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读史 (20)
就是那一叶小舟,没有掌控的船桨,她只能顺着水流,直至命运想要她去的结局。
“我觉得我可能做不到。”叶黛暮抱着重鹰,坐在窗台前,任由夜风戏弄她的长发。她迷惘地望着远方,茂密的绿意被微黄的烛火印染成灰黄,但仍然是绿色的。
那种生机勃勃的绿意,一直连绵到夜空之下。
“你为什么那么觉得?”谢璇提着一盏灯走到了她身后,将灯挂在了墙上。灯火将她照亮,心里却还是被黑暗所占据。
“你不问我什么事情吗?”叶黛暮头也不想抬,望着远方。
“我知道。你应该要明白。你不得不去做。”谢璇的声音听起来比夜风更冷。
叶黛暮却感觉到其中的暖意。谢璇坐到了她旁边。
“哪怕,我所做的事情,可能会害死你的师父,云瑶法师?”叶黛暮有些歇斯底里。她无法冷静。她知道自己应当要做什么,不这么做,会有数以万计的人因此死去,国家危难。
但是她也无法接受迈出这一步的自己。若是这么做了,哪怕国家可以得救,在此之后她大概也活不下去。她痛恨这一切,痛恨命运,也痛恨自己。
如果这一刻能停止呼吸便好了。不会有这些烦扰。然而这么消极的想法又令她觉得自己太愚蠢了。她不可能选择死亡,因为她是个懦夫,她不敢死。
为了不死,而拼命的活着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勇敢的事情。
“你不是要害死他。何况若是他不愿意,你会派兵押着他去吗?”谢璇并不是安慰她,而是他更清楚她和师父的为人。“相信我,如果他不想去,就算你派去所有的军队,也不可能压低他手中的书简半分。”
“云瑶法师这么厉害?”叶黛暮大概能想象他很厉害,但是不能相信他强大如此。就算是铁铸成的佛身也会被愚蠢和无知的人毁去,更何况是一个骨肉鲜血构成的人类。
“就像你没办法想象太阳从天空坠落永不升起,皎洁的月光映衬的不是黑夜,冬季之后不会有春日。是的,他很厉害。”谢璇笑了起来。“我母亲曾用斧子向他砍去,他纹丝不动。那个时候,我的母亲是真的起了杀意。”
“她为什么会想杀他?”叶黛暮不理解。等等,也许她能猜到。“他从地堡里带走了你。”
“是的,他让我看到了光。人生第一次。”谢璇永远也不会告诉她,他是怎么跪在那坚硬的青石板上,痛哭流涕。那太蠢了。
“然后呢。法师是怎么化解这件事的?”叶黛暮喜欢这样的故事,让她觉得这世间还有黎明和欢笑,当然还有传说。
“他只是拿走了她的斧子,别问我他怎么做到的,我也不知道。就一瞬间,我就看到他用一串佛珠换了她手上的斧子。然后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一切就结束了。”
“这很奇怪。你母亲不是信奉道教的吗?”信仰哪是那么容易便动摇的,若是如此也不会有抚慰人心的奇效了。必定要相信,必定要投入狂热,方能看到这迷雾中的一丝光明。
“当然不是如此。治愈她的并非是佛珠,而是宁静。”
宁静吗?叶黛暮大概能明白一些,她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了。一个智者,一个信徒,一个善者。
她放开手中的剑,握住手腕上的珠子。她需要的并非是武器,大概是救赎。
“别害怕。维桢。这一条路上,也许会有无数人倒下,然而你不会。无数的人会为之死亡,而你是他们的旗手。你所在的地方,便是他们用尽一生都想抵达的目的地。”
“不,不是目的地。我也会死亡。”叶黛暮笑着纠正他。“这一条路通向所有人都想去的地方,我也不例外。如果有一天,我半途而废,或是殉道而死。还会有下一个人代替我,举着那旗子前进。”
正义,善良,公平,都没有绝对的界限,甚至有时候看起来很愚蠢。但是始终要有人去坚持,去捍卫。因为活在这艰难困苦的世界里,总要有一些盼头。
没有人曾给过叶黛暮这些。她饱受歧视、无助,经历了无数的绝望,却依然心存希望。别人不会来救她,没关系,她可以体谅。因为别人毕竟是别人,她的痛苦或者死亡只会带给他们一时的困扰,却不是永远的。时光终会叫她被遗忘。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救世主,只有自己方能拯救自己。
☆、第贰佰壹拾伍章 黑夜已至
“陛下,你确定今日便回去吗?夏天还没有结束。现在回去路上还太热了。陛下您会受不了的。”卢淑慎抱着叶黛暮刚换下来的衣服。“陛下,您今天上完朝之后,都大汗淋漓了。”
叶黛暮懂她的意思,她上个朝都快要了老命,要是在酷热的夏天之后坐着马车花几天的功夫回去炎热的上京,她可能在中途就中暑了。但是可惜,她现在不得不挑战一下极限。
“不,我要骑马回去。”叶黛暮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站了起来,花瓣顺着光滑的皮肤的水落了下去,好一副美人出浴图。虽然叶黛暮离美人差得有点多。
“什么?陛下!您还不会骑马。”卢淑慎紧张极了。陛下又开始了要做任性的事情了。
“我还是会骑马的,恩,好吧,我骑得还不算快。幼安会带我回去的。我会骑日影回去的。”日影是叶黛暮得到的千里马,从卢子义那里抢来的,不对,是从他那里得来的。
“可是陛下,这样日头会很晒的。”卢淑慎更不肯答应了。要知道骑马赶路那是糙汉子干的事,陛下这样柔嫩,怎么能做呢?更何况陛下那么容易中暑。
“但是去晚了,我的脑袋就该搬家了。”叶黛暮说了一个并不好笑的笑话。
“陛下。”卢淑慎真是不由地叹气。这样一说,她当然不可能去阻止叶黛暮。这是陛下的职责所在。
“安心吧,有幼安在呢。不会有事的。恩,帮我找一顶可以遮阳的帽子吧。”叶黛暮涂完药膏,穿上衣服,只打算带上一点行李走。“轻装简行,恩,不要带衣服。日影不需要花费多少时候便能到达上京,留守在上京的还有谁?”
“还有菖葛。但是陛下。”卢淑慎欲言又止。这个名为菖葛的姑娘不仅不喜欢往陛下身边凑,而且行迹有些可疑,虽还没有出过什么乱子,但也不是完全可信之人。
若不是陛下执意要将她也带来,她必定会留守在上京,为陛下看守长生殿。
“不是说好了,这是一次考验吗?若是她做了什么手脚,那倒是简单,直接撵走便好了。若没有,那么留着她也无碍。”叶黛暮强迫自己留着那一份可笑的天真。
因为如果她冷静到残酷地去审视这殿中侍女,没有什么人能留下,就算是卢淑慎也不能例外。就凭姓氏这一点,卢淑慎就出局了。所以哪怕看起来可疑,叶黛暮也不能草率地判定对方。
卢淑慎还是被她说服了,就像从前的每一次一样。
“陛下,出门一定要带些藿香正气丸。快去把盒子拿来,不对,不是这个,要那个。”时间紧迫,卢淑慎收拾东西的脚步简直快要离开地面飞起来了。
叶黛暮没有阻止她,离她和谢璇商量好的时间还有一点,她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明日早朝怎么办?”青盏的声音开始变得模糊了。
“去找常太医,给陛下开个方子吧。还有……”这声音令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黑暗和寂静再一次笼罩了叶黛暮,她一不留神便睡了过去。
什么在响?叶黛暮抬起头,那是一轮烈日。好热,要是有水就好了,她下意识地想。她顿时踩空,落在了不知底的水里。这是湖吧。怎么在湖里?
