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分饼
夏季的雨水有些滚烫,又有些冰冷,砸在人的身上会有些生疼。
远处休整的李家循声望了过来,显然刚刚张葛说的话他们都听到了。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让大家心里都跟着提了起来。
“亲家,你……你们小声点!不要命啦!”
李老头哆嗦着将手指竖在嘴边,小眼骨碌碌地望四周望,生怕有人路过听到了。
李家正是张葛女儿的夫家,此次跟着张家一块逃难。张大丫此时抱着个两岁大的奶娃娃,娃娃有些闹腾,她有些应付不来,孩子他爹安顿好了驴车便将孩子抱了过去。李老太也被亲家的话吓到了,慌乱看了看四周,一巴掌呼到了李老头身上:“你也给我小点声!”
李老头缩了缩脑袋,瞪了眼老伴。张葛是个有主见的,这点李家的人都清楚。瘦老头看了眼地上坐的这些年轻人,转头再次跟张葛确认:“真下定决心了?”
张葛叹了口气,一脸愁苦:“亲家,此事我也考虑了好几日,如今的世道顺从了又有什么出路呢!要不是咱们两家机警先跑了出来,被淹死的就是咱们了。上头人不作为,泄洪都不通知一声,人命比草贱啊!”
李老头听罢也叹了口气,转头看向了家里人,见大家都无异议,他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一杵:“好!那咱们便也反了吧!”
“既然如此,咱们在此休整一晚,明日寅正一刻出发。”张葛一锤定音。他们后头还有暴民往这边赶来,得赶紧跟前边的起义军汇合,这样才能保证家人的安全。
张家和李家将自备的草席拿了出来,铺在了庙里还算干燥的地方,又掏出了干饼就着水咽下。祁云也从自己背的包裹里掏出了张大饼,对半分给了祁时和小杜子。为了不引人注意,三人将一些物件背在了身上。
祁云没有吃大饼。她状似无意地看向祁时和小杜子接过大饼,咽了咽口水,然后喝着水。
祁时接过大饼时手抖了一下,欲言又止:“大姐,我分你一半吧。”
这又是演哪出?
小杜子也欲将手中的大饼分成两半。
祁云声音依旧虚浮,脸色苍白无力:“赶紧吃吧,包裹里还有的,我等会儿再吃。”
二人这才放心地吃起手中的半张饼。
一旁的张婶咀嚼的速度变慢了,迟疑了片刻,还是将自己的饼掰出一小块伸了过去:“大妹子,尝尝婶做的饼子。”
祁云看着递向自己的一点儿饼,眼睛有一瞬间亮了起来,不过很快便又暗了下去。她一脸为难道:“姐姐留着自己吃!我真的不饿。”
张婶心疼坏了,一把将饼子塞到了她手上:“婶是让你尝尝婶的手艺!赶紧吃喽!”
祁云破涕为笑,连声说了几句谢谢。她飞快地瞟了眼张家的其他人,见他们都没有阻止张婶,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垂眸。
饭后,大伙儿商量着男人轮流守夜便睡下了。
张婶非要拉着祁云睡一块儿,早早地便打起了呼噜声。祁云见旁边的人睡了,睁着眼睛看向残破的房梁,听着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
夜里有些黑,她睡不着,索性复盘起今日的所见所闻。
小杜子背着东西走了一天,早就抱着包裹便呼呼大睡。
祁时第一次体会到奔波劳碌的感觉,脚上已经磨出了水泡,每走一步都冷汗直冒,但他没有吱声。他席地而坐打算继续修炼,脑海中却响起祁云的声音。
-明日还要赶路,别练了,好好休息吧。
祁时抿了抿唇,深邃的五官在黑夜中叫人看不清神情,他尝试着在心里回答。
-我不累。
原本躺着的人坐了起来,小心翼翼地便来到了他的身边,扔了瓶药给他。
-把那些水泡挑破了洒上药,过几天就会好了。
祁时伸手接过打开闻了一下,棱角分明的脸上露出了微笑,他赶忙跑到外边脱去草鞋,用雨水冲洗了片刻脚,用刀子刺破水泡,再涂上冰凉的药膏。
-竟然被师父看出来了。
祁云爬回草席重新躺了下来,没理他。
祁时的视力很好,草席上的人分明还瞪大着眼睛。他也不急着修炼了,将自己的疑问抛出。
-有人起义也只是张婶随口提了一句,师父为何断定他们也想跟着?
-一路下来,张婶虽然看起来为人热心肠好说话,却也不会主动让人占了便宜;张葛虽然看起来沉闷老实,但是却是这两家人的主心骨,张婶做决定前都会询问一下。张葛一日下来沉闷不说话,有愁苦之相,后来张婶又是提暴乱又是提起义,显而易见,他们这是想投奔起义军,但没有下定决心。我们提到起义的好处,不过是添一把火罢了。
少年释然,上完药之后将瓷瓶揣到了自己兜里。
-要是咱们跟着别人起义,怎么能坐到最上头?
-乱世枭雄可不是谁都能当上的,你总得去看看前人怎么走,前人走错了你就能知道哪错了。
一个人的见识会受到自己所处环境限制。祁时自小便在深宫中长大,虽然见识过许多肮脏的手段知道人心难揣,但是没见过底层民众的生活以及他们的所思所想。如今高门大户只会相互包庇,难以成为他手中的一把刀,他所能依靠的还得是这千万布衣。
-弟子还有一事不明白。明明包裹里真的还有吃食,师父也早已辟谷,为何还要假装虚弱博取张婶手中的那一小点儿饼子。
张婶似是意有所动,翻了个身继续熟睡着。
雨夜的地上凉,守夜的张葛还专门寻了毯子给她盖上,有意避着不看祁云,是个君子。
-张大啊,咱们还挺幸运的。
祁时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在叫他,他是又气又好笑,胆子也肥了起来:张云云,你倒是会给自己起个好名字。
有张大、张二这两个名字在前头,张云云可不就是个好名字嘛。
-张婶能将一点点饼子分给我,张葛没有阻止,说明他们的存粮至少能追上起义军还是够的。
祁云翻了个身看向张婶的后脑勺,露出了浅浅微笑。
-这一家子观察了我们一路,其实是有戒心的。那块饼是他们将我们划为自己人的敲门砖,在我们这边便是欠人家一份人情,有人情才会有羁绊,你来我往多了便是一股剪不断的绳。
祁时似懂非懂。
良久,祁云又补充道:无论人心是否是算计而来的,都要真诚以待,千万不能寒了他人的心。
祁时在心底应了声好,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祁云可不想去理会小孩内心里的弯弯绕绕,久了狐狸尾巴自然会露出来的。
张婶的呼噜声有点儿响,睡的那是真的香,她要是睡着了肯定要比张婶打得大声些。闭上眼睛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一夜好眠。
翌日寅正,大伙儿都自觉地收拾起来。
屋外的雨停了,天已经亮了。赶在路上,朝阳渐渐地升起。
连月的阴雨终于停了,但路上的人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大家甚至加快了脚步。
路上时不时遇到死尸,有动物的,有人的。
瘟疫马上就要爆发,暴民依旧会猖獗,起义军依旧会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