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金雀台倒了。”
金雀台,汉白玉铺垫的台阶,琉璃覆盖的瓦檐,比之皇宫任何一处宫殿都要高,那台面中央立有一尊仰望天穹的凤凰,金色璀璨耀眼,而此刻的金凤被大火淹没,金漆逐渐脱落。
一抹血色的泪滴从金雀红宝石的眼中落下。
“显灵了!”“金雀显灵了!”
“金雀落血泪了!”
“天下要降大灾!”
“大灾!”
救火的宫女太监们纷纷匍匐在地,对着燃烧的金雀台跪拜。
那尊金凤雕像恍若即将浴火重生,似真似幻。
头发鬓白的庆元帝仰首,看着那金雀在矗立在高高的天穹,微微俯视的头颅正对大明宫。
那滴血泪就像是要落入他的心口。
大明宫后嘈杂纷乱,庆元帝浑浊的视线落在金凤之上。
只见火越来越大,金凤的头颅逐渐展开裂缝。
那金凤恍若有了魂。
冰冷冷的宫殿在起火燃烧的一刻恍若有了神性。
“陛下,走水一事正在查明之中。”庆元帝身边的高闲跪地禀告,双腿恍若抖筛。
“起来吧。”庆元帝的神情平静淡漠。
高闲轻声道:“皇上,需要宣娘娘来陪您吗?”
庆元帝点头:“不必。”
夜晚风凉,庆元帝衣袍松散,露出了部分胸膛,不正常的白色下是凸起的胸骨,他扶着围栏咳嗽,似乎要把肺都咳嗽出来,脚步踉跄,被赶来的赵逸赶忙扶住。
“御医呢,都在做什么!”赵逸急躁地喊道。
庆元帝朝着高闲摆手:“是我让御医不要来的。”
御医医治不了庆元帝。
庆元帝周身的庄肃之态依然存有五分,他偏头看向赵逸:“你怎么来了。”
赵逸拱手作揖:“儿臣听说金雀台失火,便想着进宫来看一下父皇。”
庆元帝面上没有一丝触动,“你有心了。你下去吧,朕没事。”
赵逸应声是退了下去,空荡宽广的大明宫只剩下孤身一人的帝王。
帝王松开扶手,朝着宫殿内走去,只有他一人。
……
……
“大人!大人!”
小厮疯狂地拍打秦寺卿的房门。
秦安承才睡下不久,被叫醒时脸色不太好看,扯过衣架上的袍子搭在身上,推开门对着外面的小厮道:“什么事?”
侍卫面露惊惧,
“大人不好了,金雀台着火了!”
“公里派人让您过去看!”
秦安承的耳朵嗡鸣,脸色刷地变白,他再次确认:“金雀台找到了?”
“是,整个朱雀大街都看见了。”
金雀台可以俯瞰整个朱雀大街,作为最高的楼宇,民众们自然可以看见金雀台。
秦安承脑子一晕,差点就地瘫倒,他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
“快快,备,马车,我这就进宫。”
秦安承回房换官服,薛氏睡眼朦胧地起身,“郎主,发生什么事了?”
秦安承心中繁乱,
“金雀台走水了,你郎主我的性命和金雀台捆绑在一起的,现在金雀台出事了秦家定然保不住。”
“你快去找大嫂,让他给大哥写信。”
薛氏彻底清醒赶忙帮着秦安承穿好衣服,秦安承小跑着离开后,立刻唤来丫头仆妇伺候自己换衣。
秦府沉睡的下人也开始苏醒,内宅慌乱。
今晚京城的夜让很多官员都睡不安稳,纷纷被敲响了门。
高高的华章阁自然可以看到那燃起的熊熊烈火。
秦酒站在阁楼顶,孙仪提着一盏灯笼站在她的身后。
她的脸庞在柔和的灯光下,削尖的下颌更为凌厉,五官的明艳之气在暗沉月色下被削弱,那双明媚的凤眼格外沉寂冰冷。
一切都被压抑在那双黑色的眼眸下。
秦酒微微低头,远眺西院,门前备了马车:“叔父出门了。”
孙仪看着远方被火焰吞噬的宫殿,“金雀台踏了,秦家务必会收到牵连。”
秦酒道:“有父兄的军功抵,不会如何。只不过是罚一些俸禄,降级。”
京都被压抑在繁华下的风波逐渐涌现到了明面。
金雀台会倒,但不应该是现在倒。
不应该是现在。
到底谁在做推手。
金雀台的倒下并没有推迟秦酒离开的行程,反而更快了。
秦酒在第二天大早,在所有人慌乱与金雀台倒塌的时候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
“她就这么走了?”长孙妙稚气未脱的脸满是气愤。
秦君华呆呆的点点头。
“去江南道是前几天就说了的,不是因为金雀台倒塌而走的。”她补充说道。
长孙妙脸都气红了,“那也不行,她秦酒也是秦家的。”
“可她也是将军大小姐,她不会有事的。”
“那你也是将军的侄女!”
