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柳盛的表情霎时僵硬。
他双眼抽动得厉害,因是愤怒到了极点,变换回了最初的模样,整张脸变得狰狞扭曲,甚至开始如碎瓷般破裂开来。
密密麻麻的灰褐蛾虫从他破碎的脸上飞散开,伴着持续不断的恶吼声,整间房屋开始剧烈摇晃。
“你根本不懂我们。”
断了手,谢只南已经没什么力气逃跑了,强忍着剧痛起身又因房屋将倒再一次倒地。
“去你的吧!这魇妖的手之前是你打断的吧?人家都被你打残废了还要给你端茶送水当奴仆,不要脸!现在我自己动手,你还不高兴了,脑子不好就别出来作威作福了!”
发泄了一通,谢只南觉得舒心不少。
谁知这柳盛的怒气戛然而止,竟放声大笑起来。
“你说的没错。”
?
他的眼神倏尔柔软下去,看得谢只南眉头直皱。
哪里来的死变态!
柳盛笑弯了眼,立出一副君子姿态来,“我会让你们明白的。”
话音刚落,柳盛连同整间古屋消散,刺目的强光再次袭来,谢只南复而被那股强劲的吸力给卷入其中。
原以为自己这就逃出去了,也就没再想着晏听霁。
反正他到现在也没来寻过自己,都是骗子。之前说那些假话,谢只南自然也没信。
可再次睁眼,痛意先一步压过自觉逃离后的惬意。
*
“小七!又偷懒!”
正睁眼,背上蔓延起火辣辣的痛意,谢只南又气又恼,才发现自己手掌磨在粗粝的青石板上,整个人坐倒着,回眼一根手臂粗细的木棍朝她砸去,抬手施法欲避开再一次的殴击,可意想中的木棍不仅没被打开,反而那妇人抓着棍子砸下的力更重了几分。
谢只南咬牙闷哼,低喝一声:“放肆!”
从她有记忆开始,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她要杀了她!
“哟哟哟?”妇人笑了一声:“你还学着说放肆了?贵人们说话也是你一个贱婢能学的?呸!也不看看自己,要不是你爹娘求着送你进来,我才不收你。只这么一小会儿,还没做几日事呢,就开始偷懒做梦了!”
谢只南被打得头脑发昏,此刻烈阳当照,灼热感在她皮肤上四处蔓延,被木棍打中的地方尤甚,像有万千火棘刺在她身般。
该死的柳盛,竟敢把她扔进来当奴仆!
谢只南暗暗牵引着赢魂灯内的灵力,充盈感渐渐没入指尖时,她心下一冷,准备徒手撕开柳盛的春秋大梦时,一道带着颤音的女声从不远处弱弱传来。
“李嬷嬷……”
李嬷嬷尖锐道:“小云你叫魂啊!”
小云被吓得一抖,旋即道:“后院郑嬷嬷找您,好像很急的样子,催我来叫您。”
“成日没事找事,”李嬷嬷哼一声,边走边骂,“郑秋这个老东西,什么烂事都扔给我!”
见人走远后,小云快步跑来,准备扶起谢只南。
“小七!你没……”
话未说完,极为耀目的红光顷时从倒在地上的谢只南身上爆发而出。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走的……皆定格在原地,仿佛被丝线钩拉住一般。
窄小的柳府边缘壁上被挤出一条裂缝,那些精心仿造的雕镂小筑、假山石泉犹如冰火相撞般渐渐消融,不见任何的半空中蓦然响起柳盛撕心裂肺的怒喊:
“你做什么!那是什么!?你疯了吗!停下!给我停下!!”
谢只南乌黑的眸底俨然肃起凌冽的杀意,敢给她找不快,要么他死,要么一起两败俱伤。
总是要把对方的皮撕下来八成,她才痛快些。
待一声轰响,柳盛费尽心血编织的美梦就被她给扯碎了。
精心复原的宅院开始崩塌瓦解,逐渐被黑暗吞没,耳边开始响起万千恶鬼的嘲哳声,谢只南仍旧没有停下手中动作。手心从赢魂灯内引出的灵力与之抗衡,充盈的红气没入她的身体,四处游走,直至最后从眼处溢出,她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停下!”
