还是多亏了我基础好，加上自己本来就会学习，有学习力，有自己的一套方法。”
“只不过，上了高中，没能更新自己的学习方法，导致越来越拉。”
“我那次比较幸运，到处取经，成功优化自己的学习方法，才能挤到五百之列。”
“再后来，就更难了。”
“即使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取经，优化自己的学习方法，还是没用。”
“我不得不承认，思维方式，真的很重要。”
“天赋，真的很重要。”
“我没那天赋，大佬的思维方式，我更是学不来。”
“学我者死，类我者生啊。”
“你知道改变自己的思维方式，是多少困难得事情吗？”
“后来，接近高考了，时间越来越紧，压力越来越大。”
“我只能把全部精力投在稳固已有的成绩上。”
“稳住基础，稳住基本盘，确保自己高考不要发挥失常，我就赢了。”
“好在，我最后的努力没有白费，又足够幸运。”
“是的，幸运。”
“我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幸运，如果又是一场不幸，我再怎么拼命，最后可能也是一场空。”
“幸运的是，高考没发挥失常。”
“我稳住了自己的基本盘。”
“考了五百多分，进了咱大学。”
倪雨裳听到这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太不容易了。
也太惊险了。
在那种最后的时间段，再重新努力，真的有点太晚了。
能成功，还是得感谢一下幸运的眷顾。
绝大数人，都会倒在重重难关下。
没能爆种成功。
能爆种成功的，都是狠人。
陈旭，毫无疑问，就是一种狠人。
幸运的狠人。
“后来，高考结束后。”
“就在放榜的前一天。”
“我妈妈，去世了。”
“她没能撑到最后一刻，成为了我一生的遗憾。”
倪雨裳听完之后，唏嘘不已，更是感同身受。
因为，最后的结局，和她太像了。
“再之后，就是上大学了，你应该也知道了。”
“经历了这些之后，我就发誓。”
“我绝不要走上爸妈的老路。”
“什么爱情，什么理想，什么娶妻生子。”
“在现实残酷的重锤下，都不堪一击，都显得渺小。”
“我从小就被人看不起，从小就见到了即使我父母那样的恋人成婚。”
“在遇到了现实残酷的重重镇压下。
也照样吵架。
也照样鸡飞狗跳。
也照样不幸福、痛苦、流泪。”
“在被邻居看不起、排斥、欺压之后。”
“也照样委屈、憋屈、痛苦、忍让、抑郁……”
“童话里的故事。”
“照不进我破碎、压抑又贫穷的现实。”
“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不答应你的求婚了吗？”
“所以，你明白我为什么绝不结婚生子了吗？”
“我没那能力，让一个女人幸福。”
“我连让自己幸福，都已经是拼尽全力、歇斯底里都做不到的事了。”
“更何况让一个女人，让孩子，让家庭幸福？”
“没那能力，你晓得吧？”
“不管是钱，是房，是车，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还是幸福、快乐、安全、美好、子孙满堂。”
“我都给不了你。”
“既然没能力，就不要让自己的孩子出生在这个世上。”
“这是我对自己永远不会到来的孩子，最大的善良。”
“既然没能力，就不要让自己耽误一个女人未来的人生和幸福。”
“这是我对爱我的女人，最大的善良。”
“所以，你明白了吗？”
听到这里，倪雨裳早已是泪流满面。
“曾经，我有一个我爱的好男人。”
“可他却没能力爱我。”
“我从未得到。”
“更何谈后悔？”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
“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
“我希望，能出现在你的童年里。”
“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上一个期限。”
“我希望是……一万年。”
陈旭听罢，长长叹息一声。
“在我的世界，海水是黄色的。”
“我想一直游，游到海水变蓝。”
倪雨裳立马抓住间隙。
“那我能陪你游吗？”
“不能。”
“为什么？”
“因为你可能淹死。”
“可我不怕。”
“可我怕。”
倪雨裳沉默了。
陈旭沉默了一会，又说：
“我喜欢一个人。”
“一个人，挺好，很自由，很轻松，很快乐。”
“我明白了。”
倪雨裳彻底沉默了，沉默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