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读史 (1)
“好啊,好啊。再听老师那些长篇大论,我可真要睡着了。”叶黛暮在等早饭的间隙,眼睛都要撑不住了。
“先说说陛下刚才提到的哀理帝吧。哀理帝其实是个脸盲,有一次卢家先祖进宫被赏了一幅宫中的藏画,可是大家都不知道为什么。连妾的先祖也一头雾水,最后还是哀理帝问了王家的当家人,他赏的画可配得上新修的王宅,这才真相大白。”
“哦,他赏错人了,以为你家先祖是王家人了吧。”叶黛暮笑哈哈地说。
“不止如此。王家也未修新宅,修了新宅的乃是斐家。”卢淑慎看着叶黛暮乐不可支差点掉到地上去了,无奈地扶正了她。
“这岂不是张冠李戴啦。”叶黛暮敲着椅子,大笑起来。“还有呢,还有呢。”
“有一回,哀理帝晋了一个小妃。但是在那之前,她才入了宫,连侍寝也还未呢。大伙也觉得奇怪。后来宴会上,哀理帝自个又漏了底。他叫那妃子再弹一次琵琶,正是名曲《妃醉酒》。但是呢。给哀理帝弹过琵琶的不是这一位,她也根本不会弹琵琶。”
“然后呢,然后呢。”叶黛暮津津有味地听八卦。
“这不会弹琵琶的小妃硬着头皮弹了,叫大家伙一阵好笑。哀理帝也觉得自己颜面尽失,气得不再见她了。会弹琵琶的是一位,但是弹了《妃醉酒》的却是另一位。这里面牵涉了当年的贤茗皇后、燕贵妃和明妃,三人之间的斗法。”
“让我猜猜。不会弹琵琶的是明妃,所以她到最后也不过是一个妃位。弹了‘妃醉酒’的是燕贵妃,既然是《妃醉酒》,她必然也没登上后位吧。这会弹琵琶却在这里没出现过的自然是最后登上登峰的贤茗皇后啦。对不对?”叶黛暮兴奋地问。
“是的,您猜得不错。可是您能猜到她们最后如何了吗?”卢淑慎卖了个关子。
叶黛暮正想接着询问,但是正巧上了早饭端了上来。她就乖乖地吃起了早餐。今早做的是胡饼,撒满炒香的芝麻和葱末,一小碗红豆粥。正觉得不够呢,一碗滚烫的羊肉汤散发着惊人的香气被端了上来。
“啊!是羊肉。”叶黛暮惊喜之余第一个动作就是用手将碗口捂住,生怕被人发现。“淑慎,快把窗户关上吧。”
侍女们捂着嘴大笑起来。卢淑慎无奈地摇头。“陛下,不必如此。今日已经除服了。”叶黛暮听了这才反应过来,已经满三个月了。她可以吃肉了。恩……这个,虽然斋戒不包括鸡肉和鱼肉,但是一想到羊肉牛肉和猪肉,她还是忍不住咽了咽自己的口水。
“偶要吃烤全羊。”叶黛暮兴奋地大喊。
“驳回。”卢淑慎无情地将吃个滚圆的叶黛暮送去了明义殿。
叶黛暮进了殿,才反应过来。淑慎还没说那三人的结局呢。不带这么吊人胃口的,嘤嘤嘤。谢璋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她的走神。“啪。”狠狠地打了她一下。
“哦,痛啊。老师,您这样打下去,我会变成笨蛋的。”叶黛暮摸着自己的脑袋,抱怨道。
“很好,那你就等着在落雪宴上丢人吧。”谢璋毫不客气地嘲讽道。“不通诗赋就算了,连你自己祖宗的都不了解,那就真的要贻笑大方了。”
“好吧。那您也别讲的这么枯燥啊。早上淑慎说的就很有趣。老师你会不会讲史啊。”叶黛暮耍了个心眼,用了激将法。
“那是野史。好吧。我也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虽说知道是激将法,谢璋仍是不可避免地中招了。“上次说到哪了,你还记得吗?”
“不知道,您明明是挑着讲的,而且完美地跳过了武景帝,和文惠帝,还有诚敏帝三个女皇。您不会是对女皇有什么芥蒂吧。”叶黛暮其实也就是说说,如果对方真的对女皇有看法,也不会轻易被她说服来辅佐她了。
“不。事实上正好相反。因为在大魏的历史上有如此多任帝王,只有三位女皇,可是除去第一任开国的武桓帝,没有哪一任皇帝可以与这三位女紫薇一争高下。她们都是在魏国最为危急的时候不得不登基为帝的。几乎每一任女皇的背后都埋藏了无数的懦夫。我不是跳过去了,而是我害怕。”
“连老师都害怕她们的功绩吗?”叶黛暮不由地苦笑。若是连辅佐女皇的臣下都不敢直视女皇的话,这世上还有谁敢呢?
“不,我害怕的是您。您是新的紫微星。一旦我开始想象您的光辉,巨大的战栗就蜂拥上来了。在见识过这三任女皇的历史之后,我意识到,我在辅佐您时,已经在创造新的历史了。而我害怕,那些女皇的历史会影响您。”
叶黛暮笑了起来。“是这样吗?您担心我会笼罩在她们的阴影里吗?”
谢璋正视眼前的女孩,他隐患的担忧从那双睿智的眼眸里透露出来了。并非是他一人的担忧,正如光芒之下最为黑暗一般,每一任女皇都太过耀眼了,而她们的继承人与此相比都黯然失色,几乎都急速地坠落了。
即使是最为反对女权的老顽固也决不能对此掩饰一二。而与那些早就成人的女皇相比,叶黛暮实在是太过稚嫩了,她甚至还没有成婚。但也许这也是她的优势,可是现在还不会,现在还远远没有到达那个局面。
“这世间有多少高山,就会有多少的低谷。即使是最为耀眼的紫微星也只呈现于黑夜,然而若叫我选一个希望。我大概是想成为水流。人们干渴时成为井水,无望时变为雨滴,渺小时成就大海。”叶黛暮眼睛里的柔光,叫谢璋移不开视线。
“您不想成为光芒吗?”谢璋不由地问出了声。
“是的。不耀眼也没关系,不被铭记也没关系,只要不是死得没有意义就好。”叶黛暮如此轻描淡写地说。
而在不远的将来,谢璋将见识到的是,阳光下的,闪耀着迷人光芒,有生之年再也遗忘不了的,波澜壮观的宝石般的蔚蓝海面。
”老师,读史虽有益,然而现今更重要的问题是如何平息民怒。汴州战事该如何?流民又该如何安置?“叶黛暮话锋一转,严肃地请教。
“好问题。战事不是没有平息的方法,流民的安置也并非无例可寻。只是如今,维桢你连政事也插不上手,即使有策也难实施啊。”谢璋不由地叹了口气。
“关于这个,老师。我有一点小谋划,还请老师听听可不可行?”叶黛暮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个提议大约是她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想出来的,充满了违背常理的不科学。
“哦,说来听听。”
☆、第肆拾柒章 草船借箭
“那个什么,朝廷不是不听我的指挥嘛。我就想能不能绕过六部直接去赈灾。”叶黛暮说完,连头也不敢抬起来。这个想法太儿戏,也太胡闹了。可是,她是真的没办法了。
“陛下心怀天下自然是好的。”等等,老师你这么叫我,我好方。叶黛暮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张肃穆的脸,很是吓了一跳。“只是其中有诸多障碍。”
谢璋听了,一开始是气急,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若是能轻易绕过六部便能治理国事,那还要朝廷做什么,直接另塔个炉灶不是更快。可是想到后来,他竟会得其中真意。这可不就是在私底下偷偷建了个新的势力,并且只听命于陛下。
想至此处,他的表情也柔和许多。“其一,钱财从何处来。赈灾乃是大数目,若是没有足够的钱粮,一切都妄谈。其二,如何运输。从上京至汴州,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加上重物拖沓,时间更久,危险便也越多。其三,如何分发。没有户部的名册典籍,如何分辨灾民。这还是其中最为重要的部分,余下的诸多杂事,若无小吏来相助,恐怕不知有多少麻烦。“
“并非如此。钱财内库中多的是稀世珍宝,不过,对我来说,不如一盘点心。变卖了的话估计有不少。运输的话,老师知道,并非汴州大旱成灾才导致流民四起,而是土地兼并。财物运输较为方便,在当地购买物资便是。再是分发,没有名册典籍,但人总该有一双眼睛。分辨是否为难民的,并非是纸上的户籍,而是真实。“
谢璋又问。“那么无人可用这一点呢?钱财数目如此巨大,不寻可靠之人,就如同掷钱于湖,只能听个声响。若要绕过六部,你要到哪里寻这些可靠之人呢?”
