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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读史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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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恶啊,哪怕是这样美的女子,看起来也像是恶鬼。

看她这架势,叶黛暮觉得大概是要在这湖上打一架才能停息了。

☆、第壹佰玖拾捌章 鱼游沸鼎

“姐姐,此船如此之小,怎能坐呢?不若还是来妹妹的游船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叶黛暮一听,立即便察觉不妙。这女子必定有后手。果不其然,等徐苏英再三推辞之后,另一个人从那艘船上露出了脸。“姒儿?”

这个声音一出,徐苏英立即红了眼圈,捂住脸,将自己藏在了叶黛暮的身后。那个男人,正是卢家三郎卢筳翾,并不高大,也不俊俏,声音也是普通。

若非是姓卢,他也只能算一般的男子,连中上也达不到。只是徐苏英与他指腹为婚,青梅竹马,如今已有十四载。除了哥哥和母亲,他是对她最好的人。

春季的踏青,她为他编花环,他为她摘下桃花;夏季的游湖,她为他扇风,他为她执伞;秋季的登高,她为他准备重阳糕,他为她选一朵菊花;冬季的赏雪,她为他煮一壶茶,他为她雕一座冰雕。

她以为在她及笄之后,嫁做人妇,便会永远拥有这份温柔。然而并没有。

西山受伤后,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对不起她的夫婿。然而那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失去了生育能力的自己已经也失去了他。

“哎呀,糟糕,我都忘记了。卢郎还是进去吧,这儿太阳有些大,晒得我有些晕呢。”徐苏英已经听不到这软腻的声音了,她的眼睛全然是那个人的身影了。然后,便没有然后了。

船窗被重新关上。至始至终,那个男人只是唤了她的名字。别无他话。宛如那一次,她被告知退婚之事。卢郎确实温柔,可惜这份温柔太过柔弱了。

她曾十分珍惜那温柔,不过如今。“维桢,这鲜莲子煮茶,会令茶水有格外的清甜,要不要试试?”她不在乎了。

“好呀,好呀。给我钩子。”叶黛暮撸起袖子便要亲自上阵。

叶黛暮当然明白这其中有多少的辛酸与苦楚,然而这并非是他人可以劝说开解的事情,只有自己走得出来。是爱也好,是恨也罢,都只有她自己能体味。

“不行,小姐!”青盏根本来不及阻止,叶黛暮便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谢璇笑眯眯地用一只手抱住叶黛暮的腰,才叫众人松了一口气。但是谢璇这一动,本来隐藏在里面的他便暴露在了大船上众人的视野里。

船窗再一次被打开了。这一回,徐妫婳没有心思去刺激徐苏英,反倒是面颊微红,羞答答地向谢璇问好。“公子怎也在此?”

“陪夫人游湖。”谢璇简洁明了地断了她的念想。

可这一句“夫人”把叶黛暮吓坏了。她一个激动差点掉下窗去,不过手里的钩子便遭了殃,直接掉进了湖里,想捞也来不及了。

徐妫婳惊得瞪大了双眼,扫了一遍船上的众人,排除了青盏和徐苏英,死死地盯上了叶黛暮。那眼神仿佛是淬过毒一般狠辣。但是等她转过头来,便又恢复如初了。

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徐妫婳想了个好办法。“姐姐,还是上这船来吧。客人们都在船上,姐姐也不好独自呆着吧。还有你怎好用一艘小船待客呢?”

站在一边,一声不吭的卢筳翾终于开口了。“姒儿,你上来吧。骊儿也是好意。”

叶黛暮冷笑。这种没脑子的软蛋,留着干什么,劈了烧柴也嫌不够干。姒儿配这样的男人,真是可惜了。如今也许算是因祸得福。

“不必了。”徐苏英冷冰冰地回答道。她的温情早在他退亲之时都不肯亲口来与她说一句的时候,断葬得差不多了。“她的好意也罢,恶意也罢,我都受够了。”

叶黛暮听她这么说,欢快地鼓掌。“说的好,说的好。”

“真的吗?”徐苏英冲着叶黛暮露出一个欣然的微笑。“我们继续吧。”

说完,一行人便再也不理那大船上想做幺的人了。徐苏英尤为高兴,她摘了一朵荷叶,给叶黛暮扇风。“维桢,这样凉快吗?”

“好凉快。不过,你很累吧。别扇了。”叶黛暮笑嘻嘻地抢过荷叶折成帽子,戴在了自己的头上,照了照湖面。“恩,挺好看的。哦,再放一朵花就更好了。”

徐苏英被她逗得乐不可支。陛下,实在是太搞怪了。今天她笑的时候,比过去任何一天都来得多。她从未想过,人生居然还可以如此快活,想笑便笑,想闹便闹,想说便说。

人居然还能这么活!

叶黛暮冲她狡黠地一笑,不知怎么地竟捞起一条水草,用力一甩,将那水草扔到了大船上面,正挂在船窗上的装饰物上。

徐妫婳不甘心又一次打开窗户想和谢璇搭话的时候,那水草竟正正好落了下来,贴在了她的脸上。“啊啊啊啊!”

那边尖叫连连,叶黛暮和徐苏英笑成了一团。

那徐妫婳何时受过这样的气,脸都涨红了。她掐着手绢,恶狠狠地瞪向小船的方向,突然心生一计,将侍女唤过来贴耳嘱咐了几句。

那侍女不过犹豫了片刻,便被徐妫婳打了一巴掌。“叫你去你就去。我才是你的主子,就算她死了干你何事?不过是场意外罢了。”

说完,徐妫婳望着侍女脸上的红痕,有些懊悔。如此喜形于色一定会被母亲责怪的。她只好往回弥补,赐了她一支做工精湛、价值不菲的金簪。那侍女立即感激涕淋地退下去执行她的命令了。

“小姐,下次可不能做这么危险的事了。”青盏忍笑着劝叶黛暮。“您半个身子都挂出去了呢,妾惶恐不安。下次若要做这种事情,交于妾办即可,何必您亲自动手。”

“好啦,好啦,我这也没亲自动手啊,动的是棍子。”叶黛暮扬了扬自己手里的竹竿,笑嘻嘻地辩解。刚刚的钩子掉水里了,叶黛暮还很是遗憾没的玩了呢,老船夫见她这模样立即从船舱里拿出了一根竹竿安慰她。

叶黛暮就是有这种神奇的能力,不管在哪都能和人家打成一片,像一滴水融进湖里一般,悄无声息。

一行人正说笑嬉闹,那老船夫突然变了脸色,大声示警道。“小心!”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小船便被大船一个晃动撞个正着了。叶黛暮正坐在船头,和徐苏英剥莲子,顿时便落到了水里。

幸好此时是盛夏,湖水被日头晒得微热,叶黛暮便是下了水也没有感到不适,反而觉得有些像是现代到泳池里游泳一般。

她自然是会水的,就算上辈子不会,这辈子在见过玉真郡主将仆从活活淹死在池塘里之后,她也会拼命地去学。最起码她屏气的功夫是极好的。

“救命!救命!我……不会……”

