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众里寻他千百度
——“杀！”
这一声杀被凭空重叠在了一切，灰色面罩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背后的动静却忽然大起来，像是有人领头杀了出来。灰色面罩下意识地回过头去，只见一把利剑破风而来，兜头迎下。他慌忙之中抽剑想对，却不知为何，对方的长剑竟然直接将他手中的兵刃砍成两半。他惊愕之余倒退几步，碎成两段的剑叮当掉落在泥泞的地面。
执剑的来人白衣飒飒，笑容如风，身后还跟着三男两女，神情俱是冷冽。
他以长剑指向灰色面罩，口中问的却是纪凌。
“你也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纪凌见到他们，方才舒了一口气，后退半步摆出前后夹击的攻势。他手中长长的兵刃上仍在滴血，腰间仍然痛苦，可神情却是轻松的。他视线飘忽在中间十几个黑衣人，又越过去，落在后头的朋友们身上，最后他看向站在晚风身后的蓝衣少女，微微吃惊地笑起来。
“再晚些我可就要跳崖了。”
宇文献哼了一声，也不再多话，只执剑看向面前警惕的灰色面罩。他饶有兴致地挑起嘴角，似乎在盘算着杀人之前问出点什么名堂来。
“……来的路上我发现了些有趣的东西，”他以剑首在地面上画着字符，黑瞳里兴味不减，语气却淡淡道，“你们拿剑的那只手的手臂上，都刻着‘叁’是么？”
——地上赫然一个字迹分明的大写的“叁”字。
灰色面盔一惊，随即黑衣人中有人按捺不住，下意识地看了眼同伴们的右臂。当然他们不至于蠢到当场卷起袖子，只是这一个眼神，宇文献便笑起来。
“果然是三哥的人吗？”
白衣少年苦恼地用靴子碾碎了地上的字，叹气道。
“其实我什么也没发现，只是看到了些被烫伤的痕迹罢了。不过你们的反应很好的告诉了我……好了，留你们也没用了。”
话音落下，灰色面盔与十数同伴面面相觑，皆惊疑不定。然而不等他们作出决定，紧随而来的陆家兄弟和纪凌的仆从阿玉已经提刀冲了上去，晚风只需护住陆云岚，自然是杀得游刃有余。
更遑论宇文献的几个护卫随后赶来，极快地将黑衣人们制服，顷刻间时局逆转，为首的灰色面盔被陆承瑾一刀砍在肩头，随即受不住力地跪倒在地，然后两个护卫从后将他手臂翻转按到，只等主子发落。
纪凌这才彻底松了口气。
紫衣青年的一身华袍早就在追逃和杀戮中沾满鲜血，破碎的布料翻开露出本该是白色的里衣，可血混杂了那些白色，他手一松，长剑落地，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陆云岚大惊失色，忙拨开晚风护住她的姿势冲了过去。
“纪凌！”
蓝衣少女冲过去，慌不迭地跪在紫衣青年身旁。她闻到了对方身上腥气的血味，可那又怎么样，一切……一切都敌不过他的眼神。他像是极端乏力后的诧异，视线在少女的脸上打了个转儿，而后才任由对方握住自己的手。
纪凌一颤，歉意的笑道。
“你怎么来了……我没事。”
“还说没事，你现在跟个血人儿似的！”陆云岚又气又骂，她虽然通晓药理，却也没见过受伤成这样的人，当下根本不知从何处动手，“若不是二哥三哥和四殿下及时赶到，你跳下山崖都没人给你收尸！”
因为一路上失血过多，纪凌的手指十分冰凉，但陆云岚完全顾不上男女大防了——反正她这一来在场的人都知道她是顾不了这许多的——她抽出自己的帕子紧紧地按在对方腰部，皱眉道，“……你方才动静太大了，这血怕是止不住，咱们得赶紧回去。”
“不可，”纪凌摇头，郑重道，“我如果这样回去，所有人都会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顿了一顿，看向解决完黑衣人的宇文献，“现在还不是时候。”
撕破脸，当场剖开这些事实，到金殿之上争个面红耳赤……都还不是时候。
宇文献自然明白，他低声吩咐跟在其中一名护卫身后的莲蓉，亲自拿过干净的纱布和伤药，走到二人身旁蹲下。陆云岚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听到纪凌犹豫着开了口。
“岚娘，你先……背过身去。”
陆云岚这才意识到宇文献要替纪凌上药，既然是在腰部，她肯定不方便看。少女与青年交握的手仿佛是被烫了一下，猛地收了回来。她起身往边上挪了两步，背对着地上的二人，晚风见状，连忙拿了自己的手绢替自家小姐擦手。
她的手上也有血。
宇文献包扎上药的手势很熟练，陆承瑾提前准备的药也是上佳，不消一会儿他们就止住了血，又结结实实把某人的腰给用纱布缠了几圈。宇文献的力道可能大了点，纪凌吃痛地叫了声，随即怨念地看向老友。