听到最后,叶黛暮笑了。“老师说的很是矛盾。难道那六部便是可靠之人吗?那些贪官污吏,雁过拔毛的家伙们就是拿到了赈灾的款项也要一层层地刮下油水。百姓能拿到的东西,又能有多少呢?”
谢璋沉默了。这是事实。
叶黛暮再接着说。“若是有良心的有志之士愿意帮我,我做成了这一件。难道那些在朝堂上大臣会什么也看不见?我不信。自古钱帛动人心,更何况是权力?我已身为女帝。难道辅佐一个还不知能否上位的人会比投效一国之君更来得简单吗?”
“你是对的。”谢璋不禁地叹了口气。“是我短视了。但是维桢,你想得很好。还是有许多问题没能解决。内库的珍宝虽属于你,但是要变卖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所以,还要请老师助我一臂之力。”叶黛暮冲他眨了眨眼。
初秋的凉意,带着丰满果实的香甜气息。上完课的叶黛暮依靠在窗边,眺望着远处的树木,看上去深沉而哀愁。卢淑慎轻轻地走了过来,想要为她再披上一件,却听到她的叹气声。
“陛下,有何烦心事呢?妾可为陛下分忧。”卢淑慎温柔地说。
叶黛暮立刻转变了自己的表情,开心地欢呼道。“那我想吃树上的杏子。”
“陛下!”卢淑慎哭笑不得地抓住她的手。“陛下不可如此,这实在是……而且那杏子是酸涩的,根本不能吃啊。”
“啊。”叶黛暮很失望地抓住卢淑慎的手,可怜巴巴地望着她。“真的不能吃吗?”
“不能。”卢淑慎一点犹豫也没有,立刻驳回。不过,在叶黛暮失望透顶之前,卢淑慎又转过话头说道。“不过,霁曦还腌制了几坛子杏脯,等会就让她上一些吧。”
“可是我还想吃别的。”叶黛暮得寸进尺地说。“我还想吃苹果,山楂和柿子,还有还有……”
“陛下!”卢淑慎还想要说教一番,却又忍不住自己的笑意,只开了个头便怎么也说不下去了。侍女们早就笑成一团了。霁曦倒是上前一步,行完礼,小脸红扑扑的。“陛下,苹果还是到冬季最寒凉的时候才好吃了。柿子还没有熟呢。不过山楂可以吃,妾会做冰糖葫芦,陛下可要尝尝。”
叶黛暮还不曾搭话。青盏忍不住打断了。“霁曦都是你这个馋猫,带得陛下都歪了。冰糖葫芦这样的吃食,也太不雅了。”
霁曦还没有反驳,她傻乎乎的,就是被这样说了,也还是笑呵呵的模样。倒是卢淑慎给了青盏一通好说。“先不论其他。陛下未开口之前,轮得到你说话了。宫训之前最要紧的便是你的嘴巴。若是换做任何一个,哪怕是从前萱紫殿的一个妃主子,五十鞭子绝对少不了你的。你们也给我好好听着,若是谁下次再敢犯……”
虽然什么处罚都没有言明,却让在场的侍女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连着叶黛暮都吓得一哆嗦。这个气场的卢淑慎简直是大魔王级别的恐怖。
卢淑慎看着叶黛暮这样,差点也要破功了,但好歹还是坚持住了严肃的表情,继续说教道。“再是冰糖葫芦确实不宜在宫中食用。虽只是在长生殿的范围发生吧,却已然在每个世家大族的书桌上摆放着。”
最后叶黛暮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她自己也要说话。卢淑慎从善如流地停了下来,等她的演讲。
叶黛暮扫视了一下,发现气氛已经被笼罩在了肃穆之中,这并非她想要的。她轻笑起来,瞬间便打破了这僵局。“别太担心了。说实话,别说我吃糖葫芦,就是我宣誓再也不吃荤了,终身茹素,为大众积福。那些世家大族也绝不会有一句好话留给我的。所以有什么关系呢?”
“不管我是明君也好,昏君也罢。对于那些不在意我,甚至是蔑视我的人来说,我只是那个卑微的、令他们不屑一顾的庶女罢了。可能更惨,我对于他们来说只算爬虫吧。”
“可是诸位,若是活在别人的目光中,那就才是真正的可悲。他们若是视我们如珍宝,我们便要欣喜若狂;他们若是弃我们如尘土,我们便要卑微苟且偷生吗?”
“不,凭什么!”
☆、第肆拾捌章 初露端倪
“横波是个好姑娘不是吗?既通音律,又有风韵,最重要的是她甘为侍妾。”堇衣玉冠的男子一边饮酒一边抚摸木雕的每一个细节。“哦,这檀木很有味道。谢谢你送我这个。这确实是我的心头好。”
“阳黍,你知道的。”坐在对面的是谢璇,正慵懒地凭依朱漆槛,玉手轻握青铜盏,眉目染霜般淡然。若是叶黛暮在这里一定惊讶地发现,他与在自己面前那般幼稚完全不同的模样,比一枚硬币的两面更叫人吃惊。不,她是见识过的,这般冷傲如霜的世家公子的模样,初见那日。
被称为阳黍的男子痴迷地把玩着这半寸高的小雕像,没留半点余光给其他东西,当然也包括谢璇。他听了这话也不过是敷衍道。“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已经从良了。别那么看我。好吧,大家都知道你已经浪子回头了。可是幼安,像我们这样的人,除了去乐馆找乐子,还有什么好做的?”
“流水曲殇?或者杏林看雪……我不知道。”很明显,谢璇漫不经心的语调也可以表达出他在走神。事实上,在他脑海里的只是一张满足到微笑起来的脸,有点可爱,当然也并不陌生。
“也许还是趴在姑娘的墙头……哇!你是要害我性命吗?居然用酒盏砸我。”被谢璇随手一扔,稳稳地砸中了阳黍的胸前。“好好好,不说这件事了,可好?说来你已许久不参加宴会,怎会突然要参加落雪宴?”
