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娘娘腔
苏洺想着那四个字,难以心无旁骛地背单词和范文。
尤其是后面两个字:美人。
这应该算是褒义的。
还是也只是变相说他是娘娘腔呢?
不,现在的同学都很好,没人会这么说他,丁览仁也夸过他好看。
但为什么他们都要那样看自己呢?
都要看着他,还有人在笑,是因为什么?到底是因为喜欢还是嘲笑?
和以前那些,是一样的吗?
苏洺分不清。
如今的世界和小时候有差别,大家都变得懂事起来,不会直接当面表露恶意。
那些人属于哪一方?
他陷入泥淖,无数回忆涌入,压得他喘不过气。
苏洺从二年级开始练习钢琴、做奥数题,错过了很多那个年纪该有的活动。
处于这个时期的男孩思维很直接,不和他们玩,就不是他们的朋友。
他们在体育课会踢足球、打羽毛球唯独苏洺不玩,他是个特例,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说因为妈妈不让。
他们才不信,妈妈怎么可能这么说,他们妈妈就不这么说。
“你天天就只知道傻呆呆地上课。”
这是某节体育课后,苏洺被一群人围着质问。
有个男孩从自己爸爸口中学到过一个词汇:娘娘腔。
他对这个概念模糊不清,怎么样才算娘娘腔?
他那时只听到了一部分,为数不多的记忆中筛取到一项,白白净净,不爱运动,苏洺非常符合,而他们都喜欢玩,每天都一身脏兮兮的。
于是在人群中指着苏洺:“你是娘娘腔!”
其实很多人不知道娘娘腔是什么意思,但那个人说得那么笃定,就肯定是了。
自己开口问是什么意思就显得他们很傻没有见识。
于是大家一起叫他“娘娘腔”。
苏洺也不知道娘娘腔是什么意思,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词。
回到家他问唐文珠:“妈妈,娘娘腔是什么意思。”
唐文珠面色很严肃,凶了他,指责他为什么要学这种词,最后也没告诉他。
上钢琴课他问教钢琴的老师:“老师,娘娘腔是什么?”
老师愣了一下,苏洺很少和他说话,甚至很少说话,她说:“算是一个骂人的词。”
“那它是什么意思?”
“说一个男生像女孩子一样,大概是这个意思。”
“像女孩子一样不好吗?”
他们班里的女孩子会分给他没吃过的零食。
老师被他问烦,没再回答,他其实对这个孩子印象不怎么样,学的时候不情不愿,又笨又蠢,教起来很累。
后来越来越多人指着苏洺骂娘娘腔,可明明他都不认识他们,有人还会往他身上扔粉笔,会撕掉他的书,把他推在地上,会在上厕所时吓唬他。
唐文珠看见苏洺的衣服是脏的,再一次指责他给她增加负担,苏洺便向她坦白:“他们骂我娘娘腔,还欺负我。”
换来的不是唐文珠的疼惜,而是愤怒,是指责:“为什么他们只骂你只欺负你?是不是你去招惹欺负别人了?你为什么不能让我省点心?”
苏洺哭了,用弄脏的衣袖擦拭眼泪:“我没有,我没有欺负他们。”
“那你说,为什么他们欺负你?”
他不知道,他明明就是没有欺负那些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苏洺越想越委屈,眼泪流得更多,连擦都擦不完,眼睛被揉得红肿,唐文珠用力地拍打他擦拭眼泪的手臂:“天天就知道哭!你还能干什么!”
“他们欺负你你不会反抗吗?他们要是知道你不好欺负会这么做吗?”
唐文珠被他哭得烦了,便把他关在灯坏的杂货间,上次苏洺拒绝学钢琴她也是这么干的,她觉得很有效果。
果然,小孩子吓一吓才听话。
杂货间没有灯,什么声音都没有,什么都没有,苏洺极度抗拒进去,可他的力气大,面对一名比自己高大很多的家长,他毫无抵抗之力,被关在里面,又一次被关了一整夜,嗓子哭哑。
苏洺把唐文珠的话听进去了一点,他要反抗。
那个人拿粉笔扔他,他就扔回去,男孩从没见过忤逆自己的人,很是气愤,叫好几个人把苏洺抓住打了他一顿,别看小孩子的力气不大,他们有很多让你痛起来的方法。
苏洺手上都是淤青和红痕。
这次唐文珠终于有所行动,先把苏洺痛骂了一遍,也没上药,第二天带他去学校,把那几个人喊来,父母学生老师,一众人在办公室当面对质。
男孩说:“明明是他先打我的!”
苏洺抽泣反驳:“是你先打我的!”
那些人众口铄金,将苏洺控诉成这次矛盾的罪魁祸首,教室里没有监控,只能听从多数人阐述的事实。
大家心里都很清楚,那个人先打的苏洺,但他们怕也被揍被骂,就都随波逐流,跟着说:“是苏洺先打人的。”
老师问:“那为什么只有苏洺受伤?”
“我太激动了老师,”男孩朝苏洺弯腰道歉,“苏洺同学,对不起。”
对方母亲说:“我们家孩子一直很乖的,估计就是你家孩子自己欺负人被人反抗打成这样。”
唐文珠羞得脸涨红,回去又骂了苏洺一遍。
苏洺把道歉信以为真,结果第二天那个人很嚣张地看着他,盈着胜利的笑,朝他扔来不计其数的粉笔,甚至有小石头,把他的手砸出了血。
后来那个人转学了,据说是父母带着出国,要去国外读书,离开学校的那天,他让全班所有人写了一本同学录,包括苏洺。
渐渐地,欺负苏洺的人变少。
有一天,几个女生去找老师,把真相告诉她。
“为什么你们那时候不说?”
“我们怕被尹复昭欺负。”
尹复昭是那个男孩。
老师理解他们,重新问过这件事后联系唐文珠。
这时候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唐文珠认为小孩子很容易忘事,心里略有愧意,碍于家长的面子,给他买了水果蛋糕,没告诉他是因为什么。
对于苏洺来说,这是第一个没有理由的水果蛋糕。
他吃得很高兴。
他的妈妈还是温柔的。
妈妈笑起来很好看很温暖。
回到学校,老师当着全班的面说出这件事,呼吁大家友爱同学。
有几个人给苏洺道歉,他说没关系。
今天真开心。
苏洺回家迫不及待地告诉唐文珠:“妈妈,老师他们查出来了,就是他们先欺负我的。”
看到的却是她板着的一张脸:“你还想怎么样?我已经给你道过歉了还不够吗,你是非要我跪下和你说对不起吗?”
苏洺被骂懵了。
道过歉?
他想起那个没有理由的蛋糕,是它吗?
他低下头,嗫嚅着:“不是。”
自此,大概有两个月的时间,苏洺很难听清别人讲话。
听不清上课时老师讲的课文和题目,听不清唐文珠骂他的话。
突然的某一天又消失了。
迄今为止他仍受困其中,是生病?还是为对抗唐文珠而产生的叛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