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石老头
不过数十步的路,我们已然停在小房间的门口。那时候我的心境已找不到任何词可形容,那是凌驾于所有恐惧之上的心慌,仿若房间里睡着一头常见不见光的猛兽,只要见到人就会‘呼啦’一声吸进去,尔后吐出一堆残骸,那时候我只希望房门依然想中午一样被锁着,那样我们就进不去,就算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也无所谓。
可惜……天不遂人愿,尤其上天似乎总听不见我的祷告,我越是不期望的事情,反而越是发生。门上不仅没有锁,还留有一道很小的缝隙,缝隙里隐约有香蜡的味道传来。
赵叔叔在房门口停了下来,关掉手电筒,躬下身小声对我说:易娃子,你记住,待会进到屋里不管你看了到什么,听到了什么,还是闻出了什么,都千万别说出来,也别问。
听赵叔叔这么一说,我更加紧张起来,明显感觉到拽着赵叔叔的手浸出了细汗,我缩了缩脖子问:房间里头到底有啥子东……‘西’字还没说完,赵叔叔忙打断了我的话,沉声说:我刚刚不是才说了喊你别问,回头我会告诉你的。
我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牙齿咬着嘴唇不让任何一句话从嘴角蹦出去。
赵叔叔应该是看出我的决心,这才从新站起来,轻轻将房门推开,顿时一股浓烈的香味传来。
那晚的天色很朦胧,半空中挂着一轮弯月,这令我的视线变得模糊,无论什么东西,从远处看都只是漆黑的一个影子,可是在赵叔叔推开小房间门时,竟传来了亮光,我看得很清楚,是一对燃烧的红烛散发出来的光芒,光线并不亮,却足以让我们看清出房间中的摆设。
这个房间比外表看起来还要小,恐怕一次性进去五六人都会挤得连身也转不了。不过房间小,却收拾的极为干净整齐,墙面、房顶,甚至地面上都蒙着一层白色的布。在正对大门后的那面墙壁上挂着一张很大的黄颜色的符,符下摆着一张小木桌,桌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瓶,没有瓶盖,瓶里也没什么东西,不知道有什么用。
在放玻璃瓶木桌的前边还有张木桌矮一些,却更大的木桌,上头摆着一个香炉,香炉里便是插着燃烧了一大半的红烛,另外还有三根香燃尽后留下的木头埂。除此之外,香炉边上放着三个木头制容器和一个茶杯,三个木头容器里面各盛着一道叫不出名字的菜,至于茶杯里装的是不是茶水,因为看不太清楚,我就不知道了。
就算是一个完全外行的人,恐怕也不可能看不出这是间供神的房间吧?
那时候在我家乡倒是有不少供神的家庭,不过大都是供奉在自家的堂屋里,这里却是供在偏屋中,且房间里整理的这么干净,看着就会给人一种很强的压迫感,叫人不敢随便走进去。
我不知道当时赵叔叔是怎么想的,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到了他凑得紧紧的眉头,想来这个地方也让他很头疼吧?
我们只在房间外站了估计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之后随着赵叔叔的一声‘走了’,将房门轻轻掩上,我们步伐沉重地回到房间继续睡觉,不过一夜辗轧无眠,脑海不停浮现小房间里的摆设。
不知道为什么,贴在楼顶和地面上的白布给我一种很不安的感觉,那些东西就像……就像给死人住的。这种感觉让我非常不安,恍惚觉得在我们身边丝滑还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可是我又不知道是什么事,于是我拉了拉赵叔叔的衣裳,小声问:赵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我知道赵叔叔没睡着,感觉他翻了个身,小声说:先等等吧,明天看看他们的‘苏尼’是怎么帮择拉解决问题的。
我以为赵叔叔真的是想留下来看苏尼,于是说:那明天看完就走好不好?反正我们已经安全把择拉送回家了。
赵叔叔没及时回答我的话,过了会才说:马上天亮了,你赶紧睡觉!
这是我们在择拉家里过的第一夜,除了给周越腿上带来了一道伤口,给我带来了恐慌,什么也没留下,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从床上爬了起来,正巧见到余霜用房间了走出来。我左右看看,发现并没有第三个人,于是偷偷将昨晚反生的事告诉了余霜。
余霜听完明显很有些愣住,接下来她还告诉了我一个叫我惊恐的消息。
余霜睡眠向来浅,昨晚她在睡觉的时候也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摸她的手臂。
余霜胆子小,又因为是在陌生的地方,当即忍不住一声尖叫,之后看到一个很小的黑影子一下子从房间门口窜了出去。余霜是我们当中唯一的女孩子,昨晚他是和择拉老婆谁在一间屋子,余霜的叫声很自然惊醒了择拉老婆,不过奇怪的是择拉老婆第一反映竟然不是安慰余霜,而是穿上衣服跑了出去,大概三四分钟之后才回来。
余霜说,择拉老婆回来的时候,身上明显多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是那种祭奠用的香的味道。
对于余霜的话,我只能无言以对,看来择拉的家里真的隐藏着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东西’,而且和那个小房间一定有什么关系?
