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055章
整座皇宫一片人仰马翻, 唯独椒兰宫里格外清净，甚至有些冷清。
今天拂晓时分，城门突然被人从内里打开，昭勇太子率精兵从正门入，后兵分两路, 一路直冲皇宫, 另一路则把整个国公府给围了起来。
城内羽林军寡不敌众，及至午时左右，鲁国公父子和羽林军侍卫首领均被缉拿。昭勇太子已带兵入驻皇宫，现正全城搜捕漏网之鱼。
整个皇宫也乱成一团，后宫众人也跟着惶惶然，不少人都跑去前头，急着向李完投诚。皇后娘娘此刻却神态自若地坐在铜镜前，细细地描着眉。
自从皇上驾崩后，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梳妆过了。
春晓挑了根凤栖牡丹的金簪，为皇后簪好头发，然后又取出一身孝衣，伺候皇后穿好。
赵凝兰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 虽然依旧美丽, 但早已不复青春之态。她十六岁进宫, 如今已近二十个年头了……
回过神来，她拿出一块腰牌递给春晓道：“趁外头还乱着, 你收拾了细软出宫去吧, 匣子里的首饰也挑几件带走。”
“娘娘！”春晓噙着泪跪在地上, 却是怎么也不肯挪步。
“走吧。”赵凝兰劝她道，“往后跟着我可没好日子过了。”
春晓摇头道：“娘娘，昭勇太子能顺利入城，您才是头等的功臣，就算受鲁国公波及，太子也不会把您怎么样的。”
赵凝兰低低地笑了一声，突然道：“前两天你不还埋怨我不顾念娘家吗？”
春晓听她的语气，并不像是因为不满在质问自己，她抬头看了眼赵凝兰的脸色，突然若有所悟，悲声道：“娘娘千万别做傻事啊，此刻应该明哲保身，与国公府划清界限才是啊！”
赵凝兰却不愿再多说，她目光坚定地看向门口道：“如果你还拿我当主子，这会儿马上出宫去。”
春晓再次摇头，低泣道：“春晓愿与娘娘同生共死。”
“走！”赵凝兰突然厉声道，见春晓颤了颤，又放缓声音说：“万一我死了，还指着你每年能给我烧些纸钱呢。”
两人僵持了一小会儿，春晓砰砰砰磕了几个头，这才红着眼离开了椒兰宫。
赵凝兰又在屋里坐了一会儿，然后从床头的暗格里取出一个长匣子，这才慢步走去了太和殿。
太和殿里这会儿闹得正凶。
她的哥哥鲁国公、和那个冒牌的小新帝正被押跪在殿前，大殿左右还站着两列位大臣，个个都很眼熟，不是世家就是朝中的肱骨之臣。
赵桓犹不死心地冲李完大喊：“皇上驾崩前，并未留下即位诏书，也没有嫡子，皇位自然该由长子靖王继承。不曾想靖王惨遭暗害，临死前又把皇位传给了自己的儿子，臣被临终托孤，授命辅佐新帝，这一切都光明正大，合礼合法。倒是你——你的太子名号是死后追封来的，名不正言不顺！现在你带兵闯进皇宫，囚禁新帝，到底意欲何为？莫不是要逼宫造反？”
李完冷笑，都这时候了，赵桓竟然还不认输，还想着倒打他一耙。
不等李完开口，底下就有臣子替他辩驳道：“鲁国公好口才，三言两语就颠倒了是非。明明谋逆造反的人是你，小世子不过是你找来的傀儡！你妄图篡权把持朝政，简直其心可诛！”
赵桓对旁人的指责并不在意，他突然大笑道：“自古成王败寇，老夫死不足惜。可皇上并没有指明要哪位皇子即位，平王现在大张旗鼓地带兵占领皇宫和都城，此举跟老夫又有什么不同呢？”他故意加重了话里“平王”这两个字的音调，眼里尽是嘲讽。
两侧群臣面面相觑，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这……鲁国公罪不容诛，不过，昭勇太子的封号，细论起来的话……也做不得数吧。”
“太子回到王城后，皇上不是也没褫夺他的封号么？那自然是已经默认殿下的太子位了。”
“我大同国一直讲究长幼有序，若无即位诏书，这……”
“诏书在此！”赵凝兰高声打断众人，举着长匣走到李完面前。
李完疑惑地接过长匣，打开之后，里面是父皇亲笔写的诏书。
他快速扫了一眼，然后看向殿下一位胡子花白的大臣道：“安大人，你在朝中资历最老，还曾做过父皇的老师，这诏书便由你来宣读吧。”
安仪走上前，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接过诏书，而后神色蓦地激动了起来，用中气十足的声音宣读道：“……着昭勇太子迁居东宫，待朕百年之后，可承继社稷，告慰宗庙……”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他曾多次上奏请立李完为太子，而今终是盼到这份圣旨了。
怕众人怀疑诏书作假，安仪又把诏书拿到朝臣中间，让他们细细查看，道：“诏书是皇上亲笔所书，玉玺也是真的，看这上头的时间，是在太子去苍山祭天的时候写下的。”
在确认诏书之后，群臣便不再争执，齐心拥护起李完来。虽然有人不过是顺势而为，并非真心拥戴，但至少此刻，无人再敢质疑反驳他了。
鲁国公愤恨地看向赵凝兰，赵凝兰却视若无睹。
人群里突然有人道：“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请太子及早即位！”
“请太子及早即位！”其他众人也跟着跪地附和。
“哎呦。”
众人刚山呼完毕，一声软糯的轻呼突然在大殿响起。
众人循声看向跪在鲁国公身边的小人儿，原来是“小新帝”跪得太久，体力不支跌坐在了地上。