谢璇从巧笑凑上来的侍女手上接过一个酒盏,继续自斟自饮,却没有回答。事实上,他的脑子现在已经被酒精占据,提不起精神去应付这无端的好奇心,却还是满满地,那张脸微笑、沮丧、哭泣的各种模样。
“好吧,就算你不回答,也想得到,为了那个姑娘。真不敢相信……哦,好,不提了。”虽然说好不提了,但是还是忍不住为此嘟嘟囔囔。“但真的不让横波来?要知道她可是上京新一代的花……好吧,不要让就不让吧。冲你这木雕,我答应你了。”
谢璇饮下最后一杯酒,站了起来,连告辞也懒得说一句便要离开。也幸得阳黍早就了解他的为人,半点不计较,还在后面大声说。“此次为管微办这落雪宴,多谢你来捧场。”
昨日风已尽逝,野心、爱慕、利益熏心的好戏此刻却正要拉开序幕。
“陛下,您正要去赴宴吗?”卢淑慎小心翼翼地劝诫。这已经是今天早晨第三次问了。
然而她得到的答案仍然是那句。“当然啊。”叶黛暮兴致勃勃地挑了一顶帽子,冲到铜镜前照。为了此次出宫,她需要乔装打扮,不是那种打扮得好看或者难看,也并非女扮男装的那种乔装,而是为了讨好那些心比天高的世家才子的打扮。不能太过张扬,也不能太俗气。
真是太难了。若是自己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哪怕素衣而行,也能叫他们忍不住侧目而视就好了。那么凭着美色就能收服一大帮可用的人,就像传闻中的诚敏帝。好吧,虽然是野史,可是那种香艳的描述就是让人忍不住想去一探究竟。哪怕故事的主角是她血缘上的祖母。
叶黛暮正想得入神。后面卢淑慎不禁地叹气。青盏捧着一叠衣裳匆匆进了殿来,见卢淑慎如此愁眉不展,轻手轻脚地将东西递给旁边的语嫣,凑到她旁边。“卢大人,为何如此苦恼?可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嘱咐的?”
卢淑慎未语先叹了口气。“叫陛下跟着英国公世子前去赴宴,实在是叫人放心不下。为何偏偏是他呢?”这上京三十六家世家,哪家的儿郎都有好有坏,只是从未有过如同谢家这般的极端。更何况是如前后两代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谢公也好,玄公也好,都是千古流传的大人物。谢公生前五子具是才华横溢,文治武功样样不差,唯有这遗腹子谢璇一派浪子作风,毫无建树。若是谢公还活着,非将他气死不可。若是谢公六子不止这一个活着就好了。哎,现如今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谢公子怎么不好吗?”青盏一脸的不解。她在家时虽听说过他是当年叱咤风云的英国公之子,但除此之外便没有什么了。姑娘家自然是听不得这些事的。卢淑慎摇了摇头,不打算说。青盏一见她的表情便知晓一二,毕竟她也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宫里呆了五年。
青盏立即紧张起来。“那还是劝陛下别去了吧。此时还来得及。”
“不,已经来不及了。”卢淑慎内心隐隐的不安并不止于此。若是那谢璇打算对陛下做些什么龌龊之事倒也容易化解,打他一顿轰出宫去,从此陛下与他两不相见便好了。可是她的直觉告诉他,他所图非此。
那个男人究竟图谋些什么呢?
若是钱,不,英国公留下的遗产便够他花销十辈子也够了;若是权,那就更不可思议了,他只要接受官位的授勋,他便能继承英国公之位,成为这朝堂手握大柄之人,反而若是他接近陛下,反而可能失去这一切。卢淑慎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她看不懂那个男人。
若不是无人可用,她绝不想要陛下接近他。
他是个异类。
当然这不是说他愚蠢。他能吟诗作曲,能闻月舞剑,能策马狂歌。可是在这和所有世家公子哥相同的表现之下,隐藏的暗潮汹涌却叫人恐惧。是的,恐惧。他的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没有放进去,像一面镜子,表面的浮华都不过是一种倒映,绝非是世家公子的高傲,而是一种漠视。
这个男人绝非像他的父亲,像谢公那般心怀天下,不如说是完全相反。他不可能为了天下,为了辅佐陛下而来的。可是他也不像是想要伤害陛下。这正是最为矛盾之处。当他看着陛下的时候,他眼底的笑意竟并无异常,像一个普通人。然而可以肯定的是,这个男人并不好对付。
叶黛暮可不知道卢淑慎的心里活动,很是高兴地试了一次又一次的衣服,和侍女们叽叽喳喳地讨论起装束该如何,像极了要出门郊游的孩子。“这个怎么样?”
“哦,不行。绝对不可以。”卢淑慎的烦恼在看见叶黛暮拿起糟糕透顶的搭配的瞬间烟消云散了。反正他不可能明面上伤害她就足够了。更正应该是哪怕天穹崩裂,她作为侍女长决不允许陛下穿那么恶心的装扮出门,有辱她的风骨。
☆、第肆拾玖章 秋日宴曲
“今日真是好天气啊。”叶黛暮很是欢快地抬了抬自己下滑的帽子。
“陛下,这帽子还是太大了些,还是换了吧。”跟在后面装扮成小厮的是青盏,她在侍女中最有作诗的才华,也很通人情世故,对于世家子举办的秋日宴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人选。
“不要吧。这帽子真的很好看啊。”叶黛暮早上对着镜子整整选了半个时辰的衣服,最后被卢淑慎全部驳回,还好她殊死抵抗,还留下一个帽子。虽然这帽子也不太合适,但是卢淑慎看她可怜巴巴地样子只好妥协了。
“对了,青盏,幼安说在哪里等我们呀?”叶黛暮望着秋季高高的蔚蓝的天空,很是兴奋地问。穿上男装并不是为了装扮成男人,只是男装比女装要方便一些。而且就叶黛暮这个模样,怎么也装不像。
“就在这里。陛下,小心。”青盏小心翼翼地警惕着四周。她知道,现在陛下的敌人很多,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落入危险的境地。叶黛暮看着她的样子,却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有习过武的女孩,就是再谨慎也不可能发现所有处在暗处的危险。
起码,她就没有注意到那棵树上蹲了两个人。叶黛暮听到了,两个呼吸声。没有比终日在死亡边缘警惕于人声的孩子更擅长这个了。她曾靠这个,在嫡母徐婉清心情不好连续清洗两个院子奴仆的时候,逃过一劫。
真是可笑,昨日的池中鱼,今日的云上龙,没有区别的是,死亡总是如影随形着。叶黛暮摸上自己腰间的重鹰。剑没有鸣叫,那些人身上没有杀气。
谢璇这家伙居然迟到这么久。青盏很是不耐烦地走来走去,好几次想劝陛下回去,可是也知道若是这场宴会陛下不能达到期望的目标,那么整个朝局将没有一丝改变的可能。虽然青盏依然不是很相信,那些眼高于顶的世家子们会同意站在陛下这一边。
世家历来联姻已久,甚至有交子之盟,层层利益交织在一起。无论世家内部如何斗争,但是他们都是一致对外的。而作为皇族的叶黛暮自然是他们敌人。
不过,利益至上的世家不是铁板一块。
“久等了吗?”谢璇慢悠悠地从角落里荡了出来。一身青衣袍,手持白玉柄,乌发用一根墨带随意绑着,很是潇洒放荡,好一个世家公子哥。
“还好吧。不过,你还真是慢啊。”叶黛暮很是随意地说。“我看看,这白玉柄倒是不错,什么也没刻,摸起来一定很舒服。借我玩。”
“恩,别打碎了。不是说好辰时三刻的嘛。是你来得来早了。”谢璇随手就将这价值连城的白玉柄放到了叶黛暮的手中。
“这样。哇,好舒服的说。回去我也要去内库找找,有没有这种手感的。”叶黛暮倒很开心。在一旁的青盏早就看呆了。
陛下开心得太早了。这白玉柄无一丝瑕疵,浑然一体,乃是难得一见的暖玉,而这玉的特殊来源,更是举世无双,即使是身为大魏的女皇,也不一定能拥有。
这是当年六国联盟,身为联军大都督的英国公谢晋冀在击败北方突勒侵袭之时得到的将之玉。是北方特有的白玉矿藏出产的,现今北方突勒再次膨胀之际,以魏为首的南部六国却再也没有一个大将如谢公那般的守护者了。
武如谢公,文若玄公。星落凡尘,不过一二,尽入这谢家。天下之大,再也没有一个谢家,可以如此幸运地拥有这令世人称羡的世家双璧了。即使是三十年都未有一公姓谢,也未曾动摇过谢家的地位。
“陛下,你的帽子哈哈哈哈……”谢璇仔细看了眼她的搭配,忍俊不禁,笑得前仰后翻。“这帽子是五十年前的流行的款式吧。”
叶黛暮想了想,郑重地点了点头。“天佑二十五年的时候梁州刺史为诚敏帝献上的。确实是五十年前最流行的款式啊。”
“哈哈哈哈……陛下,你是听不懂人话吗?哈哈,真是有趣,快走吧。”谢璇完全没有礼节地大笑起来,先一步走在前面。
“你才是!说的不是人话!”叶黛暮却完全不生气,举着玉柄,笑着追了上去。“你这传世宝玉,不要啦。把帽子还来!”
