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两缸“玉米面”
随着菊花婶的一声怒吼，李国庆家厨房里的几位大人又争吵起来了, 还越吵越厉害。
李晓玉站在李国庆家的院门口, 没刻意去偷听都能听得清屋子里头传出来的怒斥李国兴的话语。
李晓玉看见村道上有人往他们这块地方走过来了, 转头瞄了眼李国庆，见李国庆满脸兴奋, 只顾着竖着耳朵听自己的老娘老爹数落自己的大哥, 于是无奈地朝院子里大喊：“婶子, 国庆哥去我家耍耍, 您要找他就在家大喊一声就行，我们能听得见！”
刹那间, 李国庆家屋里屋外都静了下来。
几秒钟后, 菊花婶大声回应：“哎，知道了。你国庆哥要是再欺负你，你就跟婶子说, 婶子抽他。”
李晓玉高声说好, 继续站在原地等了一小会儿，见屋里传出来的声音小了很多, 站在敞开的院门口也听不出吵架的内容了，就转头去看李国庆。
李国庆怒瞪李晓玉：“我可没说要去你家耍，你咋胡说呢。还有, 我啥时候欺负你了，你又跟我娘告状了？你再敢胡乱告状, 我娘抽我几巴掌我就抽你几巴掌！”
“你没欺负我, 你都护着我来着, 我哪会告你的状啊。”
李晓玉示意李国庆看向村道那头往这边走过来的人，笑嘻嘻地解释：“你娘他们吵架的声音太大啦，被其他人听到了不好，我这是找借口提醒他们小点声呢。”
李国庆脸色还是有点臭，暼了眼李晓玉：“算你还有点良心。”
李晓玉笑着安抚说：“咱们先去我家放海碗和干豆角，一会儿你再跟我好好讲讲你大哥咋惹你家的几座大山了，咋样？”
李国庆的大哥李国兴是个老实人，别看现在只是个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可他在伺候庄稼方面是生产队上的一把好手，不仅脾气好而且对自家的弟弟和妹妹也挺照顾的，很多人都想把他招做自家的女婿。
李国庆这小子也不知道怎么的，打小就和他大哥李国兴有点不对付，特别爱看他大哥的热闹，私下里没少和李晓玉吐槽他大哥，这回李国兴被家里的大人训斥，李国庆这小子肯定又想找她吐糟了。
“行吧，一会儿跟你讲！干豆角给我，”李国庆伸手夺过李晓玉手里的干豆角，再抬头看了李晓玉一眼：“好了，咱们走吧。”
说完后李国庆就率先迈步，惹得李晓玉无语地翻了个白眼，赶紧跟了上去。
等俩人进了李晓玉家，发现李石头和赵翠枝出门去了，两人放好东西后也不用躲出门找个没人的地方吐糟了，就直接坐在厨房的椅子上叽里呱啦地聊了起来。
李国庆的大哥李国兴自己跟同一生产队的王家王燕偷偷谈了小半年的对象，正好王燕上头的大哥几天前结婚了，李国兴昨晚就央求他娘菊花婶上王家提亲，而李国兴的爹娘觉得王家是同一个生产队的，家里也没啥幺蛾子也就痛快地答应了。谁知道就隔了一个晚上，第三生产队的赵媒人就上门来了，叽里呱啦地把王家上上下下一阵痛批。
按照李国庆透露出来的信息，嫁到王家的女方娘家属于红星公社第三生产队，自打去年年景不好后，女方家的家长给自家闺女找对象就奔着家里有粮食的人家找，而上江村第七生产队在公社上过得的日子比起其他生产队来好多了，于是女方家就揪着第七生产队找女婿，要求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家里得有足够的口粮”，后来经过赵媒人的介绍就相亲相到了王燕的大哥，相亲的两位男女主角都互相看上眼了，等女方家的家长看过王家两口大缸里装着的口粮后也跟着看上了这门亲。