长孙妙安慰地拍着秦君华的后背
秦君华今日本不想来大理寺卿府的,但是母亲说,金雀台的案件定然会是大理寺卿审查,所以薛氏一大早就把自己送到长孙妙妙的院子打探消息。
可是长孙妙就是一个女孩子哪里懂得政事。
秦君华将身上的青色披风拢了拢,秦酒离家的时候披在她身上的。
思绪回到了早上。
秦君华在得知自己父亲院子里的消息后,同样一夜没睡。
发呆地坐在院落的亭子里。
知道晨时,秦君华听到秦府外有马车的动机立刻跑了出去,但是看见的是数辆马车从东院行驶出来,几十名一看就是兵将的护卫站在马车一侧。
秦酒没有通知秦府中的其他人她要离开。
但这就是秦酒出行才会出现的阵仗,而且那些凶悍的侍卫一看就是将军府的人。
秦酒缓步从秦府走出,没有秦府的人护送,她周围都是将军府的人,现在所有人都在关心金雀台倒塌和秦寺卿会受到什么责罚。
秦君华站在门口反而有些格格不入。
“你来送我?”
秦酒表情明显诧异,没有想到秦君华会得到她要离开的消息得在门口相送。
一个误会,秦君华也不好说不是,只能看着秦酒点头:“堂姐一路平安。”
秦酒抬眼看着她的眼神很柔和,和平时刻薄不同的柔和,是一种对家人才会有的柔和。
晨露深重,微微薄凉,秦君华穿得单薄,冷不丁打了一个喷嚏。
秦酒笑了笑,从孙仪手中拿走披风披到了秦君华后背:“你父亲不会有事情。”
有了秦酒的保证,秦君华那颗被困在笼子的心好似被放了从出来。
秦君华抿了抿干燥的唇道:“谢谢堂姐。”
还记得秦酒眸光温柔:“回去吧,小心风寒。”
虽然秦酒比自己大三岁,但是做事从来不会存有稚气,好似预料到了所有会发生的事情。
从陇右回来后的秦酒就不是之前的秦酒了,秦君华一直这样以为。
目送秦酒上了马车,从窗口朝她招手,示意她回家。
秦君华并还没有离去,而是对着马车内的秦酒挥手再见。
看着离去的马车,秦君华总感觉秦酒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
秦府没有人送别,她就在这样的慌乱中离开了,一个人回秦府,此刻有事一个人离开。
“你在想什么!”
长孙妙胳膊肘捧着秦君华,这人怕是被吓呆了,如此之久都没有缓过来。
“我都和你说了不会有事的,我父亲回来后我会和他说的,咱们是手帕交,你别怕。”
长孙妙凑近秦君华抱了抱她,拍着她的后背。
在她的记忆中,母亲就是这样抱着她安慰她的。
拍着拍着就变成了抚摸:“你这披风料子真不错。”
虽然现在说这个有些岔。
秦君华没忍住噗呲笑了出来:“这是早上我给秦酒送行的时候,她给我的。”
“好吧。”长孙妙嘟起嘴讪讪。
“小姐!小姐!”侍女咋咋呼呼,但此刻并不会受到小姐的责怪。
秦君华瞬间抬眼望过去,“宫中是不是有消息了!”
小丫鬟喜道:“郎主没有事,只是被罚了俸禄,官降一级。”
“外面在传说是,朱雀大街放的烟火被风刮到了金雀台,不是因为,这件事和老爷没有关系。”
长孙妙了然道:“昨晚上的烟火我也看到了,真的很大,朱雀大街放了整整一夜。”
“你看我说不会有事的吧。”
秦君华也是松了一口气,只不过这朱雀大街的烟火不是长公主吩咐燃烧的嘛。
那如果真要论罪,岂不是长公主。
端午日长公主与太子殿下同时发出名帖。
自己哥哥去了太子殿下的围猎场,但是却无意间伤害了太子殿下。
后续自己父亲前去赔礼,这件事就算是过去了。
但是如今金雀台走水,受到最大牵连的就是负责金雀台修建的父亲。
秦君华忽然心头一紧,她似乎抓到了一些无法言说的因素。
“你又咋了,不高兴吗?”长孙妙见她面色依旧难看。
“谢谢妙妙,我先回家去看看父亲!”