糟糕,徐苏英那样的大家千金,肯定不会游泳啊。

☆、第壹佰玖拾玖章 人之小义

叶黛暮一听徐苏英的求救声,立时便去寻她。但是大船仍然在拼命地摇晃,掀起的波浪将叶黛暮的视线阻隔,叫看不清方位。没办法,叶黛暮只好顺着声音游过去。

事实上,叶黛暮还有一些顾虑。救助落水之人最怕的便是对方慌张,一旦求生欲望支配理智,那么她便会不顾双方的死活,牢牢地缠住救她的人,最终葬送掉两个人的性命。

叶黛暮会水不错,但她还没有救人的经验。她在现代听说过不知多少好心人为救助落水者而死的事情。虽说是义举,却叫叶黛暮觉得可惜。

舍己为人?叶黛暮觉得自己做不到如此光辉伟大。她就是个凡人,愚蠢自大,骄傲自满,自私自利,所有人类有的缺点她都沾的上边。

这样的自己为冒着送死的危险去救别人。叶黛暮第一个不相信。

可是落水的不是别人,是徐苏英。她的同道人,她的小伙伴,她的一个小妹妹。在她会水的情况下,在如此近的距离,如此大的存活可能下,叫她视若罔闻,她又觉得做不到。

但是此刻不是犹豫的时候,得去救她。叶黛暮只能想到这个。她想不起来自己曾经的豪言壮语,绝不会轻易去救人;也想不起来这样会不会让她丧命。

她只知道,此刻不去救徐苏英,她会后悔。

后悔当初的冷漠,对亲人的爱置之不理;后悔马车出事的时候没有自己跳出去,导致哥哥为救自己跌落悬崖;后悔母亲生病的时候没有放手一搏,只能眼睁睁地看她绝望而死……

她的人生里已经有了太多需要后悔的事情。不想要,也绝不要再多这一件。

如果那个温柔得像一株含羞草般的女孩死在她的冷漠和无情之下,那么她将一生都被那双自己臆想出来的绝望的眼睛笼罩,再也走不出来。

人当然可以贪生怕死。因为死亡毕竟是一件神秘而可怕的事情。可是如果连自己的意愿都不能正视,那么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不能永远活在懊悔之中。

叶黛暮奋力地向徐苏英那边游过去。幸好并不太远,叶黛暮几下便到了可以抓住她的范围。可是不能这么过去。叶黛暮知道如果轻易靠近,一定会被溺水的人当作最后一根稻草,死死地缠住,一起拖至死亡的深渊。

她是想救人没错,但还不想死。

有着人所能有的足够的善意,但是从来也不曾将自己看做是可以舍生忘死的勇者。叶黛暮对于自己有足够的了解。她可以去救人,但是绝不要白白送死。

“姒儿、姒儿……”叶黛暮试着大声地呼喊徐苏英的名字,好让对方冷静下来。“不要害怕,我来救你了。”

徐苏英的眼睛被湖水刺得睁不开,她完全搞不清楚方位。在听见叶黛暮的声音之时,她激动极了,拼命地划动手脚,想要在湖面上多停留一会儿。只要再努力一下,就能得救了。

叶黛暮想从她背后抱住她,以免被对方的手脚捆住。可是就在叶黛暮调整位置的时候,那艘害她们落水的大船再一次靠近了。这一回,它的目标不是小船,而是在水里拼命挣扎的徐苏英。

不好,若是不快点,徐苏英会被大船压到水底下,到时候想救她也不可能。

叶黛暮冒险从侧面抓住徐苏英的手臂,然而被水浸泡的衣物实在是太滑了,叶黛暮没能抓住。眼见那巨大的龙骨要将徐苏英碾压,叶黛暮拼了命想要拉住她,可是手没有船快。

在无比吵杂的水浪声中,叶黛暮也清晰地听见,坚硬的木头撞上脆弱的头骨的响声,那是一种叫头皮发麻的可怕闷响。鲜血立即染红了叶黛暮眼前这一小片的湖水。

连惨叫声也被彻底淹没了。

叶黛暮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只差那么一点,她就抓住了。可是偏偏没有抓住。熟悉的血腥味扩散开来,彻底激怒了叶黛暮。

这一刻,她失去了所有的理智和警醒,愤怒至极。

为了自己一时的痛快,就这么轻易地抹杀了一个性命。将自己视若天神,多么愚蠢的人类。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比性命更宝贵,仇恨也好,嫉妒也好,竟为了那么无关紧要,终究会平息的感情,杀死一个无辜的人。荒谬!

叶黛暮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自己之前定好的所有计划,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不顾一切地去抓住失去意识的徐苏英。

而那无情的大船还在继续行驶,向着叶黛暮的方向毫不留情地轧了过去。

生死不过一瞬之间。

可是这个时候的叶黛暮看不到大船,看不到死亡,甚至也看不到自己。她用力地蹬水,伸长了手臂,向着更深更黑的阴影冲了过去。徐苏英在那里。

而在叶黛暮看不到的湖面,那艘笨重而华丽的游船继续行驶,直到它被一个巨大的力道击中了。

谢璇的双眸如同血染一般鲜红,他在叶黛暮落水的那一瞬间便动了。借助小船的力量,双脚用力,向叶黛暮飞去。对于其他人来说,不过是一刹那,而对于叶黛暮来说已经过去许久了。谢璇向她伸出的手,抓了空。

她沉下去了。意识到这一点,谢璇几乎要被巨大的恐慌所击倒,但是这个时候更大的危机已经到了眼前。

那艘大船离得太近,若是再向前一丁点,便可能要撞到叶黛暮。谢璇立即转了力道,用上所有的力量,一脚踢中那船舱最为脆弱的部分。

“嘭!”

力道顺着水波散去,将那艘巨大的游船生生推出去三尺有余。谢璇借着这个力道,本还可以在水面之上停留片刻,但是他松了那力道,顺势落到了水里。

这湖里生着不少莲蓬,自然也有不少的阻碍。湖水很浑浊,视线不清。谢璇那样好的视力,连一丈也看不穿。该死。谢璇只好用最原始的办法,逐一搜索这片水域,寻找叶黛暮的身影来。

叶黛暮没有谢璇想得那么糟糕,她在大船撞过来之前便潜到足够深的地方去了。只是徐苏英的状况不妙。她的脑袋被狠狠撞了一下,鲜血在水里散开,已经晕厥过去了。

不知是什么原理,昏过去的身体比清醒时的沉重。叶黛暮本还想着自己再怎么样也能扛起百来斤的东西,徐苏英绝不会超过八十斤,肯定可行。

可是叶黛暮这会儿抱住失去意识的徐苏英,只觉得她有千金之重,别说抱上去了,连叶黛暮自己也被扯得往下坠,停都停不住。

这下麻烦了。再不上去,叶黛暮的气要憋不住了。更糟糕的是,在那之前,徐苏英就会因为流血过多而死。

有谁来,谁来帮帮她啊!