相亲顺利，于是两家就走礼结亲了。
前几天女方家的姑娘嫁到了王家，变成了王燕的大嫂，三朝回门之后，王大嫂第一次下厨做饭，掀开王家的米缸，发现满满的两缸玉米面里竟然没了。
一只米缸里估摸着只剩下三十来斤玉米面，另一只米缸里竟然装的是红薯干，红薯干上还沾着一点玉米面，王家大嫂顿时就懵了，回过神后就赶紧去找新婚的丈夫，逼问玉米面拿去哪里了，等王燕的大哥吞吞吐吐地说家里没那么多玉米面，为了顺利把她娶回家，两人相看过礼的时候，王家人在两个米缸里先放上家里的红薯干，然后再在红薯干上头铺上一层玉米面，王家家里如今剩下的口粮就那么多，等新婚夫妻两去岳家的时候，王家的两老才重新规整的口粮。
王家大嫂瞬间就哭了，大骂王家骗婚，当天就收拾小包裹跑回娘家去了，王家大嫂的娘家人知道后就撸袖子抹黑上了王燕家把王家大哥狠揍了一顿。
王家大嫂的娘家人出过气后，只能自认倒霉，自家的闺女嫁都嫁了，总不能刚嫁人三四天就离婚另嫁吧，他们家也丢不起这个人，只得劝王家大嫂继续留在王家，等回到自己生产队后就跑到赵媒人家打砸了一番，解气后这事儿才算了结。
这样的事情原本不会传到菊花婶的耳朵里的，可谁叫菊花婶也是做媒的呢，赵媒人被打了一顿哪能咽下那口气啊，今早就来到李国庆家找菊花婶，然后狠狠地给王燕家上了回眼药。
赵媒人骂道：“你别看王家那一家子面上老实，实际上肚子里都憋着一股子坏水，要不能做出骗婚这事儿？家里没那么多玉米面就没呗，这年头红薯干也是不错的口粮，只要老老实实说红薯干管够也成啊，根本就用不上骗女方家有两大缸玉米面吧，还说什么男方有本事用打猎来的肉跟人换的玉米面。我呸！”
“也是我晕了头了，竟然也跟着信了王家人说的话，给女方家牵了这么一门亲。王家人害得我自己被打了一顿不说，还差点弄臭了我做媒的名声！好在女方家觉得丢人没传出去，我还能吃做媒这碗饭！”
“菊花啊，你以后别帮王家人说亲了，省得以后你也被摆一道！”
“行，你别气了，以后我不帮他们家说亲，让他们家自己找亲家去！竟然敢耍心眼子骗咱们做媒的，这是要把咱们往死里坑啊！”
菊花婶也被气得一肚子火，跟赵媒人两人保证绝对不帮王家人说亲，两人骂王家人骂得红了眼，根本就没发现躲在一旁的李国庆在偷听。
等菊花婶送赵媒人出远门的时候，李国庆赶紧窜进自己的房间躲起来，就怕自己老娘拿他撒气，等他躲好了，菊花婶以为家里就她一个人，就直接毫无顾忌地破口大骂王家，骂王燕差点把自己的儿子坑了。
“虽然昨晚我娘答应我哥去王家提亲，但我娘听了这么一茬子那还能同意两家结亲啊，我娘也厉害着呢，竟然憋到吃完晌午饭了才把这事儿当着一家人的面说出来，坚决不同意我哥和王燕的婚事。”李国庆嘴巴霹雳巴拉的，花了小半个钟头把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清楚楚，越说越兴奋。
“这热闹好玩儿吧？咱们这十里八乡可都没见过这样的事儿。”
李国庆端起桌上的茶碗，灌了两口凉白开，润润嗓子后，又继续对李晓玉吐槽：“我跟你说啊，我大哥说那骗婚的事儿王燕一点儿也不知情，和王燕没关系。这话别说我爹娘不信我也不信，一大家子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咋可能王燕一点都不知道啊，我看那个王燕也不是个好的，亏我以前还喊她燕子姐来着，早知道”
