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起义军
裹着布的脚踩进了黄泥中,溅起一滩泥水。
身上的蓑衣即使遮住了天上下的雨水,但溅起的水花还是将他们的下半身衣物打湿了。
祁时忍着脚下传来的湿热感,努力将视线转移到四周的环境上;身前的人在出门前便将布鞋换成了草鞋,将裤腿挽得高高的,露出白皙的小腿撒欢地踩在泥水中,如鱼得水,很快便将自己弄成了泥人。祁时十六年的宫规礼仪在这一刻受到了挑衅。
尽管他已经有意地将头扭到了一边,但眼角还是若有若无地瞟到眼前的白花,他在心中默念了一句罪过。试问有哪个女子露出脚丫子在雨天里玩水的?
小杜子不知何时也将鞋子褪去,光着脚丫在泥水中前行。看着主子看起来很难受,他赶忙给人家找了个借口:“主子,奴才瞧着您的鞋有些不合身,奴才这有双新的草鞋,不如给您换上!”
“二弟!让你哥别扭着,理他做甚?快来玩水!”前面玩闹着的人喊得大声。
小杜子赶紧应了声:“哎!来了!”
前些年流浪的时候,他是有见过穷户的女人露出小腿的。特别是夏天的时候,大家穷得没几件衣服穿,男人光着膀子,女人的裤子也不遮小腿,所以祁云在他这儿看来十分正常。这位姑娘虽然一身贵气,但是举止却又跟他们这些穷人没两样,更接地气。
祁时看着眼前玩得不亦乐乎的人,胆子也肥了起来:“大姐,你这样穿有违家规!”
远处的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又一脚踩进了泥潭里:“我爹都没说过我,你怎么还蹬鼻子上脸了!”
祁时噤了声,将视线转到了那人的背影上,眼眸微微一动。那股湿热感慢慢在他的心中蔓延,平添了几分酸楚,他飞快地压住心中的波涛汹涌,不叫人发现。他干脆也将自己的布鞋脱下,换上草鞋便踩进了泥坑里。
冰冰凉凉的,让人舒了一口气。
祁云一边玩闹着,却是往高处走。
越是往前,路上的草木越是凌乱不堪,不久后便看到了稀稀疏疏的几个人往前赶路。大部分人的身上没有蓑衣,身上的那一点布料早就被雨水打湿了,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祁云用她那脏兮兮的手抹了一把脸,慢吞吞地挪到了一个妇人的身边,换上了一副奔丧的模样,有气无力地向妇人问道:“好姐姐,咱们还得走多久啊?”
像极了几天没吃饭的。
这姑娘瞧着比她闺女差不多一样大,却是喊她姐姐。妇人看了看她身后跟着的两个男人,以为她也是跟着家里男人出来躲避洪水的。
她好心地跟这姑娘说道:“你也是下游村里跑出来躲灾的吧!这儿离高地还有些距离,还得走上一两日。”
说着,她瞟了眼远处的人,神秘兮兮地凑到了祁云耳边:“听说更低处被淹的地方发生了暴乱,人很快便拥上来的,高地也不太平,咱们还得往前跑!”
“你也是跟你夫家逃来的吧!”
“哎,姐姐误会了!那是我的两个弟弟,我们爹娘死得早,就剩我们仨相依为命了!”祁云赶紧将自己编的一套说辞框框输出,给自己塑造了一个姐姐好不容易拉扯大两个弟弟的形象。
妇人听得生出了几分怜悯之心:“看着你年纪轻轻地,不想却也不容易。怎会如此倒霉,寻个表亲还碰上了这事!”
祁云做出一副苦楚模样,声音有些哀怨:“可不是嘛!幸好弟弟们都长大了!也好叫我少操点儿心!”
前头的夫家看到了妇人落在后头正跟一个姑娘说话,赶紧吆喝她快赶上。
妇人应了声:“来啦!”
赶紧跟对祁云说道:“大妹子!我去问问我男人,不如你们仨跟着我们一行人,也好有个照应!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吃食方面还得自个解决!”
祁云一脸感激:“这是自然!唉,那就麻烦姐姐了!”
妇人欣喜地跑到前面跟她的男人小声地商议了一番,不久便见那男人点了点头。她又高高兴兴地跑回祁云这边,一把拉住祁云的手:“大妹子,我家男人这是答应了!”
“我夫家姓张,你唤他作张大哥便好!乡里都叫我作张婶。”张婶赶忙介绍道。
祁云瞪大了双眼,嘴巴微张,一脸惊喜:“姐姐,我也姓张!咱们一家人呐!”
张婶笑着花枝乱颤:“哎哟!这可真真是一家人了!”
