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麦念(五)
她朝我笑笑,走到阿木的身边,跟他低声耳语了几句。那个叫阿木的小子笑得像走路踩到了黄金。等蚂蚁的嘴离开他的耳根子的时候,阿木大声对我说:“看在蚂蚁妹妹的份上给你个机会,你不用出钱了,你不是要刺激吗,这样,我们玩点更刺激的,输一百脱一件衣服,如何?”
我迅速地算了一下,我身上穿着一件T恤,一条长裤,一条短裤。相当于三百块钱,也就是说,我有了三百块钱的筹码。如果我运气好,兴许不仅可以赢回所有的钱,还可以让那个自闭症变得没脸,我为什么不干?
“干!”我大声答。
然而,是的。我又输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就没赢过一回呢?阿木打完一局抽一根烟,像个烟筒。他叼着烟对我说:“脱哪件我们随便啊,从里往外脱我们也不介意!”所有人都笑了,还有人吹口哨,都在等着看我的表演。
我两秒钟就把上衣脱了下来,甩在地上。我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大脑此刻无比清楚无比冷静。我无比清楚我还有两百块的本钱。虽然我不懂赌钱,但我明白运气有涨有落的道理,难道他还能没有失手一次?关键就是这一局了,我要用它赢回所有的钱,让那个叫阿木的小子跪在地上喊我一声“大哥”。当然,就是只赢这一局也好,赢了就放,也不算丢脸丢到极点。
我抹了一把脑袋上的汗,平静了一下心情,拍着桌子说:“再来。”
我从胖子手上接来第一张牌,揉了又揉,用拇指盖住那个关键的花色和数字,一点点挪开,期待能化腐朽为神奇。老天有眼,是红桃A!我看到那个字母的时候,泪花都快出来了。蚂蚁凑过来看,发出低声的尖叫。我用胳膊把她挡开,又向胖子要第二张牌。
我用同样的方法再试了一通,这次居然摸到了两张红桃A,一张红桃K!我又开始出汗,汗水滴滴答答地流下来,我的屁股像被火烤过似的,又辣又疼。我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啪啪啪,把三张牌一张一张甩在那个布老虎面前,捶着桌子说:“给我看你的!”
布老虎用手把头发撩起来,我才第一次看到他那双其小无比的眼睛。他就这样撩着头发,盯着我看了足足十秒,突然放声大笑。
他笑的同时,松开了他的手。
等一等,我有没有看错——三个红桃A!我奔过去把每一张牌都放在我的眼珠下方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的结果还是只有一个——红桃A。三个红桃A。
我颓丧到了极点。怒火上身的我弓着身子,被一大帮人搡来搡去,居然眼花到找不到回去的路。
“脱脱脱脱脱脱!”
我的耳边弥漫着男人女人的声音,都是在说这个字。而且,那声音就传达出同一种情绪,那就是:兴奋,激动,癫狂至极。
我夺路想回到我原来的座位上,可我的背却被一个人重重踢了一脚。一阵剧痛之后,跟上来的是无数双手,他们扯着我的长裤,想把我的裤子整个扒拉下来。
“我自己脱!”我吼着,挣扎着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那一刻,我的头脑是空空的。可是眼泪却特别想流下来。奶奶的,男儿有泪不轻弹!我狠狠地擦了一把脸,呼啦一声,松开了我的皮带。
等着看好戏的人群屏息凝神。当时,我看不到蚂蚁的影子。当然,就算她就在我旁边,我可能还是压根就看不到她。我的眼里只有我的皮带,还有我那件D&G的新T恤,脏兮兮傻乎乎地躺在不远处,被一个穿着高跟鞋的女人无所顾忌地踩着。
我的裤子迅速褪到脚跟,我的耳边也像钻进了虫子一般嗡嗡作响,可是,我还是清楚地听到了那个声音:
“我来替他赌。”
所有人都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
我以为救人于水火之中的英雄只存在于小说与电影之中,我以为那样的英雄一定是一个伟大而神圣的牛x人物,肩负着拯救地球拯救宇宙的超拽任务,我以为那样的英雄至少有着发达的胸肌和高大的身材——没想到,这时候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中的,居然是一个有点矮有点胖的其貌不扬的女生。
至于这个人,我熟,她的大名叫简小延。
正所谓真人不露相,海水不可斗量。简小延同学那天的确是让我们所有的人大跌了一回眼镜,也令我对她的佩服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更让我对我的同桌赵威曾说过的一句话彻底信服:女人是一本永远也翻不完的神秘之书——纵然在这之前我坚定以认为这句话一钱不值。
“可是,拜托!”简小延在我对她表达出由衷的敬仰之意后并没有飘到云端,而是很不屑地纠正我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好不好?”
