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6章信仰
精干的躯体蒙了层淡红色血腥的光，与身后那片金色的银杏极为不合。
尚未干涸的血液顺着他白皙的皮肤纹理颗颗滴落。身上如血染成，一条条触目惊心的伤口从腹部延伸到胸膛，擦伤撞伤的地方更多。
宋青麒很满意自己干了件大事，足以让他得到老江湖认可的大事！
这代表他能独当一面，是个大人了。
胳膊和手肘的肌肉线高高隆起，紧绷着，那些地方已化脓发臭。他的身躯好像被砸碎的艺术品，唯独他本人置若罔闻。
“很疼吧？”少年见状，直皱眉，宋青麒的情况比他想象的还糟糕，真不知他究竟遇见了什么。
“还行。”宋青麒嘴角噙着笑，嚼着发苦的草根。
“张嘴。”少年从医药箱找出几颗白药片。
宋青麒把脸移开：“这是什么？”
“止痛药。”
“不吃，我忍得住。”宋青麒觉得这种东西对自己不太好。
“必须吃。”少年坚持道，盯着宋青麒苍白脸颊，“吃这东西不丢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快点吃，还要我撬开你的嘴吗？”
宋青麒极度不情愿把白药片塞进口，又偷偷吐掉。
少年用纯净水清洗了他身上的灰尘，洗濯后的皮肤犹如大理石雕琢，却被一条条血痕破碎成几块。
用酒精和双氧水处理发脓的地方，少年眉头紧皱，看得难受：“你遇见危险非要勇往直前吗？躲远点，藏起来，要学会明哲保身。”
“我有自己要保护的东西，只能奋不顾身了。”
宋青麒身上的伤痕很多。有些是最近的，有些早已呈黑色烙在了皮肤上。
古语：糅白獭骨髓与杂玉琥珀煅烧，研磨以粉，可消伤痕。
有些疤痕可以抹掉，有些却溃烂了肌肤，成为无法抹去的污垢永远留在身上。手指触碰到上面
，少年闪电般缩回去，强忍着不敢去看，但眼角余光怎么都无法忽视。
指着上面最老的陈年伤疤，少年问道：“这是怎么留下的，你还记得吗？”
宋青麒对受伤和濒临死亡已麻木了，摇摇头：“不记得了。”
那道伤疤离心脏很近。宋青麒只记得，那次他差点就死了。
“下次遇见危险记得躲远点。”少年颤巍巍道。
宋青麒翘起嘴唇：“这是勇士的勋章。”
“胡说八道！”少年语气急促，“你也是人，会受伤，会觉得疼，会流血会死亡。你不是神，干嘛把自己当救世主，你也是有血有肉的，不知道珍惜自己吗？下次遇见危险，躲远点，救世主不止你一个，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保护好自己行不行！”
见少年有些生气了，宋青麒不再嘴硬：“好吧，我会注意点。”
大团酒精棉花堵在伤口上，宋青麒轻轻啧了声，剑眉拧成两道锁：“嘶。”
“忍着点，下次记得保护自己，别老是受伤。”
“我只能付出十万分努力，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宋青麒小声辩解了两句。
少年语气坚定道：“不管你如何，我始终是记住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光环。你再这样，下次我不管你了。不，是彻底拉黑你！”
宋青麒无奈笑了笑，举手投降：“我保证下次当个‘胆小鬼’，遇见危险不会往前冲了，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少年满是心疼地道。
他是人，不是神，至少在自己眼里，他是有血有肉的，不忍看他受到伤害。
蹲在池塘边洗濯手掌间的血污。
水是干净的，转瞬将那淡淡的血腥之气淹没掉，天地还是那么淡然，微风和煦，阳光融融照在金黄银杏上，晚冬有几分干冷。
洗干净了手掌，少年回
过头，却不知何时，宋青麒爬到了那棵高大银杏树的树杈上，盘膝坐在上面。
金色的银杏叶掉了七七八八，几片黄叶调皮落在他光洁墨色的发丝上，带着几分可爱，几分温润，像坐在金色王座的王子。
“喂，宋青麒，你爬到树上干什么。”
树杈的地方太高了，少年只能踮起脚，仰着脖子去看，才勉强望见宋青麒半边露在外的躯干。
宋青麒坐在树上，背倚枝干，太阳逆光从他身后照向池塘，那么耀眼，拓出一小方土地。
他潇洒肆意的将一条腿悬空，整个人斜倚在高处，双手抱着后脑，闭目感受着光阴穿过身体，嘴巴叼着根干黄的草茎。
因为宋青麒所在的地方太高了，少年总是要很努力去看才能看到，脖子已有些发酸：“太高了，太远了，宋青麒，我已经有些看不到你了。”