☆、第贰佰章 绝处逢生

湖底并不是完全的昏暗,然而正是那些光线经过湖水折射扭曲成可怕的景象。阴影里仿若有张牙舞爪的怪物在窥视,像深渊。

不知从哪里蹿出来的一条小鱼,不过巴掌大,迅速地从叶黛暮脚边游了过去。

叶黛暮几乎是用尽全部自制力,才没有叫自己尖叫出来。这只不过是湖底,没关系的,不会有问题的。是鱼,是鱼。叶黛暮不停地催眠自己。

怎么可能不害怕?叶黛暮寒毛耸立,抱住徐苏英的手青筋凸起,已然恐惧到了极点。

她怕死。作为一个肉体凡胎的人类,她怕苦,怕累,怕痛,怕血,当然也怕死。在完全黑暗没有希望的岁月,便是这股恐惧,支撑着她活下来。

不想死,所以再怎么卑微,再怎么愚蠢,再怎么痛苦都努力活下来了。

现在也是。

叶黛暮知道自己太莽撞了,这么冲下来,湖底视线太差,可能等她的尸体都被鱼啃食干净,湖上的人才找得到她,将她的骨头捞上去。

若是再来一次,叶黛暮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这么选择,只是那时候,她的脑子里没有第二个想法。

大概这就是人类愚蠢的通病了,脑子里永远只能装着一个目标,其他的都被抛诸脑后。

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她得想办法上去,只要到有空气的地方,她就有把握坚持到救援到达。至于徐苏英,只能看她自己了。

叶黛暮摸索着,一只手拔出腰间的重鹰,砍断一截茎叶,将徐苏英绑在自己的腰上。然后她扔掉了自己头上、身上,徐苏英头上、身上所有的饰品。这个时候哪怕少掉一克的重量都叫她不由地想松一口气。

当然不能松,松气就要死了。叶黛暮自嘲了这一句,便开始使力往上游。可是这太难了,两个人加起来的重量就已经要命,还有身上的衣物吸饱了水份更是沉重。

更糟糕的是叶黛暮的力气在刚刚就已经用的差不多了。若是换做在陆地上,叶黛暮大概早就趴在地上大喘气,动也不能再动。

但是叶黛暮仍然不知疲倦地奋力地游着。这大概就是垂死挣扎的典例,只有死神在后面追赶的这个时候,人才会爆发出无限的潜能。不过,要叶黛暮选,她大概绝对不要有爆发这种潜能的机会。

可惜天命难违。

该死,这湖到底有多深。

叶黛暮觉得自己已经游了太平洋的深度,然而还没有到湖面上。她的胸口已经涨得要爆炸了。空气,空气,她需要空气!该死。到底还有多远?

明明近在咫尺,游起来却像是天堂和地狱的距离。叶黛暮的气已经耗尽了,她再怎么努力似乎都到达不了。向着光,拼命地伸出手,她不想死。

救我,谁来救我啊!

终于那只几乎要失去所有力量和希望的手碰触到了温暖。那是绝对的,生机。

幼安!

叶黛暮瞪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男人。这不会是她的幻觉吧。她要死了吗?

不对。谢璇一把搂住叶黛暮的腰,将她夹在自己的侧面,迅速地向上攀升。不过是几息之间,叶黛暮的头便冲出了水面。

“咳咳咳……”叶黛暮太慌了,她急迫地呼吸,反倒呛了水,猛烈地咳嗽起来。“幼、咳咳咳……”

“先别说话。”谢璇紧张地轻拍她的背部。

叶黛暮好不容易咳嗽完,才说出了完整的话语。“幼安,徐苏英的伤口再不包扎,她就死定了。”

谢璇解下叶黛暮腰间茎叶编织的绳索,一用力,将徐苏英拽了上来。此时,徐苏英脸上已经完全失去血色了,嘴唇惨白,叶黛暮惊恐地试探了一下她的鼻息。

“她没有呼吸了。”

还有一句话,叶黛暮已经说不出来了。叶黛暮碰触到她的皮肤,已经冷了。

巨大的恐惧袭击了她的思绪。她说不出话来了。

谢璇并没有慌张。也许这是因为这个人并非是叶黛暮吧。他冷静得可怕,抱住叶黛暮,拎起徐苏英,向岸边游去,遇见一块可以稍大的岩石,便借力一跃。

“啪。”岩石应声而碎。

谢璇带着她们也顺利上了岸。他赶紧将徐苏英平放。叶黛暮半蹲下去,贴在她的胸脯上听。那是柔软至极的起伏……她还有一点心跳声!

当机立断,叶黛暮用剑割开她的衣襟、腰带,掰开她的嘴,确认没有异物。抬起她的头,保证呼吸道打开了,一手捏紧徐苏英的鼻子,猛吸一口气,对准嘴,将气吹了进去。

徐苏英的胸膛立即鼓了起来。叶黛暮马上松开她的鼻子,让她肺中的气能够自主呼出。反复地进行,豆大的汗珠布满叶黛暮的额头,不断地滚落,可是她丝毫不敢松懈。

这时候,谢璇握住徐苏英的手腕,那里的脉搏应当稳当起来才是,然而反倒越来越虚弱了,不过片刻,便微弱到难以察觉了。

叶黛暮越做人工呼吸,越能感觉到底下生命的消逝。怎么会这样?叶黛暮突然抬起了手,上面满是血污。糟糕。徐苏英还在流血。

“幼安,给她止血。”叶黛暮觉得自己冷静得像魔鬼。“她的脉搏如何?”

谢璇立即从怀里掏出绷带和药膏,可是绷带都湿透了,不能用。还好药膏还未进水。谢璇赶紧给她上药。但是没有绷带绑起来,血还是会流的,谢璇摸索过了,万幸伤口并不深,否则真是没救了。

叶黛暮无暇他顾,她必须得持续做人工呼吸,否则之前的努力便都白费了。

“维桢,我必须去找东西来。”谢璇留下这句话,便匆匆走了。

叶黛暮眼也不错一寸,点了点头,继续做人工呼吸。活下来啊,徐苏英,活下来啊。求你了。别死。

眼前惨白的少女,和记忆中其他沉默的影子合在了一起,那些她束手无策,只能目睹的死亡。她所爱之人,一个一个地死在了不能挽回的命运里。

她懊悔的,不过是向命运抗争的时候,她没有竭尽全力。如今不会了,绝不会再来一次,这样悲怆的后悔。叶黛暮深吸一口气,在她耳畔高声呐喊。

“徐苏英,你不会不甘心吗?死在这里,默默无名,无人知晓。你的痛苦,你的悲哀,你的雄心壮志,都葬在这不会被人惦念的浅滩。你的亲人哀嚎,你的仇人大笑。难道你要看到那一幕吗?你甘心吗,徐苏英!”

“咳咳咳……”喷出的血水溅了叶黛暮一身,然而叶黛暮却笑了。

咳嗽了好一会儿,那沙哑的嗓音终于在一片夏意的蝉鸣之中响了起来。

“我不甘心啊,陛下!”

☆、番外二 女皇在现代

“‘九霄毋动荡,八荒无战殇。天地印玄黄,浩然萦正气。’谁知道这首诗出自哪里?”黑板前老师的声音渐渐地远了,语文课就是这么无聊,叫人没过一会儿便困了,比安眠药还管用。

叶黛暮趴在最后一排的桌子上正睡得舒服,被人推醒了。

“叶黛暮,叶黛暮,醒醒,醒醒。”

“干什么呀?人家睡得正舒服呢。”叶黛暮搂着眼睛,抬头一看,嘴巴都不由地睁大了,磕磕巴巴地说道。“吴老师,那个,我不是,那什么?”

“你不是什么呀。你这家伙竟然敢在我课上睡觉,真是无法无天了。”看起来精明又不好说话的女老师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说。

“对不起啊,吴老师,我出去,我出去罚站。”叶黛暮很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打算出去。

“罚什么站啊。叶老师,你还没有睡醒吗?”吴老师无语极了。这个她带了三年的学生,她还不了解,这个马虎的姑娘一定是忘记自己已经毕业了。“叶老师,你又忘了自己已经是老师了吗?”

