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
初秋的深夜,寒冷沁入骨髓。
李芳菲蹲在人烟稀少的偏僻小巷内,已经约莫半个钟头。她身着单薄的白色衬衣,纤细娇小的身子纹丝不动的保持着这个姿势,双眼目不转睛盯视着地摊上那只绿油油几乎快要滴出水来的玉镯,俏丽面孔上是阴晴不定的表情。
眼前的翡翠玉镯精工细雕,晶莹脱俗,唯独中间那缕鲜艳的猩红给整体增添一抹诡异妖娆之色,但和小摊上另外售卖的玉器相比着实不是一路货色。李芳菲表面上虽然依旧镇定自若,掌心却已是牢牢攥紧,过于使劲的力道使得指尖略微泛白。
她对于古玩之类的鉴定拥有极高的天赋,自幼便在她身为考古学家的老爹手下接触到各式各样的文物,犀利眼神很少看错古玩的年份和价值。眼前的玉镯年代虽然并不久远,质地却是上乘的玻璃种,然而中间的那抹猩红却彻底破坏了镯子的原有价值。当然,李芳菲并不是因为可惜才驻足良久,她明确的知道这是成对鸳鸯镯中的其中一只,而款式相同的另一只,李芳菲三年前曾在一口棺材里看见过。
李芳菲是选择性失忆患者,在她活过的二十多个年头里,唯独对于三年前的记忆只有零星残缺的片段,然而眼前的这只玉镯,她却记忆深刻。午夜梦回,她曾多次梦见这只染血的玉镯,这三年来噩梦接连不断的缠绕着她,夜夜惊魂的情景早已让李芳菲眼圈深陷,夜不能寐。
贩卖玉镯的小贩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他面色阴郁,死气沉沉的直视着李芳菲,既不催促购买,也不甩手让她走开,不发一言的沉默态度让李芳菲非常不自在。她思虑良久,终于摸出了自己的钱包,给了一个她认为极为合理的价格。老头伸手抽了一张百元大钞,其余的依旧原封不动的还于李芳菲的手中,未曾开口的干涩嘴唇,此刻却低低呢喃了句。
“玉赠有缘人,小姑娘,并不是你选择了它,而是它选择了你。”
李芳菲接过玉镯,抿唇一笑,她站起略微发麻的身子,眼底似乎只余得下这只碧绿的翡翠镯子,温润的触感让她爱不释手的准备套上手腕。
却见一只枯柴般干瘦的指尖牢牢攥住了她的左手,掌心冰冷的几乎让李芳菲打了个哆嗦。即便现今已是初秋,凉薄的寒意渗透衣间,但那样毫无温度的手让她情不自禁的想到了死人的手。
“千万……别带在手上!”
老人神色惊恐的厉喝出声,他的情绪跟刚才阴郁的表情形成鲜明对比,李芳菲被眼前陡然发怒的老人吓的面色一白。午夜加上寒气,原本街上就冷冷清清的,更别提这条偏僻的小巷子,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们两人在这站着。李芳菲原本还未察觉到这点,现在才惊觉自己的处境太过危险。
这两日,新闻里不停有单身女性深夜遇害的事件发生,眼前的老人看着本就古怪,她却仿佛被这只玉镯迷失了魂魄似的完全没有顾忌到安全问题。李芳菲猛的挣脱身前老人的手指,踩着高跟鞋的腿却由于惯性一个趔趄摔在了冰凉的地上,她挣扎着攀爬起来,却见古怪老人已经抬步朝自己走来,边走边念念有词。
李芳菲不敢再朝老人看,她索性甩掉了碍事的高跟鞋,裸着脚朝前奔跑,风声在耳畔匆匆而过,身后隐约传来老人声嘶力竭的嘶哑嗓音。
“这都是命,这都是命啊……”
待到李芳菲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大街上,她回头看去,偏僻的小巷内哪里还有什么古怪的摆摊老头,刚才发生的事情就恍若一场梦境,若不是李芳菲的手上还捏着那只翡翠玉镯,她真是无法确定刚才的老头究竟存不存在。
李芳菲狼狈的回到了租房内,和她同居的是一个不苟言笑年过中旬的离异女人,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交流。李芳菲冻得瑟瑟发抖直冲浴室,却尴尬的半途退了出来。好吧,这个饥渴的老女人又把她在外面勾搭的乱七八糟的男人给带回来共度春宵,她却好死不死的打扰他们洗鸳鸯浴。
李芳菲心里边想着等自己存够钱就搬出去,边回到自己卧室。好半响,她才蓦然反应过来,自己一直捏在手心里的玉镯竟然在匆忙间忘记在了浴室。但以刚才她所目击到的视线范围之内的景象,现在这对野鸳鸯应该正处于亢奋期,着实不适合她再次进去打扰他们。
她只好自认倒霉,一整天的兼职加上午夜被古怪老头的惊吓,让精神长期处于紧绷状态的许情怡沉沉睡了过去。
李芳菲又做梦了。
梦里温热的水汽含了腥味朝她袭来,模糊不明的镜面被水汽晕染的看不甚清。李芳菲被白色的雾气包裹住,光裸的脚裸被温热的液体所沾湿。她的鼻翼好似闻到了什么刺鼻的气味,寻着那股味道向前走去。
脚下的地面非常滑,李芳菲因此走的格外小心翼翼,她隐约看到了雾气下玲珑的轮廓,而眼前的画面也逐渐清晰。