听得一声轻喝,迎风飞来的那缕暗红灵力阻断了这缕从赢魂灯内牵引而出的源源不断的红气。
将要瓦解完全的柳府又慢慢恢复原状。
柳盛嗤笑:“还是有个懂事的。”
被迫中断的谢只南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可脑袋却像是被石头压着般沉沉的,她瘫软下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晏听……霁?”
谢只南识海混沌,脑袋微侧,而后吃力抬手,依稀看见那张脸的眉毛是紧紧拧着的,似是对自己的做法十分不满,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疯成这样,没有人管你吗?”晏听霁冷声道。
话是这么说,可还是心软去回握住那只欲往前的手。
确认是他后,谢只南眼底闪过一丝狠戾,费劲抬在半空的手避开了他的手,猛然朝面前那张脸上扇去。
“啪”一声,不痛不痒的脆响,却让那张方才还阴沉沉的脸上此刻表情崩裂,满是愕然。
这一巴掌,用尽了她仅剩的所有力气。
“骗子。”
吐出这两个字后,谢只南心满意足地弯起唇角。
痛快。
然后人就彻底晕了过去。
*
“小七,你没事吧?”
小云扶起人,满脸关怀。
再次睁眼的谢只南:“……”为什么还是在这个鬼地方?
没等来接话,想是被打狠了,小云忧心叹了一声:“没事的,李嬷嬷就是这样的,到时候咱做好了,得了主子的赏,又或是入了主子的眼,到跟前伺候,咱就不用受气了。”
谢只南别扭地甩开她的手,身上的疼痛不减反增,仅剩的一点好脾气也已经被这消磨殆尽了。
可恶的晏听霁。
就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她就可以离开了。
现在被他给横插一脚,不仅没离开,赢魂灯还用不了了!
深深的无力感让她变得暴躁起来,忿忿地跺了跺脚,却扯到了身上的伤,不禁发出“嘶”的一声,这才冷静下来。
旁侧的小云见状,还以为她是被打疯了,本就怯懦的性子,此刻更加畏缩不敢吭声。不过还是碍于姐妹情谊,伸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谢只南的衣角。
“小七……?”
对上一记冷眼,小云立刻噤声。
“你叫什么名字?”谢只南问道。
“啊?”小云神色困惑:“我是小云啊,李嬷嬷打你脑袋了吗?”
她惊呼一声,朝谢只南那凑了凑,想要瞧得仔细些。
“好的小云,你可以走了。”谢只南躲开来,没有一丝情感说道。
小云:?
轰隆一声,顿时乌云密布,笼罩着整座柳府,直将那烈阳给关了起来。雷声滚藏在片片乌云之间,时不时炸出几道霹雳电光,闻声骇然。
“小七,快回去,要下大雨了,院里衣裳还没收!”
说完,不及等她一起,小云急急地跑走了。
后院远,她身上又疼,没力气也不想跑,顺势走进廊下避雨。
大暑的天气,雨落得突然,又急又快,潮腥的空气中卷杂着一丝闷热气,斜风打来吹在人身上,黏腻腻的。
谢只南百无聊赖地观察着四周,倏尔听见不远处有脚步声,不轻不重的,掺着一点雨声,她循声望去,见廊口下站着一湿漉漉的身影。
谢只南冷笑一声。
披着一身的雨,晏听霁缓步而行,径直朝她的方向走来。
他浑身湿透,青绿衣衫牢牢贴在身上,落在额前的湿发都压不住的阴郁之色,像极了一只刚从池子里爬出的水中艳鬼。
苍白的面庞,嫣红唇瓣,披垂乌发被雨水浸润,发丝滑下一颗接一颗的雨珠,滴滴答答落在他身上,再从那衣袖尖滚落至地面,拖行成一路的水渍。
蕴着雨珠的长睫颤了颤,露出那双清冷的眼。
“过来。”
没有任何动作。
狂风骤雨间,廊下二人相对而立。
谢只南轻掀眼皮,双手环胸,懒洋洋地倚在木廊上。
“你在使唤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