秦君华慌忙跑走。
长孙妙伸出手“诶!”地叫喊着她。
“我下次找你玩,去请你去摘星楼吃糕点。”秦君华回头道。
长孙妙对她点头,“这还差不多。”
……
……
“父亲,你身上怎么都是水,不换衣服会生病的。”
回到家的秦君华,一眼就见到了父亲半边肩膀都是水。
秦安承高坐前厅,自己女儿回来了,沉重的目光稍微松缓了几分:“无碍,等一下就去换。”
“父亲,陛下没有说什么吧,我在大理寺卿府上探道消息,父亲你不会有事的。”
虽然在长孙妙那里已经得到消息,但是得到秦安承准确的消息才行。
相对于秦安承的肃容,坐在下方的薛氏脸色才是不太好。
秦君华靠近薛氏:“母亲,发生什么事了吗。”
薛氏擦拭着眼角的泪,埋怨你的看着上头的秦安承:“你爹爹打算辞官。”
“辞官?”秦君华惊讶,“皇上不是并没有怎么怪罪爹爹吗?”
秦安承愁眉:“君恩难测,你们老人家哪里懂得这些,皇上这一次只是罚了我俸禄贬官,但这次可是得罪了太子殿下,若是今后我稍犯错误,那要的就是我们秦家人的项上人头。”
薛氏哭哭啼啼的:“你就是个懦夫!华儿还没有出嫁,你这个太常寺卿的官职都没有了,你让京都的那些男子怎么看她。”
秦君华蹲在薛氏身前,笑着看她:“我什么要男子怎么看我?”
“堂姐被退婚后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照样自由自在。”
薛氏从未想过平日乖巧的女儿会说出这样的话,“那秦酒是你大伯的女儿”
秦君华摇了摇头,圆圆的眼睛亮晶晶,“都是一样的啊,我们都是秦国公的子孙。”
薛氏一时间愕然,虽是这样说,但还是不一样的。
站在上头的秦寺卿确实走了下来,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你比你哥哥聪明,华儿说得对,女孩子不是为了嫁人还活着。”
“明日我便去递上折子,未来在京中开个书院,门生天下也不为一件美事。”
秦君华嘻笑:“那我可以去爹爹的书院读书吗?”
“当然。”
秦安承现在已经看淡了。
更多的是,他已经发觉现在朝中太子殿下掌权后,很多事情已经和他最开始为官的初衷不一样了。
……
……
秦字军旗马车在通往江南道的大道中行径,但是无人得知,这马车中根本没有人。
十几匹高头大马结实地踏在干燥地之上,两侧的杂草被马蹄踏平。
凌厉的风吹过这些人光秃秃的头顶。一离开京城后,众人刻不容缓朝着剑南道飞奔,他们必须在五千兵将赶到成都府之前与之会合。
离开京城容易,如何安全地离开京城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的目的不是真的去玩剑南道,而是清除去往成都府一路的‘匪贼’。
冷风刮在脸上,秦酒思维无比清晰。
京城是彻底呆不得了,这场大火就是。
孙仪骑马在秦酒身侧:“大小姐,在前面驿站休息一晚上吧。”
秦酒的骑术是他教的,但是这样没日没夜的赶路,就是其他人都受不了。
秦酒看了一下天色,确实不早了,“那便休息一晚吧。”
众人奔走了一段路后,在一个偏僻的小驿站停下。
外面喂马的马夫见十几名壮士忙喊着里面的的驿卒。
驿卒查验好了几人的身份,咧嘴笑着将人送进去,麻溜的布上简单的饭菜。
这年头青头汉子不是没有,多是在西北打仗的兵,所以小小的驿站中出现十几个壮硕的秃子,大家也就好奇的看两眼也就收回了视线。
“哎,你们听说过了吗?”
偏僻的驿站就是小,那人说的话,看着悄悄咪咪其实所有人都听得见。
跟着秦酒一桌的元宝耳朵竖起。
“金雀台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