哦,要去救人。要去救谁?不知道。然后她在无尽地寻找,在浑浊的水里不停地摸索。可是她就是想不起来自己要去找什么人。然后气用尽了,她感觉自己要窒息而死,惊恐地拼命往上游,伸出的手抓了空。她要死了。
“暮暮。”
叶黛暮猛地睁开眼睛。
只是一个梦而已。只是那濒临死亡的感觉太过真实,叫她不由地感到恐惧。这种黑暗的情绪,直到谢璇将她抱上马背,也不能缓解半分。
“那只是个梦。”谢璇拧开水袋,小心地喂了她几口。
“恩。”叶黛暮知道那是个梦。但是脑袋还是像一团浆糊,清醒不过来。日头有些猛烈,她不太舒服,但还是坚持下来了。
不亏是千金难求的宝驹,跑起来像是在云端飞驰一般,叶黛暮觉得周围的景色在迅速地后退,绿意连成一片。狂风呼啸着,带着滚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若不是谢璇将她圈在怀里,她甚至觉得自己会被这风给吹跑。
跑了大概一个时辰,叶黛暮已经被颠得完全清醒了。“还有多久?”
“若是不回京,直接去寺里,大概入夜前便能到。”谢璇试探地摸了摸她的脉搏,怕她中暑而不自知。一路上他都选择了有绿荫的道路,虽然路有些崎岖,但还在他骑术不错,也没有耽误行程。
“幼安,你说,我能说服你师父吗?”叶黛暮还是有些不自信。
“放心吧,若是不行,我们再想办法。天下的仁医又不只他一个。”谢璇倒是很潇洒。
“连慈悲为怀的出家人都不敢去的疫病之所,难道还有傻子肯去?”叶黛暮嗤笑。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就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了。
她自己去。她不会医术,这不假,但是她身上的龙袍,倒可以医治人心。若是她身为女皇敢去疫病之所,黎民百姓必定会振作起来,心存一丝希望。这大概是她那要命的皇位所带来的不多的好处了。
但是这样也意味着她可能会死在那里,病魔缠身,痛苦至死。她害怕,自己会临阵脱逃。
若她不去,躲在这看似安全的皇宫之中,那么不管她为此事做过多少努力,愤怒且绝望的人们必定会将这一切都归罪到她头上。到那时,她离被人杀死在王座之上也就不远了。
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她大概是这世上最倒霉的皇帝了。
然后屋漏偏逢连夜雨。叶黛暮发现谢璇握着缰绳的手有些过于用力了,以至于青筋都凸起来了。更令她觉得不安的是,这片树林里的蝉鸣突然地断掉了,绝对的寂静占据了四周。
“有刺客吗?”叶黛暮有些担忧地握着他的手。这时她还不是很害怕,刺客什么的都快成为她的日常了。有幼安在,她相信不会有事的。但是为什么他会紧张呢?
“可能更糟。”谢璇苦笑着,加快速度。
很快,叶黛暮也意识到了谢璇为何会如此反常的原因。因为她听见了一声响彻山林的怒吼,那吼叫声令她头皮发麻。
那是——熊!
☆、第贰佰壹拾陆章 人与兽
那一声怒吼,叫叶黛暮立感不妙。唯有狂怒之中的熊才会发出如此的吼声,否则为了猎食和躲避敌人,动物都会将自己隐藏起来。
说来也奇怪,以前看过的综艺电视剧都忘得差不多了,却始终还是对当年看的动物世界印象深刻。上辈子她究竟是干什么的?叶黛暮胡思乱想了一阵。
这个当口,她就是想做些什么,也是蚍蜉撼树。她就是力大无穷难道打得过一头熊?别开玩笑了,没见武功高强的谢幼安都要脚底抹油地逃命吗,她这种三脚猫功夫顶个什么用。
“它追来了吗?”叶黛暮只听那吼叫声接连不断,但是始终没有见到一点影子。让她不由地放松警惕,也许是别的什么人惹怒了黑瞎子。他们逃得快一点应该就没关系了吧。
“我不知道。”谢璇一手拉起缰绳,一手将叶黛暮的头按了下去,从盘恒的树根上跳了过去,树枝从她头上几寸掠过。“但是,若是它把目标放在我们身上,日影在这森林里跑不过它的。”
狗熊的视力不好,但是在森林里身手很灵活,因为阻碍比较多,千里马反而没有它跑得快。
不知道为什么,叶黛暮觉得八成要糟。等等,让她动一下脑子。首先,她是个被刺杀惯了的倒霉皇帝。然后,在她登基之后经历的这么多阴谋之后,她是再也不相信什么侥幸了。
“你觉得会是什么人故意去惹怒熊瞎子,然后引来坑我们吗?”叶黛暮瞬间便得出结论。
“坑?这个词用的不错。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此刻回头也来不及了。”谢璇很是小心,因为这战术说简单也简单,只要让狗熊追上他们就好了。最重要的关键是,不能让马被绊倒。
不过,要是这么容易就好了。叶黛暮发现前面树上多出好几个刺客,立即紧张地提醒谢璇。“小心,前面有人。他们肯定会作乱的。”
谢璇话也来不及说,拉起缰绳,在空旷的地方跳了起来。叶黛暮还奇怪,他要干什么呢。几片叶子落在他们刚刚经过的地上,瞬间被分割成了两半。
我去,这还算是绊马索吗?这叫夺命连环索也可以啊。要是日影的蹄子绊倒这绳子,千里马就变成三脚金乌了。不过,那么细的绳索,谢璇都能看得到,也是厉害。
现已是黄昏,落日与晚霞,将眼睛所视皆染上绯红,连路边的野草都仿佛变成了朱红。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看得到如此纤细的东西,真是不科学。
叶黛暮还在发呆,谢璇抱起她就从马上跳了起来,拔剑,劈砍,一气呵成,几乎是瞬间,便好几颗脑袋落地了。叶黛暮不敢回头,将自己埋在了他的胸前。现在不是讲仁慈的时候,他们不死,她就得死了。
可是,不管看多少次都觉得好可怕啊,那种鲜血翻飞的景象,让她联想到了地狱。明明自己杀死的刺客也不在少数,叶黛暮就是会忍不住心软。这是最愚蠢的。然而那心情大概也让她觉得自己还像个活人。
“拽住缰绳。不管发生什么,不要回头。”
叶黛暮还没来得及回应他,便觉得身后一空。谢璇跳下了马。她拽着缰绳的手不停地发抖。她不想,她最不想要发生的事情开始发生了。
一个故事的高潮,必然伴随着牺牲、死亡和哀悼。然而叶黛暮不想要。她宁愿她的人生是一篇毫无起伏,可以日复一日,不必惊心动魄,不必险象环生,也不必被喝彩和掌声包围,只要有美食点缀的单调日常就好了。
而在所有糟糕的设想之中,最糟糕的一出戏码便是英雄救美。
在牺牲自己爱的人之后,含泪也要前行?叶黛暮自问做不到,她就是那种不愿面对失去的胆小鬼,她宁可死的是她自己,然后把所有的哀伤和懊恼都留给别人。
可是现在勒马停下?别开玩笑了。若是他用轻功追上来,她骑着马不停歇,他才有一线生机。若是她回头去,便是亲手害死他。
怎么办?怎么办?