“啊——哦,对哦。我忘了。”叶黛暮揉了揉后脑勺。从那个莫名其妙的梦里醒过来,她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老是觉得自己还是那个高高在上,掌握天下权柄的女皇。

现在是现代,没有马车,没有战乱,当然也没有皇帝。那个曾被她心心念念守卫着的国家,已经是漫长历史的其中一段了。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你叹什么气啊?我才好叹气吧。有你这样的学生已经够我头疼了,居然还要和你这个大马虎做同事,想想我就头疼。”吴老师看着很严厉,其实人很好,心肠软极了,见了叶黛暮两眼下的黑眼圈,便将她放走了。

叶黛暮整了整自己的背包,拿着书,打开后门,晃晃悠悠地打算回去。

她身后,吴老师已经叹完气,在学生们欢乐的笑声中重新开始讲课了。“这是七国之乱时,魏国的一个皇帝所做,讲的是她心怀天下,为国为民的志向。你们有谁知道这首诗的……”

听着那讲解,叶黛暮忍不住地翘起了嘴角。那是梦也好,是真实的记忆也好。起码那个国家是真实存在的,那个曾愚蠢曾热血曾想为天下苍生做点什么的女皇也真的活过。

能在历史上留下痕迹,不愧于那恢宏壮丽的一生了。

☆、第贰佰零壹章 一波三折

叶黛暮欣喜若狂。这时候失力的虚脱感终于涌了上来。她瘫坐在旁边,连脸上的湿发都懒得撩开。

“咳咳……陛下,多谢陛下的救命之恩。我必定结草衔环以报。”徐苏英挣扎着想坐起来给叶黛暮行一个大礼。但是被叶黛暮制止了。

“别动,你头上的伤还没包扎呢,好不容易血凝固了。再动就裂开了。”叶黛暮手脚并用,把她压了回去,小心翼翼地对待她的头。“哎呀,回去好好学个游泳吧。万一还掉,没人救怎么办?”

“谨遵君命。”徐苏英与叶黛暮对视一笑。

这世间对女儿有太多约束,她身为世家女子更是需要举止娴雅,不踏出雷池半步。可是对于如今的她来说,这些已经是虚妄。她既然世人视她为废人,那么她便要让他们看看,她究竟能够走到怎么样的高度。

“陛下,我……”徐苏英握着叶黛暮的手,还未说完,只见叶黛暮睁大了双眼,一把抄起长剑。刀剑交接的瞬间,发出清脆的响声。

叶黛暮分不出神来,她双手握剑,死死地将全身的力气都抵了上去,才和这突如其来的刺客暂时相抗衡。

该死,怎么这时候来。叶黛暮没办法嘱咐徐苏英,她已经落在了下风,哪怕是说一个字,吐出这口气,她便死定了。

“陛下!”徐苏英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爬了起来,只是流血太多,还是叫她太过虚弱了,还未站稳便跌了回去。不行。徐苏英眼前都因失血而有些模糊了。

突然她灵光一现,往头上摸去,没有!她头上的钗子早就被叶黛暮扔在湖里了。她愣了一下,立即抓起地上的石头,用尖锐的一面狠狠地扎向那刺客的鞋子,用全身的力量压了上去,手心顿时一股热。

“啊!”那刺客毫无预兆地被扎穿了脚掌,顿时叫出了声,用力地想将徐苏英踢出去,却被抱住了大腿,不能得逞。此时他手上的力道不由地散开了,被叶黛暮抓住了机1会。

叶黛暮不顾自己可能被砍到,将剑由挡改为刺,奋力地刺了过去。

“噌!”又是兵器交战的脆响。

失败了。叶黛暮也猜得到,能做刺客的必然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不过习武几个月罢了,哪怕是一流的剑客所教导,也不能改变她是初学者这个事实。

但是叶黛暮不灰心,借着这个力道往上用劲,向对方的脖子挑去,疯狂地进攻。

虽说双方实力悬殊,但是叶黛暮决不能一味防守。首先,她的力气没有对方大,处于下方时,她便是用尽全力也守不住;其次,她的身下还有一个徐苏英,她如果躲开任何一击,都有可能葬送掉徐苏英的性命。

不能躲,那只能打了。

叶黛暮比对方更强的便是招式的技巧。她的力量不够大,速度不够快,可是胜在她灵活多变,每一招都借了对方抵挡的力量,且毫无踪迹可循。

她拼命地劈、砍、挑、刺,令对方只能回手招架。

可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叶黛暮的力气才刚刚恢复一点,撑不了这样高强度的进攻。更何况,对方是押上性命来取她的头,总会有一瞬,让对方抓到可趁之机,哪怕是同归于尽。

叶黛暮逼自己将动作与思考分作两截。毫不犹豫地进攻,还要在同时思考对策。

让她能安安稳稳地度个假,会死吗,会死吗?好吧,反正再想不到办法,她就真要死了。快想啊,快想啊……叶黛暮感觉脑袋和手臂都要爆炸了。

“陛下!”这声音是,青盏。叶黛暮没法回头,也不敢回头,只从声音便辨认出了她。

“回去!”叶黛暮怒喝道。

就算青盏和那些侍女一样,上了不少豆娘的课,但是说到底,她也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此时过来,只能成为叶黛暮的拖累。

听脚步声,该死的,她又善做主张了。若是回得去,叶黛暮非得让她也写一份检讨不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叶黛暮飞快地冲刺客的腰下刺上一剑,逼得对方不得不后退。

“姒儿,快走。”叶黛暮向前一跨步,将徐苏英挡在了身后,然后片刻也不停息地继续进攻。必须要把对方引到更远的地方去。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叶黛暮是个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固执鬼,她的侍女也不是什么容易被说服的个性。青盏像是没有听到叶黛暮的劝诫一般,毫不犹豫地拔出匕首,冲了过去。她要去助陛下一臂之力。

见青盏冲了过来,叶黛暮再怎么劝说自己要冷静,也做不到。她不由地便被分了神。

青盏双手握着匕首便冲那刺客刺了过去,但是如此简单却又缓慢的动作,怎么可能伤得了对方?果然,连衣袖也擦不破,便直直摔在了地上。

那刺客更是毫不客气地一脚踩了上去,狠狠地击中了青盏的腹部。

“啊!”青盏立时蜷缩成了一团,哀嚎不止。

若只是这样,对方也不过是个泼皮无赖罢了。但是那刺客怎会轻易放过她,提剑便要取她性命。叶黛暮见势不妙,立即挥剑想阻止对方的动作。

气息,乱了。

等的就是这一刻,那刺客空空的左手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枚暗镖,向叶黛暮掷去。

太近了,来不及躲。叶黛暮瞪大了双眸,惊恐到了极致。

吾命休矣。

就在这个时候,徐苏英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竟扑了过去,将叶黛暮推开了。暗镖擦过徐苏英的手臂,深深地扎进了土里。这一镖要是打中,那真是立即便多了一个洞,从这一头进,那一头出了。

叶黛暮来不及去查看徐苏英,反手便出了一剑。

战斗还在继续。

可是叶黛暮已经到极限了。她先是在水里带着昏迷了的徐苏英游泳,再是做了不知多久的人工呼吸,这会儿还是最为激烈的生死之战。叶黛暮挥剑的手已经出现了颤抖,她快抓不住这剑了。

对方明显注意到了这一点,不断地拉开双方的距离,要将叶黛暮拖得精疲力尽。

步子太小,攻击的力度不够;步子太大,她可能会下盘不稳。叶黛暮不得不跳了起来。这动作大概看上去会很可笑吧。叶黛暮这个时候还有心情自嘲。事实上,她已经是强弩之末,注意都开始涣散了。

就是这一刻,对方趁机一个用力,竟将叶黛暮手中的重鹰硬生生砸了出去。

没了武器,便是失了利爪的老虎,无翅的雄鹰,再无生还的可能。

利剑在空中划出一个圆滑的曲线,向叶黛暮砍去的时候,她竟还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抛物线的公式,大抵是脑子有些缺氧到傻了。

数学老师,没想到洗脑最成功的还是你啊。

“哐!”

