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杜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提出了这样的邀请,休假还只是不成形的计划,大约是近日工作和生活夹杂在一起的烦恼,让她特别想离开现在的环境。
英卫用消息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杜滟想了一下,“最快一周后,最慢这个月里也要出发。”
英卫在手机上查了半天,抬起头来看看杜滟,又低头发消息,“下个星期四之后,我陪你去。”
英卫的神情很平静,就好像在说陪她去吃饭,去超市那样正常。
杜滟向老板提出休假,没费什么周折就得到批准,两个星期的假期,从周五开始。
杜爸爸和杜妈妈关心的只是杜滟到底要走什么线路,和谁一起去,安全不安全。杜滟小小的撒了个谎,说和网络上约到的队友一起去,没有提英卫也参加。打从杜爸爸杜妈妈旅游回来听邻居转述了杜滟脚伤时候有个“男朋友”随侍左右之后,对杜滟和英卫的来往就多了点关注,让杜滟觉得不胜其烦,她隐隐觉得,如果把英卫放在她潜在男友的位置上,父母其实并不乐意。
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很多,但是其乐无穷,杜滟埋在一堆攻略和准备注意事项上,把工作上的烦恼抛到脑后。
“你说我们要走虎跳峡么?”杜滟一边翻着徒步攻略,一边在MSN上问英卫。
“让我看看。”英卫顺着杜滟给的链接找网站去看。
“去吧,强度不算很大,我们分开两天走。”
杜滟犹豫得很,“中甸那就要爬山翻垭口,到虎跳还走路,我怕走不动。”
“走不动我背你。”英卫说起旅游来,也比平时要情绪高一些。
“好吧,那就这么说定了,到时候在high way上你可得背我。”杜滟排了下行程,中甸两天,梅里五天,虎跳两天,加上来回路上和丽江休整的日子,凑足两个礼拜。又估算了费用和要准备的东西,催促着英卫挤出时间来和她一起去采购。
周五出发,周四晚上英卫才把手边的工作差不多忙完,和杜滟按着她准备的单子一项项在户外商店里采购。
“冲锋衣,抓绒,冲锋裤,鞋子……”杜滟拉着英卫直接奔着装备过去。导购小姐很想推荐始祖鸟,杜滟眼睛瞪大了看她,“又不是去极限地区,要那么贵的东西干嘛,哥伦比亚钛系列足够了,冬款加抓绒就好。”
导购小姐还想忽悠一下英卫,看见英卫在一边但笑不语,一副随便杜滟挑什么的样子,也就放弃了,拿了一件银灰色的冲锋衣,找了一条配套的冲锋裤。英卫换了衣服出来,杜滟和导购小姐都是眼前一亮,最简单的黑灰搭配,在英卫身上不觉得平常,反而低调妥帖。
“就这套吧。”杜滟眉开眼笑,又挑了一件抓绒出来,让导购小姐一起结账。
英卫进更衣室换衣服,杜滟兴兴头头的在店里继续找头巾手电之类的装备,猛然间手机响起来。杜滟瞄一眼屏幕,迟疑一下才接起来。
“杜滟,想和你说说明天开会的材料,最好再加一点内容。”电话那头是江渐风。
“明天我就休假了。”杜滟很简洁的回答他。
江渐风显然愣了一下,“要多久?”
“两周。”杜滟不想和他多说话,好不容易恢复的好心情,正渐渐往低谷里沉去。
“去哪里玩?”