叶黛暮心乱如麻。她不能停下。但是她也绝不会一个人逃走。可是怎么做,才能帮得上幼安呢?快想啊!
熊的嘶吼和人的哀嚎不时地传到她的耳中,树木被砍倒的声音也越来越密集,越靠越近。叶黛暮不敢放松,耳朵却竖起来听。不是幼安。
那么人的哀嚎和树木的倒塌必定是有人想引那黑熊所造成的声响。如果是熊无缘无故地要袭击人,那叶黛暮肯定没办法,但如果是人的话……
“啪!”后面出现了骑兵。一支暗镖擦过叶黛暮。很显然,是敌人。
叶黛暮俯下身,将自己贴在马背上躲了过去,手上还紧紧拽着缰绳。幸好这支暗镖没打中马。叶黛暮刚刚听到声响避让的时候,完全没想到自己骑着马。
也幸亏对方的目标是她。要是他们转过弯来去攻击日影,她就糟了。她的骑术可不是一般的烂,若不是骑的是日影,早就被那些烈性子的马甩下去了。看来卢子义也不是半点用也没有,下次少坑他一点好了。
突然叶黛暮想起自己曾为了研究水系,将大魏的地形图都默背下来,这一块离上京很近,她应该多少还记得一些。水?河流!
得先把这些家伙甩掉。叶黛暮打定主意。
她先拍了拍日影的头,示意它往左边去。这个暗号还是谢璇训练出来的,为了帮助她这个不会用缰绳控制马匹的傻子。没想到立刻就派上用场了。
日影乖得不得了,立刻向左边跑去,途中还跃过了盘桓凸起的树根。好样的,比她自己驾驭可好太多了。叶黛暮不由地脑补日影这会的心情大概是:哎呀,主人太不靠谱了,只好我自己来了。
在这种万分紧急的关头,还有心情吐槽,叶黛暮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傻气了。好了,稍微轻松一些。叶黛暮深呼吸,抽出自己的重鹰。
希望她砍柴的技术没忘吧。
叶黛暮大喝一声,伸长手臂,将自己头上的树枝一盖劈砍了下来,一股脑地往后扔。后面骑马的几乎都被拦住了,就算再跟上来,也要一段时间。
但是树上还有啊。叶黛暮侧耳听,正前方有水声,看来她的地图记得不错。只要到河上,就能甩掉树上这帮人了。到时候再想办法帮幼安。
计划总是很完美的,然而事情从来都不会按照计划走。
就在叶黛暮穿过最后一棵树时,异变突生,一个刺客冒着会被马踩踏的危险跳上了日影。叶黛暮没有害怕,睁大了眼睛,握紧了手中的剑。
此时,她的手心满是汗水。
☆、第贰佰壹拾柒章 拨云见日
不要慌。
叶黛暮屏气,等待最好的时机。
刺客的脚刚落在了日影的脖子上,手上的刀便向叶黛暮砍去,利刃倒映着可怕的寒光。
就是现在。叶黛暮手中的剑狠狠地刺进了他柔软的胸膛,用力将他摔了出去。那刺客撞上树,发出一声沉闷的哀嚎,片刻便悄无声息了。他死了。
叶黛暮无心再去想人命和生活。鲜血溅了她一脸,她毫不在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双眼冷得如同一块寒冰。
“吁。”踏入湍急的河中,叶黛暮小心地拉住了日影的缰绳,必须要谨慎。暂时安全了。但是那些想要她性命的人绝不会善罢甘休的,得快点离开这里。
顺着河流,叶黛暮绕了一个很大的圈子,重新上岸,她要去找谢璇。
夕阳已经彻底被远山吞噬了,仅留下几抹晚霞在天边。叶黛暮最后望了一眼,紫红色的天空,毫不犹豫地扎进了森林里。她必须去找他。
熊依然在嘶吼着。叶黛暮一边警惕地赶路,一边思考。是什么惹怒了这头熊?不,也许不止一头,只是她听不出来。是被人伤了吗?有可能,那样的话,杀死它可能更容易一点,她得想想有什么有利的地形,最好是悬崖什么的。
但是还有一种可能。
这头熊是一头母熊,被偷走了幼崽。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必定会不管天涯海角,不管敌人强大与否,都会追上去。特别是在她前行的路上涂上幼崽的气味,母熊必定会袭击她。
考虑一下,还是后者的可能性更高。至于驯养,那就不可能了,驯养的熊既然能顺从命令攻击,便没有必要发出吼叫惊扰他们。
如果是熊仔被敌人偷走,激怒母熊,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熊仔还回去。熊仔一定在敌人手中,可是这件事凭叶黛暮自己是肯定做不到的,要去告诉谢璇……这不是陷入死循环了嘛。她就是为了解除幼安现在的困境,才要去找熊的啊。
“靠!”叶黛暮忍不住想向天竖中指。不带这么玩的。
小说、电视剧都不是这么演的啊。什么破剧本,投诉。但是想想也是,要是现实有那么多套路好用,出生就能看到结局,还活个什么劲啊。
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叶黛暮掐了自己一把。得抓紧了,但那可是一头熊,好吧,又开始最初的问题了。难道没有解决办法吗?
手心都是汗,叶黛暮焦虑过头了,有点口干舌燥,伸手取下马侧的水囊,想喝一点水缓解一下。“噗!这是酒。”
谢璇那家伙居然偷偷地藏了酒。等等,这酒一上头,叶黛暮立马就有好办法。醉倒对方,不对,迷倒对方。叶黛暮从自己的怀里掏出半扇绵。嘿嘿,还是上一次玩白元韶他们的时候剩下的。
“日影,等会儿,全靠你了。”叶黛暮拍拍日影的头。
摸索了大半个山头,叶黛暮终于发现躲在山洞里的那帮黑衣客。还有那只她想找的熊仔被铁链锁了在了中间。
此时天已全黑,正是天助她。得先找到上风口。但是叶黛暮挠了挠脑袋,怎么判断上风口来着。哦,对了,可以用手指沾水感受一下。
人家的间谍活动像一场大戏,她的大概只能叫儿童话剧,可能还是搞笑版本的。希望能顺利。叶黛暮一撒药粉,安静地等待,见人群骚动起来,她一拍日影的“就是现在,日影,跑!”