“不还。有本事来追。”谢璇肯定有酒了,这欢快地语气,百分百酒醒了后会恨不能杀人灭口。不过,现在就让她先尽情欣赏一番他失态的样子。
“青盏,把这一幕好好看下来,回去做幅画挂咱们墙上。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老闯咱们的房梁?”叶黛暮还有心情调笑。
青盏忍笑点了点头。这英国公之子也确实太放荡不羁了一点,是该好好治治他了。也许卢大人的警惕有些过分了。这谢公子也不过是放荡了一些,当然这对于世家公子来说并不是什么大的过错。“不过,陛下,您是不是该用个化名啊?”
“说的也是,要是一开始就用势压人,恐怕还真找不到可用之才了。我想想,恩,就叫石姬好了。”
“陛下,这也太通俗一些吧。若不叫悯馨什么的,毕竟有诗意吧。”青盏身上的艺术细胞一下子喷涌了上来。“要不叫烨尹也不错啊。”
“还是石姬就好了。”叶黛暮顽固地说。
“陛下……”青盏忍不住哀嚎。
同样一听这名字便笑喷出来的,还有谢璇。“陛下,你这名字,很好。和路上随便捡到的猫狗差不多嘛。”
“不许叫陛下,叫我石姬。恩……这名字我总觉得在哪里听过,算了。”叶黛暮总觉得好像忘了。“不然叫我维桢也行。”
“维桢。王国克生,维周之桢。好一个叶维桢。真是个好名字,当浮一大白。”谢璇大笑着从腰间摘下酒壶,喝了起来。
“陛下,怎能轻易告诉他人您的字号呢。”青盏急切地说。
“名字这种东西,就是为了让别人使用才存在的,若是没有人称呼,和无名之人又有什么区别。”叶黛暮笑着说,上前一步想一把抢过谢璇手上的酒壶。按谢璇的身手,就叶黛暮刚学没几天的武功,根本不可能。
不过,意外地她成功了。“啊。”叶黛暮自己也没料到,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想了想,喝了一口。“咳咳咳……又是梨花白。你个酒鬼也不够档次啊。”
“你这个土包子,这梨花白可是一滴值千金的。你再这么浪费,把你卖也赔不起。”谢璇闹惯了,完全忘记了对方是当朝女皇。
“梨花白这么值钱啊。”土包子叶黛暮赶紧连喝了好几口尝味道。她也完全没意识到,她现在已经是身家天下,酒窖里别说一坛子梨花白,就是用梨花白淹了他都够了。青盏翻了两个白眼,也没说出来。“可是一点也不好喝啊。我更喜欢桑落酒。”
“那酒是贡品,就是我家,也只有过年过节才有赏赐……恩,我忘了,你是个女皇。以后多给我赏点啊,陛下。”瞧瞧着随意的语气。
“叫石姬。”叶黛暮的脸上浮现了两团红晕。青盏根本阻止不了,眼睁睁地看她喝醉了。
“还是叫维桢了。那名字太傻了,我叫不出来。”谢璇一把夺过酒壶,倒入口中,却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你个小酒鬼,把我的酒喝光了……”
“什么?”叶黛暮一把搂上他的脖子。“好嘞走,咱们再去喝一摊。”
“哪有酒?”两个人完全没有芥蒂地搂着,走得还挺稳当。一旁的青盏气得脸都青了,这、这成何体统。
☆、第伍拾章 我觉得我参加了一个假的宴会
叶黛暮一直觉得谢璇说要让她参加的宴会是一个正经的好宴会。对,就和小说、电视剧那样众多俊男美女坐在一起,聊天辩论,当然可能会有些其他的小插曲,然而她没想到现实和想象有这么远。多远?两条黄果树大瀑布那么远!
秋日宴上,歌舞升平,颜色姣好的侍女们端着浅笑在一旁服侍,美酒佳肴源源不断地送了上来。并不是像叶黛暮想得那般正襟危坐,而是各自在自己的汉席上悠闲地半卧着,谈得热闹。不知是谁起的头说要斗乐,比试一番后,还未评论呢。
其中一个就着侍女手中的酒杯喝了下去,懒洋洋地评价道。“不过尔尔,又何好评价的。”
“虽比不上你这大家,但是我们之间总要评出个一二吧。”最后一个上场的世家公子笑道。说的很是风轻云淡,暗地里早已咬牙切齿了。
“管微,你也不必如此说话吧。看我们这一众人等皆为你调音试调,却一句话也不说,等到现在才来说。”作为东道主的虞泽一袭青衣,所说是在和稀泥,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慢悠悠地举起青铜酒杯,浅酌。
“若是没有听过,我怎知,你等乐感差到这个地步?”被称作管微的男子,笑着又饮了一杯,仍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众人被如此小瞧,即使是最为大度的人都要火冒三丈了。一个暴脾气的世家子猛地站了起来,场上的气氛一下便僵硬住了。“白元韶,别以为你出生上古世家便如此轻慢。白……”
说至此处,在场的人皆是脸色一变。就在场面即将进入无可收拾的时候,谢璇与叶黛暮终于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两个酒鬼再经过酒肆时竟然又灌了一袋子芳醇酒,然后进门前那袋子便空了。
走在后面的青盏已经完全没办法想象回去以后,该怎么和卢大人交代了!陛下,和谢公子都是笨蛋!
“哦!虞阳黍,你这里的好酒呢?速速上来。我可是为了你,把我那一坛梨花白都用掉了。”谢璇满嘴酒气,靠在叶黛暮的肩膀上,语调高昂,明显是有酒了。
连出发时还紧张不已的叶黛暮此刻也已经毫无顾忌了,她像个孩子,兴奋地大嚷起来。“梨花白!梨花白!梨花白……阳黍,上好酒嘛!”
虞泽一脸茫然地望过去。“谢幼安,你这是拐了哪家姑娘?”
