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只愿卿心似我心
安国侯府的大少爷在一次春日狩猎中不幸摔下马儿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都,等到消息传到陆云岚这儿时,已经变成了“俏郎君厄运缠身,惨坠马竟成痴儿”的缩略版。
在外人的口耳相传中,纪凌俨然变成了个傻子。
陆云岚乍一听见时还愣了半晌,只觉得世事巧合得难以置信。上辈子纪凌也是痴傻,这辈子他居然对外宣称自己的“痴傻”,而且同样都是坠马——她又好笑又吃惊,一时间也分不清楚上辈子纪凌是否也是装疯卖傻。
晚风以为她是信了,连忙道,“小姐可别听外头的风言风语,这不过是少爷的权宜之计罢了!”
“傻姑娘,”陆云岚笑道,“你忘了?那日我也在场。”
纪凌被兄弟们以坠马昏迷为由送回了安国侯府,然后他与宇文献私下商议,决定暂时装作神志不清——一来,他们需要时间找出纪明河作恶的证据;二来,这样的举措无疑可以让对方放松警惕;第三,也是纪凌一个人的私心……他需要趁这个机会,做一点事情。
宇文献不但知道,还对此推波助澜——谁让他们俩是好兄弟来着?
这日,宇文献照旧上门探望“病中”的纪凌,兄弟俩屏退众人后说了许多安排,然后宇文献才转身又去拜访了唉声叹气的安国侯夫妇。
“四殿下百忙之中还要抽出时间来探望吾儿,老夫实在是……”纪雍这段日子老了不少,长子忽然遭逢厄运,家中唯一能依靠的就只剩下次子,可怜他这个年纪了还没抱上孙子,却不得不接连遇上这等麻烦!纪雍长叹一口气,愁眉不展地命人奉上茶水。
“侯爷严重了,我与纪兄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宇文献面对不知真相的老侯爷陡然生出几分愧疚之心,但为了计划能顺利进行,他还是顺势说了下去,“现下他突逢厄运,太医来请脉也说不准何时会好……届时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还请侯爷直言。”
大孟氏亦坐在旁边抹泪。她嫁入纪家二十余载,统共这么一个儿子,虽然小时候不大听话,可长大后的确没叫她操心太多,每每外人说起,总也是面上有光……尽管纪凌不愿娶妻,她宠着这个唯一的儿子还是允了,不强迫于他。可现在——想到儿子后半生可能凄凄惨惨,大孟氏就忍不住悲从中来,拿帕子嘤嘤哭了起来。
“可怜我的儿,怎么这样命苦……!也都是我原先太惯着他的缘故,弄得他二十岁上了还没个知冷知热的照顾,现在好了……他——他——哪里还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给他!”大孟氏哭哭啼啼道,“我也是个愚钝的,连他倾心谁家姑娘都不知道……唉……”
——大孟氏所说的话基本也在纪凌的预料之中。
宇文献心中吃惊,口中却十分委婉地说出了来意。
“侯爷,夫人,我此次前来便是为了这事。”
安国侯夫妇吃惊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不太明白宇文献的意思。纪雍踌躇了一下,试探性地问道,“四殿下的意思是……”
“纪凌与我交好多年,知道他只中意一人,不过……”宇文献歉然一笑,“他怕侯爷与夫人不允,便一直推说没有心上人。可事到如今,我想还是告知二位比较好。”
大孟氏又惊又喜,忙抢在夫婿前头道。
“这孩子在我面前跟老蚌似的,怎么问都不说!”她回味了一下宇文献方才的话,不觉多了一丝犹豫,“他怕我们不同意?莫非这女孩儿的身份……”他们向来宽纵这个长子,唯一不答应的理由就只能是女孩儿的身份低微,配不上自家儿子。
但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儿子从此可能就再也没办法清醒过来了,大孟氏便只能期待着看向宇文献,向他寻求一个答案。
“身份低些也不打紧,”大孟氏揉着帕子,苦笑道,“只要是他喜欢的。”
眼下这情况,只怕是他们乐意,对方也不乐意啊!唉……
宇文献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却是暗想——兄弟,这回我可是把你的委托都办到了!
……
几家欢喜几家愁,安国侯夫妇忧心儿子,另一边庆国公府却是热热闹闹地办了喜事。
三月初九,陆家嫡出的大少爷陆承然娶了门当户对的狄都督家的小姐狄满秋。成亲那日,两家长辈都坐在堂上笑呵呵的互道恭喜,狄满秋顶着红帕子行径有度,反倒是众人能瞧见脸的新郎官害羞的不行。
直到礼成送入新房,众兄弟们跟过去打趣长兄,才在陆承然半恼半羞地情况下,看见了揭下盖头的新嫂子。狄家大小姐一身鸳鸯锦绣的红嫁衣,八宝赤金的行头下粉面如花,想来新嫁娘就没有不漂亮的,众人说笑道喜之余,不忘起哄。
新房这头都是小辈,长辈们是不参与的,是以陆哲夫妇都在前头迎宾待客。今日是他们长子娶妻,来的人非常多,自然安国侯那也去了帖子——只是无论陆哲还是许氏都不曾想到,安国侯夫人大孟氏居然真的来吃酒了!