一声巨大的响声之后,是头骨碎裂那让人毛骨悚然的闷响,血液在湿漉漉的浅滩上缓缓地流淌。

☆、第贰佰零贰章 多行不义必自毙

地上被砸破了脑袋的刺客只有进气没出气了。

叶黛暮还是不放心,连滚带爬地跑去将重鹰捡了回来,给了他最后一下。终于安静了,周围之剩下那生机盎然的蝉鸣。

“青盏,你还好吗?”叶黛暮跌坐在血泊里,却连挪动也不想挪动半步了。

“妾无碍,倒是陛下如何了,可有受伤?妾这里有伤药、绷带。”青盏赶紧掏了出来。

“我没事,就是脱力了。”叶黛暮猛地想起来,徐苏英半天没出声了。“快、快去看看姒儿。她脑袋上有伤,快包起来。姒儿,姒儿……”

“陛、陛下,我就是有点冷,有点晕。”徐苏英虚弱地回应道。

“什么!那还得了。”叶黛暮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这个傻瓜,血都快流完了,能不冷吗?叶黛暮和青盏赶紧给她做了紧急包扎。

青盏将准备好的药丸给她喂了下去。这是人参、仙鹤草、艾叶、灶心土、白芨、紫珠炮制而成,对于止血养气疗效最是好。“陛下,你们衣服都湿透了,还是换一身吧。妾来升火。”

衣服是要换的。叶黛暮泡了水,又出了汗,这会儿被小风那么一吹,立即便感觉不好了。她赶紧掏出两粒藿香正气丸来倒进嘴里。好难吃。叶黛暮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但是身体不适的事情,不能暴露。此时还不安全。这刺客也不知是独身前来,还是成群而来。前者倒是能松一口气,一想到后者,便叫她立时毛骨悚然。

这一个便花了三个人的力气才干掉,别说再来一群,就是再来半个都要完啊。幸好最后青盏趁那刺客快要得手欣喜若狂之际,拿那石头把他砸晕了,否则叶黛暮还真不知道自己现在去了哪一层的地狱。

“陛下,谢公子怎么不在?”青盏不提,叶黛暮都快忘了。那家伙不是去找个绷带吗?怎么人也丢了。

叶黛暮正想着呢。远处突然传来呼救声。

还有人落水了?叶黛暮已经懒洋洋得完全不想动弹了。管他是谁呢?总不会是谢璇……会是他吗!叶黛暮立即便坐不住了。她脱了外衣,往高处走。她得确认一下。

“陛下,陛下,您要去哪里?”青盏听见了那呼救声,但是对于她来说若落水的不是陛下,那便毫无关系。

“我看看,是不是幼安。”叶黛暮爬上一块巨岩,努力地眺望。只能看到几个人头浮在水面上,根本辨别不清是谁。这可怎么办?叶黛暮一咬牙,打算去找块木板游过去。

青盏赶紧阻止了她。“陛下,陛下,妾去看看吧。妾看得见。还有那老船夫就在附近,妾去唤他救人。”

叶黛暮这才没有实施自己的计划。可是不知怎的,她心乱如麻。

幼安,究竟去哪里了?

“陛下,妾看了,不是谢公子,是那大船上的人。恐是谢公子那一击,将船舱打得脆了,只碰了水中凸起的岩石,便破了。船沉得快,救援的小船又不多,有几个人便落水了。”青盏去了一会儿,便把情况都打听清楚了。

救援的小船?叶黛暮抓住这个关键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惊了。她狂奔到刺客那里,快速地摸索了一遍,果然,那暗镖上的标记,她是认得的。

叶黛暮虽然没有留过活口,但是那些刺客身上的东西,她都命人一一描绘入册了的。这暗镖上的标记,出现的尤为多。

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不是刺客恰巧碰到她落单,而是设计了一个好局等她进入啊。

虽然一时还找不到刺客的来历,但叶黛暮相信总有一天,这些东西会派上用场的,不是用来染她的心头血,便是用来判定那些幕后主使的死亡。

“青盏,我们落水之时,可有小船靠近?”叶黛暮直接问了。

“没、没有。”青盏惊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这是超出常理的。在世家游玩的湖中必定安置着几艘救援用的小船,哪怕是再浅再安全的湖也不会例外。如果一旦有人落水,哪怕是仆从,那些小船也会第一时间赶到,如同现在这般。

而叶黛暮落水的时候,声响之大,恐怕连湖岸上也能听到一二,那些时刻警惕的小船怎么会没有出现呢?

青盏也立即想到。这是一场有预谋的刺杀。也就意味着这里不安全。

“快走,陛下!”

“来不及了。”叶黛暮眯起眼睛,望向那几艘向她们急速驶来的船,上面乘坐着虎背熊腰、黑衣蒙面、手持利器的男人。一看便知来者不善。

她手中的鲜血都还未干涸。

她该怎么办?

一个还是借了青盏的帮助才勉强干掉的。这一群,她连想也不敢想。这里是湖上的小汀,不过百步之大,便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更何况,这湖上恐怕已经被敌人包围了吧。

没有去处,没有援军,她只有手中的剑。

大抵是猜到她必死无疑。竟然有傻子露面了。徐妫婳居然也在其中,她所乘坐的小船本不朝叶黛暮她们这个方向来,是她硬要往这边来的。

叶黛暮本来还搞不懂她在想什么,在看到她注视徐苏英的那个眼神之后,便懂了。那是被嫉妒和自卑冲昏了的头脑,那是忘乎所以,洋洋得意的眼神。

那眼神直白地说。“徐苏英,这一回,你总死定了。”

而叶黛暮只觉得她可怜,明明拥有了很多东西,却什么也看不到,只一心妒忌着敌人手中那点东西。

不过,现在不是同情这傻子的时候。叶黛暮毫不在乎地在自己的裙摆上擦拭手心的汗水和血迹,然后拔起插入土中的剑,向前踏出一步,握紧手中的剑。

大概是刚刚入水的时候,脑子进水太多了,现在居然都感觉不到恐惧了。

面对那样一群不可战胜的敌人,她竟然一点也不害怕了,反倒是感到胸中热血沸腾。

她大概是疯了。

来战吧。

眼见最快的几艘小船便要登陆了。叶黛暮抱着必死的决心,刚摆好架势。敌人之中便出了乱子,竟有一个黑衣人冲周围的人出手了。

“啊!”不过片刻,一艘小船上的人便死了个干净。周围的人见势不妙立即向他砍去,却完全不是对手。

这是内讧了?叶黛暮几乎是蒙了,直到那黑衣人遮脸的布被扯了下来,她才发现,那是——谢璇!

“幼安!”叶黛暮兴高采烈地大喊。还有什么比谢璇的出现更鼓舞叶黛暮的吗?没有,绝对没有了。幼安的出现,意味着她安全了,她能活下来了,她不用死了。

这是绝处逢生的狂喜,怎叫她不泪流雨下呢?

