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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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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炜顿时觉得体内的血液往上涌,脑袋沉了,脖子酸酸的。宴会单上的英文像成千上万只蚂蚁,密密麻麻,在纸上蠕动,最后爬到他的眼睛里。方炜含糊了,蚂蚁比张庆海可怕,更具杀伤力。方炜想到了中午那顿免费午餐,自己还能吃上几次呢,这是个问题。

“不要担心,大部分的内容与我们无关。”彭师傅善解人意地笑了笑。接下来彭师傅拿出一支签字笔,耐心地给方炜讲解:

先要要注意人数和时间,三十人没错吧,14:30没错吧,这是最重要的两点。之后你要注意软饮数量,几箱矿泉水,几箱果汁,单子上注明了是工作会议,所以你就不用准备酒品了。从外面的冰库里取出相应的饮料,放进冰盒里,加满冰,带上冰铲,借辆小车,把冰盒送到宴会厅,在厅内的一角摆上两个桌子,用绒布围起来,把冰盒放到桌底。这时就可以准备杯子了,三十人的会议需要准备多少杯子呢?多多益善吧,没有个定数,这需要工作经验,明白吧,千万别少了。好了,把杯子擦干净摆在台子上,冰桶里盛满冰,会议开始前你要提前倒上几杯,以免到时候手忙脚乱。你不必跟客人接触,宴会部的人会过来取饮料,他们要几杯,你就倒几杯,别心疼,知道吧。如果饮料不够你就回冰库取,放心,没人会偷走台子下的饮料。会议结束后,你要清点数量,用了多少列出一个单子让宴会部主管签字,谁是主管?穿西服的,岁数最大的,懂了吧。签完字你就可以把剩余的物品拉回冰库了,杯子不用你操心,管事部的人会拉走的,小型宴会就是这个样子,很简单吧。还有个小事你要注意,剩下半桶的饮料就别往回拿了,留给宴会兄弟吧,他们也辛苦半天了。宴会部的人如果要整瓶的饮料,除非主管签单,否则绝不能给出去,可不能把他们惯坏了,否则以后就没完没了了。这是小型会议,还有大型宴会,稍微复杂些,我告诉你几个注意事项……

彭师傅像个模范教师,一边讲一边用笔在宴会单上画圈,圈画满了,他也就讲完了。方炜把资料夹子放回到墙上,出了办公室。宴会厅里金碧辉煌,方炜走进去感觉像到了足球场。一个风度翩翩的长者在台子上讲着什么,他胸前别着扩音器,举着教鞭在幻灯片前踱来踱去。下面坐着几排听众,他们格外认真地记录着,但本子上的字能不能留在脑子里却是另一回事了。几个穿粉色马甲的服务员举着托盘穿梭着,托盘里是红红绿绿的饮料,玻璃杯好像是粘在托盘上似的,让人钦佩。

大厅一角有个简易台子,蓝色的绒布围住三个面,桌上有亮晶晶的杯子,像彭师傅说的那样。走近了才发现桌布上是潮湿的,显然这里曾经有过一番恶战。台子后面没有人,估计彭师傅安排的人正猫在哪儿抽烟呢。

方炜走过去,用抹布擦了擦台面,把空杯子整一整,看来没啥事了,剩下就是耗时间了。枯燥的讲座让人头昏,已经有听众打瞌睡了,大家都在浪费时间,费着费着,生命的尽头就到了,那时候再哭也没用了,都早干嘛去了。

终于熬到休息时间,听众们稀里哗啦地站起来,他们扑向酒吧台,眼睛泛着绿光,像一只只恶狼。

橙汁,好的。雪碧,好的。啤酒,对不起,不提供酒水。那就来杯矿泉水吧,您稍候……听众们把酒吧台团团围住,方炜笨手笨脚地倒着饮料,衬衫瞬间湿透了。

会议终于结束了,宴会厅里一下子安静了。方炜从冰盒上找到原始单据,数数剩下的饮品,一加一减用量出来了。他写好单子,找到宴会部的丁主管,丁主管看了看,说等会儿签字。

等就等呗,方炜把饮品收拾妥当,坐在台子上等。椅子叠在一起推到墙角,宴会厅里更大了,两个服务员走过来要了两杯水,喝吧,反正也没打算带回去。服务员问他吃不吃西式点心。方炜摆摆手,规矩还是要遵守的,可不能给酒吧丢人现眼。丁主管终于来了,方炜立刻站起来,迎上去。丁主管举着单子看了又看,脸上的皱纹又深又密,每一道皱纹里都夹满了困惑,好像看到了甲骨文。

