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7章不哭
宋青麒抱住他,他从未如此张皇失措,方寸大乱:“告诉我,我能做点什么,止痛药有没有用?”
少年强挤出笑脸:“没有药可以治的,等我挺过这段反噬,就恢复正常了。”
顿了顿,也许是几秒钟,也许是很久,少年见宋青麒慌张的表情,语气有些轻松:“要不你给我讲个笑话吧?”
宋青麒冰块般的脸凝固了,嗫嚅道:“我不会讲笑话。”
“那算了。别担心,我熬过这段就行了,通常每半个月才会出现,今天好像提前了。”
少年瑟缩在宋青麒怀中,宋青麒心里像刀割般难受,他有些后悔自己平时怎么不看点笑话书,连俏皮话都不会说。
“你等等,我保证给你想个。”宋青麒急得抓耳挠腮。
随着痛苦不断加剧,少年像断了线的风筝,眼中神采涣散,意识像飘离了人间,失去黑白颜色的瞳孔渐渐蓄满了泪水,整个人剧烈痉挛着不断抽搐。
宋青麒慌忙在池塘的沙地上用手写了四个字:
君子不器。
“白泽,你能看见吗,这四个字。”宋青麒凑在少年耳边,柔声道。
少年挤掉眼中不断涌出的泪水,抽噎道:“看,看得见。君子不器,典出上古三坟之一,周易卦辞‘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嗯,真聪明。”宋青麒用手遮住“器”字下边的两个口,“那这样,这四个字怎么念。”
少年努力集中混沌不堪的精神,这是宋青麒第一次讲笑话。
“念,君子不君子不哭?”
把“器”下边的两个口遮住,就变成了哭字,君子不哭?
“对,君子不哭!”宋青麒柔声安慰道:“小白那么优秀,肯定是君子对不对?君子不哭,君子坚强。”
“嗯嗯,我是君子!”
少年稚嫩的脸庞绷着
五官,硬生生吃力挤出几个字,突然觉得内心没那么难受了。
剧烈的反噬和源自血脉的灼烧,明明让他如坠地狱,但这个笑话,却让他觉得事情没那么糟,因为有人陪伴在身边:“哈哈,君子不哭,哈哈哈。”
少年断断续续笑了几声,都淹没在风里。
宋青麒陪着他,熬过那折磨得人发疯的梦魇。被宋青麒抱着,温暖的胸膛深处传来砰砰有力的心跳声,敲击在耳膜上,少年终于被安抚了下来。
来自血脉的反噬持续了两个多小时。
有些罪恶和枷锁,源于人出生那刻,便被强行赋予了
夜深深,岚气如烟,暮霭沉沉。
月如霜,天染如墨,万家星灯。
终于从如同地狱的煎熬抽身摆脱,少年的情绪被安抚了,宋青麒的笑话像如水的白月光,恬静,柔和,淡然。
确定少年没有大碍了,宋青麒松开有些用力过度的臂膀,抹掉胸前湿漉漉的泪水:“我们回去吧。”
“不,我还想再坐坐。”少年双手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窝在树下。
“天色已晚,再不回去,大叔他们会担心的。”宋青麒颇为头疼,“你不怕鬼了?这么黑的冬天,说不定啊”
“我想放孔明灯。”少年随心所欲地说了句,像是在朝神灵许愿,“以前我发病之后,老爸告诉我,这是潜伏在体内的病魔作祟,把病魔画在孔明灯上放飞,这样以后就不会再受痛苦了。虽,虽然是骗人的,但我想”
宋青麒愣了愣,笑道:“好。你等等。”
孔明灯的制作工艺并不难。
池塘边有早已枯萎的芦苇杆,宋青麒寻了几张废纸,心灵手巧的搭成长方形框架,把简易有些粗糙的孔明灯弄出来。
在褶皱比较少的一面,画了个青面獠牙的鬼怪模样
。
少年没想到这个愿望真的得到了满足,而且如此之快:“宋青麒,你也来画些东西吧。”
“我没有什么好画的。”宋青麒摇摇头,若不是为了满足人,他才不会那么幼稚。
“那你总有仇人吧,把仇人名字写在孔明灯上。”少年笑容满满,苍白病态的脸,几分小狐狸的狡黠。
“嗯?为什么?”
少年恢复没心没肺的模样:“把仇人名字写上面,送他们上西天!”
“咳咳!”宋青麒激烈咳嗽几声,“好吧,我的仇人很多,铁王爷、六麻子、羊常、隔壁还有同行,大概五六十个人,你确定要写?”