其实安国侯不来也没人会怪罪他们,如今京中谁不知道纪凌的情况?太医也好,名医也罢,都是一波接着一波的进府,再一茬接着一茬地摇头出来。大家众口一词,都说这大少爷只是坠马伤了脑袋,也许几天就会好,也许是几个月、几年……也许还有可能,是永远都不会好了。
“还未恭喜……”大孟氏越过人群前来道贺。今日她特地上了妆,可气色瞧着还是不好,不知道是否是担心儿子的缘故,“既得新妇,夫人可轻松些了……狄家大小姐素来颇有闺名,实在令人艳羡。”
许氏知晓她近况,便着意请她坐下聊天,柔声道,“我能有什么福气?是狄夫人瞧得上承然罢了。”
大孟氏怅然一笑,垂首低语。
“夫人您当然是好福气的,女儿嫁得如意郎君,儿子也娶了个好媳妇,哪像我……”她忽然顿了一顿,面露难堪之色,“其实……我这回来,是有一事想要告知您。”
许氏不觉奇道,问她,“可是有什么难处?”
……
“你要为你家纪凌提亲?!”
另一头,安国侯纪雍也来拜访陆哲,二人特意辟了一处清净地喝酒。比之妻子的犹豫不决,两杯白酒下肚,纪雍很快便道出了来意。
“不错,”纪雍又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咬一咬牙,“他倾心你家女儿已久……只是碍于种种原因,一直不曾向我们透露。我知道,若是纪凌没有遭此横祸,这定然是桩好亲事……可是——可是……”年逾四十的兵马侯爷忍不住红了眼眶,重重地将酒杯敲在桌上,难过道,“……我今日厚着脸皮来,庆国公,你就算是大发雷霆,我也认了。”
陆哲震惊之余愣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茫然问道。
“纪凌那小子看中了谁?韶娘还是霏娘?这事儿你得跟我二弟商量——”说到这里,他猛然一惊,“——莫非你说的是岚娘?!”
纪雍点一点头,沉默不语。
也是,若非是他现在膝下的独女,纪雍何必这般为难地上门?
“若论身份,你家儿子是嫡出嫡长,岚娘不过是庶出幺女,实在不堪匹配。”陆哲心中百般复杂,只得沉声道,“只是我与你相识多年,我三弟又与你是连襟,我便也交代一句心里话……我陆哲膝下统共三女,长女受了赐婚,次女得选皇子妃,两者皆非我做主,但好在夫妻和睦、嫁得不坏……唯有岚娘是我与阿碧唯一的女儿,又尚年幼,且纪凌如今的情况……我实在是不愿答应。”
纪雍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艰难,若是调转身份,他自己的女儿,他肯定也不愿意叫女儿嫁给一个下半辈子可能清醒不过来的人。
只是这事儿是儿子一直以来的期望,他总也得尽力一试。
“此事我原也不想来,只是那日四殿下过府来探望吾儿,道出了实情,我们才知道纪凌他竟对岚娘是一见倾心……可这小子,怕我们看不上岚娘庶出的身份,死活不肯说。”纪雍苦笑道,“后来四殿下道,岚娘对吾儿未必无意,我这才腆着老脸上门了。”
陆哲又沉默了。
“这事儿我得想想,”他停顿了一下,“你容我想想。”
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只有两个。一是青梅竹马早早去了的姚霜儿,少年男女的倾慕总叫人难以忘怀;二就是阮环碧。阮氏并非绝色,也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可她言语清新,长相秀美,做事又周全体贴,比之因为其他原因娶为正妻的许氏和纳为侧室的姚氏,更让自己觉得轻松。连带着他也疼爱阮氏唯一的女儿陆云岚。
小小的女孩聪慧又镇定,从来不叫自己头疼,做事也跟她母亲似的叫人放心。陆哲实在不忍心叫幺女就这样嫁出去——他还待犹豫,等到了夜里,许氏却气愤地来了。
“老爷!今日本是大喜的日子,你都不知道安国侯夫人跑来同我说了些什么!”
许氏气咻咻地坐到陆哲身旁的酸枝木椅上,后者安抚地拍了拍妻子的手,满脸疲惫之色。
“纪雍也同我说了。”他睁开眼,看向许氏,“是为了岚娘来的么?”
“正是。”
说起这个,许氏还是满脸不高兴。
她道,“原本还算是咱们高攀了,可现如今谁不晓得纪凌那孩子的情况?咱们若是应了,纪凌若是好不了,那岚娘后半辈子可怎么是好?安国侯夫人也忒……”
“好了,”陆哲打断了她的话,“你可知纪雍还说了什么?”许氏闻言看了过来,陆哲叹气道,“他告诉我,这是四殿下的意思。”
“……岚娘可是他的亲表妹,四殿下怎的这般狠心!”
陆哲揉了揉眉心,只觉得一天的疲惫劈头盖脸罩下来,他只能放下最后一击杀手锏,长叹一声。
“四殿下转告我们,岚娘对纪凌未必无意,还请我们好好考虑此事。”
许氏愣住了,彻底丧失了语言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