药效还不够强烈,还有几个人有抵抗之力。叶黛暮毫不犹豫拔剑,劈了下去,血溅三尺。她面不改色踏着哀嚎和骨裂的声响前进,冲到了熊崽的前面,她一把捞了起来。
但是这熊崽子也太重了一点,叶黛暮差点手臂脱臼一块摔了回去。她一剑斩断那铁链,抱着熊崽便调头准备离开。
“把东西放下,饶你不死。”一个身形消瘦的人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举起斧子,挡在了叶黛暮离开的路上。看来是药粉撒得不够均匀啊。
火把晃动,阴影如同魔鬼一般张牙舞爪。
叶黛暮冷静极了。
这是一个女人,不超过十五岁,力气不大,造不成什么威胁。
叶黛暮提起缰绳,准备冲过去。那姑娘咬牙奋力地将斧子向她砍去,叶黛暮拉着日影往旁一避,头也不回地跑了。那姑娘扔了斧子,想追上来,可是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
身后传来了撕心裂肺地喊叫,在叶黛暮的心中留下了一点疑惑。如果想要杀人,那姑娘不应该是这样的表现,看起来她更像是想要夺回熊仔。
但是叶黛暮没有深究,起码这个时候不适合。她将疑虑压了下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去救谢璇。也许用“救”这个字并不合适吧。像她这样弱小的人,去救幼安那样强大的人,听起来有些可笑。
越来越接近熊吼的地点,叶黛暮又开始紧张起来了。怎么办?她偷到了熊仔,可是她不能肯定幼安还在那里。若是幼安已经逃走了,她此时回去,岂不是自投罗网?
可是不去,万一幼安还被他们纠缠在那里,就麻烦了。还是去看看吧,离得远远地看一眼,应该没关系吧。
叶黛暮打定主意,将日影留在了路边,安抚了它一下,小心翼翼地往前走。树林里已经有些黑了,她晚上的视力不怎么好,好几次被树根小石块绊倒,跌跌撞撞地摸索。
前面便是火光了。熊的怒吼听起来便像是在耳畔一般,震耳欲聋。叶黛暮有点腿软,不敢去了。再靠近会被发现。她想了想,还是爬树看吧。
话说,想上辈子她连书架子都爬不上去,这辈子爬墙爬树都利索极了。挑一颗高的结实点的树,叶黛暮解下腰带,绑在自己的手上避免被树皮磨破,三两下就爬到了树顶。
只是视野还是被树冠挡了太多,叶黛暮没看到熊,但是她看见了幼安。他还在那里,好几波人围着他,打成一团。得抓紧了。
叶黛暮下了树,打算去找日影。万一和熊对上,绝对是有马好。更何况日影可是一匹千里马,若是没有人设阻碍,绝对可以逃到大路上,到那时,熊绝对追不上。
“我去,日影呢?谁偷了我的马!”叶黛暮抓住重鹰,杀人的心简直是蠢蠢欲动。哪里来的小毛贼,找死。
☆、第贰佰壹拾捌章 魅影重重
哪个天杀的,居然敢偷她的马!她要把他……算了,待会再找吧。先去把熊……熊!
马可以再找,熊不能丢啊!叶黛暮顿时慌了神。怎么老在这种关键时刻掉链子。对了,脚印!
叶黛暮立即趴下身,地上一片凌乱,有人的脚印,有日影的马蹄印,没有熊的……这么说来,是有人打算来偷熊,被日影发现了。日影知道身上的那个毛茸茸的小崽子对于主人的重要性,所以逃走了。
若不是时间紧迫,叶黛暮真要说一句:这马成精了。
叶黛暮顺着马蹄印寻觅过去,果然找到了日影和熊崽。日影背着那熊崽在四周绕圈,想要摆脱敌人,又想要回到主人的身边,竟不知不觉被包围了,此时正在那稍高的土坡上被兵器围着,不知该从何处突围。
抽出兵器,小心地屏息,叶黛暮踮起脚摸索过去。她必须要混进包围圈里去,只要到日影身上,她就有把握逃脱。但是一个、两个、三个、……十几个人。她打不过,要想办法混进去。
若是还有半扇绵就好了,撒一把过去,全倒。可惜刚刚就用完了。
敌人的火把通明,叶黛暮小心地换了个地方,将自己藏在了阴影里。想混进去也不行,再靠近会被发现的。火把?对了,叶黛暮在钱袋子翻找了一遍,终于找到了两粒她用来玩的火石。
还好,上次想烤东西偷了两粒来玩,当时还想被卢淑慎发现就糟了才藏在这里的。叶黛暮没用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点着了,然后小心地将枯枝干木推在一起。
做到一半,火还没有变大,敌人便注意到了这不寻常的亮光。一个人过来查探,叶黛暮想也不想便钻进了还未点燃的篝火的一角,握紧了重鹰。
敌人越靠越近,火也慢慢地延伸,几乎要将叶黛暮烧着了。不知是那温度太高了,还是太过紧张,叶黛暮全身都被汗水打湿了,连额头的汗珠都快要落到她的眼角,但是她仍然一动不动。
忍耐,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就是现在。
在敌人弯下腰查探篝火之时,叶黛暮的剑狠狠地扎进了他的胸膛,血溅三尺,篝火晃动了一阵。但是还不是结束。敌人还有一口气,他挥刀斩下,大喝预警。“有人!”
日影旁边围着的敌人,立即举起兵器冲过来救援。但是来不及,叶黛暮双目冷如夜,反手割开了他的喉咙。喷涌而出的鲜血终于将篝火浇灭。
叶黛暮的身影又重新回归到了黑暗之中。
对面是火光冲天,夹杂着利刃的寒光,敌人迅速地向叶黛暮冲过来了。叶黛暮毫不惧怕,她当然不是傻,她将手指放在嘴边,用力地吹了一声口哨。
主人呼唤的语调,不需要任何的特点,但是日影就是知道。敌人刚好分出了一部分人去攻击叶黛暮,将包围它的圈子缩小,日影狠狠地喷气,抬起了双蹄,一下便踹倒了最靠近它的敌人,踏过他的身体,向叶黛暮呼唤的方向狂奔。
忠贞不渝,一匹宝马,此生就只有一个主人。而它的主人是女皇、是将军、是奴隶都无所谓,它只忠于那一双会正视它的眼眸。
与叶黛暮所设想的一样,日影果然比任何敌人都来得更快,她一把拽住那缰绳,跃上马背。而日影半步也不停歇地向着前方奔驰而去,几乎是一霎间便将其他人甩得没影了。
叶黛暮欣喜若狂,温柔地拍了拍日影的头。
“好马儿,我的好日影,干得好。”
这大概是对于马最好的称赞。日影跑得更快了。
好了,现在该去幼安那里了。叶黛暮抱着那毛茸茸的小熊,忍不住笑了起来。她一个人也能做到了,也没有想象得那么没用嘛。叶黛暮升起了一种莫名的自豪感。
话说,这熊崽子的手感真好啊。
叶黛暮甩掉了敌人,重新向着熊吼的方向去。这一次听,那熊的叫声已经有了几分虚弱。叶黛暮加快速度,一个转弯,终于进入了谢璇等人的视野。
一袭红衣,飞扬的长发,白马女郎,神彩飞扬,利剑寒光,竟叫人惊艳到不肯动一分去破坏这画卷。
“幼安!”叶黛暮笑得好看极了,竟让谢璇瞬间忘了所有,宛如被一道春风拂过,自醉难醒。
叶黛暮冲入包围,向谢璇伸出手。然后她再一次被温柔的暖度包围了。千金不换,此刻之意。
“蠢货,你回来做什么?不是说过叫你不要回头的吗?”谢璇先是怒斥,但还是忍不住地一声叹息,暴露了他的真心。他伸手握住叶黛暮拽着缰绳的手。“但是,还是要谢谢你,回来救我。”
“我没有回头。”叶黛暮早就知道了这家伙,笑着对答。“我一直在向前。”
而你便是我前进的方向。
谢璇笑了。
“快走。”谢璇接过日影的控制权,正要加速,却发现身后的熊一时之间发了疯似的,拼命向他们冲过来。“糟糕,怎么回事?它发狂了。”
叶黛暮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缘由,捂脸,心虚地回答。“额,那个,我好像知道它为什么发狂?”