“哦,这是石……这是史维桢。”就是喝得醉醺醺了,谢璇还是没办法叫出那个没品的名字,擅自改动一下。
已经完全没有逻辑的叶黛暮完全不在意,点了点头。一旁的侍女急忙端上食案,将两人设在了一桌。叶黛暮看了一桌子的好菜,完全想不起来其他。
秋季是食欲之秋,也是美食之秋。这季节的鱼最是肥美。食案上先是一盘梨花瓣般纯白的鱼生,叶黛暮夹起两三片,沾了沾酱碟。芥末的辣味一下子就冲上了鼻子。“好辣呀!啊啊啊!水水水!”
谢璇已经喝起来了,听她如此说,就把自己手上的酒杯塞到她嘴边。“喏!喝吧。”
叶黛暮毫不在意地就着他的手喝了下去,结果。“呸呸呸!这什么东西!好苦。幼安,大笨蛋,给我喝水!”
“好浪费。这可是上好的苦胆酒。算了,你这种黄毛丫头怎么懂。来人,给她上杯茶吧。吃鱼生,配水,可够没趣的。”谢璇可惜地将酒杯里剩下的酒喝光了。
侍女立刻为叶黛暮端上了准备好的热茶。叶黛暮一饮而尽。“哈……啊啊啊啊!烫烫烫烫!”
谢璇无语地放下酒杯。“你真的是傻了。嘴巴张开。我看看。”叶黛暮张开嘴,谢璇看了看,还好,只是有些红,并没有肿得很厉害,安慰性地吹了吹她的舌头。“好了,好了,不痛了啊。”
叶黛暮还想嚎,谢璇塞了一块糕点进她的嘴里。叶黛暮立刻咀嚼起来,甜得恰到好处,缓解了她舌尖的苦涩和烫热。嚼完,她才兴致勃勃地拿起一小块欣赏起来
这块糕点外皮透明澄清,透出内里粉色的馅料,顶上还印着三瓣新鲜的花瓣,小巧精致,十分的可爱。“好美的点心。这叫什么?”
谢璇配着烤羊,痛痛快快地喝酒,间隙才回答她。“这是玉露团,怎么你没吃过?有酒有肉,怎能没有歌舞?阳黍,你可太不会待客之道了!”
“你这个酒鬼才没有资格说我,喝你的酒去吧。”虞泽从一脸呆滞中缓冲过来。“谁说没有歌舞,是你来晚了。”
两人话还未说几句,刚刚生气的世家公子可还没缓过来,还要上前与白元韶理论。虞泽这个东道主怎么可能任由这个家伙破坏气氛呢。正好,还有谢璇这个家伙可以用来当挡箭牌。“飞波啊,别和那管微计较了。幼安来晚了,总要有点惩罚才有趣吧。”
被叫做飞波的男人犹豫了一下,却还是坚持。“不行,总要此间事了,才来论下一桩。管微,只是让你在我们中间选个最好的,不算为难你吧。”
“哦,那就你吧。”管微毫不在意地说。“反正都难以入耳,你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飞波的脸色立即难看到了极致,撸起袖子,眼看就要动手了。虞泽赶紧打圆场。“管微,你这也看不上,那也不好的。那你得给我们说说,如何你才觉得可堪入耳呢?不说个明白,大家要如何服你?”
其实这也是在给白元韶一个台阶下。白家虽是有历史记载以来最为久远的世家,但是从武桓帝开创大魏以来,势力便日渐消退,到了平炀帝时代便已经式微了。若再没有人出世,即便是上古的白家,也要就此消亡了。
故而白家才舍了血本,与大魏新兴的世家联姻,其中便有建泰年间兴起,家谱至今不过一百五十年的虞家。虞泽可谓是给他的表弟白元韶想尽了办法,才办了这一场宴会,请的虽都是世家贵族,却都有一二不足,才能容忍这小子的臭脾气。
“哦。你们还斗乐了?这倒是有趣。说说,暂且谁是第一?”谢璇笑眯眯地说。
“若是叫我来评,还是分得出高下。但是他们非要叫管微评。”白家的乐谱比大魏朝的史书还要长,若非如此,也存活不到今日了。
不过,谢璇想了想也是。只要时会乐的,就没有人会不对白家的评价感兴趣。谁叫他们有的是一张金口。若是被评上一句,便足以留名青史了。
“说的也是。嘿嘿。拿笛子来,我也来凑个热闹。”谢璇竟也起了兴致。
“哦,谢大公子也想被损啊。来吧,来吧,多你一个不多。”飞波听了,立即高兴起来。“幼安可是清歌馆的老手啦。”
“清歌馆是哪里?”若是还清醒,叶黛暮绝不会这么直白地问出来,但是现在她已经醉得一塌糊涂了。
谢璇是有酒了,但还未失去理智。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就是乐馆。吃你的吧。取个笛子,怎么去了那么久,快点来。好了。就让我也加入比赛吧。”
几个呼吸的停顿,谢璇已经准备好了,轻吹了几个调子,才刚开始。叶黛暮傻乎乎地插了一句嘴。“哦,是哔——馆啊。”
“噗——”谢璇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很是咳嗽了一番,才缓过劲来。“你先别说话。待会我带你去吃羊汤,乖啊。”
一听到有好吃的,叶黛暮居然立刻就安静下来了,乖乖地仰着头望着他。谢璇深呼吸几次,才找回原本得平静。叶黛暮不由地愣住了。如玉的公子在唇间抵上一只檀木笛子,是怎样美好的一副画面?
叶黛暮说不出来,却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第伍拾壹章 一争高下
笛声有些低,令人听不清楚,不禁定神去细听。然后笛声微扬,像一阵柔风起了一般,吹拂人心。乐声渐渐帝高昂起来了,波澜的湖面游过羽毛鲜艳的鸟儿,虫鸣在草丛里热闹起来,皎洁的月将光芒洒向大地,明亮得惊人。是个美好的月夜。
然而曲调在此调转了。一片枯黄的叶子从褐色的枝头坠落,越来越多,将整个落寞的大地都掩盖了。云将月遮掩了。天空略显灰暗,叫人不太舒服。
风又起了,却不再是柔弱的模样,带着秋的微凉,狂躁地席卷一切。啊,落雨了。雨越下越大,视野里所有的事物都模糊了。周围变得安静,虫声鸟鸣都就此消失了。啊,是秋了,主杀戮的秋季,一切都冷清极了。
死亡的秋,肃杀之夜,黑幕之下,不知有多少生死离别。
乐曲戛然而止。
此时,一个嚎啕大哭的声音将一切寂静都掩盖了。孩子式的,撒泼般的,嚎啕大哭。是叶黛暮。她哭得一塌糊涂,一点也没有形象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谢璇只好将这个哭泣的小孩子搂紧怀里,细声安慰道。“好啦,好啦,只是首曲子罢了,不必那么当真吧。”
叶黛暮还是大哭不止,牢牢地抱住谢璇的腰,哭得很是伤心。谢璇一边拍拍这个小孩子的头,一边还不忘往嘴巴里灌酒。“好啦,好啦,别哭了,不过是首曲子。乖啊,别哭啊,我这青丝缕衣可是值不少钱的,再这么哭下去,我可就叫你家大人赔钱了。”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叫不讲道理的小孩子停止哭泣的话,就不需要糖果和爱了。叶黛暮在那首曲子里,听见永无止境的痛苦和哀伤,像最深的寒冬,一切都被深雪所覆盖。那是这个人的悲伤吗?