“有什么区别吗?”我装傻。
进行这番对话的时候,我们已经站在“黑白”酒吧的门口,我一耍贫,她又咯咯咯地笑起来。小胖脸上的五官都挤到一块,让我忍不住想伸手替她拨拉回原位才好。
“喂。”我靠近她,想跟她套近乎,“透露一下,你到底怎么抽到那一张红心A的?”
“没什么啊,”她说,\"小CASE而已。“
我睁大眼睛,后退一步看着她,难不成站在我面前的是退出江湖多年的天山童佬?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这么胖的天山童佬,怎么可能坐在冰上练功呢。
她又咯咯地笑,用力拖我一把说:“打个车,我们该回家啦。”
“不回!”我说,“赢了这么多钱,应该去high才对,要不,我请你去唱卡啦OK,我知道有个很来事的地方,唱一晚上才一百元。啤酒口味好,晚上十二点后还有自助餐可以吃。”
“少废话,先上车!”她力大无比,一下子就把我推进了出租车里。
我坐进车子,禁不住满脸微笑回味起刚才的场景。这天下的事情真是稀奇啊,古人真是英明啊,真他妈的是车到山前必有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啊。我尽量简短地来说吧,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今晚十一点零五分零九秒,就在英雄麦念被逼入绝境的那一刻,天山童佬简小延震撼出场了,她气沉丹田,只说了一句话:“我来帮他赌!”然后,就一把把我从椅子上抓起来,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坐到了我刚才坐的位置。
阿木把下巴抬得高高地问她:“小妹妹你会吗?要不要哥哥手把手教你一下规则?”
简小延轻声说:“不会。”
我的脸都要绿了!
“哈哈哈哈,”阿木狂笑起来,“不会还敢替她来赌,请问女侠,你带了多少钱?”
简小延在口袋里掏啊掏啊掏地,掏出来皱巴巴的二十块。全场一片哄笑声,我离晕过去只差零点零一毫米。
偏偏不知天高地厚的简小延还在大声地说:“我只赌这一把,我不懂那么多规矩,所以,我只跟你比大小,牌洗好后摊到桌面上,一人抽一张,谁大谁赢。我的要求也很简单,如果我赢了,你把麦念刚才输的所有的钱还给他。”
自闭症哈哈笑起来:“那如果你输了呢?”
简小延用小胖手拿着那二十元钱,“啪”地一下拍到桌上说,“如果我输了,这二十元归你们不说,我还在这地上学狗叫爬三圈,如何?”
简小延话音刚落,全场气氛简直HIGH到了高氵朝!
在尖叫声和喝彩声里,我的脑子彻底糊了。这个超级胖二五一定是电视剧看多了,看来我要被她整得没命了。我正思考着该如何逃跑的时候,简小延又发话了,她指着蚂蚁说,“我要求她来洗牌!”
“胖婆你神经病!”蚂蚁说,“你干嘛不自己洗?”
简小延说:“要是你们同意,我就自己洗。”
阿木看了看胖子,再看了看蚂蚁,点点头说:“行,妹妹的话我一向最听。”
说句心里话,事到如今,我真的是想溜了,但是,好奇心害死人,我被好奇心牢牢地控制住,身不由已地勇敢地留了下来。
阿木冲蚂蚁使了好几个眼色后,蚂蚁终于同意,替代胖子站到了桌子边。我看出来了,她不会洗牌。牌像纸片一样,老从她的指缝里往外溜。我恨不得走过去帮她洗才好。
蚂蚁洗了五分钟的牌,那个叫阿木的跟周围人谈了五分钟的笑。简小延支着脑袋打了五分钟的盹,我流了五分钟的汗。
终于,牌被蚂蚁在桌面上用拙劣的动作铺展开来。
“女士优先。”简小延说,“我先抽如何?”