然后她就立即意识到自己的愚蠢了。那些刺杀者分出了一部分,气势汹汹地向她冲了过来。该死!她真是个十足的蠢货。

但是这不是死局。幼安在呢。叶黛暮想的明白,一击也不出,收剑,转身便跑。

“维桢,你个笨蛋。”谢璇一脚踏在攻向他的刺客肩上,飞了过去,一剑一个,像砍瓜切菜一般把叶黛暮后面缀着的小尾巴都给剃干净了。

“我错了。青盏,你抱她的脚,我抱头。快跑。”叶黛暮将干的衣服披在徐苏英的身上,小心地抱住她的上半身,指挥青盏赶紧跑。

幼安在,她这个半吊子就别出去丢人现眼了。只要等他把这汀上的处理干净了,便彻底安全了。在那之前,跑才是根本。

不过片刻功夫,浅谈上的杀戮之音便弱了下去。

叶黛暮正静待消息,她们藏身之处突然来了一艘小船。是敌人?不对。是徐妫婳。

那傻子还没有死心吗?又想做什么幺蛾子了。叶黛暮拔出了自己的重鹰,郑重以待。被嫉妒冲昏了脑袋的傻子,什么都做得出来。叶黛暮了解得太清楚了。

“陛下,我来。”徐苏英休息了一会,也不头晕了,抓住陛下的手,说。

“这倒是个好主意,等你死的时候,她必定什么话也不会说,就只剩下笑了。”叶黛暮嗤笑道。“坐着吧。你还喘气就已经是帮大忙了。我可不想做一场白工。”

徐苏英立即便低头,不敢再说了。青盏想阻止,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徐妫婳的小船晃晃悠悠地向着她们来。徐苏英在她到来之前,还是忍不住多说了一句。“陛下,您握剑的时候,是什么感受呢?”

“握剑?你是想问我,杀人的时候,在想什么吧。”叶黛暮毫不在意,笑着回答。“当然什么也不想。”

接下来,她便笑不出来了,声音低落阴郁。“不过,还是害怕吧。鲜血淋在身上的时候是温热的,可是我却觉得冷,比寒冬腊月的雪更冷。我害怕。那些被我杀死的人,会来我梦里哭诉。”

青盏不由自主地僭越了,她握紧叶黛暮的手,像是想将温度传递过去一般。她坚定地说。“别怕,陛下,妾在这里。陛下不必害怕,他们罪有应得。即使去了阎王那里,也无话好辩解。况且,陛下乃是真龙,乃是圣君,邪魅不敢侵犯的。陛下,别怕。”

好温暖啊。叶黛暮不由地感概。

“好一个姐妹情深。竟与贱仆携手,这位小姐,不,姐姐,这样的姑娘你是从哪里捡来的野丫头啊?”徐苏英的嘴还是那般厉害,阴损起来,叫人十分难堪。

“你一个人来的?”叶黛暮根本不和她辩论,反倒追问道。

饶是徐妫婳,也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问给问傻了。“自然不是。”

“你的侍女呢?”叶黛暮面无表情地问道,冷酷得竟叫徐妫婳感到了一丝的害怕。

但是她哪是那么容易便清醒的人呢。“你这个乡巴佬,没有资格和我说话。”

“啪!”

青盏上去便是一个巴掌,出手之快,连叶黛暮都没察觉到,更何况是那没有习过武的徐妫婳。那巴掌重重地打在了她的脸上,那半张脸立即便肿了起来。

好好一个美人,此刻竟有一半像那猪头。叶黛暮忍俊不禁。“恩,这倒是不错。青盏跟豆娘学得挺好的啊。不过,这么用,也太疼了点。”

叶黛暮可怜地拉过青盏的手,摸了摸。“手都肿了,疼吧。”

“你们,你们……”徐妫婳伸出手,指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下半句来。她从没有遭遇过如此不讲道理的人。

可惜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她面前的叶黛暮,从来不跟敌人讲道理。

叶黛暮没等她说完,笑着,直接将剑架在她脖子上。

“要么滚,要么死,你选吧。”

☆、第贰佰零叁章 容易中暑的姑娘你伤不起

在谢璇斩断最后一名刺客的脖子的时候,这一场差点要了叶黛暮的闹剧终于落下了帷幕。

然而,对叶黛暮来说,要命的事情才刚刚开始。

“陛下,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青盏扶着徐苏英缓慢地前进,不经意地瞟见叶黛暮,大惊失色。

不怪青盏一惊一乍,连谢璇见了她那水鬼一般的脸色,也吓得不轻,赶紧抓住她把脉。手冷得叫人心颤。

叶黛暮还没来得及问他自己哪里不对了吗,感觉头痛有些晕眩,而且四肢都没有力气,好像随时就会倒下去一般。可能是中暑了。叶黛暮还这样猜测,猝不及防便被谢璇扛了起来。

男人的肩膀硬得像铁,叶黛暮被抵着腹部,顿时觉得硌得慌,有些疼。可是这不对,应该会感到更强烈的疼痛才对。叶黛暮终于察觉到了不对。

谢璇扛着她走了几步,将她放下来。叶黛暮还没来得及问,便吐了出来。胸口的压抑感顿时一扫而空,靠着谢璇的手臂,便倒了下去。

“陛下!”

这真是一场多灾多难的踏青。

在湖里喝了水,晒了猛烈的日头,还插播了一段武侠片段,纵是钢筋铁骨的硬汉都要受不了,更何况是叶黛暮。她不出意外地中了暑气,还有诸多其他小毛病加在一起,最后就又来个林妹妹式的晕倒了。

不过,治疗的方法倒是简单,好好睡觉,多吃点蔬菜就好了,连药汤也不必多喝。叶黛暮满意极了。唯一倒霉的是,她刚好两天,趁众人不注意,半夜偷吃了一碗冰酪,立即感冒发烧,连床也起不来了。

叶黛暮觉得这两天真是倒霉透顶了。不只是被刺杀,还被卢淑慎教训老半天,至于生病,应该只能算其中最小的一件事了。

不用工作(罢朝了),不用学习(罢课了),甚至不用写检讨书,万岁!

这么想来,发烧好像还算一件好事。还有很多好吃的。叶黛暮美滋滋地靠在自己的软枕上吃剥好的荔枝,又甜又多汁。青盏还不时给她擦擦汗。“陛下,差不多了。”

“哦。”叶黛暮递出手去,让侍女们帮她洗干净,然后爬起来,准备去泡药浴。不用吃药的后果就是要忍耐这种叫人闻了便舌根发苦的味道。

叶黛暮泡在深棕色的药汤里,只觉得自己像一道黑暗料理。旁边站着的语嫣帮她扎针。呵呵,这是让食材更入味的意思吗?叶黛暮无语。

说起来,还都是上一次在浴池里睡着的错,不然卢淑慎也不会硬要安排人跟着她洗澡。现在也就不会进化成这样了。“痛,语嫣。”

“陛下,且忍着。”语嫣头也不抬地敷衍道。

感觉自己在她们心目中的威严日益下降了。叶黛暮只好委屈地忍耐。哎呀,感觉好委屈啊,可是为什么想笑呢?叶黛暮几乎压不住自己嘴角的笑意。

被人关心,被人约束,被人爱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活着,没有死,真是太好了。

曾经痛苦到窒息,每一次呼吸都觉得心脏麻痹了一般的疼痛。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她一无所有,连明日这样的词汇也彻底失去了。