并不是,是人共同的悲伤。
是死亡。
再也不能相见的痛楚,比心脏被撕裂更加地剧烈,那是泪水无法停止的酸楚。
在场的人都没有再要求分出个胜负了,因为这掩盖了所有的哭声已经证明了一切。
“本来是来玩乐的,弄成这样也是可怜见的。不如来些有趣的游戏。射覆如何?”虞泽笑着打趣。
谢璇无奈地从侍女处拿了热湿巾,轻轻地覆在叶黛暮的双眼上。“怎哭得这么傻?不过是首曲子罢了。维桢可会射覆?”
“不曾。何为射覆?”叶黛暮打了个嗝,不是很好意思地自己接过毛巾自己热敷。她也不想这么多愁善感,但是就是忍不住。
谢璇猜得到,她必然没玩过,耐心地给她讲解起来。“即是用瓯或是盂将要猜的东西盖住,然后来射的游戏。”
“听起来很有趣。我要玩。”叶黛暮立刻举起手,兴奋地大叫。
“那么就由我先来坐庄吧。”虞泽唤来一个侍从,小声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儿,一个侍从便端着一个小东西过来了。虞泽笑着宣布。“诸位,这就开始吧。”
顺序倒没有固定,自愿地问便好。一个一个射,自然是先射的人占得先机。但是越是往后,得到的讯息越是全面,射中的可能也更大。
“活物?”当然要先缩小范围,在座的可都是精通玩乐的世家公子哥,自然不会犯这个错误了。
“否。”虞泽示意侍女给这个没射中的倒霉鬼奉上特制的惩罚酒。
喝了那可怕的液体,那倒霉鬼立时就人事不省了。“好麻。”
“感觉很危险的样子,那是什么?”叶黛暮紧张地揪住谢璇的袖子问。离了那么远,都能闻到奇怪的酸臭味道,感觉不用喝都要被熏倒了。
“自然是惩罚了。这还算是普通的,若不是顾忌你在场,这些家伙大概会玩的更疯。不过,对你来说这也蛮恐怖了。奉劝你,别问那是什么,也别看清楚。要是没射中,就一鼓作气喝下去吧。”谢璇轻描淡写地说。
但是叶黛暮内心的不安更大了。呵呵,总觉得里面有毒啊,骚年!
“字画?”“否。”“膳食?”“否。”“文房用具?”“否。”“无物?”“否。”“花朵?”“否。”“无状物?”“否。”
一个接一个地射,然而皆不中,已有十人饮了那奇怪的东西,哀嚎连连地倒下了。叶黛暮看着这番惨剧,越发不想去射了。这简直不像游戏,像刑场啊!
“快去射吧。要是被其他人射中,剩下的人都要被惩罚。别抱着侥幸的心理躲在后面哦。”谢璇饮下一杯酒,很随意地嘱咐。
不要!不去射,要喝;射不中,也要喝。感觉已经是百分百要死了。不要啊!没办法,硬着头皮去吧。
“我来。”叶黛暮吞了吞口水。
“射吧。”虞泽毫不在意。周围的人也不觉得这个不懂规则的小姑娘能射中。不过嘛,没想到。
“女子物?”
“射中!”虞泽猛地坐了起来。“再射。”
“先饮此杯吧。”射错的众人一拥而上,压着做了庄家的虞泽饮下那可怕的东西。
原来,射中的话,坐庄的人是要被惩罚的。那就是说,若是多人射中,那不是惨烈到极致了吗?虞泽饮下一杯,整张脸都黑了,还是坚持地问。“再射。”
叶黛暮有点开心,但是还是有点犹豫地说了出来。“耳环?”
“射中。”虞泽又被灌下去一杯,再问时,连嗓音都不对了。“再射。”
还要猜啊,叶黛暮觉得这也太难了。她抬起头瞟向谢璇求助。谢璇冲她眨了眨眼,坚决地摇头。叛徒。会是什么呢?算了,随便吧,要射便射吧。“宝石耳环。”
虞泽被灌下去以后,捂着胃,皱着眉头艰难地回答。“射中!该死,怎会如此轻易?清斓你可透露给谁?”
“小的不敢。”清斓知道这位主人并非如此想,只不过是想发几句牢骚,很是配合地低头说。
“你是如何射中的?”虞泽很是不甘心地问。
“因为每次他们射的时候,你回答的都很果决,说明他们射的都差得远。但是回答了之后,你又老是看我。总觉得和我有关,所以就这么射了。”叶黛暮摸了摸自己的耳朵,回答道。
“那你又是如何射中,这是耳环的呢?”虞泽愤愤地想。没想到是自己泄密了。真是太气人了。
“因为那边的姐姐,耳朵上的耳环不见了。”叶黛暮不是很好意思地说。她就是忍不住去观察周围的人。就是因为这样,她才在凶险异常的长平王府活下来了。
“真是敏锐啊。”一旁的男子笑嘻嘻地来搭话。“自我介绍,我乃夏江浣,字孟昭。请多指教,史姑娘。”
“不要那么客气啦,叫我维桢就好了。孟昭啊,那个你刚才喝了,到底是个什么味道?”吃货的本性,还是好奇啊。什么都想吃吃看啊。
“别提了。肯定是阳黍那家伙调配的奇怪的东西。别问他放了什么,我怕我会吐出来。”一提起这话题,夏江浣又忍不住青了脸。以往的经历,已经够惨烈了。
“真那么恐怖啊。”叶黛暮其实已经醉了,不然,也不会这么自如地搭话。“孟昭,你好像很不会射啊。”
“是啊,几乎没有射中的时候。维桢,你怎么知道的?”夏江浣摸了摸自己鼻子,疑惑地问。
“看脸吧。喝你的酒。维桢,这丸子很好吃哦。”叶黛暮立刻就被谢璇转移了话题,兴高采烈地吃起了东西。
“再来,再来。这回轮到维桢来坐庄了。”什么?叶黛暮转头向谢璇求助。然而刚刚因为错过了射覆的时机,谢璇也好好地喝上了一杯那可疑的液体,现在正有气无力地靠在那里扶额哀嚎。
没办法,看来只有自己想办法了。但是叶黛暮看了看左右,这些人似乎都不是什么善茬啊,两眼发光地盯着她。要是直接在这里说的话,立刻就暴露了啊。可是偷偷地说,似乎也没什么好主意。
因为那个一脸写着自己要复仇的家伙,正是主家。虞泽两眼放光地盯着站在叶黛暮旁边的清斓。要是说的话,好像还是会暴露的。真是麻烦。“帮我把瓯拿过来就好了。”
想来想去,还是自己放吧。不过,放什么呢?好吧,就那个东西好了。叶黛暮抱着瓯,笑着宣布。“好啦,射吧。”
☆、第伍拾贰章 射覆之术
射覆之术在于掌握时机。再者才是察言观色。不可能有永远保留的秘密,因为只有人就是这样的种族。在思维的世界里,只要探究,没有什么能保留。真理是无穷无尽的。愚蠢也是。
“耳环。”虞泽先发制人,然而并没有射中。他气得脸通红,视死如归地拿起一杯,闭上眼不去看那杯中冒着气泡的诡异液体,捏着鼻子一鼓作气喝光,然后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中到地阵亡~“可恶,明明看见你的耳环不见了的。呃~”
“抱歉啦。”叶黛暮捂着嘴笑,那是故意的。她特地将自己身上的首饰全都撸下来,就是为了先做几个迷雾弹。前面几个倒霉蛋毫不犹豫地踏进了陷阱。
“可恶!”虞泽眼角都有泪花了。好不容易得到的好配方,没想到遭罪的居然是自己。他很不甘心望着隔壁的白元韶。“管微,给我报仇。”
“不要。要是没射中,你那用鱼肝、猪脑、蛇骨……做成的奇怪的药酒,我可不想多喝一次。”说出真相的白元韶,被集火了。还是一大帮,差点吐出来的大老爷们。
“我去,我就知道有奇怪的东西!”“田舍奴,我就知道你小子不安好心。“”什么鬼?猪脑,熟的……哦,不,生的!“然后是一阵地呕吐声。
不过,没有喝到真是太好了。听着就反胃。叶黛暮握紧了自己手中的东西,别被猜中啊。自己的掌心满是汗水,这游戏玩的就是心跳,不,闹鬼啊,这是玩命啊,骚年。你们是闲得要死吗?