“那当然。”阿木这小子不知道在哪里弄了根雪茄含在嘴里,极尽表演之能事。
简小延伸出手臂抽了一张。当她缩回来的时候,我第一眼看清了牌面:红桃7。
“哈哈哈哈哈!”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向天发出了一连串的狂笑,笑完后,我完全知道是死定了,我什么也顾不上了,蹲下去握着蒙小妍身边的桌脚,眼睛紧紧闭着,嘴里重复默念俩字:
死了。
死了死了死了。
简小延在桌子低下轻轻踢了我一下,说:小声点。
我再一抬眼,周围一帮人,都好奇地盯着我。我再一次丢脸地从众人的注目中站了起来。
简小延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轻松地说:“轮到你了。”
阿布把雪茄塞进他的臭嘴巴,闭上眼睛腾出手来抽了一张牌,等到他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的脸绿了。七!我运用我的数学知识在脑子里疯狂地计算着:七大于六,七大于五,七大于四,七大于三点五……我屏住呼吸看着他,心快要碎成一条一条的了。就在我想着她再不翻牌我就帮他翻的时候,阿木眉头一皱,在桌上大力一拍,沮丧地说:“算你丫运气好!”
旁边有沉不住气的人替他把牌翻了过来。
“哈哈哈哈哈。”我再次不由自主地向天发出狂笑,因为那张牌实在是太好笑太好笑了,它小到连阿木那双小眼睛都要比它大许多倍!因为,它竟然是一张最小的方块3。
有这么稀奇的事么?
简小延摊开掌心,朝阿木做了个“拿来”的手势,我还等什么,已经冲到那边,把他桌面上的钱都撸到了简小延的面前!
简大佬把钱一张一张地收起来,问我说:“麦念,够了吗?”
“钱是永远都不够的!”谢天谢地,托天山童佬的福,只不过短短数秒间,我赢回了我的上衣,我的钱财,我的尊严,总之,我的一切的一切。让我又可以做神气活现的麦念。
“我们该走了。”她站起身来,把钱塞到我手里说,“走吧。”
“等等。”阿木把手里的牌往桌上一甩,站起身来,“赢了钱就走,恐怕没这规矩吧?”
“是!”我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说出“是”这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同意自闭症的观点呢,还是打心眼里希望蒙小妍再赌下去,总之一句话,我的心情的确很复杂,让我在那种混乱的场合下没法分析我自己。
简小延倒是比我冷静很多,她聪明地反问自闭症说:“难道你就不怕再输吗?”
阿布用色狼一样无耻的声音回答简小延:“不怕啊,大不了就是像麦念一样脱裤子,我脱倒是不怕,我只怕妹妹你不敢看啊。”
这话对简小延而言一定到限制级了,她的小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别耍臭流氓!”我跳起来就冲着那死小子喊,他奶奶的,老虎不发威,他当我是病猫!
哪知他回嘴飞快:“流氓怎么了,做流氓好过做小白脸!”
士可杀不可辱,我跳上桌子就要去扁他,简小延一把扯住我的裤角:“麦念,你下来。大不了我再跟他赌一把!让他口服心服!”
我回转身看简小延,她的眼神充满了让我信任的光芒!于是,我很听话地从桌上跳了下来。
简小延说,“这回说好了,在座的各位都做证.是最后一次,还是一张定输赢,如果我输了,把钱再全还给你们,我们走人。如果你输了……”
“就得在地上爬三圈,学狗叫!”我飞快地插嘴。
阿木看着我,再看看简小延,慢悠悠地说:“你说了不算,要妹妹发话。”
简小延用比阿木更慢的语调发话了:“如果你输了,就请你退出江湖,以后都不要再在这个场子里出老千害人了。”
全场忽然安静了下来,我甚至能听到每一个人不同节奏的心跳声。
就在那样的寂静里,阿木伸出了一根手指头对着简小延,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得为你这句不负责任的话付出代价,我的妹妹。”
简小延一点儿也不怕:“愿赌就要服输,不然就别赌。”
阿木从简小延身上收回他恶狠狠的眼光,他甩了甩头发,对着蚂蚁发出一声大喊:“洗牌!”
差不多又是五分钟,牌终于被蚂蚁抖抖索索地洗好了。这一回,简小延友好地对阿布说:“您先请。”
我看出来了,阿木本来想谦让一下,但他很快就反悔了,小人就是小人,装是装不成君子的!只见他伸出手,犹豫了半天,抽了其中的一张。
“你输了。”简小延根本就不等他亮牌,而是微笑着伸出手,在牌堆里飞速地抽取了一张,扔到桌面上,一张红桃A!
阿木立马就傻了。
然后,简小延就在一屋子人傻傻的眼光里带着我扬长而去!世界上还有比这件事更他妈爽的事情吗?按我的智商,我真是再也想不出了!
我屁颠屁颠的跟着她走了出来,但是她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径直打车上车动作一气呵成。算算算算,看在她刚才让我那么神气的份上不跟她一个女人一般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