如果,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喵喵的话,她大概真的撑不下去。那个温暖的,毛茸茸的小生灵带给她身处地狱,仍能感受到人间的唯一的快乐。

叶黛暮闭上眼睛,觉得自己耳边还能听见他那甜蜜的叫声。有点想他了。

“陛下,陛下,该起来了。”语嫣已经替她拔下所有的针,轻轻地唤她。虽是药汤,但是泡久了也不好,更何况,陛下容易中暑。叶黛暮顺从地站了起来,任由她们擦拭,更衣。

感觉当了女皇以后,脸皮厚了不少。叶黛暮强忍下自己的羞涩,若无其事地等她们做完。

“说起来,那印记出现的真是多。”虽然被再三警告不许动脑筋,但是叶黛暮就是闲不住的个性。“帮我找一些文献吧。我总觉得今日之事必定有线索留下。”

首先是地点被暴露。叶黛暮偷溜出宫这么多回,只要是谢璇带她出去的,哪怕是街头巷尾地乱窜,也从没有被发现过。这一次,却被敌人抓个正着不说,还是提前布下的局。只能判定为有人将这次的消息泄露了。

可疑的人太多,叶黛暮虽然不想去找这个奸细,但也不想让杀死她的因素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侍女之中知道她要去游湖的,有青盏、语嫣、霁曦、绯柒……加上小侍女,大概有十九个人。还有一个,卢淑慎。

千牛备身中知道地方的,大概只有徐景茗。

谢璇可以排除在外。就算他内心别有他意,但是这种无关紧要的英雄救美的戏码,他也不需要。

“安山来的时候,我已经睡着了。他是个什么神色?”叶黛暮在询问青盏和绯柒的时候,特别注意了她们两个人的脸色。这是一个双重问题,问的是徐景茗,考的却是她们两个人。

再怎么警惕的人都有可能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露出马脚。而叶黛暮打得正是这个主意。只是她衷心地希望,不要是她们。

人都是有感情的。哪怕是养了一只蚕,相处时间久了,也会生出同情与怜爱之心。更何况人呢。只是叶黛暮现在不能意气用事,她的身上肩负的不止是她一个人的性命,还有很多将性命托付给她的人的未来。

“徐将军先是一脸慌张地去确认徐小姐的状况了。”绯柒先开口,神情很镇静。“然后回来和谢公子确认陛下的病情,应是匆匆赶回来的,他的骑装上有很浓的血腥味。”

“这也不对。他是去打猎,用弓箭足以,怎么会沾上血腥味呢?”青盏想得更远。“必定是猎场也出了事情,不然,便是……”

未尽之意,叫三人同时陷入了沉默。叶黛暮觉得其中还是有些关键对不上。但是暂时可以肯定这两人没有通敌。细节足以决定一切。一个计划好要在湖上小汀将她斩杀的奸细,绝不会在看到她安然无恙之后,还有心情注意一个外人的细节。

叶黛暮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至于徐景茗,她觉得不会是他。他那视若性命的妹妹都还在她这里,怎么可能同意跟人家里应外合来杀她,万一伤及徐苏英,他不愧疚至死才怪。所以徐景茗也可以排除了。

虽然徐家兄妹可以排除,但是徐家却不能排除在外,相反嫌疑颇大。

地点是徐家安排的,人是徐家的仆从,船是徐家预定的,那自以为是的徐妫婳更是疑点重重。早知道当时就严刑逼供了。叶黛暮略后悔,要是当时逼问出来了,现在不知道她可以省多少脑细胞。

可惜,谁叫她有个好爹,还是个偏心眼到死的爹。

等等,徐劭源!

☆、第贰佰零肆章 四面楚歌

叶黛暮立即想到了其中的关键。

世家已经对她不耐烦了,徐家是先锋。接下来恐怕凶险了。先人的棺椁才刚刚下葬,又想要再追加一个皇帝,一起下葬吗?

深叹了口气,叶黛暮感到前路灰暗。世家的势力之强是可以想象的,从宣齐帝的三子四女、她爹、她的哥哥们,他们想杀死的人,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就凭她这样的,想杀出重围恐怕也难。不,不能这么沮丧下去了。再怎么样也要去做啊。叶黛暮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清醒一点,继续分析。

世家的杀意已浓,就算她试图去讨好他们,大概也是无济于事。但是应该还有什么,还有什么东西她没有算进去的,那一线生机。

“陛下,陛下,我带了……陛下,您在忙吗?”徐苏英的头上还包着绷带,兴冲冲地跑了进来。

叶黛暮先是教训她一通。“你的伤还没好呢,跑什么。头晕不晕?赶紧坐下。”

徐苏英乖乖地放了东西,坐在了叶黛暮旁边。但她还是激动得不得了。“陛下,陛下,您说要带我去北山居的。您可别食言。”

“等你伤好了再说吧。你刚才说带了什么东西?”叶黛暮一边问,一边脑子里飞快的转动。北山居,这个词提醒了她。

“我带了预防暑气入体的好东西,陛下快尝尝。我阿嬷说这个最有用了。”徐苏英赶紧将自己拿来的食盒打开,献宝似的递到叶黛暮的面前。

叶黛暮此刻其实已经心不在此处了,看也不看,拿起一个便塞进了嘴里。

她在想北山居。说到北山居,首先想到的便是美食。然后便是谢璇那一帮子无所事事的世家纨绔。那些人一天到晚无事可做,到处吃喝玩乐,赚下了不少恶名啊。

但是和他们相处过的叶黛暮知道,他们并非一无是处。

卢子义练兵、排阵皆是一把好手,还擅长养马;柳士宗爱吃,可是算起账来那是分毫不差,而且熟知物价;白元韶上古世家出身,善于辨音,识人,博闻强记不在谢璇之下……还有徐公允,这个徐老太爷的幺儿,生来便是和那徐劭源作对的小魔头。

想至此处,叶黛暮眼睛一亮,嘴巴咀嚼得欢快。对啊,还有徐公允。徐劭源便是再厉害,也大不过他老子。那徐公允能够以白身几次破坏吏部尚书的工作,便是仗着他老子的宠爱。

世家的力量虽然强大,但是绝非是铁板一块。还有细缝可钻啊。

叶黛暮想到了关键,摩拳擦掌地就要去写下来。

这个时候,许久不敢出声的徐苏英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陛下,您不觉得苦吗?”

“苦,什么苦?”叶黛暮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徐苏英指了指那食盒里的东西,叶黛暮才瞪大了双眼,大叫。“啊!快给我水,苦死我了。”

徐苏英献宝似的拿来的预防暑气的圣物,真身其实是苦瓜干。所说也是蜜饯一类,但是完全不能一概而论。为了保证有效用,完整的保留了蔬菜的苦味。简单点,生吃苦瓜啥感觉,叶黛暮现在就啥感觉。

“水,水,快。”徐苏英赶紧把茶盏递过去,叶黛暮一口喝干,还觉得不够,抱起茶壶便往嘴里倒。

卢淑慎刚进门,见此景象,吓得抬脚就跑,冲到叶黛暮那,一把夺过她手上的茶壶。只是有点晚。叶黛暮被烫得直跳脚。“烫烫烫烫!”