“算了算了。”少年头摇如拨浪鼓,“还是只画病魔吧,写多了我怕天上的神仙看了嫌烦。”
“我也觉得。”宋青麒煞有其事道。
一盏橘红色星星烛火缓缓随着气流升入高空,带走了人间烦恼
仿佛飘到了霄汉之间,最终隐没不见。太高了,连宋青麒都无法触及,孔明灯离他们远得不能再远。
但他和少年,依然肩并肩留在了大地上,仰望着星空,彼此相伴,没有距离
返回西月斜街。
今天夜晚的西月斜街有些慌乱,来来往往的大人脚步匆匆,每个人脸上挂着不轻松的神色,空气里弥漫着烧焦木炭的刺鼻气味。
见到风衣大叔,宋青麒点了点头:“大叔,发生什么事了?”
风衣大叔一脸深思:“刚才不知哪飘来的孔明灯,把长定楼上面的木架杂物室给点燃了,烧了很多资料和古本,好在发现及时,火已经扑灭了。”
“咳咳。”宋青麒和少年同时变了脸色,像两只偷鱼被抓到的猫,满是心虚低下头。
“可能是天干物燥吧。”少年打哈哈道,放孔明灯也是很危险的。
风衣大叔白了眼:
“大冬天的,哪来的天干物燥,说不准是敌对势力故意所为,看来我得叫人买些灭火器,不能大意啊。人类文明几百上千年的结晶,往往只需一把火就能付之一炬。”
“是值得注意,小心无大错。”宋青麒绷着脸,反正孔明灯不是自己放的,再说谁能证明,这个孔明灯是他们在湖边放的那个?
肯定是凑巧!
风衣大叔对西月斜街的火灾损失漠不关心。
倒是那把火烧掉了很多研究资料,是件不小的“意外”,必须弄点阵势让外边的人看见,否则不好交代。
随意瞥了少年两眼,风衣大叔本想叫两个小崽子快点滚回床洗洗睡,忽然瞳孔一缩,出现针刺的目光:“小白,你又发病了?”
少年心虚躲在宋青麒身后:“已经过去了,没有大事。”
风衣大叔掏出怀表:“提前了两天,而且是在晚上,跟以前的规律有些不同。看来必须送你去那个地方治疗了,准备一下吧。”
“不去!”少年怕极了那片冷冰冰白色的地下室,空气里是难闻的消毒水味,那里没有阳光,没有人气,外头是终年不化的积雪,是在一片大雪山冰川层的下面,到处是水泥和混凝土的军事建筑。
“小白听话,那里对你的病会有帮助,手术有很大概率成功的。”
少年委屈巴巴躲在宋青麒后面,小手死死抓着宋青麒的衣服,宋青麒下意识阻挡了风衣大叔的视线:“大叔,这到底是什么病?”
“跟你没关系。”风衣大叔罕见的语气不耐烦,有些发火,“这件事不能让你耍小性子,必须去,还得配合那里的人进行研究。”
“那里真的不好玩,像地狱一样,又冷又黑。”少年眼中积蓄出水汪汪的泪花,“我就在这,让宋青麒陪我玩,行不行。我保证
不闯祸。”
风衣大叔蹲下,大手抚摸在少年后脑勺上:“孩子,有些事我也没办法,本来我估计反噬会在你成年之后慢慢加剧,但异变的程度比我预料的快了很多,在这会有极大麻烦,你必须去那。听话,我会让管家照顾你。”
带着哄孩子的宠溺语气,风衣大叔又说:“短则月,长不过七八月,很快的,眨眨眼就过去了。”
少年委屈地咬着嘴唇,倔强低着脑袋无声抗议,最后妥协,指了指发呆的宋青麒:“我能再等半个月吗,等他过了生日我再走。”
风衣大叔深深看了宋青麒一眼:“自然可以,我让人先安排,最近你留在西月斜街,哪都不要去。”
“好吧。”
待风衣大叔离开后,凝固的空气才陆续散开,冷飕飕的夜风再次拍到人脸上。
宋青麒走过来,心里有些淤塞:“你要走了?那个地方,让你很不开心吗?”
少年倔强含着泪,对宋青麒倾诉:“那是个很可怕的地方,在大雪山的下边。那里的人都古古怪怪的,像行尸走肉,不会笑,也基本不会说话。”
撸起胳膊,宋青麒看见一片刺目的伤痕,那是少年手臂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针眼,都变成青黑色,像发霉的蜂巢。
“他们拿针抽我的血,还经常给我注射些莫名其妙的药水,很难受,比发病的时候还痛苦。那里时不时能听见惨叫声,不知道是人还是野兽”少年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为碎碎念念,湮灭在呜咽风声中。
宋青麒暗恨自己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眉宇间的冰冷再次冻结:“你还会回来吗?”
“会吧。”少年很少对人倾诉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遭遇。
有时他的性格和宋青麒一样,只会默默去接受,伤痛往往藏在心底,很难去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