然后摸到了一手毛茸茸的谢璇也知道了。谢璇想吐血,这比开始的状况更糟糕。“你哪来的?”
“那什么,本来想用这个把母熊引走的。”结果,刚刚跑得太快了,直接撞上来了。她现在才反应过来。这和计划好的完全不一样啊!她的蠢已经无可救药了。
“把熊崽子扔下去。”谢璇立刻想好了对策。只要母熊找到小熊就不会再追上来了。这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叶黛暮阻拦他的动作。“不行。幼安,我发现这里面起码有两拨人。一拨人来猎熊,一拨人则是用熊崽引诱母熊袭击我们。”
“也就是说,如果熊崽再次落到他们手里,还是会用来引诱母熊攻击我们。”谢璇一时之间也觉得麻烦大了。
“那么我们若是把熊送还给母熊怎么样?”只要母熊得到小熊就会离开了,也不行,这帮人能找到母熊夺去熊崽一次,必然还有第二次,到时候,她还能那么好运地从他们那里偷回来?叶黛暮自己也不能确信。
还有一个办法。若是彻底失去这只熊崽,那么失去信念的母熊必定会怯于和人类利器为敌,继而逃走。
但是要那么做吗?叶黛暮轻轻地抚摸怀中那一团小小的存在。她握着剑的手却不由地迟疑了。
身后母熊的吼叫一声比一声尖锐,离得那么远叶黛暮仍然感觉到自己胸口一紧。因为那声音的语调,不知怎么的,和她记忆里的另一个声音合在了一起。
我的儿,我的儿啊……娘。娘在死前也是这样,双眼已经失去了焦距,声音都已经嘶哑了,却还是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声一声地唤着她,直到咽气。
叶黛暮捂着胸口。也许是不合事宜。然而她仍然涌出了无限的哀伤。人与兽有何区别?
那也是一个母亲,一个盼儿心切的可怜的母亲。
☆、第贰佰壹拾玖章 天地不仁,兽亦有心
真是可笑啊,她衣上的血迹尚未干涸。她手中的亡魂难道还少吗?
现在居然可怜起了一头熊。世上大概没有比人的感情更捉摸不透,更假惺惺的存在了。她杀人时尚不犹豫,此时竟做不到杀死一只熊的幼崽。
它不过是禽兽。
可是它也是一个被母亲爱着的孩子。
杀了它,她们就可以摆脱一路上被母熊袭击的可能。
然而叶黛暮望着那小小的天真懵懂的眼睛,她知道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杀死一个母亲的希望,做不到杀死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哪怕那只是一只熊。可是对于老天来说,人与兽有何异?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母亲临死前那一声声的呼唤,对于命运来说,那也不过是没有任何意义的熊吼罢了。
她下不了手的,当年没有杀死失去一切的自己,如今也狠不下心来,杀死这个孩子。
叶黛暮叹息,摸了摸那毛茸茸的小脑袋,将它重新抱紧。抱歉,曾想杀你偷生。
“如今便是找一个办法,幸好现在已经入夜了,只要甩掉他们就好了。只是母熊会顺着熊崽的气味追来。”谢璇避开一枝横来的枝杈。
“那么我们甩不掉他们了。他们肯定会跟着母熊来的。”叶黛暮咬着手指,飞速地思考着。必须要快点想出办法来,否则那母熊追上来了,可就不妙。
故事好像又陷入了死循环,这和她们第一次的时候不是一样了吗?等等,那个时候,她是摆脱了追兵过的。是河流!河水湍急,必定能甩掉一大帮家伙,会也无碍。
难道他们还敢在湍急的水里和狗熊对上吗?
“去这边,那里有河!”叶黛暮望着天空判定了方向,伸手指出方向。
“好主意。”谢璇立即便明白她的意思,立即策马狂奔。
过了河,趁着众人没有追来,叶黛暮用剑撬开小熊腿上的镣铐,找了一个树洞将它放了进去,然后用树叶和断枝将洞口隐藏起来。追兵就要到了,她没有多留,只最后望了一眼,便上马离开了。
希望从此之后,你一切安好。
“有时候觉得人不如兽呢。起码兽有心。”叶黛暮莫名地陷入低落。
“不是人人无心啊。”谢璇笑着吻了吻她的鬓角。“走吧。还有天下在等着你去拯救呢,陛下。”
“我哪有那么厉害。”叶黛暮的心情稍微地好了一些,仰起头望着夜幕中的那一轮皎月微笑。“今夜月色真美。”
满山的绿意都洒了一层厚厚的乳白色的光芒,仿佛一切都在发光一般。夜风凉爽,轻抚脸颊。唯一的一条大路,通往不见终点的远方。
这一刻的安宁像是从多舛的命途之中偷窃来的一般。
一夜不眠。谢璇带着叶黛暮奔驰到天明,才到了庙所在的山下。“快了,暮暮,醒醒。”
“恩。好困啊,让我再睡一会儿,淑慎。”叶黛暮抱着他的腰蹭了蹭,用又甜又糯的声音撒娇。
谢璇闷哼一声。这臭丫头,一个晚上不要睡得太熟。他腾出一只手想拍一个她的脑袋,却还是不忍心。算了,她应该累极了吧。昨夜的事,确有蹊跷。可能不止两股势力。
叶黛暮在马上睡得再安稳,满打满算也才睡了两个时辰。起来时的脸色糟透了,反倒不如一夜不睡的谢璇起色看起来好。
“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谢璇握住她的手,给她把脉。她的脸看起来也太过苍白了,连唇上的一点朱红都全部消失了,皮肤白得像透明的一般。
“我不知道,就是有点晕沉沉的。好困哦。”叶黛暮靠在谢璇胸口,听着胸腔里那颗强健的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你梦魇了吗?暮暮。”谢璇抱着她,放缓了速度,轻抚她的发。
他的胸腔随着话音震动,叫她一阵欢喜。有些莫名其妙的哀伤占据了她。她不想开口,不想要言说自己的天真和愚蠢。
谢璇没有逼迫她,反而轻轻抚摸她的背安慰她,让日影慢慢地向山上走。他知道了。不需要她说出来,他就能猜到,这个傻丫头是为什么低落。
他的双手早就沾满血迹。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呢?不记得了,只能模糊地想起热血溅在自己身上时那温热的感觉。当时可能害怕过吧。只是现在,都已经习惯到连呼吸的节奏都不会改变了。
可是她呢,不管杀过多少人,见过多少黑暗,依然在内心抱有那令人发笑的天真。她依然对那些她不得不杀死的人感到难耐的愧疚。
明明是你死我活的场景,她却完全不会因此觉得理所当然。她的天真确实可笑,可是也正是这一点令人不由地觉得柔软。
“如果你不杀他们,你会死的。所以答应我,任何时候都不要为此放弃你自己的安全。”如果那个时候,她有半分的犹豫,那么死亡迎接的就是她了。
叶黛暮艰难地开口。“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很难受。这世道为什么一定要死人呢?”
“因为活着,就是踩在无数骸骨之上的。”谢璇温和地说着最残忍的话语。
“从来都是人吃人的世道,没有人能例外。你活着,你爱的人能好好地活下去;你死了,这些人都得死。你愿意死去的是自己爱的人,还是那些不爱你的人呢?”