想了想,我凑到余霜耳边小声说:你能看到我看不到的东西,走,我们去那个小屋子去看看。
余霜往四周瞧了瞧,估计没见到什么人,于是点了点头,算是同意,然而当我们走进小房间的时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房门已被锁上,我有些郁结地掰了掰门上的锁,小声嘀咕:哪个又把它锁起来了?好烦人……话还没说完,余霜推了推我的手臂,很小的声音说:易娃子,快松手,有人从堂屋头出来了。
我回头,正巧看到择拉的二儿子从站在堂屋门口望着我们余霜的放下,我下一大跳,赶紧扔掉锁,拽着余霜就往后山跑,边爬还不忘回头望,我怕他追上来,不过还好,他只是朝小房间跑了过去,看了看锁,然后盯着我和余霜的方向,我虽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可以想象那应该是充满了怨恨的。
我说过,尽管我们只在盐源县呆了三天,可这三天是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煎熬。
我和余霜在山上逛了好大一会,在想要不要回择拉家时,赵叔叔和石老头找到了我们。石头老先问了问我们的情况,当然,余霜将昨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又说了一边,石老头听完取了根红绳捆在余霜的右手上,说:红色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中的‘火’,属阴,可辟邪。说完又拿了几条叫余霜自己收着,并且告诉余霜若是再遇上昨晚的事,可用红绳套住那团黑影,叫他动弹不得。
说着说着远远传来一阵敲鼓的声音,顺眼望去看到村子口走来三个人,并且朝着择拉家的方向而去,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苏尼,因为带头的那个人看起来非常怪,穿一件深蓝色的,松松垮垮的长袍,腰上随意拴着一根腰带,下身是黑色的裤子和布鞋。
其实他的穿着还好,毕竟这里人的衣着对我而言都很新鲜,我感兴趣的是他的发型和胡须。带头的人应该不低于六十岁,头顶花白,且长的头发被分若干部分,每一部分都辫成很小的辫子,最末端用红绳捆起来,我当时第一反映是:这么多的辫子,要编多久啊?除了头发,老头的胡子也被分成三部分分别编成辫,这样的造型,我还是第一次,而且他还是个老大爷。
老大爷是三个人中年龄最大的,手里拽着一个鼓,走不了几步路便往鼓上一敲,同时大声吆喝一声,身后的跟随的二人随着跟着一声吆喝,像是从山谷传出来的回音一样。
村里的人瞬间被他们三人吸引了过来,而择拉一家更是欢天喜地地迎了出去,在距离老头十厘米左右的距离时,齐刷刷地全部跪下,朝着老头叩头,直到老老头走到他们身边,又是一声鼓声,然后招了招手,择拉一家才从地上站起来,弓着身体,低着头引老头回家。
我们一行四人回到择拉家时,择拉院子里已摆上一张木桌,木桌上按照习俗放着香炉,几碟水果,还有一只似乎才刚煮熟、冒着热气的畜生的脑袋。
赵叔叔告诉我说那是山羊脑袋,彝族的苏尼做法常用山羊做祭品,有的是一整只,有的则是只需要一个脑袋,各地有所不同,不过各民族之间倒是有一个相同的地方:那就是设一个祭坛,准备充足的香蜡纸钱。
因为我们是外地人,怕冲撞了他们本地的神灵,所以只能站得远远地观看。
流江说,那个带头穿蓝色长袍,手里拿鼓的就是苏尼,这和我的猜测完全一样。
虽然我并不知道苏尼要如何去告诉择拉逝去祖先他改头换面的事,不过这让我想起几年前下阴的事情。
那年奶奶下阴也设了这么一个祭坛,还准备了一根凳子,奶奶坐在凳子上,经过赵叔叔一些列的牵引,坐着的奶奶就像行走于平地之上,且走且停,偶尔如上山,偶尔又是下破,还与人交谈,几番轮回之后带回来了我们想要的消息,那时观看的村名很多,之后很长一段时总有人议论,说奶奶能从阴间走一遭回来,简直太厉害了!从那以后找奶奶帮忙的人更是络绎不绝,就算到了如今奶奶不方便出门,也常有人带着老人或者孩子前来找奶奶看病。
奶奶在我们当地的声望虽是极高,但要与苏尼在彝族人心中的地位定是不及的。流江告诉我们说苏尼会祭天,会看宅,会替人治病,也能驱逐来家里捣乱的小鬼……总之一句话,苏尼就是彝族人心中的神,所以我们接下来要做的就是静静看着苏尼如何去到阴间,去告诉择拉亲人,发生在择拉身上的那些奇怪的事情。
不知不觉择拉院子外已经围上了很多的人,太阳也慢慢升到头顶,当我们的影子变成一个小小圆点时,蓝袍子老头苏尼和择拉说了句什么,择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竟带着他的老婆和三个孩子到祭坛的最前方跪着,每人手各拿着一踏黄纸,一张一张撕开扔到一个漆黑的木头盆里燃烧。
见择拉一家乖乖跪下之后,蓝袍子苏尼又和他带来的两个男人小声说了几句什么,那两个男人忙朝人群走来,招呼着大家将祭坛正前方让出条道来,流江对此的翻译是:这是让路,叫大家别挡了神来去的路。
做完这一切,蓝袍子苏尼拿了一柱香在择拉等人烧的黑盆里点燃,朝天拜三拜后****香炉中,再后退五步,又是一记深深的鞠躬,然后将手中鼓高高举起,再然后竟跳起舞来!
是的,我没看错,他的确是在跳舞,虽然我看不懂他跳的是什么舞,可是无论不停移动的脚步,手挥舞的弧度,不时敲在鼓上发出的‘咚’一声脆响,还是他嘴里发出的大喊声,似乎都带着节奏。
当然,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其实每一个苏尼在做法事时都会跳这么一段舞,只不过他们所跳的步骤并没有特定的规矩,物理学上还允许有误差,算是大同小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