“这样吧,留下三桶果汁。”丁主管拿出笔,做出一副准备签字的样子。

“行,您把明细单给我,我加上去。”方炜说。

丁主管冷冷地看了一眼方炜,那眼神足有零下四五度。“走账外。”

方炜一下子明白了,原来对方准备霸王硬上弓呀。 “咱俩商量一下,”方炜客客气气地说,“我要是不给您果汁呢?”

丁主管把笔插到口袋里,说:“我就不签字。”

方炜还是客客气气地说:“没关系,咱俩去找餐饮部经理评评理。”

有时候话说到一定份上就不必再说了,再说下去就不要脸了。丁主管的脸色变了,仿佛有只苍蝇飞进口腔里。他没想到遇见这个不吝秧子的东西,他被架在火上,火苗子烧到屁股,难受了。

给他签字吧,面子上实在过不去,连自己都会骂自己;不给他签字吧,这小子像只犟驴,台阶真的没法下。丁主管犯难了,不远处的两个小兄弟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这事绝不该稀里糊涂地过去,自己的威信不能让三桶果汁冲垮。

“你到底给不给?”主管提高声调,一是给自己壮胆,二是希望对方改主意。方炜没说话,等等看吧,反正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谁愿意再看到张庆海那张脸。他索性坐在台子上,两条腿搭在一起,荡来荡去。他觉得自己在自娱自乐,可在丁主管眼里他这是公然挑衅,是酒吧部向宴会部挑衅。性质变了,火药味升级了。

“关门。”丁主管毫无征兆地喊了一句。

两个服务员战战兢兢地关上大门,一位管事部的阿姨从门缝中逃出去。接下来丁主管凶巴巴地说了一箩筐的威胁话,帮方炜分析起因,估计结果,三桶果汁关系重大,牵涉到安定团结,等等,等等。

方炜像没听见似的,两条腿如钟表一般摇来荡去,时间都被他摇快了,五点半近在眼前。丁主管说累了,两片嘴唇麻木了,他知道自己该动手了,否则实在说不过去。丁主管上一次跟别人动手大概是七八年前的事了,那次是别人跟他“动手”,而不是他跟别人“动手”。有区别吗?有一点吧,是被打和打人的区别。

说实话,丁主管对自己的拳头没什么把握,他建立威信通常是嘴的功劳,他在校园里曾被评为最佳辩手,他相信嘴能解决一切争端,多文雅,多高贵。与之相反,动手是下里巴人的选择,两个人像猩猩一样擂动拳头,那是原始人,人类不能倒退。可是,眼前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非逼着自己动手,他的雄辩才能居然不顶用了,被判了死刑,还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这下丁主管乱了,绝招使出来,却被对手轻易化解了,他看看左右,两个小兄弟在虔诚地望着他。丁主管一咬牙,大鹏展翅般扑了过去,风在耳边打旋,呼呼地响。这一拳直奔方炜的面门而去,具体说,是鼻子,为什么是鼻子,丁主管也说不清,大概是因为鼻子处在中心点,十环吧,挑个好彩头。一拳出去后丁主管觉得自己很帅,仿佛年轻了几岁,好久没有体验到如此激动的心情了。

但是,凡事就怕“但是”,本来顺风顺水,一个“但是”,事情急转直下,从巅峰到低谷,只需要一个“但是”。

丁主管的铁拳脱靶了。本来拳头已经到了对方的鼻子尖,不知怎么回事,方炜的鼻子忽然不见了,不仅是鼻子,他的整张脸都不见了。

丁主管迟疑了一下,这小子究竟是人是鬼?这一迟疑犯了兵家大忌,他成了靶子,十环了。

他觉得脖子上忽然一凉,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压过来,他的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弯下去,他刚想抵抗,发现自己的脸已经贴在桌布上。这是一个无比难堪的姿势,像什么呢?不好形容了。

“还打吗?”方炜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过来。

这三个字钻入丁主管的耳朵里成了不折不扣的废话,当然要打,现在停手算什么,堂堂宴会部的主管让一个实习生制服了,这话传出去能杀人,知道不?

