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病还须心药医
心理治疗结束后,老谭带着雨萱从医院回来,也带回了好消息。
他告诉冯芸,医生认为雨萱近期恢复得不错,可以继续使用非药物疗法。她还送了一只毛绒小兔子玩具给雨萱,作为奖励。
得知女儿暂时不用药物治疗,冯芸心中踏实了许多。
老谭刚要告辞,她叫住了他。
“上次……你说的那个黎医生,我想见一见。”
黎医生是谭铭之母亲医院前院长的儿子,子承父业,也是一名精神科医生,在燕京的医院工作。
“你想通了?”老谭猜想冯芸必是扛不住了。早上过来接雨萱的时候,他就注意到她消瘦憔悴的面庞。
“产科的医生也建议我去看看。”
“好,我和黎医生联系一下。”他说,又很不放心地问了一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冯芸把自己这几天的情况告诉了他。老谭心疼地责备道:“你怎么不跟我说呢?为什么又是一个人扛?杨砾呢,他不知道你的情况吗?”
“他去学校了。我不能一有事就找你,你也有自己的事要忙。”
“好了,以后不许跟我这么客气,有事一定要开口。怪我,没有主动问一下你们,杨砾也没跟我提过。”
他让冯芸在沙发上躺下,又找出些鼠粮给雨萱,让她拿着去喂小仓鼠。然后急急忙忙走进厨房,找找有什么食材,赶紧给冯芸做些吃的。
她说只能勉强吃得下一些流质食物,于是他给她做了豆腐肉糜汤,又用料理机打了一碗杂粮米糊。
饭做好后,他静静坐在旁边,看着她吃。
端起碗,冯芸有点紧张,这几天咽不下食物的感觉令她害怕进食,越是进食困难,她就越害怕吃饭,已经形成恶性循环了。
“放松,没事的,慢慢吃。”老谭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吃,吃。”雨萱对着笼子里的小仓鼠说。
这是继“兔子”之后,她说出的第二个词。
“你看,雨萱让你吃饭呢。”老谭逗趣道。
她心中一阵感动,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她的喉头停止了痉挛,终于吃上了这几天唯一的一顿饱饭。能够正常进食的感觉真好!
周末两天,杨砾都不在家,晚上也没有回来。
冯芸想起他近来的变化,还有那天产检听胎心时,他微微蹙起的眉头,隐约感到有些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正将他的心带离这个家。
她怀疑自己,可能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相识了九年的男人。
他有着受女人欢迎的外表和幽默风趣的性格,结婚这些年来却从未有过任何越轨行为。
年轻的女学生中不乏他的崇拜者,但他能够守住底线。有时还会说给她听,哪个女生又向他表白了,好不容易才劝说走。他把这些事当作别人的八卦一样讲给她听,她听后笑笑,只觉得他没心没肺,挺单纯。
只是在雨萱一岁那年,他申请了出国访学几个月。回来后有过一段时间,总是一个人发呆,怅然若失的样子,不过没几天就恢复正常了。
她正回忆着这些陈年旧事时,谭铭之发来微信,问她这几天杨砾是不是没回家。她好奇,他怎么知道的?他又改口,说只是随便问问。
这让冯芸更觉得可疑了,但是想到自己现在面对杨砾的时候,仍有一些无法排解的紧张感,又安慰自己:他不在家也好,或许又住到办公室了呢。
老谭在微信里还告诉她,已经和黎医生约好了周一去医院找他。可是冯芸因为这几天进食障碍有所好转,此刻又开始打退堂鼓——真的要去看精神科医生吗?似乎也不是那么严重了。
“老谭,我明天还是不去了。”冯芸给谭铭之打去电话。
“怎么了,还是有顾虑吗?”
“也许……我只是意志不够坚强才变成这样……”她不能接受自己的脆弱。
“去他的‘坚强’!都忍出病了,你还要死撑着面子?”