她赶紧张罗着让祁云三人跟上。张婶的公婆走得早,她跟丈夫育有两儿一女,女儿早早嫁人了,不过却也带着自己夫家一道跟在了路上。大儿子今年十八岁,尚未婚配,小儿子今年十岁,都在前边赶着驴车,她家算是农户里颇为富裕的了。
叫上祁云三人跟随,一是看上了一个两个青壮的劳动力,路上也多了份保障;二是若是人家姑娘看上了她儿子,成为她家的媳妇,那也是顶好的!
祁云一点儿也没有被人卖了的自觉,带上祁时和小杜子极其自然地混入了流民中。
多了一批人相互照应,众人赶在夜晚前终于寻到了一处可以歇脚的地方,一个荒败的破庙。
破庙不算大,甚至有些简陋,像是村里人堆砌的。里面布满了蜘蛛网,许是村里人早就死绝了,早已没有人祭拜。张大壮因着队伍里多了个姑娘有些害羞,躲到了驴车后边收拾东西;祁时因着庙里的灰尘多,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时不时打量着庙里供奉的女神像。
高大的女神像身着锦衣玉袍,即便是用泥身做的也被塑得十分漂亮,不是寻常人记忆里的那几位神仙。众人都以为是这里的地仙,各自上前祭拜。张婶拉着祁云上前双手合十,碎碎念念:“地仙保佑!保佑我们一行人都能够平平安安。”
祁时多看了一眼。
小杜子给上头的哥哥姐姐整出了片干净的地方,看了眼祁云那边,又给张婶腾了块干净的地。张婶看到这么懂事的孩子,哎哟着将姐弟三人都夸了个遍,真讨人喜欢!
张大哥安顿好了驴车,带着两个儿子坐到了驴车旁守着,他这个人遇到陌生人比较沉闷,只知道闷声不响地干活儿,因这事还经常被张婶嫌弃:“他这人就这样!一点儿也不懂的热闹。”
祁云赶紧细声说道:“姐姐好福气啊!我看一路上张大哥都将事包揽了过去,这世上有几个男人能像张大哥那样顶天立地的,还是姐姐有眼光。”
张婶嘴上还是埋冤着,脸上倒是多了几分娇羞:“哪有哪有!你看我那两个儿子,都跟他一样闷声不吭的,这以后哪能讨得女子欢心!”
祁云假装没听进去,将话题转移:“姐姐家可是听了官府的通知才搬迁的,我看着这一路也没个官兵领路的呀!”
“害!那兵痞哪会通知我们搬迁啊,是我娘家那边有人知道了消息,我们这家子才赶紧跑路。”张婶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她,又将祁云拉近些,祁云配合地也挨了过去。
“这些年里大家日子都过得艰难,赋税繁重,压得大伙儿喘不过气。就算不不发大水,村里哪家人不也是瘦成竹竿样?我家祖上还留有些东西,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上我家男人干活勤快,算是村里的富户了。饿死的大有人在,我们村里的户数也愈发少了!”
“这可怎么过日子啊!”祁云小声低呼。
一旁的祁时皱了皱眉头,认真地思索了起来。
这两人说话的声音其实大家都能听得见,只是仗着都是自己人,大家都没有拆穿。小杜子多看了眼自家“姐姐”,仔细地在心底记下。
“可不是嘛!这日子没法过了,咱们隔壁县前些年还有人造反了,后来被上头派来的官兵镇压下去。”
“那姐姐说的暴乱没有官兵去镇压吗?”
“哪能没有?”张婶说到这儿便有些避讳,咽了口水,“这次是真的将人逼疯了,这批暴民一路上烧杀抢掠,是吃人的,这哪是那些草包官兵能镇压得住的。”
祁云似是被这番话吓到了,有些六神无主。张婶赶紧宽慰道:“听说上游也有人起义了!只要交上些银钱,不管男女老少都能入伍。听说是有组织的,在这乱世中能活下去。若是攻陷了城池,还能划分田地安定下来。”
祁云瞟了眼祁时,后者接收到消息,高大的个子窜到祁云旁边坐下,一股子少年的气息扑面而来。
“婶,咱们能不能也跟着加入他们?”祁时憨厚地挠了挠头,小伙子五官长得挺俊俏,看得张婶有些不好意思。
她看了自家男人一眼,然后向祁时问道:“张大觉得能去吗?”
祁时一脸热血,情绪有些激动:“若是能跟着起义做出一番事业,我们一家子也不用随处奔波了,有田有地!”
说着,祁时对上了祁云的目光,心中扑通一跳,有股暖流萦绕心间。
张婶一家也犹如看见了乌云之后日光乍泄,都露出了向往之情。
张葛也顾不上是不是陌生人了,带着两个儿子也加入讨论中。
“不如咱们也跟着起义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