又来了一轮,然后除了白元韶和谢璇都射过了,不过很可惜都错了。真是一地的哀嚎。谢璇和白元韶两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白元韶先说话了。“好吧。反正都要一轮了,差不了多少。”
“乐器?”“否。”干脆地射错了。干杯吧,骚年,地狱在等着你。
“还有谁没射啊?快点吧。”倒霉的夏江浣连喝了两杯,再知道的真相,已经抱着痰盂吐了一回,一脸青色被侍女们扶回来,还是跃跃欲试地模样。
叶黛暮不由地觉得自己有些佩服这些无所事事的公子哥了。这么恶心的游戏居然也能坚持到现在,这是有多无聊啊。
“幼安吧。快点啊。”一边用烈酒漱口的虞泽,一边抱怨道。这女人的心思,也太难猜了。“维桢,你到底放了什么进去。啊,要是唬人的话,就罚你喝下这一罐药酒哦。”
看着冒黑水的虞泽,叶黛暮耸了耸肩。“我保证。要是唬人的话,我就喝。相反,要是你们一轮没射中该怎么办?”
“每人再喝一次。然后再射一轮,还没射中,就循环来。话说,这讨厌的规则是谁规定的?”夏江浣一脸痛苦地解释。他捏着鼻子灌下那可怕的东西。愿赌服输,若是不肯,恐怕就没有人再带他去玩了。这就是规则,哪怕是最顽劣不堪的放浪子也得遵守。没有人可以逃脱。
这该死的规则。
“好像就是谢幼安那个家伙。因为这家伙最会射覆了。”虞泽夹起一片鱼生,稍微转换一下味觉。那个药酒实在是太恶心了。“他还没有射吧。这家伙百发百中,只要不坐庄,游戏都是一轮结束的。”
“什么?”叶黛暮表示如果一直射到中为止的话,她不是一定要喝到那个可怕的东西才能结束游戏吗?不要啊。“那你们还跟他玩这个,不是自讨苦吃吗?”
“可是感觉没让这家伙喝过这个,很不甘心啊。”在场的人都是一副样子。大概就是不甘心驱使这些家伙连续不断地玩这个游戏,然后败得更加惨烈,然后更加得不甘心。人都是一样的,哪怕明知道是失败,仍然要前仆后继地奔去。叶黛暮赞同地点了点头。是她也不甘心啊。
“那维桢希望我射中呢?还是射不中呢?”谢璇这家伙,居然还坏心眼地这么问。
叶黛暮自己也不知道啊。射中的话要喝,射不中的话以后还是要喝啊。有差吗?“我不知道,一定要喝吗?坐庄的人也太惨烈了。我不想喝。幼安,救我啊。”
谢璇喝完一杯酒,笑眯眯地摸了一把叶黛暮的头发,毫不在意地说。“好吧。那我替你喝吧。”
“先射啊,要是不中可由不得你啦。”白元韶火上浇油。
“头发。维桢的头发。”
叶黛暮惊讶地移开瓯,露出里面的东西,真的只有一根断发。轻而易举地猜中了,简直就像是一道算术题,在谜底揭开以前,他便已经了然于心了。但是为什么?
“啊。怎么猜到的?”叶黛暮确信,她没有作出任何提示的表情。
“真准啊。不愧是神棍谢幼安啊。”虽是输了,但是在场的人居然都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就是虞泽也兴奋不已,语气都像是醉酒之后。“谢幼安,喝!”
“哈哈,这还是第一次呢。”白元韶也拍着桌案,大笑出来了。可见这家伙也是深受其害。
“喝!喝!喝……”众人大笑着,狂嚎。
谢璇才不管他们气氛高涨,只独独转过头望向叶黛暮。叶黛暮在注视中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其实该喝下这杯东西的是她,但是一想到这个就想干呕,她不想喝。将责任推给其他人似乎也不太好。但是绝对不要。
叶黛暮不由自主地带上撒娇的语气。“求你。帮帮我。幼安。”
谢璇冲她灿烂地一笑,面不改色地喝下药酒,随意地扔掉酒杯。然后在众人的欢呼中一本正经地谏言说。“我们再射吧。我来坐庄。”
顿时哀嚎连连。“啊,不要,幼安这家伙坐庄的,就是连射十轮也不会中。最后老是大家求他结束,不然可没个完。绝对不要。我们换个游戏吧。”这个决定受到了众人的赞同。看来大家都深受其害啊。
“那好吧。那维桢来坐庄。这次不赌药酒,赌金子。若是射不中,第一人给她一枚金子,第二人给她两枚……依此类托。若是给不出的,便罚这药酒一杯。当然若是有人射中,我便喝。“谢璇那张浅笑着的脸,在众人眼中就像是带着微笑的魔鬼,诱惑并且邪恶至极。
☆、第伍拾叁章 难逃一劫
很抱歉,人都是贪婪的动物,尤其对于金子。自古以来,一枚金子可以杀人,若是山一般高的金子呢?相信历史会告诉你,有多少大国是为此而灭亡的。
“头发?”
“不中。”
“第十三枚。”
“不是吧。这都已经猜过了,你还猜,是不是傻?夏孟昭。”虞泽忍不住叫起来。他是第十个射的,很显然的是没射中。这是第七轮了。这姑娘真有天赋,刚刚那一轮若不是谢璇,恐还不是那么容易猜中。
“啊,猜过吗?”夏江浣一脸迷惑地挠了挠头,叫侍从数出十三枚金币递到青盏手中。青盏抿了抿自己抑制不住狂笑的嘴角,尽量镇定地不要哆嗦地将金币塞进自己手中的袋子里去。天哪,这已经是第二袋了。
“还没人猜中吗?我觉得我已经把世界上所有的东西都猜完了,连夜壶都没漏掉。”众人纷纷抗议,要求打开盖子来看看,不然,绝不可能到现在都没中。
“可是幼安也有过,你们死也猜不中的时候啊。有什么奇怪的?”叶黛暮一脸狡黠地笑。
好吧,这个理由折服了他们。但是这猜测简直像是无穷无尽的深渊,完全看不到底。然而游戏既然开始了,找不到答案,是绝对到不了结局的。众人一脸绝望地继续。
叶黛暮已经意识到了众人的沮丧,这可不利于她们的计划。她转头,冲谢璇一阵挤眉弄眼,示意他想想主意。谢璇饮下手中的酒,对她耸了耸肩。叶黛暮嘟起嘴巴,气呼呼地冲他吐舌头。哼。
突然,她有了一个好主意。“嘿,要不这样吧。如果十轮都不中,就叫幼安跳上一曲如何?”