他年纪虽小，但也隐约知道了自己如今的状况，心里既委屈又害怕。他原本是不愿意做什么劳什子皇帝的，可鲁国公跟母妃都劝他，他无奈答应了，现在五皇叔却又因为这个生了他的气，他明明就不想做皇帝的……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李腾心里更急了，可他又不敢跟五皇叔解释。他眼里的泪珠将落未落，最终朝着李滢的方向，怯生生地喊了声小姑姑。
李滢被李腾看得心软，忍不住悄悄扯了扯李完的袖子，低声替他求情道：“五哥，腾儿他不过五岁……”
李完抬手打断她道：“先把他抱下去吧。”
李滢又看了眼李完，却瞧不出他心中所想，只好先把李腾抱出太和殿。
李完这才朝众人说道：“诸位爱卿说得有理，朕会尽快即位，但在这之前，还是要先处理了鲁国公府谋逆的事。”
众臣颔首，是该先把乱臣贼子处决了，省得在登基大典上再闹出什么乱子来。
而此时，赵凝兰却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跪在了李完面前，道，“太子说差了，谋逆的人不是鲁国公，而是臣妾，鲁国公不过是受了臣妾的蒙蔽而已。”
李完皱眉，不明白赵凝兰这是唱得哪出戏。
她是父皇封的皇后，也即将会是太后，他之所以能拿到兵符，并且不费一兵一卒进入王城，这都是她的功劳。单凭这些，他也不会因为赵家的事为难她的。
她先是帮了他，现在莫不是又想救鲁国公府，转而把所有罪责都拦在自己身上吧？
“母后这话是从何说起？”李完问道，“孤能顺利进入王城，还多亏有母后在城内相助。”
赵桓冷哼一声。
赵凝兰则垂下眼睛，继续说道：“臣妾什么也没做，是太子深得人心，守城的将士受到了感召而已。其实臣妾是不想太子登基的，太子跟臣妾并不亲近，而且还在十几岁时跟臣妾发生过龃龉，我怕你记恨我，所以故意把那封诏书藏了起来，以无嫡立长来鼓动大皇子继位。苍山地动，鲁国公久久得不到太子的消息，以为太子已经遇难，又加上受臣妾及靖王蒙蔽，这才会支持靖王的。”
李完听闻她这番巧辩之辞，微微眯眼道：“你可知你说的这些话，已经完全斩断了你自己的生路。”
赵凝兰道：“臣妾不怕死，但臣妾不想连累无辜的兄长。臣妾知错了，所以又拿出了诏书，以期能弥补一二。同时，也望太子能看在世代鲁国公忠良的份上，饶过我这糊涂兄长一回。”
群臣俱是一惊，都没想到赵凝兰竟会替赵桓顶罪，而且这番辩词竟然还能说得通，若两人事先串通好了口供，又都咬死不肯松口，那这谋逆篡权的罪名还真不好安在赵桓头上。
赵桓也被赵凝兰的话震得心底发颤，心里的感觉分不清是埋怨还是心疼。
为什么不再狠点儿？为什么要帮他？这个时候，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了啊……
“我看糊涂的人是你才对，”李完面色不虞，转而质问她道“即使你替鲁国公揽下了谋逆的罪名，那他私通北冽王，意图叛国的事你又知晓几分呢？”
“什么？”赵凝兰不曾想到竟还有这茬，她不可思议地看向赵桓，赵桓却躲开她的视线，撇过了头。
通敌叛国，罪诛九族。她不敢相信，自己的哥哥竟然会跟刺伤过父亲的外族合作！
李完忽然对赵凝兰生出些同情，但他还是又说道：“孤不会只听信你的片面之词，孤会好好查证这一切。但即使没有这项罪名，孤这儿还有许多让鲁国公必死的罪证，你救不了他的。”
赵凝兰脸上一片绝望，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就又笑又哭了起来。
冯九珍派出去的人终于联系上了李完，得知王城大局已定，冯九珍这才松了口气。兴许是心宽了，病情也慢慢有了起色。
不久，李完便派了一队侍卫和两名太医来接冯九珍回宫，随行而来的竟然还有贤妃。
侍卫并没接上冯九珍即刻出发，而是先让太医为冯九珍重新诊治。想到这是李完事先吩咐过的，冯九珍不由为这小小的细心甜蜜了一下。
虽然她的病情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太医还是把回城的日子往后推了两天。可就在这两天里，贤妃娘娘对她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嘘寒问暖说笑逗趣也就罢了，连煎药这种事也要亲力亲为。
看着被递到面前的黑糊糊的汤药，冯九珍终于体会到了赵云姝被迫喝药时的心情。
贤妃尚不知她和李完已经知道了鬼石的事，她愿意演母慈子孝，冯九珍就耐着性子陪她打太极。终于在临行前一晚，贤妃见冯九珍似乎忘了俩人之间先前的不快，便试探地说了册封皇太后的事。
按照惯例，皇子以庶子身份继位的，则皇后及皇子生母并为皇太后。听贤妃话语里的意思，竟是想让她给李完吹枕头风，让贤妃以抚养过李完的名义授封皇太后。
一般新帝继位后，除非有特诏，否则他的那些兄弟都要遵例前往封地。冯九珍原以为，贤妃是要求跟李意一起去封地的，可她却是想留在宫里做皇太后。这让冯九珍不得不多想，兴许贤妃还没放弃上一世篡位的心思。
也是，李完现在还没有子嗣，若是有个万一，这皇位可不是又能落到李意头上了么？
冯九珍突然想生孩子了……至于早先自己考虑过的和离，她已经好长时间都再没想起来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