“你是故意的吧？”
宇文献回以冷笑，“以身试险，你能耐了啊，纪凌。”他又是一个用力。
纪凌差点叫起来，但他知道宇文献这样做是必要的，绑得紧一些等下才方便移动。他皱眉看了眼蓝衣少女的背影，又低声道。
“绝对不能让人知道我是被三殿下的人偷袭了。”
“我心中有数，”宇文献同样声音极低，眉目间却有一丝阴霾，“只是……你这样的情况，怕也难以对外解释。而且我们在林中寻你时动静不小，兴许已经有外人知道了。”
纪凌按住腰腹的伤口，那里被包扎得极好，已然看不出在沁血了。他皱着眉在宇文献的扶持下站起来，身子晃了一晃，勉强站稳。
“……我或许有个法子……”
陆云岚隐约听到了他们的话，心中闪过一个荒诞的念头。她知道纪凌已经处理好了伤口，转过身来，在听见自己的心砰砰直跳后轻声道，“惊马是事实，寻人也是事实，可是无论谁都不能大张旗鼓说……是被人追杀了，这样对……四殿下不好，也会给安国侯府带去麻烦。”她顿了一顿，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没有证据的事儿，不足以服众，咱们为何不干脆弄假成真？”
宇文献一怔，没懂她什么意思；纪凌却是明白了，他诧异道，“你要我假装自己真的是惊马受伤？”
女孩儿用力点一点头，“不但如此，还要昏迷，昏到不省人事，让旁人无暇问你到底发生了什么。至于其他的事，二哥三哥一定能把这事办妥了。”她在卖掉兄长时毫不手软。
宇文献沉思片刻道，“我觉得可以。”
纪凌无奈，眼神复杂的在女孩身上顿住。良久，他推开宇文献，示意自己是否能和陆云岚单独聊一聊。宇文献自然没有不肯的，他只是嘱咐，“得快些，时间不早了。”
晚风并莲蓉，和陆家的两位兄弟也远远地站着，没有过来打扰他们。
悬崖边迷雾重重，风却很大，吹乱了少女鬓边乌黑的长发。纪凌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拨好它们，陆云岚却先问了出来。
“你……疼么？”她喃喃道，“我从未见过这么多血。”
“让你受惊了，”纪凌叹息，“我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只是你不该来，两位表弟肯定早就劝过你了。”
“不止，我还遇着三姐和二殿下，他们也劝我了。”说到此处，少女莞尔一笑，似乎多了些调皮，“可是他们都劝不住我，是我执意要来，我不能……”她停顿住，苍白的脸色上滚了云霞一般浅粉，“你身陷险境，我不能坐视不管。”
纪凌觉得这个场景太古怪了，也太缺乏意境。他们的确早就互通心意，可这么久以来，都是你一言我一语地过着，他从未设想过眼前的少女会说出这种类似于剖白心迹的话——尽管自己很久以前就说过。
他干笑了一声，随后又大笑了一声，眼睛里闪烁着光。
“我很高兴，”他说道，“岚娘，我真的很高兴。”
——远处抱着手臂看他们俩的陆家兄弟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在这转瞬间，纪凌忽然想到了一个极好的法子，他们互相在意对方、明白对方，那么有什么能够比得上一场盛大的亲事呢？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娶她过门了，尤其是他已经想好了母亲没有办法拒绝的理由……
“如果我去庆国公府提亲，你会愿意吗？”他忽然低声问道。
陆云岚怔了片刻，旋即微笑着迎上对方的视线。
“我以为我已经表现的足够明显了……表哥。”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众人分批回去，纪凌在陆家兄弟的帮助下换了一身与来时接近的干净的紫色外衫，陆云岚亦换下了那身沾了血的蓝裙，由晚风和莲蓉陪着回到了女眷们所在的地方。
许氏见着她时又是一脸责怪地问她究竟骑马骑去了哪里。
“……方才云韶扭伤了脚，我便想问一问你在哪儿，可谁知她们竟没一个知道的……”
陆云岚闻言便知她三姐果然信守承诺，半个字都没说出去，当即笑吟吟地挽上了许氏的手臂撒娇道，“女儿贪恋春色，让母亲担心了。”
许氏不忍责怪于她，心里却暗暗叹气——方才诸位女眷坐在一块儿谈天，她本来还想叫陆云岚过来见见各位夫人的，在座的几位家里可都有适龄儿郎呢……却偏偏陆云岚不在，陆云韶又扭了脚，只剩得陆云霏一个！
也罢，谁叫她最小呢。许氏叹着气想，再过一年半载也不打紧吧。
——许氏这时还不知道，“缘分”很快就要砸上她心心念念的小女儿的脑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