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血域(卷终)
凉亭中,罩衣剑客已候在那里。
二人见了并未多话,径直出了赵府。
这一刻,他们要与时间赛跑。
一边是樱花洒落,一边是大雪飘飞。
然而就在二者踏足街巷的刹那,天上的明月竟在此刻瞬间泛红,洒下的光华也从惨白变得猩红一片。
有绯雾开始弥漫,有血气开始滋生。
“徐兄,这……怎么回事?”孟桑启问。
他看着此间的变化,就仿佛是看到了大荒村的绯雾,看到了当初在石村墓洞中的那口棺材。
罩衣剑客握了握宽大的剑柄,道:“恐怕,是你那“娘子”醒了。”
他眼里的世界,天空也从飘雪变成了飘血。
猩红的血雨,很快便取代了洁白的雪景。
“所以?”孟桑启不理解,他无法将她的苏醒,与上方褪去惨白月华,染上猩红的月亮给联系在一起。
罩衣剑客道:“她发现了你要走,这个世界意识到了你我要离开。它定会想方设法的阻止。”
孟桑启依旧不懂:“为什么这个世界不允许你我离开?”
罩衣剑客想了想,最终下了这样的一个结论,道:“或许,这是一个无主之境,这个梦境它需要一个主人,不然的话,这个世界可能会逐步破灭,最终走向消亡。这也是为什么她会千方百计想要将你留下的原因,也是这个空间将你我吸纳到此的目的。”
孟桑启好奇:“你也受到了同样的诱惑?怎滴方才没有听你提及?”
罩衣剑客道:“诱惑我的,是功法。我本就是为了寻求强大的功法而来。”
他想要突破自我,成为修者,看一看修行者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他觉得,这世间没有什么比这更具有诱惑力的了!
就在这时,四周的空间开始了震荡,屋舍也开始了摇晃。
震荡摇晃过后,大地开裂,屋舍的墙壁也浮现出了深深的裂痕。有血水自墙壁裂痕处溢出,有血人从大地开裂处浮现,就好似地狱的使者。
猩红的月光穿透绯雾,雕刻出一张张狰狞扭曲的脸。
“相公,”一道声音突兀响起:“你能不走吗?我需要你,我离不开你。你忘记了独属于你我的快乐时光了吗?你走了,我怎么办?”
寻声望去,孟桑启瞧见了赵柔儿孤独寂寥的身影。他看着那张楚楚可怜的小脸,心中竟莫名地滋生出一阵痛感。
她流着泪,眼巴巴的看着他,就像是独守空房多年的小娘子终于瞧见了从军归来的那个人。
孟桑启愣了神,他呆呆的站着,看着,双目逐步放空,整个人就像是傻了一般,渐渐的失去了魂魄。
这是……摄魂?
“苍啷”一声,罩衣剑客拔剑出鞘,他二话不说,对着二者的视线之间便刺出一剑。
剑声虎虎,剑势迅捷。
这一剑,刺碎了空间壁垒,同时也唤回了孟桑启逐步迷失的意识。
“别愣着,也别去看她。往你所见的高山处跑,我会去寻你的。”
“别听他的,”赵柔儿的声音也响了起来,话语中满是哀求:“你到不了那里的,他想将你从我的身边夺走,是他在骗你。”
孟桑启摇了摇头,他镇定心神,最终还是飞奔而出。同时拔剑出鞘,刺向弥漫而至的绯雾,斩向那一具具随之而来的血色躯体。
天地一片猩红肃杀,就好似染血的地府。
然而,山还在那里。
四周的屋舍逐步被血气腐蚀风化,樱花不见了,树也消失了,唯有那座山依旧如初。
此时此刻,在孟桑启眼中,那座山就仿佛是一座明亮的灯塔,他指引着道路,照明了方向。
孟桑启向着那处狂奔,他与罩衣剑客的世界也在此刻逐步分离。
山上到底有什么?
或许,是死亡。亦或许,是出口。
“别回头,我会去找你的,无论如何都会去。”
他听到了罩衣剑客的声音。
简简单单的话语,却让他莫名的安心了许多。
徐客,徐炎凉。
这个人说的话,就仿佛拥有着某种魔力,能够让他无条件的相信。
他说了会来,那就一定会来。
即便是来不了,也会来。
……
一片血红中,天上的落血更急。徐客身边围满了密密麻麻的血人,它们张牙舞爪,像是一具具没有灵魂的丧尸。
它们拥有着同一张脸,同一个表情,那是愤怒的表情。
整个小镇都消失了,就连天上的云也化作血水,流淌了下来。
“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他不会想着离开。我眼看着就要成功俘获他了,都是因为你。”
在他的侧方,那位小娘子的面目也开始变得扭曲狰狞,就仿佛是被什么人用麻绳搓过。
她的眼角开始滴血,她怒不可遏。
徐客道:“他本就不属于这里,也不属于你。他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你,又是什么东西?”