“梅里。”杜滟说的时候声音弱下来,江渐风也是旅游爱好者,当初两个人在一起,很大程度也是因为彼此都爱好旅游和摄影,恋爱时候还规划过一起要去哪些地方,梅里也是当中的一站。
江渐风也沉默了一会,“玩得开心,多拍些照片。”
“好。”杜滟答应着挂了电话,好不容易好起来的心情,果然有一点低落下去。
杜滟叹一口气,抬头看见英卫已经付了款,站在柜台那看着她,赶紧三步两步走过去,拉住他的衣袖,“还要去超市准备干粮呢。”她得用这些准备工作,彻底扫开江渐风带来的烦躁。
杜滟订的是周五一早的航班,从S市到昆明,然后转昆明到中甸的航班。大清早起床对于杜滟来说很残忍,尤其前一晚还收拾行李包裹到了半夜。杜滟一路打着哈欠和英卫在机场会合,好不容易托运了背包划好了座位登机,在飞机上听到机长广播说,因为天气原因,飞机延迟两小时起飞。
杜滟又是困又是累,索性问空姐讨了一条毛毯靠在座椅上睡觉。可是经济舱的座位靠背一点也不舒服,杜滟在位子上挪来挪去半天,也找不到好的入睡姿势,反而折腾的脖子发酸。杜滟闭着眼睛,觉得右手边的英卫推了她一把,睁开眼看见他抬起两个座位之间的扶手,伸手虚虚的揽住她的腰,示意她靠在他的肩膀上。杜滟踌躇一下,克服不了沉重的眼皮,嘟囔着抱怨了一把经济舱的座椅,把脑袋靠在英卫的颈窝,安安心心的睡过去。
杜滟这一觉睡得很沉,飞机起飞也没有惊扰到她,直到快要到昆明,她才醒过来。她才动了动身子,英卫已经侧过头看她,见她醒了,指指眼前小桌板上的餐盒和水。机舱里又热又干,杜滟坐直了身体先解决温饱,瞥见英卫动手揉着脖子,不禁有些不好意思,“是不是很累?”她小声问他。
另外一边的乘客大概是没人说话无聊久了,一听杜滟说话,立刻凑过来,“你们是度蜜月去的吧?你老公可是这么坐了差不多6小时了。”
两句话完全没有内在逻辑联系,问题也非常唐突,杜滟翻了那人一个白眼,问话的人讨了个没趣,讪讪的缩回头去。
很快飞机就降落到昆明,可是本来去中甸的航班已经飞走,杜滟又不得不折腾着换了一个航班,到达中甸时已经是晚上9点。
杜滟对杜爸爸和杜妈妈说的话也不全是假话,她预先在网上也联系了一群驴友一起分摊车费,等她和英卫找到大家聚集的旅店,别人已经都先到了。带头的领队看见他们两个,先问他们:“你们是不是恋人啊?能不能住一间房?我们队里五个男的五个女的,拿了两个3人间和2个两人间,现在就余一个双人间了。”
时间已经很晚,也没有多的选择,杜滟只好点头,领队领着他们去开房,一面向他们介绍情况,“我们这里连你们6个单身,2对情侣,大家都是同时去梅里,有3个是和你们一样的时候出来,你们可以拼车去虎跳,剩下我们五个要呆久些,不过估计也能在丽江遇到你们。”
领队又向他们说了一下第二天集合的时间和日程安排,把钥匙塞给他们就走了。
杜滟卸下身上的背包,坐在床上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是标间两张床,虽然她出来旅游和驴友拼房拼帐篷都住过,可是和英卫之间,她心里怀着小小的心思,于是觉得有些便扭。
不过小小的尴尬很快被过来打招呼的同伴们冲散,大家互相招呼着认识,杜滟下意识的就坐到英卫身边,向大家解释他没法说话。
十个人年岁相当爱好相同,很快打成一片,聊到半夜才散去休息,也省了杜滟的尴尬,洗漱完后赶紧上床睡觉,迎接第二天的旅程。
中甸的两天旅程都很轻松,松赞林寺,碧塔海,什卡雪山,加上古城里四处闲逛,主要是让大家适应高原。
第三天十个人包了两部面包车,从中甸往飞来寺开。一月份天黑的早,一路上停停走走,还没到德钦天就黑了。天气虽然还好,但是路上有积雪,一辆车子走着走着就趴住不动了。
两个司机下来围着车子捣鼓了半天,还是不起作用。车子一停暖气一停,冬天的寒气立刻逼入骨髓,虽然大家都穿了防寒的厚衣服,可是还是挡不住晚上雪山里的温度。
司机商量了一下,决定先开一辆车到德钦县城,找上修车的师傅过来,实在不行,就跑两趟把所有人拉到县城。领队立刻决定让女同胞先走,可是因为两个司机都得去县城,必然要留下一个女的来。杜滟立刻举手表示自己可以留下来。
司机用厚棉袄把坏掉的车的车窗车门缝都堵上,只留了一个口通风,嘱咐留下的几个人有事立刻打电话。
留下的车子上几个人并不觉得害怕,从德钦过来也就二十来公里路,最多等上两三小时,这一点惊险反而给行程添加了一点谈资和趣味。只是慢慢的,大家都开始觉得有点冷,纷纷缩在座位上,拿出背包里所有的衣物给自己添上。
杜滟的背包随着前一辆车运走,没衣服可以添,只好缩在英卫的身边,把脸埋在他的肩膀上。车子里渐渐没人说话,陷入沉默,只听见山里的夜风呼啸而过,带着寒意的空气透过车子的外壳和棉袄浸润进来。
杜滟缩着不肯动弹,英卫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胳臂,指着窗户让她看。