叶黛暮知道这个道理,她也是这么说服自己的。但是这话语真是太可悲了。
要践踏别人的生命活着,不觉得太惊骇了吗?如同现代那些靠占据他人的利益活着的吸血虫,还觉得自己才是正义的一方,太过厚颜无耻了吧。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也会变成那种丑陋的嘴脸,就压制不住自己内心翻涌的恶心。她不想做那样的人。她不想成为,那个自己最厌恶的模样。
不要以太年轻来敷衍,将来经历更多会令人学会圆滑和妥协,可是那不是变得无情无义的借口。
若是要苟且偷生,过自己不愿的生活,那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可能她宁肯死在那个什么都没有的寒夜里。
人只活这一世,为何不能以自己想要的模样过一生?反正她只求痛痛快快地活着,负不负天下她管不了,只要不负自己便好了。
“幼安。我想让这大魏变成不需要杀死别人也可以生存的国家,以自己喜欢的模样活着的国家。”
谢璇笑了。“你说的是极乐之地啊。”
“这极乐之地会有真佛吗?”叶黛暮望着近在咫尺的寺门,迷茫道。
“会有的。维桢所想要的,一定会成功的。”谢璇下了马,将她扶下来。“师父一定会同意的。”
谁知道呢?不管是信仰什么都好,哪怕口口声声说着慈悲仁爱,可是又有多少傻子愿意牺牲自己去成全大我呢。叶黛暮知道,她面对的不只是云繇法师一人,而是整个佛门。
若是能胜,她将得到佛教无数徒众居士的支持,那是可以撼动所有阻碍的助力。
叶黛暮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轻敲山门。
☆、第贰佰贰拾章 人有八苦
世界上有甘愿奉献,不求回报的傻子吗?
也许有的,但是叶黛暮不信。无论是谁都会在给予之时,想要得到些什么。起码叶黛暮是如此。
而她想得到的,有些多。想要活下去,想要快乐,想要美食,想要美酒,想要爱她的她爱的人都好好地在一起……也许是有些贪婪了。
叶黛暮轻敲山门,心中所想却全是贪念欲念,有些愧疚。当汝阳小师父为她开门的时候,她的雄心壮志都已经消失不见了,怯生生地藏在了谢璇的身后。“幼安,你站前面。”
“好吧,我发现你真是有贼心没贼胆。”谢璇刮了刮她的鼻子,转身合掌和汝阳小师父问讯,然后笑着说道。“汝阳,今天怎是你来守门?”
“汝明师兄有些不舒服,所以我来顶班。师兄你怎这个模样就来了,况且还没到时候呀?”汝阳小师父比去年高多了,若不是他的声音没变,叶黛暮都认不出来。汝阳也注意到了她。“阿弥陀佛,施主也来了。”
“阿弥陀佛,汝阳小师父好。那个,请问云繇法师在吗?我有些事情想和他说。”叶黛暮有些扭捏地说。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拿着屠刀的屠夫,还要将这把屠刀递到人家面前求人家去伤害自己。太厚颜无耻了。
“哦,云繇师叔祖去山里了,到了午饭的时候就会回来的。施主先进来吧。”汝阳犹豫了片刻,还是问出了口。“施主要不要沐浴一番,换一件衣裳。师兄也是。”
说完,汝阳的脸都涨得红通通的,羞赧得不敢直视叶黛暮。叶黛暮还觉得奇怪他为什么这么问。等她仔细地瞧一眼谢璇的衣服,再瞧一眼自己的,立刻就明白了。
叶黛暮赶紧说。“啊,好。麻烦汝阳小师父了。我们先去换衣服吧。若是云繇法师回来了,还要麻烦您来唤我们一声。”
一夜未眠的赶路,哪怕遇上驿站两个人也没有停下来休息过,现下有些乏累。而且不止是风尘仆仆导致形象不佳,还要昨夜的血迹。两人急着赶路,完全想不起来这一点。
此时,叶黛暮身上的血都干了。她懊恼极了,怎么没想到这一点。带着杀人的血迹,竟进了佛门,这实在是太不敬了。希望法师不要介意才好。
然而叶黛暮越想越不妙。第一印象就被毁个一干二净,等一下要怎么开口啊。一边拼命搓自己的快打结的头发,一边纠结。快想想,有什么解决的办法,挽回一些呢。不知道拿谢璇去威胁,不行,拿斧子威胁都没用,拿徒弟,大概也没用吧。
“可以啊。”云繇法师答应得太快,叫叶黛暮瞬间便傻眼了。
怎么可以不按常理出牌的说!叶黛暮揪了揪谢璇的袖子,完全不能理解。她打算了一箩筐的话去说服他,结果就起了个开头,怎么就结束了。
叶黛暮还一头雾水,她到底戳中他哪个点了。
“我叫你维桢可以吗?”云繇法师忍笑着问。
“当然可以。”叶黛暮愣了愣,立时答应道。
“你是在疑惑,我为什么答应吗?”云繇法师和谢璇一样会读心术吗?叶黛暮傻傻地点头。
“维桢,你喜欢吃葡萄吗?”叶黛暮还以为云繇法师会给她灌心灵鸡汤呢。结果问的就是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难道问题里有玄机?
望着眼前紫黑的水灵灵的小葡萄,叶黛暮仔细思考了半天,也搞不懂,只好按她的思路直白地回答了。“喜欢。我还喜欢苹果、桃子、梨……还有好多好吃的。恩,那个,法师,我能吃一点吗?”
看太久了,看得她馋了。都一个晚上没吃东西了,饿得控制不住也是情有可原的吧?云繇法师终于笑出了声。“当然可以,饿坏了吧。演果去拿些吃的来。”
叶黛暮还在想房间里就他们三个,这个叫演果的小师父到底躲在哪里呢。结果谢璇刷地一下站了起来。“好的,师父。”
谢璇的法名居然叫演果。好可爱的名字……恩,要镇定,要严肃,这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叶黛暮忍不住在心里偷笑。“维桢,吃吧。”云繇法师一点架子也没有,让谢璇端了不少点心过来,还亲自泡茶给叶黛暮。喝了云繇法师的茶,叶黛暮才知道为什么谢璇很会泡茶了,这绝对是师传的手艺啊。
明明是很苦的铁观音,但是云繇法师泡起来,清香四溢,回味甘甜,那叫人不由皱眉的苦味都让人觉得别有滋味。叶黛暮小口地品尝,不舍得一口便咽下去。
捏起一小块方方正正没有花纹的绿豆糕,一口全塞进去,叶黛暮真是饿极了。绿豆糕碰触舌尖,便融化了一般,满满的甜蜜滋味,而且还软糯无比。叶黛暮睁大了眼睛咀嚼,这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绿豆糕。
云繇法师看着她那夸张的吃相,笑着说。“维桢,你是生活过的人。懂得这漫长人生的苦楚。吃得真香啊。看得我也馋了。”言罢,他也拿了一小块,吃了起来。
叶黛暮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我只是喜欢吃罢了。难道喜欢吃,就是懂苦吗?这不就是口腹之欲吗?”