“国庆哥你等等，”李晓玉无奈地扶着额头，打断李国庆的话：“刚刚你说的我都听明白了，你先让我缓缓，我消化消化。”
这王家人确实太不地道了，差点把女方家和媒人坑死，怪不得菊花婶反悔，不同意李国兴和王燕的婚事。
小一会儿后，李晓玉问李国庆：“那你大哥会听你娘的不？刚我进你家厨房的时候，你大哥已经蔫头蔫脑的了。”
李国庆努着嘴说：“肯定听啊，生产队上不是都说我大哥是个老实孝顺的好小子嘛，哪可能不听老娘的话。”
李晓玉伸手就拍了李国庆一巴掌，没好气地说：“咋说到你大哥就怪声怪气的呢，你大哥本来就是个老实又孝顺长辈的人，你有啥好眼气你大哥的啊，你以后也做个让人称赞的小子不就得了。”
李国庆撇撇嘴：“我眼气他？拉倒吧。整天闷声不坑的，蠢得被王燕那女的耍心眼子骗了，还不敢承认自己看错人了，有啥好眼气了。”
李晓玉瞪了李国庆一眼，懒得再多说，起身去橱柜里翻出一把自家的红薯干，分了一半给李国庆，自己就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李国庆这小子就爱这么怼自己的大哥，她也没折了，拿红薯干堵堵李国庆的嘴，让自己的耳朵清静清静。
吐糟也吐完了，李国庆舒坦地伸伸懒腰，啃了几根红薯干，想到村里的小学就快要开学了，就问李晓玉：“咱们不说我大哥的事儿了，今年你就小学毕业了，你还要继续上学不？”
李晓玉边嚼着嘴里甜甜的红薯干，边点头道：“上学啊，如今咱们农村人要进城当工人可不容易，多念几年书也能多添点资本，到时候工厂招人了也容易考进去些。”
李国庆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那等你下半年考上公社的初中了，我就带你上下学，绝对没人敢欺负你。以后你有啥不懂的作业也可以来问我，我一定教会你。”
李晓玉闻言，抬头看着李国庆说：“那我先谢谢你了，国庆哥你真好。”
李国庆这小子不爱念书，当时念完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就不愿意继续上学了，被他爹李三木揍了一顿，因为李国庆的数学成绩太差了，李国庆复读了一年小学五年级才上的初中，现在在红星公社建立的初中念初一，成绩还是一样的烂，每次考试不是倒数第一就是倒数第二，李三木和菊花婶如今都不要求他考高分了，只求李国庆安分地混到初中毕业，拿了初中毕业证后再想办法找个活计做。
所以啦，让李国庆教做作业这样的话儿挺过就算了，不能当真。
李国庆见李晓玉“崇拜”地看着自己，乐滋滋地点头应声：“甭客气，你是我妹妹嘛，应该的。”
他虽然有点皮实，但也是能当一个好哥哥的，那有爹娘说的那么不如大哥啊。
李晓玉看着李国庆自己一个人傻乐，忍不住也乐了。
李国庆在李晓玉家待到下午四点多，等李晓玉的爹娘回来后就要回自己的家去。
李晓玉拉住李国庆，提醒道：“你记得啊，等下你端饭碗过我家来，我家熬的猪骨头汤好喝着呢，有汤又有肉，给你也好好补补。”
李国庆“哎”了一声，等李晓玉松开手后就跑回家了，到了晚饭的饭点就端了家里分给他的饭菜到了李晓玉家。