下一秒,全景暴露的刹那,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划破静谧的午夜。
李芳菲惊吓过度的从床上一跃而起,额际细密的汗珠顺着光滑的肌肤滴落而下,她惊魂未定的拿起床边的玻璃杯喝了一大口,稳了稳自己忐忑的情绪,看向四周黑暗的环境,缓缓舒了口气。
“哒哒哒……”
“哒哒……哒哒……”
屋外突如其来的拖鞋踢踏声,让原本已经逐渐松懈下来的李芳菲再次神经紧张起来。她小心翼翼的爬下床,偷偷打开自己房门的缝隙,往外望去。
就在她打开房门的刹那,屋外的拖鞋踢踏声嘎然而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以及空气中熟悉的腥气让李芳菲顿时紧张的手心冒汗。她立马关上房门,心脏恍若打鼓般急促跳动,快的几乎就要从她的嘴里跳出来。
李芳菲的脸色随着屋外再次想起来的拖鞋踢踏声苍白起来,她的身子逐渐开始颤抖,整个人三步并成两步的朝被窝里钻去。她想起了梦境里出现的最后画面,殷红的液体侵染了整个浴缸,白皙的肌肤恍若透明的玉瓷,同居女人瞳眸爆睁的直直凝视着自己,空洞洞的眼眶让李芳菲背脊一阵毛骨悚然。
刚才发生的情景和梦境里的画面在李芳菲的意识里重叠起来,她惊惧的竖起耳朵,紧张的关注着门外的拖鞋声,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然而越是害怕,她便越是觉得拖鞋的踢踏声似乎离自己的房门越来越近。李芳菲两眼死死的盯着房门,她刻意屏住呼吸,唯恐下一秒出现什么另她肝胆欲裂的恐怖画面。
拖鞋的踢踏声在她的房门前停下,李芳菲眼睁睁看着自己原本紧闭的房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在房门口。李芳菲当时也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勇气,只见她几个箭步便蹿到了房门旁边,“啪”的一声按亮了自己房间的电灯。
原本被黑暗笼罩的四周,瞬间被白光照亮。李芳菲抬头看向房门,那里空无一人,哪里来的什么黑色身影。环境明亮起来之后,李芳菲的胆子不由也大了很多,她睡意全无的坐在床上,两只眼睛看向房门外黑漆漆一片的客厅,才想起自己今晚买的玉镯还放在浴室里。
午夜的恐怖梦境,加上刚才诡异的情景让李芳菲犹豫着究竟要不要走出房门,她探头探脑的朝外面看了半响,心里不断安慰着自己,若是连自己家的卫生间都不敢进去,将来还怎么去研究各地的诡秘民俗。心里这么想着,身体便已经开始行动。李芳菲开了客厅的电灯,空旷旷的环境除了家具电器之外,连只老鼠影子都没有看见。但鼻翼内的腥气,李芳菲还是再度闻到了。
空气内到处弥漫着这股刺鼻的气味,但毫无迥异的景象还是给李芳菲带来了十足的安全感。她瞥了眼同居室友的房门,上面“请勿打扰”四个字异常显眼。李芳菲感慨着“现在的成年人真没有节制”边向卫生间的方向走去,越靠近浓烈的腥味便越是浓重。
李芳菲始终觉得这个气味非常熟悉,她推门走进,白色的雾气瞬间侵袭视野。深更半夜的,难不成这对野鸳鸯还在共沐爱河?这样想着,李芳菲低头向旁边的柜子上摸去,她可不想再被先前看到的景象给污了眼睛。然而原本摆放的玉镯的地方,此刻竟然空无一物。李芳菲纳闷的再度向前摸索了上去,然而此刻,她的掌心居然触碰到了些黏腻的液体。低头看去,满手的触目惊心。鲜艳的大红色沾染在她的掌心,白色的雾气逐渐散去,李芳菲终于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男人赤裸的身躯躺在冰凉的地面上,他面上的表情似乎带着难以置信,而脖颈间被划破的大动脉很显然是唯一的致命伤。这是李芳菲活到这么大第一次看见尸体,她惊恐的张大了嘴巴,却愣是喊不出任何话语。明明是害怕到了极致,却发现嗓门内的声嘶力竭毫无用武之地。
李芳菲突然想到了一点,眼前的男人若是死了,那么她的同居室友呢?按照正常逻辑思维发展下来,她的室友目前只会有两种合理的情况。要么就是同样死于非命,要么杀害男人的凶手便是她。而无论究竟是何种情况,对于李芳菲而言都是糟糕到极致的坏消息。
拖鞋的踢踏声,此刻再度在门外响起,李芳菲抬起头颅,在明亮的灯光下,她看清了眼前浑身鲜血光裸着身子的同居室友。
她右手捏着鲜血淋漓的菜刀,眸色癫狂的看向站立在男尸旁边的李芳菲,唇畔诡异的漾起了一抹邪佞的微笑。
然而最引起李芳菲注意的,却是女人左手上带着的翡翠玉镯。原本绿油油的玉镯此刻仿佛从鲜血里捞起,上面沾染的鲜血好似嵌进了那些翠绿的玉石内,怎么看都像已经融合了进去的其中一部分。
一个杀了人的女人,还会有心思带起美丽的玉镯吗?