“那我……还算是正常人吗?”
“什么是正常?谁来定义正常?你不觉得好多自认为正常的人,才是真正有病的那个吗?比如那些逼着孩子去达成不切实际目标的家长。我们大学里那些抑郁的孩子,他们的家长大部分都是这样的。”
老谭一想到那些学生就心痛不已。
“我听说……心理咨询也有用,是不是可以……”冯芸欲言又止。
“哈,黎医生真是料事如神,他猜到你可能抗拒见他,所以事先有准备,他给我推荐了一位非常优秀的心理咨询师。你愿意先见见吗?”
“我……”冯芸又犹豫了。
“去吧,勇敢迈出第一步!你看看雨萱,接受了专业的咨询后,是不是已经在康复中了?”
冯芸看着女儿,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第二天,老谭带着她来到心理咨询师的工作室。
冯芸独自走进了咨询室,就像小时候第一次走进老师的办公室一样。她好奇地打量着房间里的一切。
浅绿色的窗帘,天蓝色的沙发,象牙白色的办公桌,灰色的座椅。与办公桌同色系的书柜上,整齐地码放着心理学专业书籍。书柜旁边的墙上挂着几幅画,冯芸看得出那是抽象派的作品。
门被推开,她的心理咨询师走了进来,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性,身材匀称,样貌亲切,戴着一副金丝框眼镜。
她先是微笑着欢迎冯芸的到来,又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她叫曾榕,毕业于师大心理系,从事心理咨询行业已经十五年了。
冯芸显得有些局促,她对眼前这位即将看穿她内心一切的咨询师,心怀敬畏。这和见雨萱的心理医生时的感受截然不同。
“你觉得房间里的温度怎么样,还舒适吗?”
“很好。”
“座椅呢,不舒服的话,也可以坐在沙发上。”
“座椅很舒适呢。”
“我们之间这样的距离怎么样?需要调整一下吗?”
“不用了,这个距离很好。”
咨询开始之前,曾榕要先确定来访者在这里感到舒适、有安全感。
接下来,她们进入正式的心理咨询。
曾榕告诉她,最初的几次咨询,主要是了解一下基本情况以及她的困扰,对她的状况做基础评估。如果有什么非常急切要解决的情绪,也可以提出来。
冯芸谈了谈自己的成长经历和当前的生活状况。她吃不准该向咨询师坦诚到什么程度,在说到一些细节时,总会迟疑一会儿。
曾榕并不催促她,只是温和地说:“没关系,说你想说的,暂时不愿意说的,可以不用说。随着自己的感受来。”
有了这份接纳和尊重,冯芸放下戒备,对曾榕产生了信任感,同时也体会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于是渐渐敞开了心扉。原本像求职面试一样的自我介绍,渐渐变成了密友间的闲聊,后来又变得如同稚童在向父母倾诉自己的烦恼。
话题落到她目前最大的困扰上。她疑惑地问曾榕:“我并没有感受到多少焦虑,为什么身体会出现那些症状呢?”
“意识层面的觉察,并不能囊括所有信息。有时候,我们的身体会比大脑更早觉察到压力,并做出反应。”
“您是说我的身体感受到了焦虑,但是意识还没有察觉到。”
“对。你所描述的症状,正是焦虑的躯体化表现。待会我的助理会给你一张焦虑量表,帮助评估一下你目前的焦虑水平。”
“好的。”
冯芸填写完量表,这次咨询也就告一段落了。下次,曾榕将告诉她测评的结果。
“其实……得了焦虑症也没什么丢人的,对吧?”冯芸问谭铭之。
“恭喜你,终于想明白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逃避和硬扛,都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心理医生的话是心药,药引则是自我接纳——接受那个不完美的自己,一切才会慢慢变好。
当症状再次出现时,冯芸按照曾榕教她的方法冷静面对,与它们对话,于是那些可怕的感觉就像被驯服的野兽一般,悄然退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