钳子般的手卡在丁主管的脖子上,他几次想直起腰,却未能成功,于是,他开始骂,若说起骂的本事,丁主管在酒店职员中首屈一指。骂街是件稀松平常的事?错了,其实骂街也是分段位的,也是分级别的,同样的那些话放在丁主管嘴里就不一样了,他能声东击西地骂、釜底抽薪地骂、借尸还魂地骂,他能把老祖宗的三十六计统统用上。

一句话,在骂人的领域上他决不搞山寨。

然而,丁主管多年的研究成果没能得到充分的展示,他听到一阵哗啦啦的响声,这是什么声音?他闭嘴了,心里泛起一个不祥的念头,他还没有想明白,后脑勺先率先得到了相关信息。冰桶里的冰水混合物浇在他脑袋上,拿捏得恰到好处,一点都没糟蹋。冰水顺着丁主管的脊背往下流,凉啊。

丁主管先是一个激灵,然后有失风度地怪叫起来,像只待宰的公鸭。过了一会儿他不叫了,水顺着两条裤管流下来,像临刑前大小便失禁的犯人。

丁主管歇斯底里了,人一旦歇斯底里通常会爆发超出常人几倍的力量,冰桶飞了出去,宴会厅里下起了冰雨,杯子倒成一片,争先恐后地滚下桌子,掉到地毯上。但是,丁主管并没有摆脱颈后的魔爪,他的挣扎是徒劳的,他像个溺水者无助地挥动着臂膀,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什么。

他喊了一遍又一遍,大家终于听清了。他喊的是:“你们还不快给我上。”

“你们”是谁?当然是他手下的那两个小兄弟,两个穿粉色马甲的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随后猛然顿悟过来,齐刷刷地向方炜扑过来。刚才还在问方炜吃不吃西式蛋糕的小兄弟一转眼就翻脸了,他俩将椅子倒举,慢慢逼近方炜。

他们充分吸取了丁主管的教训,没有轻视对手。方炜一手按着丁主管的颈部,另一只手与他们周旋,渐渐地,他明白了,这两个来势汹汹的帮手完全是纸老虎,他们既不想向前搏杀,也不退后逃生,他们只是在交差,给丁主管一个交待,仅此而已。为了配合他们的表演,方炜也象征性地喊了几句,无外乎就是警告的词语反复提及。这样一来,场面僵住了,两个小兄弟攻不上来,丁主管也逃脱不了,下面该怎么办呢,四个人没了主意。

就在进退维谷之际,宴会大门突然被踹开了,几个黑衣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了进来,他们一下子就解除了两个宴会兄弟的武装,酒吧部在第一时间控制了局面。显然是管事部的阿姨通风报信的。

同事们纷纷朝方炜点头,眼神中有惊讶、钦佩甚至是崇拜的神色,前来解围的是早班的员工,除了张庆海,其他人大概都到了。他们等着方炜动手的指令,只要他发话,两个宴会兄弟就该倒霉了。

方炜知道,他在员工之间的试用期已经通过了。他一松手,丁主管便弹了起来,三个宴会部的员工在自己的地盘上被外人围了起来。这绝对是耻辱性的事件。

“你们还有完没完了。”丁主管看清了形势后,在口气上原地调了一个头。他湿漉漉地在饮料明细单上签了字,然后湿漉漉带着他的兄弟走了。临走前,他看了一眼方炜,眼神相交在一起,达成了某种默契:这件事不算完,等着瞧吧。

方炜愉快地下班了,他没想到第一天上班就出了彩,王哲和其他早班职员都在更衣室等着他,看情况今天晚上的饭辙是不用担心了,至于张庆海师傅交待的事,他早忘得一干二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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