宋青麒不想下去，他悬腿坐在树上，只有这样他才离天更近：“你爬上来，这里的风景很不错。”
少年笨拙的在树干上蹭了几下：“不行，我爬不上去。”
“手给我，我帮你。”宋青麒灵巧的挂在树上，向树下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人伸出手掌。
“你的伤才包扎好，小心又撕裂了！”少年从未干过那么惊险刺激的事。
那棵银杏树树干笔直，犹如金色伞盖参天而立。
一个在树上，一个在树下，树下的人总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看见，他们隔得太远了。
两只手扣在一处，掌心用力贴合着，把他们的距离拉近，彼此吐出的气息触在脸庞上微烫。
一个用尽全力的伸手，一个毫无保留的信任。
在宋青麒的帮助下，少年终于爬了上去，那果然是很不同的景色。
池塘在脚下，芦苇丛在脚下，红日逆光透过身体，洋洋洒洒融化了冬日
的冰寒。冰雪消融后，便露出青黑色泥土，已有草叶带着嫩绿冒出浅浅的痕迹。
“哇，这里好高！”少年骑坐在树干上，有些晕眩地晃了晃，心里是冒险之后的快意。
宋青麒小心扶住他：“这里离天很近，这就是我曾经要追寻的目标，也是我往上踏出的台阶。我不能停下，只能往前。如果你想跟着我，这只是很矮的地方。”
少年兴奋的眸子划过失落：“我，我没法像你那样勇敢，那样厉害，可以爬那么高。不过，你可以等我啊，我会慢慢努力的。”
“我愿意为你停下，我更想每次对你伸出援手的是我。但你最好永远在我后面，我怕我不是每次都能拉你上来。”
宋青麒缓缓摊开手掌。他意识到自己确实是人，而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他也有力有不逮的时候。他有些心慌和不知所措。
温润的掌心，血迹已干涸，凝结成墨块。
他站在树干上，就像悬于树梢顶端的雏鸟，动作充满了惊险，引得坐在那的少年阵阵侧目。
把掌心舒展在少年面前。
太阳往西山落去，那瞬间，好像他手掌心就捧着那个太阳，万道金光从他掌心迸射向人间，无穷的温暖和光明都因他而存在！
日月随着他深邃的眸子旋转。
恍惚间，少年几乎以为他是下凡人间的神灵：“宋青麒，如果世间有神，你应该是离神最近的，因为你站在离天最近的地方。”
“我拥有的，就是你的。”暖阳落在少年鼻尖上，宋青麒沉着目光，郑重道。
光无偏无私，同时照在他们两个人身上。不同于那晚的流萤，他们两个人，都爬上了那棵树，接受了离天最近带来的惊险和考验！
少年不再是在树下仰望他，宋青麒也不再是俯身看他。
他们似乎拥有
了相同的宿命，宋青麒决定默默全部承受：“我拥有的光，全部分享给你。你怕的黑，我全部替你照亮。”
眸子映入阳光，散发犹如宝石的光彩，宋青麒道：“以后没我的时候，不准爬树，很危险。”
少年笑脸盈盈：“如果你在呢？”
宋青麒自豪道：“那你爬多高都行，我会在上面拉你，或者在树下伸出手护着。”
“咳咳。”正说着，少年鼻息里传出急促的呼吸声，脸颊呈现不自然的潮红。
“你怎么了？”宋青麒紧张问道。
“没事，没事。”少年声音沙哑，摇摇头，脸上落下豆大冷汗，身体已急促颤抖起来。
险些从树上摔下去，宋青麒赶紧用双手抱住他：“你生病了？”
“是。”少年说话已有些困难，十指捏得青白，意识开始模糊，“过一段时间就会发作，我，我习惯了。”
“你等着，我去叫人。”宋青麒手足无措，这种情况，连他在地下遭遇致命杀局时都不曾如此慌张。
将少年背回树下，宋青麒想狂奔回西月斜街。
少年面如金纸，瞳孔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但伸手拉住他衣摆：“没有用的，这是刻在骨子里，写在基因上的遗传病，没有特效药可以治，你叫人也没有用，还是别让他们担心了。”
“那，那怎么办。”宋青麒紧紧抓着冰凉凉的手，他能感受对方的生命体征在消失，让他感到万分恐惧。
“我撑一会，待会就好了。”少年铁灰色的脸强行挤出笑容，“以前我都是这样熬过来的，习惯了。”
身体像掉进了冰窟，又落入滚烫岩浆，生不如死。
每寸经脉都碎裂开，撕心裂肺的疼痛刺入身体每个毛孔，从血脉里蔓延到骨髓上。钻心的折磨令人精神崩溃，连最基本的意识都开始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