“是啊。吃,自然是口腹之欲。人自是有七情六欲,什么时候能去了,便是要成佛了。”云繇法师说起话来,十分的平静,一点也不强势,和叶黛暮想象得完全不一样。“活人,便是这一小块绿豆糕,这一小杯的茶,这一粒葡萄。”
叶黛暮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侧耳倾听。
“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绿色的茶汤从陶壶之中流出,缓缓地流入白瓷茶盏之中,形成奇妙的漩涡。
叶黛暮接过一盏,茶香扑鼻。“难道人生没有快乐吗?人活在这世上就是为了受苦,那法师为何要去救他们?”
“我佛慈悲。”云繇法师说了这一句,没有出叶黛暮的意料。毕竟普度众生是佛教的教义嘛。但是紧接着,云繇法师的话却意外地叫叶黛暮陷入了沉思。
“你怎知不是他们度我?”
你救人时,怎知不是在救自己呢?这句话像一粒石子投进了叶黛暮的内心,泛起层层涟漪。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那个叫她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不能释怀的问题。
“那么杀人呢?”
☆、第贰佰贰拾壹章 天下归命
叶黛暮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和牙齿都黏在了一起,几乎要花费她全部的力气才能撕裂开一道口子。她艰难地继续说下去。“若是一个人为了自己能活下去,而杀人呢?她是不是罪无可恕?”
请千万不要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一类的傻话,不要那样敷衍我,求你。
叶黛暮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她的手心满是汗。她需要一个回答,一个不是连她这种傻子都敷衍不过去蠢话。一个凶手丢掉凶器就不算杀人了吗?荒谬。手上沾的血迹可以被水洗净,但是心上暴戾的血痕是掩盖不掉的。
她曾看过镜子里的自己,那双眼睛,杀过人,骗不了自己。
结束掉一个人的性命,不会觉得快活,也不是一种解脱。而是噩梦的开始。只要呼吸,她就会觉得彻心的疼痛。那是作为一个活着的人类,对一个死去的生灵的愧疚。
剑刺入血肉,砍在人骨上的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没有一刻可以遗忘。有时连笑起来,她都觉得自己是有罪的。她活着,还如此快乐,而那些代替她死去的人已经再无法感受到人世间的所有了。
他们爱的人也好,爱他们的人也好,曾经活过的世间已经再无法找到他们的气息了。而作为刺客而死的他们,也许连可以祭奠的墓碑也没有。叶黛暮不止一次梦见,那些尸骸里埋葬着她爱的人。
那一瞬间令她痛到窒息。
她有时想,她杀死的人,她断送的命运里,会不会有她爱的那些人。她杀死的会不会是属于她的命运。
这种可能叫她,在黑暗中都不敢闭上眼睛,怕被自己吞噬。
“杀人吗?”云繇法师并没有生气,也没有觉得为难,只是平静地望着她,道。“自然是罪孽深重。”
叶黛暮应该愤怒,应该哀伤,应该不可置信的,但是当她听见云繇法师如此判定的时候,却松了一口气。
是啊,杀人当然是罪过,任何时候,无论为了任何的目的。为了自己也好,为了天下苍生也好,为了所谓的正义也好,夺走别人的东西,从来都不是理所当然的。
这才是正理啊。
“杀人,须得偿命。”云繇法师望着她,继续说道。“一人一命。施主又杀了几人呢?”
“太多了。赔上我这一条命,不够偿还啊。”言至此,叶黛暮竟意外的轻松起来,坦率而直白。“哪怕轮回几世,可能都不够啊。”
“那他们为何而死?”云繇法师继续问。
“他们作恶而死。我为活命,他们不得不死。可是……”叶黛暮未尽之意,在座的人都能明白。难道恶人就该死吗?
“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维桢,佛尚有怒目金刚,何况人乎?”云繇法师温柔地劝导。
见叶黛暮不解,他又继续说道。“维桢你可曾想过你活着,又能救多少人呢?”
救人?叶黛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我没有救过人。”
这是实话。她活到这么大,没有救过任何人。若是可以重来,她绝对会拼尽所有去救哥哥,去救母亲,去救喵喵,可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她终究谁也没能拯救。
这一回,轮到云繇法师吃惊了。他的眉目越发的慈祥了。“但是维桢你如今所做的,已经足够救万人性命,难道你不将这个算进来吗?”
叶黛暮傻傻地转过头去看谢璇。“我做了什么吗?幼安。”
“傻瓜。”谢璇被她这个傻样逗笑了。他只觉得心里很温暖,他爱上了一个傻姑娘,一个意在拯救苍生却丝毫察觉不到自己的伟大的傻姑娘。“你不是为破解瘟疫而努力吗?这足以万人活命了。”
叶黛暮彻底愣住了。
这也算吗?
谢璇正襟危坐,继续说道。“师父还不知道很多事情,可是我知道。你还做过很多事了,你救过很多人命。你不惧刺客,将你的侍女护在了身后,你救了她们;你不惧皇太后,将珵文护在身后,你救了你的老师;你不惧流言和俗世的眼光,将内库的钱财拿去建立汴州的据点,你救了无数会饿死的汴州百姓……”
“我做过这么多事吗?算吗?”叶黛暮眼睛里只剩下了谢璇。他说话的时候,好像在发光。话说,他描绘的那个救国救民的人,真的是她吗?
“不算。”云繇法师这句话叫叶黛暮心惊了一下,他又立刻笑着接下去。“那还有什么算呢?”
法师,你也太调皮了一点吧,这大喘气喘的。叶黛暮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师父,您又败坏自己的形象了。”谢璇无语地吐槽。“别回头又说都怪我给您丢人了。”
“这一句话太长,当然要顿一顿嘛。对吧,陛下。”云繇法师冲她眨眨眼。
叶黛暮立即被呛住了。“咳咳咳咳……您、您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
“佛说,众生平等。所以无论你是维桢,还是陛下,这里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云繇法师站了起来,准备走,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回身,笑着补上一句。“我徒儿顽劣,往后,还望维桢多多教导了。”
叶黛暮感觉和被抓住了尾巴的猫一样,一下子就慌了神。自从进了山门,她一直克制的没有去拽幼安的手啊。怎么会暴露的?难道法师真的有读心术什么的!
“哪有那么夸张。我和师父说过了,会把我媳妇带来给他老人家看看的……”谢璇这一句话未说完,就叫叶黛暮一顿好打。
“哎哎,干嘛打人呢!我又招你惹你了。痛痛,叶维桢,我告诉你,你再打我就翻脸了……好啦,好啦,我错了,你倒是说我怎么你了?”谢璇抱头鼠窜,上了房梁才能喘一口气。
叶黛暮随手抄起一根长棍,就要戳他。“你个混蛋,怎么不告诉我呀?害我就这样来了,你是不是就想看我笑话!幼安,你给我下来。”
“不下,哦,痛。你哪来的棍子?不对啊,这地方不可能有长棍。”谢璇被打得像只跳蚤,在狭窄的房梁上蹿下跳。突然他想到了云繇法师临走时的那一抹微笑。
“师父,这棍子你是故意放的!!!”