李芳菲不知道答案是什么,她只知道,眼前这个虽然离异,夜生活却过的极其****的女人,在这个诡异的夜晚,带着那只古怪老头不停提醒着不能带上手腕的玉镯,发了疯似的杀死了自己的男人。
当李芳菲出现在孟晓川面前时,已经是凶杀案发生后的第三天。
她面色憔悴的坐在星巴克咖啡店内,干扁瘦弱的身体就好像从内部被榨干的干尸,毫无血色可言。李芳菲一直沉默的看着透明玻璃外匆匆而过的行人,浑身透出的死气就好像个久病未治的绝症病人,那股濒死的气息是如何遮掩也遮掩不掉的。
孟晓川看着眼前单薄的恍若一阵风吹过就会被带走的人儿,担忧的捉住了李芳菲冰凉的手心,却没想到李芳菲恍若触电般迅速的抽了回去,两眼惊惧的向四周不停的看着,那副草木皆兵的害怕模样让孟晓川更是心疼。
“芳菲,不要害怕,这里没有想要伤害你的人,那个疯女人已经被抓进了警局,再也没法出来伤害任何人了。”
李芳菲的目光依旧毫无焦距,她好像没有听到孟晓川说的话语,一手缓缓拉起了自己的袖口。金黄色阳光的笼罩下,露出了那只娇绿欲滴的翡翠玉镯。然而此刻的玉镯,上面密布着一条条细微的裂缝,里面隐隐的红色带着淡淡的血腥味,让身为法医的孟晓川敏感的察觉到了熟悉的气味。
他的视线在接触到许情怡纤细手腕上那只玉镯时,陡然转变。歇斯底里的嗓音几乎在下一秒厉喝出声:
“李芳菲,你是不是不要命了!三年前这只玉镯差点让你死在那个镇子里,怎么你现在又把它带在了身边!”
震耳欲聋的大嗓门,把原本还心事重重的李芳菲给震的从沙发上跌到了地上,她惊慌失措的看了眼怒火冲天的孟晓川,眸底却突然升腾起了一丝光线。她手脚并用的从地面上爬了起来,迫不及待的询问道:
“你说什么?你说三年前这只镯子差点害死我?“
孟晓川这才仿佛想起了什么,他目光复杂的看了眼身前的女子,话锋陡转:
“这只玉镯哪里来的?最近有没有出现什么古怪的事情?快给我老老实实的交代清楚。”
李芳菲不依不挠,她不答反问:
“若是你把刚才我问的事情交代清楚,那我便向你交代这几日所发生的事情。”
孟晓川沉默。他丝毫不顾李芳菲究竟愿不愿意,一手便抓住她手腕上的玉镯使劲往外摘,却发现无论他多么费力就是摘不下来。
“你究竟是怎么把它戴上去的,三天之内也不至于胖这么多吧。”
孟晓川疑惑的话音刚落地,便瞧见身前的李芳菲在听完之后蓦然颤抖起来。她神色恐惧的看向四周,娇小纤弱的身子不住朝身后的角落退缩,手腕上的玉镯被她拼命的砸向身前的桌子。那副歇斯底里的模样,竟好像恨不得把自己的手剁了似的。
“我不想带的,我根本不想带的……我明明把它藏了起来,但是第二天早上它却自己出现在了我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