事后上药,叶黛暮可怜极了,舌头上烫了好几个泡,连话也说不出来了,一个劲的哀嚎。卢淑慎想教育教育她,看着她那可怜的模样,顿时又心软了。她就是拿陛下没办法。

“陛下,您总是如此冲动,怎叫妾不担心呢。”卢淑慎深深地叹了口气。这样的陛下,怎叫她放心得下。若是有一日,她不在了,还有谁会来规劝她呢。

“没事,不是还有淑慎嘛。”叶黛暮好了伤疤忘了疼,含着冰块,感觉舒服点了,又立时嬉皮笑脸起来。

卢淑慎无奈地瞪了她一眼。

“好啦,好啦。帮我去把安山唤进来吧。我有些事情想问她。姒儿也留下。”叶黛暮还需要更多的情报,才能确定。幸好此时徐景茗已经是她家的了,否则还真难从这鼻孔朝天的家伙嘴里套出点什么。

徐景茗被唤,进殿,几步走到叶黛暮面前,半跪行礼。“参见陛下。”

“起来吧。没别人,你就不必装什么了。”叶黛暮这句话刚说完。

徐景茗便毫不客气地站了起来,坐到了叶黛暮对面。“陛下,有何事要问我?”

虽然叫你别装,但是也不带这么快换台的吧。叶黛暮扶额。算了,现在最重要的不是这个精分怪,而是补全那天的情况。

“还有什么事?我在你家的地盘被刺杀,刺客乘坐的还是你家的船,甚至你那个庶妹徐妫婳还混在刺客之中向我挑衅。这样,你还不知道我问的是什么事?”叶黛暮此番话,叫徐景茗变了脸色。

徐景茗脸色铁青,沉默不语。这沉默之中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叶黛暮不由地攥紧了拳头。他还在犹豫什么?

一边是他效忠的女皇,和他并肩作战过,救过他视若珍宝的妹妹,在他的前程上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一边是他无情的父亲,伤害过他,无视过他,甚至将他深爱的两个女人,母亲和妹妹都视作弃子,毫不在乎他们。

这样明显的选项,世上居然还有傻瓜会犹豫不决。

可是叶黛暮在他的沉默和犹豫中读到了,她的愚蠢。她所坚信的真理,在别人眼里可能全是胡说八道。她不可能猜中所有的人的想法和选择,因为她只是她自己,做不了别人。

她可以去揣摩,可以去推动,甚至可以去诱导、去欺骗。可是她还是没办法让所有人都按照她的意愿行动。最起码,徐景茗便没有。不,不对,她还有太多的想不到,和自以为是。

在湖中小汀,她将赶来的青盏视作累赘,认为才开始习武的青盏绝派不上用场,只会拖她的后腿。但是事实怎样?在最后一刻救了她性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青盏。

叶黛暮突然发现,她好像又开始了那个坏习惯,将自己视为世界的中心,命运的主导者,小说里的主角。就好似她的所思所想都是正确的,别人的都可能是错误的;她所做的都能成功,都是最好的选择,而别人做的往往是愚蠢而莽撞的选择。

然而事实证明,她还是那个普通人,既没有主角光环,也不拥有绝对的正确。她那洋洋得意,骄傲自满的老毛病,还真是可怕。只要一不注意便又重新占据她的头脑。

何况,哪个小说的主角像她这样,又蠢又笨,不依靠别人的力量就活不下来。而且小说的主角是不会死的吧。而她的人生若是一本小说,恐怕中途就要因为主角的死亡而夭折了。

想至此处,叶黛暮不禁后怕起来。她差点就被自己害死了。这一次没有,但若是再犯这个错误,下一次,下下一次,总有一天,她会死在自己的自大上。

面前沉默的徐景茗便是最好的警示。

不,可能那一天已经到来了。

他在思考什么?叶黛暮悄悄地握住了被自己宽大的衣服遮掩住的重鹰,手心皆是汗水。她不敢冒险。若是他此刻转变阵营,那么她绝对撑不过十招,不,也许第一招便会落败。怎么办?

她从未想过,自己人这三个字并不是免检标识,更何况现代的免检标识也从来经不住考验。

这个时代的阵营转变比六月的天气还快得多,早上是阴云,中午是晴天,下午便是暴雨,一切都有可能。然而她只凭着自我的印象,便给对方贴上了标签。

没有谁规定,好人便是好人,不会做坏事。这世上以德报德的事情多,但是恩将仇报的事情难道还少吗?

一滴汗珠顺着叶黛暮的鬓角滑落。

她太自以为是了。

姓氏和血脉带来的束缚,比她想象得大得多。哪怕那徐劭源如此对待他们,徐景茗竟然还会犹豫要不要站在他的敌对一面。

若是让叶黛暮来选,她大概会毫不犹豫。因为她的爱与恨都已经浓烈到了极致。为爱的人可以付出一切,对恨的人便绝不会轻易选择原谅。她的人生可以被别人,被命运左右,但是她的感情,只听从自己的内心。

所以,叶黛暮可以去揣摩徐景茗此刻的想法,却难以理解。

世家已经给她带来了太多的阻碍和危机,国家又是那样的满目疮痍,百姓也不曾相信过她能够拯救他们。现在,连她以为的自己人,都不是斩钉截铁地站在她这一边。

难道老天一定要在她活下去的路上设置那么多阻碍,看她碰得头破血流,哀嚎不止才满足吗?

这一刻的叶黛暮,大概能稍微理解唱垓下歌时项羽的心情了。

四面楚歌声,何处不悲凉?

☆、第贰佰零伍章 每天都在和想放弃人生的自己作斗争

有一种灰暗的情绪悄悄地爬上叶黛暮的心间,叫她压抑起来。什么也不想做,反正做了也不能改变什么的。

这种莫名的沮丧感,叫叶黛暮想放开自己手中的重鹰。算了吧,有什么好抵抗的呢,反正眼前的这一个不把她送入黄泉,还有下一个。人总是要死的。

内心那股蓬勃的生气一下子变得微弱,哪怕拼命地抗争也无济于事。徐景茗不是绝对地站在她这一边这件事,彻底打破了她好不容易铸就的心理防线。

她就是个凡人啊,叫她一直努力,一直向上,一直没心没肺,怎么可能呢?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击,任谁都会受不住的。

在这一刻,叶黛暮甚至觉得是不是老天不想叫她活下去呢,才会设置如此多的困难。如果是那样的话,干嘛还要反抗呢,死了算了。

叶黛暮的心情前所未有的黑暗。她面无表情地望着徐景茗。也许她的归宿也就是这样了。

手指不由地松开了,却在移开的时候刮擦到了袍子上的宝石。叶黛暮吃痛,收回手,一看,被划破了一道小口子。一滴滚圆的鲜血冒了出来。

血流出来的并不多,比起被刀砍,被剑刺要轻微得多。叶黛暮应当习以为常了的,然而并不是。她感到了疼痛,钻心的疼痛。

可是这疼痛来得正好。她心中的那股晦涩之气一瞬之间便一扫而空。

好痛。从那道口子开始,叶黛暮身上所有的伤口,哪怕是多年前已经长好了的,都感到了疼痛。那应该是幻觉。因为有些伤口,早就结疤,好得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了。比如她虎口的那一道。

冬日里,没有炭火取暖,叶黛暮只好去厨房要些柴火。但是没有一个人看见她,她就像是空气一般。无论她怎么恳求,都没有任何的答复。

她只好在夜里去偷,可是守柴火的人怎肯,丢了东西,他是要受罚的。她便偷拿那斧子去劈柴,留一些给他做报酬,这样他才默许她借用斧头。

没有做过家务,没有用过锐器的叶黛暮怎么可能会用斧头。一开始连举起来都要喘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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