李国庆过来的时候，李晓玉和李石头父女俩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招呼李国庆坐下吃饭后，就一人捞起一根猪骨头啃，边啃边看赵翠枝热情地招待李国庆。
赵翠枝从盆里舀起一勺满满的骨头汤，勺子里野猪肉多汤水少，手一翻就全都倒进了李国庆的饭碗里：“你多喝点汤多吃点肉，把二婶家就当你自己家，别客气哈，该吃吃该喝喝，长得壮实了好帮二婶管管晓玉，别让她被人欺负了。”
李国庆笑眯了眼，认真地对赵翠枝保证：“二婶你真好，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不会让人欺负晓玉妹子的。”
这孩子嘴巴甜。
赵翠枝乐得又舀了一勺野猪肉给李国庆，只要李国庆饭碗里的肉吃得差不多了就赶紧补上一勺，等李国庆吃饱了，李国庆饭碗里带过来的饭菜都没吃几口。
李国庆摸着自己吃肉吃撑了的肚子，担心地看着自己饭碗里的红薯饭说：“还剩这么多饭呢，吃不完啊。”
李晓玉看看盆里没剩多少的野猪肉和小半盆的汤，再看看李国庆圆圆的肚子，嘴角抽了一下：“吃不完就别吃了，你端回家去明天把剩饭热热再吃呗，反正这天气剩饭又不会坏。”
李国庆转头去看李晓玉，垮着脸说：“可我娘见我剩饭会揍我的，下回吃饭就不会分给我这么多饭了啊，那到时候我不是得饿肚子。”
李晓玉说：“那你把你的饭碗留我家吧，你明天早点过来把剩饭吃完了再拿碗回家。”
李国庆想了一下，就把装了剩饭的饭碗留下来了，等肚子没那么撑了就赶紧回家——他再不回去，他老娘今天被他大哥气的一肚子火就会朝他烧过来啦。
等李国庆走进他家的院门后，李晓玉回身就把自家的院门插上，走进厨房后就对赵翠枝说：“咱们现在就把剩下的汤和肉就拿来熬粥吧？明天早上我和爹要再跑一趟县城，起来后加把火把粥热一下就能吃了。”
“行啊，你自己看着弄吧。”赵翠枝笑着点头，想了下，接着又说：“咱们今晚做饭熬汤用的还是瓦罐，等会我先把铁锅洗了，你一边熬粥一边用铁锅烧水，咱们一家今晚好好洗个热水澡，松快松快，等明天你再那块肥肉出来开锅，以后咱们就用这口铁锅做菜吃，不能再拿来烧水洗澡啦。”
闻言，李晓玉和李石头不禁一下子笑出声来，两人脸上都带上了点期待。
自打开始吃大食堂，家里的铁锅被收走后，他们一家就没能痛痛快快地洗个热水澡了。夏天还好说，直接洗冷水澡或者在早上用木桶装好水，放在院子里晒一天太阳，等下工后就能洗热水澡了；冬天就麻烦了，只能用家里的瓦罐烧开水倒进木盆里，再兑点冷水进去，简单地用毛巾擦擦身体就完事了，一个冬天下来都洗不上一次热水澡。
如今虽然开春了，但天气还有点冷，他们一家每天也是简单地洗洗就睡了，如今买了铁锅回来，趁着铁锅没开锅炒菜，怎么着也要好好洗个热水澡才行。
于是李晓玉转身就去忙活了，等她坐到矮凳上用瓦罐熬粥的时候，赵翠枝也把铁锅洗刷干净并添了大半锅的水，然后再用挂在墙上闲置了好久的竹盖子盖上。
等李晓玉把粥熬好了，水也烧好了。
赵翠枝用葫芦瓢舀了大半桶热水到木桶里，兑好冷水后就拎到院子里隔出来的洗澡间，回来后就对李晓玉说：“天快黑透了，你先去洗澡，洗完了就赶紧去睡觉，明早你还得早起，得赶紧睡了。等会儿我和你爹忙活完了也就睡了，你别理我们。”
李晓玉点头：“知道了。”
说完就进屋拿衣服洗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