瞬间沮丧的众人就有了精气神,兴奋得嚎叫起来。“哦,哦。还有三轮。这一轮还有谁没射的,快射。”然后众人跟磕了药一样兴奋地接连喊,好像中不中都无所谓了。只要能看到谢璇跳舞,哈哈哈,就是再奉上三十个金币也乐意。金币就像是沙漏一样源源不断地流进叶黛暮的口袋里。
正如计划一般。
“如何助你?“谢璋倒是放松下来,笑着反问。这个女皇比他预想的成长得更快。
“老师!”叶黛暮一下子就像泄了气的皮球,恹恹地说。“若是我能想到更好的主意,就不会这么没把握地说出来了,老师。难道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一点,我能提供的帮助可能并不大。但是我听说你已经应邀参加落雪宴了?”谢璋别有深意地说。这句话瞬间点亮了她的眼睛。
叶黛暮立即说了出来。“谢幼安!”
“是的。若是你能将他收入麾下,那么这件事就成了一大半了。”谢璋其实并不怎么看好这条计策。主要就是绕不开谢璇那个疯子。他并非是不可靠,也并非没有才能,只是他太过变幻莫测了。想要得到他的承诺,几乎就和叶黛暮亲自掌政一样的渺茫。
只是,谢璋又想到了那日。那日若不是叶黛暮请他出面将自己接回去,那么谢家绝不会轻易放弃以自己为棋子拉跨徐家的计谋,徐家也不会放弃以自己的死作为一个震慑的设想。更何况这件事暗中必有其他势力涉及其中。事实上,叶黛暮已经请动过这个无可理喻的男人一次了。
但是她是怎么做到的?
看着叶黛暮一脸兴奋的样子,恐怕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办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谢璋脑子里闪过一个猜测,但是随即便被喋喋不休的叶黛暮打断了。
“哈哈,结束了第十轮。谢幼安,快上!”众人嬉皮笑脸地哄闹起来。他们已经完全不在意答案是什么了,只要想着能看谢幼安出糗就叫他们心满意足了。
谢璇望向这个在一旁看好戏的叶黛暮,点了点她的脑袋。叶黛暮讨好地拉了拉他的袖子。不知怎么的,她就是一点也不害怕他。不如说,她对他一点也不见外。因为他实在太像喵喵了,一颦一笑,性情和动作,喜好和厌恶,都像到了极致。她已经开始混乱了。
“要舞便舞好了。不过要看我谢幼安的舞,可少不了酬劳。“谢璇笑眯眯地逐一看去。不知怎么的,众人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虞泽倒是唤了个侍女来,拿出一大盘的金器首饰,调笑道。“来吧。”
众人一愣,哄堂大笑。这是把谢幼安当做堂子里的戏子啦!真是有趣到叫人笑破肚皮。连叶黛暮也忍俊不禁,笑成一团。谢璇唤来侍卫,弹了弹袍子上不存在的灰尘,站了起来。
侍卫走了过来,也不知他有什么吩咐,正弯腰倾听时,被谢璇一把抽走了腰间的长剑。噌!宝剑寒光瞬间刺得人寒毛耸立。他要做什么?叶黛暮惊讶地看去。只见他走到中间,先耍了个剑花,引得众人一阵叫好。叶黛暮更是屏息而待,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期待地望着他。
“洛阳安在,长安何曾改。睚眦寒光凛冽,风摇动,一霎生。日日,落雪会,歌舞笑罢,掷了玉盏银杯。一人渡,万人渡!“
青袍挥,玉臂展,眉目冷情,宝剑寒光,声若遥山,舞若轻风。这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画境!可是这不是画。叶黛暮睁大了双眼,如同初生的孩童,极度渴望地汲取着眼前的一切。这实在是超出了她的幻想。他竟是谢幼安,不,不,谢幼安竟是这样的!
她觉得自己所有的语言和思绪都被吞噬一般,完全地失去了自我。她像那清风,拂过他挥动的袍袖,亲吻他冷漠的黑眸。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他所展现的美好里了。
怎能轻言爱?那是愚蠢而轻薄的,不可靠并且易变的。敷衍的爱会毁掉一切,理智、未来、甚至是自我。可是这可怕的东西偏偏是爱,不由自主,不能控制,狂热得宛若流星,一旦你遇见那耀眼的光芒,就再也无法阻止自己的坠亡。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她知道她完了。
☆、第伍拾肆章 女人就是战场
一舞罢,众人久久难回神。
还是作为主人家的虞泽率先清醒过来,拍了下桌子,大喊。“大善!既有好曲,当痛饮三百杯。我新得了些蓬莱春酒。不如来饮吧。“拍了拍手,让侍女上酒。
“好你个虞阳黍,竟然敢私藏好酒。”谢璇下场,将剑还与那侍卫,笑道。
“总比你这家伙金屋藏娇要好吧。”虞泽挤眉弄眼地调笑道。
“欸,这话说的不对。就冲谢大爷这相貌,谁是娇,还不一定呢!”白元韶笑眯眯地反驳。
谢璇下意识地看向叶黛暮,发现她已经撑着下巴,眼皮都睁不开了。还是个小孩子呢。谢璇不由地微笑,小心翼翼地唤了侍女来将她送去厢房睡一会儿,再三叮嘱要准备好温热的醒酒汤。她恐是有酒了。
青盏忍不住在心里翻了几个白眼。一句话说一两遍就算了,唠唠叨叨地说了个七八遍,还不让人走。老妈子吗?刚刚舞剑的潇洒公子,一下子就让人形象破灭了。她正在心里发牢骚呢,目光无意地瞟到了他,刹那便惊惧得脑子一片空白。那双冰冷的眼睛,充满了戾气和轻蔑。
直到这时,青盏才意识到,站在自己前面的并非是平常的人物。这个谢公子也并非是那等温文尔雅的公子哥。卢大人想的没错,这个人绝非是在陛下面前表现得那般简单。她手脚发软地跟在护送叶黛暮的侍女身后,一身的冷汗。
“你这是老妈子吗?喋喋不休的。真该叫乐馆的姑娘们看看你这德性。看看她们还会不会对你趋之若鹜。”白元韶啧舌,笑闹。“还有,又是从哪里偷来的曲子。若是不给我乐谱,我就去告发你。”
“想都别想。还有别打她主意。”谢璇顿了顿,反而自己想得笑了起来。“饮你的酒去吧。阳黍,你这蓬莱春可不够啊,才几坛就想打发我们。
“就是,罚你将好酒,通通交出来。”男人的宴会,便是酒和声乐。不是小姑娘可以见识的场景了。
谢璇一边把玩着手中的酒盏,一边思绪已经飞远了。那双天真的眼睛,被自己的曲子,染尽了哀伤的模样。
叶黛暮怎么可能睡得着!在那个可怕得要命的心思从自己脑海里翻涌上来之后,可是叫她立即对上谢璇,她一定会暴露的。绝对不要,一定会被他嘲笑的。不用提,自己就羞愧得想要找个脸盆淹死。一定是因为喝酒的缘故。
马丹,太蠢了。还有之前在这么多人哭得这么丑,基本上是没得救了。说好的开启狂拽酷炫吊炸天的人生赢家之路呢?为什么不按套路来!谁的酒!谁喝的!
呵呵,她自己。
不行。谢璇也要分一点责任。女人就是这么刁蛮任性,翻脸不认人。叶黛暮掀开被子就想出去找谢璇,给他一顿削。那种旖旎的心思一下子就被遮住了。虽然武力值的问题待考虑,但是人还是要有梦想的。
“淑慎,淑慎……哦,忘了。青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