窗外是墨黑的夜色,远处的雪山在星光下泛出浅浅的银白色,天上的星星多得耀人眼目,密密匝匝的如同碎钻一样撒在天穹上。
这景色美得让她几乎忘记呼吸,天地四野间,彷佛自己的肉身都不存在,只有亘古未变的山川原野和星光。杜滟仰头看着,烦扰她的那些事情似乎不再重要,都慢慢淡了褪色了。
英卫的呼吸在她耳边,杜滟偏过一点,看到他的眼睛,黑色的瞳仁里闪着一点点光,那一点光,映着她的影子。
寂静的夜里传来车子的声音,所有的人一下子又活起来,司机带来了德钦镇上的修车师傅,半个小时后终于车子能够发动。赶到德钦已经很晚,整队人马草草吃过饭就休息,准备好第二天一早赶去飞来寺看日照金山。
清晨的山风比夜晚更要凛冽,寒浸浸的空气呼吸进去,好像连肺都要冻住,让人精神一爽,也让人恨不得在酒店里不出来。
一切都很自然,像有了默契一样,在观看梅里十三峰的平台上,英卫伸手揽着杜滟,替她遮挡一点寒气。
深蓝色的天空渐渐明亮起来,呼啸的山风吹走了天上如蝉翼般薄的云层,一线金色的光落在梅里的主峰卡瓦格博峰的顶端。平台上的人群骚动起来,许多人忍不住惊呼。白色的十三座峰顶慢慢染上纯净的亮金色,杜滟激动的按住了胸口,连拍照都忘记,只是痴迷的看着金色在山尖渲染,然后再淡淡逝去。
能看到日照金山,杜滟觉得无比满足,在那一刻她没有许愿,可是她深信不疑,以后的日子会因为今天而如意顺利。
天气不错,所以从飞来寺到雨崩村的路不算多艰难,跋涉了12公里的上坡路和5公里陡峭的下坡路后,雨崩村终于进入所有人的视线。
雨崩村住宿条件不算太好,杜滟一队人马租的两间大房,一间男性一间女性。大家放下行李看看时间还早,于是决定继续租马去神瀑看看。和马队谈好价钱,几个女同胞一人一匹马,男同胞步行跟随。出了下雨崩村,穿越过村子后面茂密的原始丛林,路上很快开始见雪。远处突然传来雷鸣一样的声音,打头的向导停下步子,听了半天,回头说:“前面雪崩了。”
大家面面相觑,一月份上神瀑的路很难走,如果雪崩的不是地方,估计根本走不过去,可是大家又不太愿意放弃,半天领队才说:“我们先走走看,要是路被埋了,就回来,毕竟安全比较重要。”
杜滟看着地上的雪渐渐厚起来,慢慢埋过了脚脖子,忍不住频频的看跟在马后面的英卫,“冷不冷?”她反过来问他。
英卫抬头冲她笑笑摇摇头,又走上前几步,抬手握住她的手。
杜滟为了方便抓缰绳,连手套都没带,手冻得冰凉。英卫皱起眉头看她,杜滟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她更怕摔下马,只好摇头,“戴手套就抓不住了。”她还要再说,马突然跟着前一匹停了下来。
几个人都往前面看,向导已经跑到前面去迎着另外一个人,咕哝了半天又跑回来,“不行了,前面路堵了,他们是刚才过去的一队,走前面的几个,差点被雪埋了。咱们得回去。”
正说话,前面那队人马慢慢走过来,领队也迎了上去,不一会跑回来,冲着几个男同胞嚷:“哥几个有谁不太怕冷的,先借几件衣服出来,那队人好几个被雪埋了爬出来的,衣服都湿透了,有两个女孩子呢。”
出来的驴友一般都互帮互助,立刻几个男人都脱下里面的抓绒交出去。折回来的那队人马近了,大家才看到,那一队人也有十来个,有好几个人伏在马上,脸色发白,身上连衣服带裤子都湿漉漉的。
走在后面的人和这边的打招呼,一面说:“运气还算好了,下午就我们一拨过去,你们是第二拨,我们走到那个山崖下就雪崩了,涌到我们这的雪还不算多,埋了前面那几个,好不容易扒拉出来,人也还没事。要是我们再走快些,估计都埋进去了。”
两队人马都折回下雨崩村,一路聊着发现都住在一家客栈,不由又亲近一点。回到客栈一群人忙着张罗烧姜茶泡红糖水烤衣服,忙碌一番下来才互相认识一下。被雪埋了的几个人烤火回了魂,拼命的感谢借出衣服的几个人。披了英卫衣服的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网名叫小米,眨巴着眼睛望向英卫的时候,几乎都要掉了眼泪。
英卫拿回自己的衣服,客气的朝她点头摆摆手,示意不用谢。
一队人马算是劫后余生,兴致格外高昂,拉着杜滟这一队人一起吃晚饭,十来个男人凑一起,热闹非常。小米坐在女同胞堆里,眼睛只是看着英卫不放。
小米晚上挤进了杜滟她们的房间,睡在杜滟隔壁的床上,盯着杜滟问关于英卫的问题。杜滟被问烦了,最后都说,不太清楚,不太知道。
小米眨了眨眼睛,说:“是么,我还以为你是他的女朋友呢。”
杜滟哽了一下,回答她:“不是,我和他是朋友。”
小米的眼睛亮了一下,和杜滟道了晚安。
第二天本来队伍安排去卡瓦格博的大本营,可是看看路况和积雪,最后领队还是决定只在雨崩村休息活动。
小米几乎是赖上他们队了,英卫去哪里,她就跟到哪,可是大家伙一起活动,也算是正常,何况小米是个漂亮的女孩子,队里3个单身的男同胞欢迎还来不及。
一个上午大家都在下雨崩村转悠,到了中午吃饭,小米又凑回杜滟身边,悄悄问她:“为什么英卫他老不说话?”