他不断的挥剑,将一具具的血躯斩飞。
刺破壁空的剑,刺碎血雨的剑,刺穿血人的剑。他的剑能够撕裂一切,然而,却无法真正的杀死它们。
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它们并不存在于现实,皆是虚假的,真实的剑又如何能够杀得死?
一个人的剑术无论有多么的强大,都是无法杀死死物的!
他撕开一条通道,往自己眼中的草场奔去。而那处,亦是孟桑启眼里的高山。
最前方的那个人被撕裂的空间带走了,他如今怎么样了?到了山脚?还是爬到了山上?他离开了吗?他还活着吗?
徐客不知道,不过,自己说过会去找他,那就必然要去。
他与无数的死物纠缠在一起,他开始流血,开始受伤。他的血,就仿若是这个世界正需要的养分。
天的尽头,空间开始破碎。那处草场也吹出了黑色的旋风,然而任凭无数的血人围追堵截,身后的赵柔儿皆未踏出过哪怕一步。
她只是将自己的身躯化大,紧握手中的发簪,不断的戳向徐客。就仿佛是在扎草人,就仿佛是在诅咒他。
他感受到了她的无力。
果然,她无法离开一个固定的范围。
在大荒村时,她不曾离开过翠竹小院。在送孟桑启离去的时候,刚刚踏足,又立刻收了回去。
在夜集镇,她应该也是无法踏出赵府的。
既是如此,那么一直以来陪伴着孟桑启逛街游玩的又是什么呢?
空间经过演化,自主地生成了很多个赵柔儿,与本体有着鲜明的主次之分。她们分散在不同的时间段,记忆同享,经历共享,以温柔情怀,试图将一个男子永久的留在身边,陪伴着自己。
为此,她不惜创造出一个丰富多彩的世界,并且给予那个男人一定程度上的自由。让他去工作,使他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与生活。这是必备的条件,不然,那个男人一定会感到空虚与害怕,不会停下探索与离开的步伐。
然而某些事,并不是她所能够完全掌控的,她还需要大量的时间去学习,去完善。
眼下的这些血人就是赵柔儿。
它们都是赵柔儿。
能创造出这么多的分身,在她的身上,一定也发生过一些十分恐怖的事情。
……
徐客累了!他不知道自己战斗了多久,不记得自己刺出了多少剑,又刺“杀”了多少个血人。
成百?数千?上万?
然而即便是像他这样的人,也是会累的。
为了追寻强大的力量,为了亲眼瞧一瞧那些所谓的修者,他从晋国出发,周游列国,却无缘无故的来到了此间。
此处虽然怪诞,却也从某种意义上证实了他所追寻的那个世界,的确存在着。
这令他感到兴奋。
不害怕,反而还很兴奋?
兴许,他本身就是一个十分奇怪的人!
一个又一个的血人自下方的血色土壤中冒了出来,它们抓住了他的脚腕,试图将他拖入深渊。
徐客是真的累了,他伤痕累累,气力渐竭。
他最后挥出一剑,然后任由自己瘫倒下去,睡躺在血泊之中。紧接着,他看到无数双血手攀上了自己的脸颊……
……
晴空之下,绿树成荫,蜻蜓盘桓飞舞。
树影之间,徐客睁开了眼睛。
他穿着罩衣,一脸的胡茬。
他的怀中是一柄宽大方正的剑。
他躺在树下,旅途的劳累,让他方才睡得很熟。
他看了看四周的景,觉得很是熟悉。
看来,自己又做了个离奇的梦。
身侧是一条不算宽敞的官道,不多时,一位老翁正赶着羊群,自前方而来。
只见得那老翁须发皆白,身着麻衣,穿着布鞋,一脸的和蔼。
羊群走近了,老翁自然也走近了。
徐客连忙起身,只见他整理了一下衣着,便对着老翁作揖一礼。
老翁有些狐疑,打量了他片刻,却也微微回礼。
“侠士何处来?欲向何处去?”老翁却是先问。
徐客清了清嗓子,确认自己还会说话,还能说话,而后言道:“在下自晋国来。敢问老伯,前方可否是有一个村落?”
老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片刻后,摇了摇头,叹道:“那里原先是有一个村子,但被一群山匪洗劫,放火烧了个精光,如今呀,就只剩下几只木桩喽!”
徐客闻言神色一滞,问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翁思索着道:“我记得,应该有二十多年了!为此,国都出动了大量的军队进行剿匪,正因如此,老朽如今才敢在此间牧羊呀。”
说着,老翁驱赶着咩咩叫的羊群,逐步走向了远方。
“周遭城镇中可有名唤夜集的地方?”徐客又问。
老翁闻言并未回身,却是摇了摇头,言道:“前方风景独秀,游山玩水尚可,若想住店,侠士还是往回走吧!”
徐客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什么。
天边,一抹残云荡尽。
清风过四野,鸟雀飞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