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不过是换个笼子罢了
大历朝的国都是上京,当然并不是程晰所学过的历史里的那个上京。
不过大概的地理位置嘛,既然叫做上京,应该是比较在偏北吧,难道是现在的北京?
崔宜坐在一顶青呢小轿里,实在按捺不住,偷偷挑起了一边的侧帘向外张望起来。
她自从来到这个时代,这个国家,其实一直就被困在崔府和宫城里,根本没机会好好打量一下京城的模样。
当初出嫁的时候,她是被慌慌张张的春桃和二嫂推入轿里的,那时还尚未完全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对于一到来连脸都认识,只听得一个姓顾便要嫁了的姑娘来说,即将嫁入的夫家充满了未知。她哪儿有心情了解上京的街道啊。她连崔家的人也只认明白了爹爹和娘亲,两位嫂子并春桃而已。是典型的赶鸭子上架。
后来坐在喜轿里时,也曾经偷偷揭开喜帕,想挑了侧帘向外面看看,却被守在轿边的春桃急忙的给放下了帘子,所以还是什么也没瞧见。一路上吹吹打打的喜乐喧天,到了顾家门前却戛然而止。
之后便是被抄了家,和一家子女眷们一起被锁在院里哪儿也不能去。
等能出去时,便是和春桃直接入了宫,连两位嫂子被发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整整大半年,几乎都是被关在院子里,不过是从一个小院子到另一个更大的院子里罢了。
便如此刻,又被皇帝的一句话从大院子里挪去另一个中院子了。
唉,心里叹了口气,眼睛却突然一亮,看到了熟悉的东西了!
糖葫芦!
红彤彤的糖葫芦!
许是因为毕竟已经立了春,所以出街的商贩比冬日起得早许多,街头也已经有不少人行色匆匆,街边的包子铺,饺子店,烧饼笼子,蒸锅屉子什么的都开了张,然后卖糖葫芦的小贩就混在这些来去的行人间,有一声没一声的吆喝着:“糖葫芦!新鲜的糖葫芦!又大又甜的糖葫芦!”
那插着糖葫芦的草扎举得高高的,格外的显眼。
于人群中望去,一眼便能看到。
“好想吃糖葫芦啊……”
崔宜觉得喉咙一紧,像是有一只手从嗓子里直接伸出来。
她只在崔府过了三天锦衣玉食的生活,然后生活便一落千丈了。
后来去了浣衣局,虽不至于吃不饱穿不暖,但两手终日在冰冷的水里泡着,天天冻疮生着,便是再火热的心也凉了,何况是饭食。
纵然有春桃护着,她还是免不了被责打,哪怕春桃暂时拿捏了王嬷嬷的短处,也不过换来些许照顾罢了,比上辈子的人生际遇差了千万倍。
古人,真的是比较缺东少西的,特别的为奴为仆的。
她看着糖葫芦眼馋不已,从来没有那一刻这样想吃到它的,咬一口,酸酸甜甜,能直入心底,一定可以暂时忘记所有的痛与悲。
她下意识的唤了一声:“春桃姐姐。”
安静的只有风声自窗口掠过。
永安王府坐落在上京东南方向的朱雀大街上。距离皇城大约三条街的样子,是大历朝的王公贵戚们建府常选的地方。所以,有许多大宅子都在这里,很多高门大户,门楼院墙,看上去有些极尽奢华。
所以,当小轿停下,崔宜从里面欠身而出时,她看着那个并不算高大的角门愣了一下。
身边有嬷嬷催促:“崔姑姑,永安王府到了,请吧。”
她们很客气。仿佛她不是个罪婢,而还是四品承制崔家的姑娘。
崔宜有些恍惚:“王府到了?”
被永安王派去接她出宫的李嬷嬷欠身:“这是咱们王府的侧门。”
原来如此。
她一个宫婢,也不可能从一个王府的正门进去吧。
崔宜自嘲的笑了一下,向嬷嬷福身谢过。
李嬷嬷笑容可掬:“姑娘跟老奴进府吧,王爷说了,今天姑娘才来,就先在东边阁里歇过,用了午饭王爷再见你。”
她在前面引路,崔宜便挽着昨夜春桃收拾的包袱跟在后面慢慢走进角门。
轿夫和宫里的嬷嬷自然是要回转的,她也是一个人,又成了一个人了。
她叹了口气,跟着李嬷嬷走过回廊,走过小榭,走过流桥,直走到李嬷嬷所说的东边的阁里。
她抬头,四角飞翘的小小的一间阁,就只一扇门,吱呀的响个不停。
她看到那小小的阁上挂了个匾,努力认了一下:“洒金阁。”
李嬷嬷笑道:“这周围都种了许多桂树,所以叫洒金阁。暂时收拾出来的,有些简陋。姑娘暂时住一住。”
崔宜想,大约是个以前赏花的地方。
现在是初春,自然无香亦无花,所以无洒金可赏。
她点头。
跟着嬷嬷推门而入。
小小的一间阁,倒是收拾的窗明几净,一张木榻置于窗边,窗户四周用棉布塞着。
榻边一张小矮几,上面放了个长颈的翠色水瓶,插了几支腊梅。
梅香扑鼻,连带着沉郁的心情也疏朗起来。
李嬷嬷看她放下包袱,笑着说:“崔姑娘还没用早饭吧,厨房里备下了的,老奴这就让人去取来。”
崔宜福身:“多谢嬷嬷。”
她看着李嬷嬷缓步离开,一屁股坐在了榻上,把包袱一丢,再趴到几上,用力嗅了嗅腊梅:“罢了,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挪到另一个笼子里算了。”
她盯着那梅花,倒是常见的腊梅模样。
初春的腊梅,只有香气可与别的梅花争胜。
我便做这一枝腊梅吧,总能活出自己的颜色来。
她长长的吸了口气,让梅香在身体的血脉中游走,生活嘛,总是有不同的样子。所谓兵来将挡,走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