☆、第贰佰贰拾贰章 诱之以利
“接下来该怎么办?”叶黛暮坐在青石板的台阶上愁眉苦脸。
“那要看珵文找到地点了没有。如果没找到,那就麻烦了。”谢璇在寺庙里是不敢喝酒的,恩,但是他会去外面偷着喝。
叶黛暮搂住他的脖子,凑过去嗅了嗅。“你这家伙,又一个人偷溜出去喝酒了。给我醒醒。快给我出主意啊,再不快点出,我就要发疯啦。”
谢璇握紧她掐住自己脖子的手。“那什么,可以松一点吗?你快掐死我了。也没喝多少,就一壶,我保证下次不敢了。那什么,你说主意啊。这个简单,汴州据点的人要是还找不到,那就我自己去呗。”
“去什么去。不许去。”叶黛暮一听就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上次去汴州,我都快吓死了。说起来,那次汴州府被黄巾乱党围住的事,到底是怎么……等等,我知道了。为什么汴州府能将人围困住,然而据点的人始终找不到。”
两人相视,异口同声地说了出来。
“黄巾乱党的据点!”
因为那地方刚好在战乱区,双方争夺的地点,所以汴州据点的人不敢去查探,而且他们根本想不到,这么多人来往地方居然会出这么大的乱子。但是也正因为如此,才有可能性。
战乱的地方,便是尸骨横叠,如此脏污,怎不会生出霍乱来?而且也正是在战乱之地,封锁之后,没有消息传出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因为毕竟那是一场战争。
接下来便简单了……额,简单不起来。虽然云繇法师同意去研究瘟疫的治疗方法,但是谁也不能保证他能够成功。那个时候,该怎么办?叶黛暮不敢想。
大概事情还没有到了最危急的地步。
谢璇想了想。“师父一个不够的话,你多叫几个去啊。”
“你倒是好主意,但是找谁去啊。你想也别想。你这盲医也要去,别添乱啊。”叶黛暮揪着他的耳朵教训道,突然灵光一现。“咱们可以重金悬赏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钱不够,咱们加上官职,加上荣誉。对了,给他立个碑。”
“什么碑?”谢璇揉着自己的耳朵,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说。
“石碑啊。就在汴州的大道上给他立一个碑,或者把那条路改成他的名字。这种会流芳千古的诱惑,肯定没几个人抵抗得了吧。我得去告诉老师。”叶黛暮欢快地跳了起来,立刻便要去给谢璋写信。
“你慢点,别摔了。”谢璇不说还好,一说,叶黛暮就狠狠地摔了一跤,差点便要破相了。还好谢璇动作快,在她的脸狠狠吻上地面之前,一把捞起她。“我就说吧。你怎么这么毛手毛脚的?”
“还不是你啦。”叶黛暮拍了拍膝盖上的尘土,又开始快步跑起来。“不行,我等不及了。我怕等会忘了。”
“哪那么快忘啊。”谢璇就是拿她没办法,几步追了上去,一把抱起她,用上轻功,几瞬把她送回屋子里去。
叶黛暮笑嘻嘻地亲了下他的下巴,就要磨墨写字。院子外转来汝阳小师父的声音。
“师兄,师叔祖说你要是还静不下来,就去泉水里再呆会。”
谢璇顿时黑了脸,打开窗户冲外面喊。“知道啦,嚷嚷什么。”
叶黛暮从他的脸色就能猜到这八成又是他的黑历史。她用手肘撞了下他的背,笑嘻嘻地说。“什么事呀?”
“你呀,就看热闹吧。还不是你急着回来,写你的吧。免得忘了。”谢璇很是僵硬地转移话题。
怎么说呢。不就是他当年第一次被放飞之后,像个猴子一样根本静不下来,上蹿下跳的,屋檐一天都要爬个七八趟,因为看啥都稀奇呀。师父屋顶的瓦都被他祸祸得差不多了。
然后就被他师父制止了,为了治好他那坐不住的毛病,一旦乱动,就被压在庙后面那个泉水里泡个把时辰。别说这一招蛮好使的,否则叶黛暮当年第一次见到的谢璇就不该是坐在小船上的,而是用飞的。
“对了,我还想问呢。你怎么喊那个湛兮道人作师叔呢?”叶黛暮写完信,正要去吃午食,想起来。
“哦,我娘是道馆养大的,她是道教的信徒,但是她是个女子不能继承她师父的道馆。所以后来她出游江湖之时就捡了个没人要的孩子,做了她师父的关门弟子,继承了道馆。根据辈分,我就得叫他师叔。”
“你这个故事好一般。感觉你娘的故事比较有趣啊。”叶黛暮笑嘻嘻地说。
“你要听江湖的事,听我的呀。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闯荡过江湖。”谢璇立即想要吸引叶黛暮的注意力。“我玉面狐郎君可不是浪得虚名的。”
“玉面狐郎君?”叶黛暮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这什么破绰号啊。哈哈哈……”
“好笑吗?”谢璇掐住她的腰,使劲地挠她痒痒。“笑什么呀,你这个文盲不知道这是个好词啊,这是夸我俊俏呢。”
“真的嘛,哈哈哈……我怎么觉得他们是在说你狡诈啊。小狐狸,哈哈哈哈……”叶黛暮躲着他的手,抱着肚子笑得快喘不上气了。“哎哟,笑得不行了。你这名字怎么来的?”
本来觉得这是个蛮说得出口的称赞,被她这么一说,总觉得当初给他起这个名字的人好像不怀好意。谢璇郁闷地掏出半张玉雕的面具。“喏,真面目闯江湖总是有点后遗症的,所以我戴了面具。”
“好帅的面具,给我看看。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哦。你以前不是给我的侍女易容过吗?你为什么不选择易容呢?”叶黛暮还有点眼馋呢。那俩侍女易容之后完全看不出来原样了,连身高和声音都变了。
“哪那么容易。那易容术还是我后来淘来的。至于你那两个侍女,一开始就没出去过,出去的是其他人。否则你的侍女又没学过变音之法,怎么可能易个容之后会连声音也不一样了。你是不是傻?”谢璇那个嘚瑟。
然后叫叶黛暮一顿好打。
“叫你嘚瑟,叫你嘚瑟……”两人在小径上嬉笑着追逐,茂密的树冠落下几缕日光,点亮这一路的欢笑。
☆、第贰佰贰拾叁章 永远靠谱不了的主人
谢璇永远不会告诉叶黛暮这一个故事里阴暗的一面。能够彻底消磨掉一个人的模样,将任何人对她的记忆都去除,找不出一点熟悉感,那只有两个方法。
一、换一个人,不是一个人,自然不会有相似感;二、让这个人学会变音之术,施展锁骨术,最后换上一张别人的脸皮。这是谢璇永远不会告诉叶黛暮的内幕。
叶黛暮正在斋堂吃饭呢。今天吃的是春卷呢。寺院山上的野菜正是时候,配上自家做的豆腐干、面筋泡,再以冬季酿造的豆豉汁调味,再用鲜嫩的青菜包好煎制而成这春卷。
外面焦酥,柔嫩多汁,再配上一杯鲜榨的五谷豆浆。叶黛暮一个人就干掉了三屉,吓得那汝阳小师父赶紧去找消食药了。正是欢乐的时候,汝阳师父突然带回来一个消息。
“施主不好了,来庙里的山民说山下出了瘟疫。”
叶黛暮这下算是彻底吃饱了。她马上追问细节。“谁说的。哪里出了瘟疫,病情如何?”
“这我还没问。”汝阳小师父,挠了挠头皮,赶紧说。“要不出去问吧。那人还在呢。”
叶黛暮立即将自己的碗筷都放在了谢璇的盘子上。“幼安,帮我收一下,我出去一下。在哪呢?”
汝阳赶紧带路,两个人几乎是快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