杜滟看了小米一眼,回答她:“因为他不能说话。”
“不能说话,什么意思?嗓子坏了?”小米不太理解。
“就是不能说话,他说不了话。”杜滟指指喉咙。
小米吃惊的望望杜滟,又看看隔着几个人的英卫,“那多可怜……”她语气里的惋惜对杜滟来说不陌生,虽然她觉得英卫并不需要别人可怜。
可是小米眨眼间又神色沉迷,“他这么好的人,不会说话有什么关系。”
杜滟愣了一下,小米已经蹿到英卫那一边,笑眯眯的围在他身边。
杜滟到了晚上终于相信,这世界上确实有一种人,会来事,事也特别多。小米就是这样的人,一个下午她绕着英卫,让大家都看出了她的心思,又听说杜滟和英卫不是情侣,于是无伤大雅的玩笑都落到小米和英卫身上。
到了晚饭时候,两支队伍又混在一起,问客栈老板拿了自酿的好几瓶青稞酒,喝得不亦乐乎。小米和一群人打成一片,端着小玻璃杯喝了几杯,脸上一层春色,听见笑话就笑的东倒西歪的,脑袋蹭在英卫的肩膀上几乎不肯动。
杜滟坐在英卫的另一边,也喝了一点酒,火塘一烤,浑身暖暖的,头也晕晕的。她支着下巴,看着小米歪在英卫的肩上,一面和另外一边的几个人划拳猜掌,英卫每每移开一点,小米一会就又靠回来。她掉转眼光看英卫,他也看见她的目光,只是摇头。
杜滟心里有一点火气,随着酒意蹭蹭的上来,好像小米侵犯到了她私有的领地一样。捱到菜盘子都清空了,几个人还在那喝酒聊天,小米虽然没有再靠着英卫,可是挨得很近,眼神一圈一圈往他身上溜。
杜滟忍不住站起来,回身跨过矮窗走到外面的平台上。
夜风很冷,刮在杜滟的脸上,一会就把酒意带起来的热吹散了,她紧一紧身上的外套,在平台的长凳上坐下来。
她听见背后的脚步声,回头望见英卫,他走到她身边坐下,隔着一点空,和她一起眺望远处的山和星空。
杜滟抿着嘴不说话,觉得自己的气恼来得莫名其妙,小气而胡闹。小米怎么做,英卫也决定不了,何况小米不算多过分,英卫更谈不上逾距。可是她的心里,还是乱麻一样扯成一团,不舒服又无条理。
隔了一会,英卫伸出手臂,把杜滟的手抓过去,合握在两只手的手心里。英卫不能说话,可是动作里的温柔和体贴,却毋庸置疑。
杜滟从屋里出来没有戴手套,手指已经微微的有些凉,被他握在手心里,一点点的暖意从指尖流进来。她心里的气,也一点点消下去。英卫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合在掌心里轻轻的按着,杜滟听见自己的心,在静谧的夜里跳得很急促,很慌乱。空气那么冷,她的脸上却突然又有点发烧。杜滟不敢去看英卫,有一些东西她渴望,却又有点不敢去面对。
“你们几个快来,打牌缺人了。”领队站在门口朝他们喊。
杜滟赶紧站起身,原来另外也有几个人出来到平台上,领队是冲着所有的人喊的。
这一个晚上,杜滟有点失眠,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晚上牌局散场后,她都没有和英卫招呼,顺在女同胞的人堆里就回了房间。她的心里迷迷糊糊的,这一刻她突然觉得闹不清楚自己到底想要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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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鄙视滟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